我曾是家里的小公主。
直到十二岁生日宴,爸爸牵着一个缩在他风衣里的女孩推开家门。
从那天起,我再也没吃过草莓味的蛋糕,哥哥说
让小梨吃,她没吃过。;
弟弟的单车后座再也没出现过我的书包,他说
小梨姐怕黑,我得接她回家;
爸爸书房里我送的熊猫台灯,也换成了她折的千纸鹤,理由是
小梨手真巧。
十八岁成人礼那天,我穿着妈妈留下来的香槟色连衣裙,在卧室里从白天等到了黑夜。
却只等到在风中夹杂的爸爸的声音:
小梨第一次滑雪摔了跤,我们走不开。
可是今天
——
够了!
他突然提高音量,整天和妹妹争宠,你不嫌丢人我嫌!
不知过了多久,卧室的门被推开。
顾念!
弟弟的耳光落在我脸上时,顾小梨
害怕
地捂住耳朵。
哥哥把她护在身后,眼神像看陌生人:发什么疯赶紧给小梨道歉!
我舔了舔嘴角的血,转身离开,只听见爸爸在身后说:让她去,闹两天就好了。
三天后,他们在家庭群里发了去冰雪大世界的视频。顾小梨穿着我的白色羽绒服,站在弟弟的身边比耶,哥哥给她拍的视频里,背景音乐是我我爸爸快乐的笑声。
而我正在机场安检口,看着手机里弹出哥哥的消息:闹够了就回来,小梨说她不怪你。
我望着玻璃窗外的飞机,想起十二岁那年许愿
永远当家里的小公主。
原来有些愿望,过期了就真的失效了。
不用了。
我按下发送键,拉黑了所有熟悉的号码,这次,换我不要你们了。
1
巴黎之约
舅舅,上次说的来巴黎定居的事……我想好了。
电话那头的轻笑戛然而止,舅舅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
念念
我同意和你们一起生活。
指尖摩挲着手机,我望着镜子里自己泛红的脸颊,其实早就该来了。
沉默漫过六千公里的距离。舅舅突然又笑起来,却带着哽咽:
是不是……你爸爸又食言了
上周视频时你说他要陪你挑生日礼物,是不是又放你鸽子了还有你哥,我让他把我的礼物拿给你……
舅舅。我打断他连珠炮似地追问,摸到耳垂上他寄来的珍珠耳钉,是我想你们了。
这句话滚过喉咙时,竟比想象中要流畅,想你做的红酒炖牛肉,想舅妈种的薰衣草,想外婆每天早上敲我房门说‘mon
chéri’。
他突然吸气,背景音里传来画架倒地的声响:宝贝,等我,舅舅这就订机票。订头等舱!
不用那么夸张……
听我说!
他的画笔在木质画框上敲出急切的节奏,
当年我就该带你走的。你和你母亲长得一模一样,就该是我们庄家人,你那两个兄弟则继承了你那个糟糕爸爸的基因。
你爸爸抱着你哭的时候,我就该知道,男人的承诺就是放屁。
喉间突然涌上苦涩。
十二岁那年,舅舅蹲在玄关帮我系鞋带,细长的手指擦过我眼角的泪说:
念念要是受了委屈,就给舅舅打电话,舅舅一定会来接你的。
那时我扯着爸爸的衣角摇头,说爸爸和哥哥弟弟会保护我。
舅舅,我望着窗外飘落的树叶,我真想快点见到您们。
明白!
他声音里带着了然的决心。
三天后,戴高乐机场,舅舅带着你最爱的马卡龙等你。对了,你外婆早就给你收拾了间带飘窗的画室,我现在就让你舅妈去中超买你喜欢吃的菜。
电话挂断时,手机屏幕映出我微弯的嘴角。
2
告别家宴
舅舅的消息弹窗在屏幕上跳了又跳:这几天好好和爸爸这边的家人告个别。
通讯录里爸爸的号码被我按到发烫,最终还是滑向了那个永远置顶的备注。
电话接通的瞬间,传来哥哥带着不耐的声音:
顾念,你到底……
哥,
我打断他,盯着便利店暖黄的灯光,晚上一起吃饭吧,就我们一家人。
我们
他冷笑一声,你算哪门子‘一家人’小梨今晚有演出,没空陪你玩过家家。
喉间泛起苦涩,我摸到口袋里的抗过敏药——那是上次帮顾小梨切芒果后过敏发作时买的,我订了她最喜欢的海鲜餐厅,新到了澳洲龙虾……
够了!
他突然提高音量,小梨上次喝了你做的奶昔进医院,你现在又拿海鲜做文章顾念,你的嫉妒心能不能别这么脏
我盯着屏幕上哥哥的名字,想起十二岁那年他替我挡住高年级男生的拳头,指节擦破了还笑着说没有人能欺负我妹妹。
哥,我只是想……
想什么
顾小梨的声音突然插进来,带着恰到好处的柔弱,姐姐别生气,是我不好,不该在哥哥面前提你,其实我早就想和你道歉了,上次的奶昔……
跟你没关系!
哥哥的声音骤然温柔,是她自己心眼坏,你别替她开脱。
姐姐
顾小梨的声音甜得发腻,如果你真的想道歉,不如回家里做顿饭吧我想吃芒果夹心蛋糕,可保姆请假了。
我做。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像块冰,半小时后到。
上次给芒果剥皮时,顾小梨笑着说姐姐对芒果过敏就别勉强,哥哥却把剥好的芒果推到我面前:装什么娇贵,小梨爱吃你就多剥点。
3
猫的背叛
处理芒果时,过敏反应从指缝爬上小臂,红疹开始狰狞地蔓延开来。
我本能地要扔掉芒果,却在摸到藏在围裙口袋里的抗过敏药时犹豫了。
算了吧,反正最后一次了,忍忍吧。
当玄关传来钥匙转动声时,我刚把蛋糕做好摆在餐桌上。
顾小梨抱着一只猫冲进来,雪白的裙摆上沾着草屑,眼睛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姐姐,对不起……我只是想带‘小公主’散步,它突然挣脱绳子跑了……
怎么回事爸爸皱眉看向她怀里发抖的猫。
那是我养了三年的布偶猫月亮,却被顾小梨强行改名小公主。
是姐姐!
顾小梨的泪珠砸在猫毛上,她看见我带小公主出门,突然抢过小公主,用指甲剪在我的手腕间划了一个口子。
她掀起袖口,腕间浮着道红痕,小公主害怕地挠了她,她就把它扔进了草丛里,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找的它。
哥哥猛地推开我,蹲下身检查顾小梨的手臂和腿:哪里受伤了腿有没有扎到玻璃碎片
我没有!
我想去抱月亮,却被弟弟拦住。
月亮也从来不会抓人,它指甲昨天刚剪过。
够了!
爸爸抓起我放在厨房的宠物指甲剪,这是什么小梨手上的抓痕还能是她自己挠的
指甲剪从我掌心滑落,砸在瓷砖上发出声响。
三个月前,顾小梨就是用这把指甲剪划破自己手臂,然后把带血的剪刀塞进我抽屉,说是姐姐教我自残。
顾念,你太让我失望了。
哥哥抱起月亮时,它怯生生地朝我喵了一声,却在顾小梨靠近时猛地缩成一团。
以前欺负小梨也就算了,现在连猫都不放过
哥哥,别怪姐姐。
顾小梨摸出颗猫薄荷糖,月亮却扭头避开。
可能是我总占用姐姐的东西,她心里不痛快。
弟弟带着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我:顾念,你以前很疼月亮的,怎么变成这样
因为她嫉妒!
顾小梨打断他,从包里掏出张诊断书。
医生说小公主应激反应很严重,可能再也不认我这个主人了。
我盯着诊断书上的签名,那是顾小梨常去的私人诊所。
把猫还给我。
我伸手去够月亮,却被爸爸一巴掌打开:
还给你你只会虐待它!从今天起,小公主由小梨养,你不准再靠近半步!
爸爸,求你了。
我抓住他手腕,却看见顾小梨在他身后比了个中指。
月亮有分离焦虑症,只有我能照顾好它。
滚!
哥哥把我推向门口,月亮的毛球玩具从我脚边滚过。
小梨为了找猫摔了三个跟头,你在乎过吗现在装什么好人!
门外的秋风卷着沙尘灌进来,我望着他们围在顾小梨身边安抚猫的模样。
突然想起十一岁那年,月亮刚被送来时,哥哥连夜给它搭猫爬架,爸爸偷偷把虾条塞进它食盆,弟弟甚至把自己的羊绒围巾剪碎给它当窝。
姐姐,
顾小梨抱着月亮走到门口,指尖缠绕着它的尾巴。
以后我会好好照顾小公主的,你放心……
月亮突然挣扎着跳下来,爪子划过她手背,却在跑到我脚边时,被哥哥一把抓住后颈扔到门外:
脏东西,不许碰她!
门砰地关上时,我听见顾小梨的笑声混着猫的惨叫。
桌上的蛋糕渐渐融化,芒果酱渗出来,像极了我此刻千疮百孔的心。
月亮,对不起,请再等我一下,我一定会带你走的。
4
离别的夜
行李箱越装越轻,因为属于我的东西本就不多。
爸爸从国外带的限量版画笔,被顾小梨折断了笔尖;
哥哥送的生日项链,现在戴在她白皙的锁骨上;
就连弟弟承诺吃一辈子的巧克力,也成了她的专属。
最后看一眼床头的星空灯,那是妈妈离开前陪我组装的。
按下开关的瞬间,天花板上的星星忽明忽暗。
整理到抽屉深处时,相册掉了出来。
七岁那年的全家福里,妈妈依偎在爸爸的左肩,爸爸的手搭在我肩头,哥哥用下巴抵着我头顶,弟弟靠着我的肩膀,阳光穿过老宅的葡萄架。
照片背面是爸爸的字迹:我们的小家
妈妈葬礼的那天晚上,他抱着妈妈的旧围巾,对着窗外的月亮喝光了整瓶威士忌。
哥哥把我和弟弟拉回房间,用游戏机哄我们:以后我当爸爸,罩着你们俩。
第二天他鼻青脸肿地回家,书包里装着给我买的草莓蛋糕。
为了替我抢回被同学抢走的发卡,他和初三的学长打了一架,他脸上的伤比我严重十倍,却笑着说:敢动我妹妹,他们也配
那时弟弟递来热可可,擦过我的泪说:以后我每天和你一起上下学,看谁敢欺负你。
那时候妈妈刚刚离开了,我们所有的人都想对其他家人好一点再好一点,好弥补对方失去家人的伤痛。
后来爸爸带回了个女孩,他说是朋友的孩子,他说以后她也会是我们家的一份子。
我当时还天真地想,太好了,这个家又多了女孩子。
可是现实不是我想的那样。
刚开始她总在全家聚餐时把筷子掉在我脚边。
第三次弯腰替她捡勺子时,我听见哥哥不耐烦地啧声:
顾念,能不能别摆脸色小梨刚来家里,你就不能让着点
我攥着被她故意碰倒的酱油瓶,看着她把汤汁泼在自己袖口:
姐姐,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弄脏你的新裙子……
顾念!
爸爸拦在她的面前,仿佛我会恶毒地打她一样。
她缩在爸爸身后,指尖绕着妈妈留给我的珍珠项链
,那是妈妈留给我的成年礼,上周被她

走后,扣环处多了道明显的划痕。
最窒息的是她来的第三年那年爸爸生日。
我偷偷订了他最爱的蛋糕,却在切开时发现里面藏着死老鼠。
她尖叫着躲进弟弟怀里,指甲划过我的手背:
姐姐,我知道你怨爸爸偏心……
但这是给爸爸的生日蛋糕啊!
够了!
哥哥抓起我准备的生日礼物扔到地上。
去年你往他茶里下泻药,今年又搞死老鼠你到底要闹哪样
夜里,她会突然冲进我的房间,把妈妈的遗照摔在地上:
顾念,别装可怜了,爸爸都说了,幸亏你妈死得早。
相框玻璃割破她掌心的瞬间,她又把带血的碎片按在我手上。
平时小打小闹我都可以不计较,但是她不能侮辱我的妈妈。
我愤怒地想还手,可还没等我的手挥下去,就被哥哥扯开了。
顾念,你果然还是这么暴力……
顾小梨蜷缩在墙角发抖:
我只是想来和姐姐解开误会,
为什么要打我
爸爸捡起遗照,对着裂痕里的妈妈皱眉:
难怪你性格这么怪,到底是跟了那个女人十年。
到最后十八成年宴那天,无人出席我的成人礼。
那天顾小梨回来时,腕间戴着妈妈送我的翡翠镯子,笑靥如花地扑进哥哥怀里。
我穿着妈妈留下的裙子站在角落,听见弟弟对她说:这镯子很衬你。
路过书房时,我瞥见爸爸的办公桌上摆着顾小梨的照片,那里之前是我的照片。
玄关的镜子里,我穿着最普通的卫衣和牛仔裤,背着塞满回忆的行李箱。
曾经的公主裙、水晶鞋,都成了顾小梨的战利品。
手指抚过门上的福字,那是去年顾小梨和哥哥一起贴的,他说妹妹在哪里,福气就在哪里。
可惜他的妹妹指的不是我。
我抱起月亮拖着行李正准备出门时,却听见了爸爸的声音,我一个闪身躲在了阴影处。
5
家的裂痕
幸好送医及时,没什么事。
爸爸揉着眉心,他的声音带着疲惫,却在看见顾小梨手腕上的红痕时骤然冷下来。
等会儿回去让顾念写检讨,必须给小梨道歉。
算了吧,爸爸,姐姐不是故意的。
顾小梨的声音像浸了蜜,只是没想到她对我这么大敌意,连小公主都不放过
哥哥替顾小梨裹紧外套,她缩在羊绒外套里甜甜地笑着。
她当然记得!当年你刚来家里,她就在你餐桌上给下马威。这种人,心眼比下水道还脏。
我攥紧行李箱拉杆,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对了,哥哥忽然转头看向爸爸,小梨一直喜欢顾念的房间,反正那丫头整天不回家,不如让给小梨。
真的吗
顾小梨的眼睛亮起来,眼睛的算计一闪而过,
姐姐的飘窗可以养多肉,还有那个衣帽间。
爸爸的迟疑在看见她期待的表情时碎成粉末:明天让保姆收拾出来,顾念那边……
不用明天。
我的声音从阴影里飘出来,惊得三人猛地转身。
她看见我行李箱时的狂喜没能藏住,嘴角的笑意在月光下格外刺眼。
哥哥皱眉看向我:大半夜闹什么幺蛾子
房间给你们。
我盯着顾小梨骤然僵硬的脸,现在就可以。
顾念,你又在演什么
哥哥上前一步,却在看见我眼底的冷意时顿住。
他从未见过我这样的神情,映不出半点曾经的依赖。
顾小梨扯了扯爸爸袖子:爸爸,我不要了,姐姐好像生气了。
生气
爸爸冷笑一声,目光扫过我的行李箱,
翅膀硬了想搬出去行啊,别以为我会以前一样求你留下,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去哪
这句话像把带刺的刀,剜进我心口。
从今天起,你爱死哪儿死哪儿,别再顶着我女儿的名号招摇撞骗。我没有你这种心肠歹毒的女儿!
好。
我弯腰提起行李箱,拉杆在地面拖出细长的影子,以后不会麻烦你们了。
顾小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压抑的兴奋:
姐姐路上小心。
哥哥却突然喊住我:等等!
我转身时,看见他从鞋柜里抽出把伞,却在触及我目光的瞬间,又猛地塞回原处:算了,淋死你也活该。
门在身后砰地关上时,雨声彻底淹没了屋里的动静。
我站在门廊下,望着手里那张泛黄的全家福。
照片里的五个人笑得多甜,现在的我的心就有多痛。
我撕掉了照片,把它扬在了风里。
6
雨中决断
我抬头看见弟弟站在不远处目睹了这一切。
顾翊,
做错了,道个歉又这么难吗
他皱眉看着我:真搞不懂你,宁可搬出去也不道歉,你是觉得我们,觉得家人都不重要吗
所以你觉得我会虐待月亮,还是觉得我会因为嫉妒弄伤顾小梨
我笑起来,摸出袖口藏着的抗抑郁药瓶。
上次她把安眠药混进我咖啡,你说我‘小题大做’,现在我真的病了,你却连看都不看一眼。
他的目光在药瓶上停留半秒,又迅速移向顾小梨亮着灯的窗户:
别装可怜了,你明明知道……
我知道什么
我逼近他,雨水在我们之间织成透明的帘幕,
知道你们早就不爱我,却舍不得放开外婆家的纽带知道哥哥把对妈妈的愧疚都转移到顾小梨身上知道爸爸其实没爱过妈妈吗
他猛地攥住我手腕:够了!只要你道歉,我可以当这些年的感情……
他的指尖骤然收紧,却在看见我小臂上的红疹时松开:你……过敏了
拜你们所赐。
我扯掉浸透雨水的袖子,露出密密麻麻的疹子,今天给你们做的芒果夹心蛋糕,是我戴着三层手套剥的。
他的瞳孔微缩,喉结滚动着说不出任何话来。
远处传来顾小梨喊他的声音,甜腻中带着警惕。
回去吧。
我转身走进雨里,行李箱轮子碾过积水,
以后别再假装关心我。你看,连我过敏时的样子,你都觉得碍眼。
顾念!他在身后喊,你以为自己多伟光正吗要不是看在外婆家……
外婆家我打断他,外婆是对的,当初她和舅舅就只想带我走,不带你们。就是因为你和哥哥都更像爸爸,唯有我像妈妈。
没再管他,我抱着月亮,拎着行李走进了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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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孤独的旅
被暴雨浸透的卫衣裹着体温,在酒店空调下发出恼人的潮气。
我蜷缩在酒店的床上,吃着前台送来的退烧药。
这已经不知道是我十八年来,第多少次独自面对高烧了。
恍惚间想起十三岁那年,哥哥还会守在我床边通宵换冰毛巾,垫在我额头上,嘴里还念叨着
笨妹妹,发烧都这么笨。
弟弟则担心地每过一个小时就会来我的房间看一下情况。
第三天清晨,镜子里的人眼窝深陷,唇色白得像纸一样。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顾小梨的微信视频跳出来。
背景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卧室,阳光正透过纱帘,照在她新换的粉色地毯上。
姐姐看!
她对着镜头转圈圈,我的限量版艺术家摆件在她身后的博古架上晃荡。
哥哥把你的画都搬到地下室了,说我弹琴时,落地窗配三角钢琴才够浪漫。
画面突然倾斜,哥哥的声音混着笑传来:小梨小心别摔了,那可是你姐姐的。
她的什么
顾小梨的指尖划过琴键,故意按出刺耳的声响。
现在都是你的啦。
爸爸出现在镜头里,笑着说。
爸,
哥哥突然拿起我压在床垫下的病历本,
她怎么有这么多抗抑郁的药
谁知道
顾小梨对着镜头眨眨眼,我熟悉的翡翠镯子在她腕间晃出冷光,可能是装可怜用的吧。
视频在他们的哄笑声中结束。
恭喜你,成功鸠占鹊巢!
我按下发送键,看着绿色的消息框弹出。
然后拉黑了所有我原以为是家人的人。
指尖抚过舷窗,城市渐渐缩成小点。
再见了,牢笼。
你好,巴黎的风。
8
迷失的极光
把顾念的房间改造成粉色城堡那天,顾持站在飘窗边,望着楼下的樱花树发了会儿呆。
这棵树是顾念八岁时非要种的,说就要在樱花树下等哥哥回家。
此时树下堆着她的旧画板,被雨水泡得发胀,都已经褪了色难以辨认。
他总觉得好像不知不觉弄丢了什么,却又想不出。
等到挪威的极光在眼前流转时,顾持再次摸出手机。
锁屏壁纸还是三年前全家去迪士尼拍的,顾小梨扎着双马尾,手里的棉花糖沾到鼻尖,他在旁边笑出眼泪,而顾念就那么呆愣愣地站在照片的角落里。
那时他总嫌她黏人,现在却疯狂刷新着通讯录,生怕漏掉来自他明明讨厌不已的头像的信息。
阿持,来帮小梨拍张照。
爸爸的声音打断思绪。
顾小梨穿着顾念的白色羽绒服,站在驯鹿旁边比心。
袖口的翡翠镯子晃得他眼疼,那是妈妈留给顾念的成年礼。
顾小梨受伤后,他为了讨小梨的欢心暂借了她,后来就再没见她摘下来过。
生日那天,他在甲板上等了整夜。
挪威的风吹得人发懵,手机屏幕亮了又灭,始终没有那个熟悉的哥哥生日快乐。
想起去年此刻,顾念熬夜给他织围巾,针戳破手指还笑着说保密,最终把带着血迹的围巾塞进他书包。
现在那条围巾,正躺在顾小梨的衣柜最底层。
爸,我们回去吧。
他扯掉耳机里循环的《生日快乐歌》,
顾念,她……可能没地方住。
瞎操心什么爸爸又点了支烟,火星在黑暗里明灭,她不是搬去学校了吗
可她已经毕业了。
够了!爸爸突然提高音量,烟蒂被掐灭在企鹅摆件上,
不就是闹脾气吗过两天就会乖乖回来
爸爸,
顾小梨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眼睛红红的,都怪我,要是我没住姐姐的房间,她就不会找借口跑开了。
跟你没关系!
爸爸的语气瞬间软化,是她自己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
顾持望着父女俩交叠的影子,突然想起顾念被赶出家门那晚,她抱着猫拎着行李站在雨里的身影,那么小小的一个,那么孤单。
下飞机时,弟弟顾翊发来消息:哥,我训练营结束了,你们什么时候到家
手指悬在键盘上,最终只回了句:她人呢
弟弟没有再回复他。
爸爸在前面喊他跟上,顾小梨正指着橱窗里的明星广告笑。
9
寻找无果
返程的车上,顾持的指尖在拨号键上悬了又悬。
屏幕上
念念
的备注被夕阳照得发烫,那串熟记于心的号码却在第七次拨打时,终于从
暂时无法接通
变成
您拨打的号码已停机。
怎么会这样
顾持望着窗外飞退的树影,想起上周路过她宿舍时,管理员说
顾同学半个月前就退宿了。
那时他忙着给顾小梨挑钢琴课,只当她
又在闹脾气。
车刚停稳,两人就冲进老宅。
念念
顾持的喊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徘徊。
顾念的旧书桌被搬去了地下室,飘窗边堆着顾小梨的多肉盆栽,却不见了顾念视若珍宝的星空灯。衣柜门大敞着,里面只剩几件过时的卫衣。
爸,她的行李箱不见了。
顾晓钧盯着顾念曾睡过的床,床垫下露出的那个病历本,显示着重度抑郁,这孩子怎么什么都不说……
顾持想起顾小梨搬进房间那天,顾念站在雨里的模样,行李箱拉杆在地面拖出细长的影子。
他当时在窗口看着,告诉自己
晾她两天就好,却忘了她明明芒果过敏,刚刚做了整整一桌芒果夹心蛋糕。
她当时一定过敏了吧为什么自己什么都没有发现呢
爸爸,哥哥,你们怎么了
顾小梨走了进来。
顾晓钧猛地转身,看着顾小梨腕间的翡翠镯子:念念的东西,你什么时候
……
爸爸,这是哥哥送给我的。
她缩到顾持身后,指尖绕着镯子打转。
顾晓钧冷着脸说:她妈妈走的时候也是这样,什么都不说,就这么走了。现在她也离开了我。
顾持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顾念被霸凌后抱着他哭:哥哥,以后我要是不见了,你会找我吗
那时他揉着她的头发笑:傻妹妹,我怎么会找不到你
现在他终于懂了:
有些人,一旦被弄丢了,就真的找不回来了。
顾持冲出门时,暴雨正好砸下来。远处的樱花树在风中摇晃,花瓣正在飘落,像极了那年她追着花瓣跑的模样。
只是这次,树下再也没有等他的人了。
10
失落的家
窗外的雨还在下,顾小梨的哭声从门口传来时,顾翊正对着床头柜上的药瓶发呆。
那是顾念的抗过敏药,上周他在车里发现时,曾犹豫着要不要给她送去,最终却只是被放在了床头柜上。
乖,别哭。他捏紧眉心,听着她抽抽搭搭地控诉。
爸爸和哥哥都凶我。
顾小梨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他们说找不到顾念都是我的错!可我什么都没做,明明是她自己要走的。
顾小梨断断续续地抽泣着。
他听见楼下顾晓钧在远处怒吼:滚出去!都快点出去找!
接着是摔门声,顾小梨的哭声骤然变大:他们都疯了,就因为那个贱女人。
闭嘴!
顾翊扯过外套,车钥匙在指间晃出急促地响。
顾小梨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什么,他却已经越过她,冲到大门口。
他看见顾持蹲在台阶上,手里攥着张照片的碎片,依稀可以看出是他们小时候的全家福。
她真的走了。
顾持抬头看他,眼底全是血丝,再也不会回来了。
顾翊的目光掠过玄关处的樱花树,想起七岁那年,顾念抱着树苗冲他笑:翊翊,等它长大,花瓣就会飘到你的阳台啦!
如今树影婆娑,可是他的姐姐去哪里了呢
喉间突然涌上苦涩,他想起无数个熬夜学习的夜晚,她总会把温热的胃药和牛奶放在他桌边,自己缩在沙发上打盹,直到他关灯时才转醒。
因为我们都以为,顾持苦笑着摇头,她像以前一样,闹脾气后就会回来。
雨突然变大,顾翊望着顾念的房间,粉色的窗帘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曾经她总在窗边摆一排多肉,说这样就能看见春天,现在却只剩顾小梨的芭蕾摆件。
曾经他嫌她唠叨,现在却疯了似地祈祷:
姐姐,求你,别抛弃我。
11
新家的暖
外婆,别再买了,我衣柜真要爆掉啦!
我望着导购员手里的高定礼服苦笑,羊绒大衣口袋里还塞着上午买的珍珠耳坠。
舅妈却挽着外婆的胳膊挑眉:傻丫头,回去就让舅舅把隔壁客房改成衣帽间——是不是啊,老庄
遵命,夫人。
舅舅笑着揽住舅妈肩膀,眼底的宠溺快要溢出来。
表兄庄汶隽摇下车窗,黑发被风吹得翘起:妹妹快上车!新开的中餐馆,哥保证你吃一次就原地回到祖国。
得了吧你。
舅妈戳了戳他额头,昨天还说要带念念去吃法餐,怎么又改中餐了
庄汶隽挠了挠头:这不看吃好多次法餐了吗怕她想念中餐。
他忽然探过身,把羊绒围巾给我系好,法国的妖风可不会惯着你,先暖着。
餐桌上,庄汶隽用筷子夹起一块鱼肉:
尝尝这个,入口即化。
话没说完,他的手机突然弹出条消息。
他扫了眼屏幕,指尖顿了顿,迅速划掉后又堆起笑:快吃,凉了就腥了。
深夜回到庄园时,客房已经改造成衣帽间。
庄汶隽搬着保险箱进来,金属扣咔嗒一声打开:珠宝都放这里,早上起来随便挑。哥让人装了指纹锁,除了你谁都打不开。
谢谢哥。我摸着冰凉的保险箱,喉咙突然发紧。
他忽然伸手揉乱我头发:跟哥客气什么小时候求爸妈生妹妹他们不肯,现在好不容易捡了个这么乖的,当然要宠上天。
深夜躺在铺着羊绒毯的大床上,我望着天花板发呆。
来法国三个月了,竟一次都没想起过顾家的事。
用手机登录了邮箱,里面99+未读邮件,点开全是从前的同学:
念念,你去哪了你哥和你弟天天来学校问
顾叔叔在班级群里找你,说全家都急疯了
我盯着急疯了三个字,忽然笑出声。
急疯了吗那个把我骂心肠歹毒的爸爸,那个从未相信我的哥哥和弟弟。
他们怎么会急呢他们明明已经有了更懂事的女儿/妹妹——顾小梨了,不是吗
手指悬在卸载键上时,庄汶隽突然端着热可可敲门进来:睡不着是不是认床
他把杯子塞进我手里,指尖扫过我腕间的翡翠镯子,那是外婆的礼物。
明天带你去挑新镯子,这只太素了。
哥,我望着他,忽然开口,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你会找我吗
他愣了愣,突然伸手弹我额头:胡说什么呢你能去哪哥的布加迪可是全球限量,你就是想跑,也得先过我这关。
窗外雨水的雾气模糊了视线,我想起老宅那夜的暴雨,想起顾小梨腕间我的翡翠镯子,想起顾翊和顾持。
而此刻,庄汶隽的热可可还带着体温。
嗯,哪也不去。
我关掉手机,任由热可可的甜腻漫过舌尖,
有你们在,我哪也不去。
12
画展风波
在美术馆的布展当天,庄家人全员穿着印有我画作元素的服饰。
而当主持人念到旅法华裔画家庄念时,台下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庄汶隽甚至举起了的灯牌。
站在《破碎的全家福》前,我望着画布上扭曲的人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这幅画的灵感源于十七岁那年,庄小梨把墙上挂着的大幅全家福撕碎泡在墨水里,父亲却说是艺术创作不该拘泥于传统。
此刻,画框边缘镶着真正的碎玻璃,在聚光灯下折射出冷冽的光。
Claire,这是你最震撼的作品。
策展人递来香槟时,庄汶隽突然挤过来,往我嘴里塞了块马卡龙:
不准喝冰的,哥给你带了热可可。
他晃了晃保温壶,壶身贴着我画的涂鸦,他逢人就说这是我妹妹送的限量版。
庆功宴设在美术馆顶层。
舅舅切开定制的蛋糕,庄汶隽忙着给我的画集签名,舅妈则在和收藏家们介绍我的创作理念,外婆则笑盈盈地陪在我身边。
就在这时,雕花大门被撞开,大风裹着冷气灌进暖意融融的客厅。
顾晓钧的领带歪斜地挂在脖颈,镜片上蒙着层白霜,他的目光掠过我和庄家人,最后定格在舅舅正递给我蛋糕的手上:庄显锋!当年说好念念抚养权归我,你凭什么……
凭你配不上‘父亲’这两个字!
舅舅声音颤抖地说:我姐姐临走前把念念托付给你,你就是这么照顾她的让她在暴雨里流浪,被人指着鼻子骂‘恶毒’
巴掌落下的脆响惊得水晶吊灯晃动,顾晓钧捂着脸后退半步,撞到身后的顾小梨。
她怯生生地扯住他衣角,却在接触到他冰冷的目光时,下意识松开了手。
装什么白莲花
庄汶隽掏出平板电脑,屏幕亮起密密麻麻的聊天记录,看看你们宝贝女儿的真面目——伪造过敏诊断书,买通同学孤立念念,连她的毕业论文都想剽窃!
顾晓钧的瞳孔猛地收缩,伸手要抓平板电脑,却被庄汶隽挡住。
这位金融新贵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的袖扣:顾总,当年你抢走我妹妹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今天现在连女儿都看不住,怪得了谁
念念!
顾晓钧突然转向我,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的怀里抱着个蒙着黑布的画箱。
我一眼就认出,那是妈妈留给我的樱花木画箱,七年前被庄小梨泼了油漆扔进泳池。
爸爸错了!我们发现了她故意陷害你……只要你回来,我立刻把她送回福利院!
顾小梨突然扑通跪下:姐姐,我真的知道错了!之前都是我活该,只要你回来,我什么都听你的……
顾晓钧本来要打向顾小梨的手指悬在半空,僵成可笑的弧度。
顾持踉跄着扑过来,他从西装内袋掏出个信封,里面掉出几张泛黄的参赛证书。
那是我被剥夺的奖项,证书上的名字都已经被涂黑。
我托人重新调查……他的声音哽咽,是我亲手毁了你的天赋……
这是你十二岁的速写本。顾翊跟在他身后,指尖抚过画箱上重新描过的樱花纹路,庄小梨烧了大半本,剩下的我拼了很久
庄汶隽的身影瞬间挡在我身前:带着你们的垃圾滚出去。
现在道歉,太晚了。
我摸出衣袋里刻着擦掉所有不开心的樱花橡皮擦,这是庄汶隽送我的。
舅舅给我建了专属画室,舅妈和外婆每天陪我画画,而你们……
我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庄汶隽温热的胸膛。
他随手将我耳畔的碎发别到耳后:早干嘛去了念念晕倒的时候,你们在哪她被同学霸凌的时候,你们在哪
庄汶隽按下手机按键,保镖们黑色的身影片刻间涌了进来时。
带他们走。庄汶隽的声音冷得像冰,以后敢踏进法国半步,我让你们连怎么破产的都不知道。
雕花大门重新合拢的刹那,顾小梨尖锐地哭喊被隔绝在外。
外婆把热可可塞进我手里,氤氲的雾气模糊了视线。
庄汶隽突然从背后搂住我,下巴抵在我发顶:哭什么有哥在呢。
13
春的启程
回到北城的顾家人像被抽走灵魂的空壳,整日泡在顾念曾住过的房间。
顾小梨就是在这时踹开房门闯进来的,她穿着顾念留下的高定礼服,脖颈间挂着本该属于顾念的翡翠项链:
弟弟,你看,我比她更适合这些。
她伸手去够他手里的素描本,顾翊不愿意,大声地斥责了她。
争吵声惊动了楼下的佣人,等他们破门而入时,顾翊已经倒在满地画纸中。
顾小梨握着调色刀呆立在旁,刀刃上凝结的颜料混着暗红血迹,在晨光里泛着诡异的光。
急救车呼啸而来时,她突然抓起桌上的画架,对着顾翊的太阳穴狠狠砸下。
同一时刻,顾家老宅的泳池边,顾持正疯狂拿网打捞着什么。
水面漂浮着顾念的画稿残片,被撕碎的《全家福》在水波中扭曲变形。
顾晓钧站在泳池边怒吼:别捞了!那些破照片有什么用!
话音未落,顾小梨突然从背后撞来,两人一同坠入泳池。
深秋的池水冰冷刺骨,顾持纵身跃下救人,却被顾小梨死死缠住脚踝,三个人在水中挣扎着,渐渐沉入池底。
三个月后,顾氏集团发布破产公告的新闻铺满财经版面。
顾念在法国的画室收到匿名包裹,拆开是块破碎的翡翠手镯——正是她母亲留给她的遗物。
庄汶隽夺过碎片要砸,却被她拦住。
阳光下,她将碎片拼在新画《告别》的角落,画中背影决绝而洒脱。
圣诞夜的钟声响起时,庄家别墅的落地窗外飘起初雪。
舅妈端来热可可,舅舅正挂着她新画的圣诞主题彩灯,庄汶隽举着单反追着她拍照:妹妹笑一个!这张要寄给泰晤士报当新年封面!外婆抱着月亮悠闲地坐在躺椅上看着家人嬉闹。
顾念靠在温暖的壁炉旁,望着满墙的画作,终于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手机突然震动,陌生号码发来条消息:庄小姐,顾家老宅已被拆除,原地种满了樱花树。
她删除消息,将手机抛进毛绒玩具堆里,继续调色。
有些故事,注定要在寒冬里终结,而她的春天,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