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师宴上,爸妈怀疑我偷吃了一只鸡腿,把我暴揍一顿送去了警局。
后来,招生老师救了我出来,我直接跟她走了。
我妈找到我后,指着我的鼻子大骂：
你个白眼狼,就为这点儿屁事离家出走
一只鸡只有两条腿,我能怎么办
我瞥了一眼身旁目瞪口呆的招生老师,朝我妈说：
对,一只鸡只有两条腿。
那你为什么有三个孩子
1、
黄子多,站门口当门神吗
谢师宴上,妈妈把我怼到前面给校长续茶。
校长温和地接过茶杯,说：黄同学不错,这次数学满分......
没说完,妈妈突然拔高嗓门：
哎呦您可别提了,这丫头只知道死读书！
您看我家大宝小宝……
她拽过正打手游的小宝：
快,给校长背首英文诗！
黄小宝烦躁地甩开她的手：妈！我团战呢！
他油腻的鸡爪继续在屏幕上滑动。
黄大宝倒是抬起头,咧开沾着酱汁的嘴：校长,我姐是不是特给您丢人她连口红都不会涂。
满桌爆发出哄笑。
校长脸色变了变,没理他,有些犹豫地朝我妈说：
那个,黄妈妈,学校准备明天挂横幅,我们想请家长上台讲两句。
妈妈眼睛一亮,按住我肩膀往下压：
好,好啊,我正好也求您件事儿！
多多,快给校长鞠躬。两个弟弟进一中的事,你跪下来求求校长。
我的脊椎被迫弯成了九十度,我妈还想按着我跪下。
却听对面桌传来我爸的吹嘘声：
可不是我教女有方嘛
我让她每天五点起床,正好一边背单词,一边把早饭做了。
专家说,这样可以左右脑一起开发。
黄大宝听到这种降智言论,噗地笑出声来,随手把他啃完的鸡腿扔进我碗里：
姐,你吃这个。骨髓补脑,左右脑一起补。
周围他的同学都怪叫着起哄：
多多姐姐,你看大宝多疼你。
我忍住眼泪,刚想把骨头拎出去。
妈妈突然旋风般冲过来,一巴掌扇我脸上：
死丫头。弟弟正在长身体,一个鸡腿你跟他抢什么
校长和老师们都惊了：
哎呀,你干什么怎么能打孩子
就是说啊,今天黄子多才是我们的主角。
班主任向老师把她那桌的鸡腿撕给我,说：
来,多多,恭喜你啊,全市物理单科状元。
妈妈一听急了,酱爆鱿鱼的腥气喷在我脸上：
哎,别,王老师吃菜。
女孩子学什么物理多多准备报师范的,将来更好嫁人。
说着,她把王老师撕给我的那个鸡腿,顺手放进了小宝的碗里。
不久,宾客散尽,我爸拽住我胳膊：
今天表现不错。记住,我们砸锅卖铁供你读书,你以后一定要……
突然,大宝的尖叫声响起：
爸！我游戏机没电了。
爸爸立刻掏出了充电宝,脸上堆出我从没见过的讨好笑容：
乖宝别急。这不,带了充电宝呢。
妈妈正在打包剩菜,突然抬头瞪我：
干活啊。动作轻点,小宝在那边午睡了。
我压下眼底的泪,攥紧了向老师临走前递给我的纸条。
上面,是清大招生组老师的电话。
2、
我把那串数字背了下来,纸条被我在掌心揉成团,扔掉了。
刚回家,我爸就踮着脚往柜顶塞茅台。
那瓶酒是校长送来的,我爸回头瞪我：
看什么看这是好酒,留给你弟谢师宴的时候再用。
我妈把拖把头砸在我脚背上：
眼珠子黏酒瓶上了去拖地。
这时,黄大宝晃着手机贴到我鼻尖：
姐,你啃骨头的模样真下饭。
照片里,我正捏着鸡腿骨准备扔出去。
但他拍的角度,很像是在我要放进嘴里。
他故意调成暗色的滤镜,让我看上去像条讨饭吃的野狗。
突然,我的手机疯狂震动,低头一看,班级群炸出99+消息。
我点开班长发的链接,看见黄大宝拍的那张照片,竟然出现在了同城热搜上。
高考709分女生谢师宴吃剩菜
网友的评论一面倒。
【一眼假,现在谁家还缺根鸡腿啊】
【今年是2025年,不要编这种1925年的故事好吧】
【夺……夺少我要考709,我妈还不得给我摆满汉全席】
我爸凑了过来,我慌忙锁屏。
他不悦地说：玩手机倒是勤快。
去,把带回来的菜分装,晚上我要给你弟送饭。
我盯着他手里印着奥特曼的崭新饭盒。
那是用我的竞赛奖金买的,但他只买了两个,唯独没有我的份。
我抽了一下鼻子：爸,高三一整年你都没给我送过饭。
他握门把的手顿了顿：我不是给你钱了吗
可是,上个月临考前两天下雨,我……
够了！保温盒重重砸在鞋柜上,他脖子爆出青筋,你还有脸跟我算账要不是老子供你吃供你穿,你一个女的能读高中还能考这么好
他每天给我五块钱,让我在校外的小摊子解决晚饭。
我妈嫌他给多了,动不动就念叨：
女生吃的少,你给三块钱就够了。我同事她闺女,晚饭都不吃的,怕长胖。
可是,五块钱。
即使在小摊上,也买不到一份像样的饭菜。
我只能靠着炸薯条、红糖糕、碗豆汤这些小吃,熬过了整个高三的夜晚。
3、
晚上,下雨了,但我爸坚持去给黄大宝和黄小宝送饭。
我气不过甩上房门,没吃晚饭。
我妈跟在后面骂,一直骂到我关上门：
人长大了,脾气也跟着长了。不吃正好,饿死算了。
我蒙着被子哭。
但没哭太久,我就听到门哐地一声响,是我爸的脚步声。
他风风火火跑进来,大声问：
黄子多呢
我妈被他吓到了,回了一句：
躲屋里去了,晚饭都不吃。
不知道在闹什么脾气,越长大越不听……
我爸没耐心听完她的唠叨,跑过来猛猛砸我的门。
我莫名其妙从床上爬起来：爸
话没落音,他45码的鞋就已经重重踹在我的肋骨上。
我后脑勺磕到床脚,他暴怒的咆哮劈头砸下：
黄子多,你丧良心啊。你往打包的饭菜里加什么了
你两个弟弟都送急救室了！
耳鸣声里,我听见母亲打翻水杯的声音：
什么！！
大宝小宝怎么了！
她红着眼睛盯着我：
难怪。难怪你今天晚上,一口饭都不吃！
我蜷缩在床边,震惊地摇头：
不,不是我……
我爸暴躁地扯下腰带,我条件反射地抱住了头,浑身肌肉绷成了石头。
他一脚踹翻我面前的凳子：你还躲
深褐色的腰带在空中甩出残影,我单薄的睡衣瞬间裂开条口子,火辣辣的痛感顺着脊椎往脑仁里钻。
我还想说,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但从牙缝间溢出来的,却只有一声声惨叫。
他踩住我乱蹬的腿,像仇人一样瞪着我：
老子就不懂了。
白白养着你,还供你读书,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
不就是中午一根鸡腿委屈你了你至于给你亲弟弟下毒
我哭着摇头。
本能地抬手去挡。
金属扣咬进小臂,剧痛让眼前炸开大片雪花。
恍惚回到十二岁那年,大宝打翻生日蛋糕却指着我告状,他也是这样抽断了一根腰带。
即使后来他知道了真相,也只有轻飘飘一句：
不就是委屈你了吗
多大点事,就跟老子计较
可大宝在学校被老师批评两句,他就要去找老师谈心。
我不懂。
凭什么
凭什么我就活该受委屈
还敢挡！
我爸看我挡了一下,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揪着我的头发,把我扔到墙角。
这下无处可躲了。
他换成反手抽。
没几下,我身上就鼓起紫红檩子。
火烧火燎的刺痛从下往上,连带着半边脖子都发麻。
太疼了。我挣扎着爬起来又跪倒：
爸,爸。
我错了,别打了。
他掐着我的脖子,把我拖出房间,一把按在了茶几上。
我哭着去扯他裤脚,却被他一下抽在了手腕。
哭哭哭,往汤里掺耗子药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
他一只手按着我,腰带像毒蛇信子一样在空中扭曲。
没一会儿,我眼前都见了血色。
仿佛被泼了一层又一层的滚油,哭得声音嘶哑。
突然,我妈尖利地喊叫：
老黄,医院来电话说小宝抽搐了。
我爸身子猛地一抖,腰带悬在半空,我趁机拼命哀求：
求求你,爸,求你……
求求你,我不想再像十二岁时那样,被你打进医院了。
我真的好想去上大学。
4、
我爸夺门而出。
我妈揪着我的衣领把我拽起来：
黄子多,我当初怎么没把你淹死
大宝二宝要是有什么事,我就不活了。
你也别想活,都别活！！
邻居一家慌慌张张冲了进来。
我还瘫在碎玻璃渣里,嘴里还在条件反射地喃喃：
爸别生气.……我明天……
明天就去打工给弟弟买营养品……
邻居家叔叔阿姨把我妈拉开了,我妈还在疯狂骂我。
我全身都是伤,邻居哥哥想把我扶起来,都不知道从哪搭手。
我哭着爬了起来。
我妈也在旁边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打电话报警。
……对,有人投毒。
是我女儿,给她亲弟弟投毒,现在两个宝宝还不知道死活。
为什么哦,好像是为一只鸡腿……死丫头又馋又懒,抢她弟弟的鸡腿吃,我骂了她两句,她就趁着打包剩菜的时候,给她弟弟投毒了。
她几岁十八岁了啊……就是说啊,这么大的人了还不知道懂点事,我怎么养出这么歹毒的女儿
我哭着求我妈也没用。
带队来的是我爸的发小陈叔叔,他满脸失望：
多多,你从小是我看着长大的,脑子聪明,但怎么不用在正道上
我哭着摇头拽住他,就像抓住救命稻草：
陈叔叔,不是我投的毒,我什么都没做。
我还要去上大学,我不能留案底。
绝对绝对不能！！！
说着,我为了自证,抓起洒在地上的剩饭剩菜,猛猛吃起来。
陈叔叔眸光一闪,阻止了我：
好了,别演了。你跟弟弟从小就关系不好。
又朝着旁边的女警,意有所指地说：
先带回去问清楚。十八岁了,已经是成年人了。
我哭着,扒着门框不肯松手。
仿佛只要这一松,我就将坠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为什么
明明我都考到709分了。
明明距离我心心念念的大学,就只有一步之遥。
我不能在这个时候被带走。
此时,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无论去什么地方,哪怕去死,都不能去坐牢！
温柔的女警眼里流露出一丝同情,想把我拉上车。
但我拼了命地拉在门边,手指很快就磨破了,硬生生在门框上扒出了一道血痕。
女警吓得不敢再硬拽我。
我妈突然冲过来,一把揪住了我的头发,把我从门上扯了下来。
你们三个人连一个死丫头都对付不了,还怎么给我两个宝宝做主
女警脸色难看,但看到我遍体鳞伤,还是先拿了一条毯子,把我盖好之后送上了车。
警笛声拉了起来。
在我视线里渐渐远去的,除了那个不知道算什么的家,仿佛还有我的前途,我拼命努力十八年,想要抓住的那一道光。
我的心如坠冰窖。
鲤鱼是跳不过龙门的。十年寒窗,终究没抵过最后一道门槛。
以后,等待我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也不敢想……
我的手机一上车就被收走了,但女警允许我最后打一个电话。
她以为只有妈妈对我不好,想让我给爸爸或者其他亲人打电话。
但我仅仅思索片刻。
毫不犹豫地拨通了一串陌生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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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我中午背下来的招生办电话,成了最后的救赎。
但我也没抱太大希望。
清大的王老师远在北京,我不认识她,她也不认识我。
谁会来救一个素未谋面的学生
可电话接通的瞬间,对面是一个温柔的声音。
我听见自己哽咽着说：老师好,我是黄子多,709分那个......
那边突然传来椅子翻倒的声响。
黄同学你嗓子怎么了
王老师的声音像穿透乌云的阳光,我死死攥着手机,指甲掐进掌心：
他们说我投毒。
但我……我没做过。
王老师,求求您了,帮我找个律师吧......
路面突然颠簸,手机从我满是冷汗的手心滑落,女警捡起来时,通话已经中断。
我蜷缩在后排角落,盯着手上凝固的血,就像十二岁那年被抽进医院时,我也是这样数着瓷砖缝里的血滴,等天亮。
可是,我的天还会亮吗
到了。
陈叔叔把我拽下车。
审讯室的白炽灯亮得刺眼,他把笔录本摔在桌上：
说吧,从几点开始准备的耗子药
我哭着说：我没下毒。
嘴硬是吧他突然调转电脑屏幕,看看这个。
视频里,我妈对着镜头快哭晕过去了：多多从小救嫉妒弟弟,上个月还抓伤大宝的脸......
我突然笑出声。
那是大宝用美工刀划我,我抓住他手腕时留下的抓痕。
你笑什么！陈叔叔猛地拍桌,态度端正一点,投毒搞不好就是公众事件,你知道要判几年吗
这时,审讯室的门被推开。
一个穿藏蓝套裙的女人挟着夜风闯进来,胸牌在灯光下闪过金光——法医顾问,林雪。
陈叔叔慌忙起身。
林主任这半夜三更的,您怎么来了......
林雪看到我遍体鳞伤的样子,瞳孔瞪大,愤怒地转向陈叔叔：你刑讯逼供
陈叔叔赶紧摆手,说：
不,不是我打的,是……
没说完,他突然抖了一下看向了我。
刚才,我妈说我投毒的时候,我也一直在跟他说,不是我,不是我。
现在知道被人冤枉的滋味不好受吧
陈叔叔的脸色缓和了一下,解释说：
林主任这是家庭纠纷......
家庭纠纷能把人打成这样林雪转身时,马尾扫过陈叔叔涨红的脸,我要带她验伤。
走廊冷白的灯光下,我踉跄着跟上她的脚步。
消毒水味钻进鼻腔时,我终于敢问：您为什么......
清大招生组直接联系了公安部,层层下压,所以,市局派我连夜赶过来了。她掀开我后背衣服时倒吸冷气,他们说……那个王老师整天笑眯眯的,可从来没这么慌过。
医用棉签触到伤口的瞬间,我疼得抽搐。
林雪哼起儿歌,手法轻得像羽毛：我女儿和你差不多大,在剑桥读数学系。
我盯着瓷砖上晃动的光影,眼泪大颗大颗砸在检查床上。
凌晨五点,医院走廊响起杂沓的脚步声。
化验结果出来了！小护士举着报告单冲进来,两个男孩是金黄色葡萄球菌中毒,亚硝酸盐含量正常,排除投毒！
林雪正在给我锁骨处的伤口拍照,闻言冷笑道：
剩菜在高温环境存放五小时,细菌超标三十倍。
这是刑事案件这是家长蠢。
第二天。
夕阳西下时,我看见了一个女人。
她手里攥着已经发皱的高铁票,黑眼圈深得像晕染的墨。
见到我,她满脸笑眯眯的,把一个保温杯塞进我手里：来。红枣茶,补血的。
我突然又哭出来了。
我从没见过她,但我鬼使神差喊出了一声：
王老师。
6、
王老师说要带我去北京玩。
说是参观一下清大校园,见见学长学姐什么的。
巨大的惊喜把我给干懵了。
要知道,爸妈只带着大宝去过一次北京,连小宝都没有去过。
王老师给我订了车票,还送了我一个新手机,帮我办了流量套餐。
我的旧手机是表姐给的,已经用了十年了。
里面的卡没有流量,平时只能蹭家里的wifi。
大宝小宝打游戏稍有卡顿,就会烦躁地来敲我的门,叫我把手机关掉。
晚上,我刚跟着王老师上车,手机就响了。
我妈的咆哮几乎要把耳朵炸掉：
黄子多,你死哪儿去了
爸爸说你没来医院给弟弟送饭,我回家一看这冷锅冷灶的,你人呢
我鼻头突然一酸,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
送饭你们不怕我给弟弟下毒吗
从始至终,给我验伤的是林法医,帮我拿药的是王老师。
而我的亲生母亲
没问一句我有没有受伤。
她只在弟弟没饭吃的时候,才想起我来了。
没等她的咆哮升级,我就挂断了电话。
然后,关机。
我的心脏在扑通扑通狂跳。
紧张,兴奋,说不出的情绪糅杂在一起。
我很害怕。
生理性的害怕。
额头上的汗都冒出来了。
我能想象到,我妈听到我挂她电话会气成什么样。
但不知道为什么。
我偏偏就是这样做了。
仿佛我关掉了手机,就切断了一条看不见摸不着的锁链。
从此,逃出了关押我十八年的囚笼。
……
王老师陪着我住在清大旁边的酒店里。
一个高高帅帅的学长带我去了故宫,两个漂亮学姐带我去了颐和园。
简直像做梦一样。
王老师亲自带我参观了清大校园,笑眯眯地问我：
喜不喜欢这里
我可跟你讲啊,我们的宿舍和图书馆都翻新了。
你在这里住四年,不管学习还是生活,绝对比隔壁舒服一百倍。
我疯狂点头。
喜欢,很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王老师捂着嘴悄咪咪地说：
那你就报考我们学校吧。
你这个分数,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我都可以做主。
呃,她的表情,看起来好像诈骗。
但是……
不太过分的要求
我看着街角的KFC,试探地问：
那,我想要一个鸡腿……可以吗
王老师的目光轻轻抖了一下。
但很快恢复了和蔼的笑,拉着我的手说：
走,老师请你吃。
咱们一边吃,一边慢慢聊……
7、
KFC人潮涌动,我们转进商场先买了双鞋。
当王老师把新鞋盒推到我面前时,我又哭了。
在KFC坐下后,我才整理好情绪,跟她聊起了一个雨天。
初三那年,我妈给我买过一次新鞋。
因为,她要带我和弟弟去一中参加面试。
说是面试,其实就是讨价还价——小地方的重点高中为了抢生源,愿意让尖子生的弟弟妹妹打包入学。
不巧,面试那天,我的鞋子破了。
要是平时,我妈骂骂咧咧给我补一下让我继续穿。
但距离面试只有两个小时了。
来不及。
她不得不带着我,走进了一家弟弟经常买鞋的店。
一开始,店员姐姐还笑着跟她打招呼：姐,又来给两个宝宝买鞋呢
她很自然地把她往男童的鞋子那边带。
我妈摇了摇头,烦躁地说：来给我丫头买一双鞋。
我至今还记得,那个姐姐当时眼里的惊诧。
就好像在说：不是吧,你还有个女儿
我们正在选鞋,我妈拿了一双最便宜但有一个大大的logo的帆布鞋过来；
我盯着那个大logo很尴尬,她非让我试试：你感受一下,舒不舒服。
我不得不硬着头皮穿了一只。
不喜欢。
而且,鞋码小了半码。
我跟她说：小了,穿不了,有点挤脚。
我妈蹲下来按了一下我的脚拇指,强硬地说：
哪里小了啊明明正合适,你两只都穿上再试试。
在她的强烈要求下,我把两只都穿上了。
但还是小,明显挤脚,我再次表达了,我不想要这一双。
她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难看：
你懂什么这个鞋底很软你知道吗穿起来特别舒服,我都不敢想有多舒服。
我说：鞋底再软,它的尺码也小了啊,我走路不舒服。
然后,我妈就炸了,站在店里当着所有人的面指着我鼻子骂：
这是品牌,哪个妈妈像我这样,舍得给女儿买这么贵的鞋你要不要,不要就光着脚去面试。
我闭嘴了,她拿着那双鞋就去了收银台,店员姐姐追过去劝了好久,但她还是坚持结了账。
那双鞋,我穿了一个半月,小脚趾被挤得变了形,一走路就疼得不行。
直到姨妈又送来了表姐的旧鞋,我才从这场酷刑中解脱出来。
后来,两个弟弟没面试上。
校长说他最多能接受一个弟弟跟我打包进一中,但我妈坚持要两个都进。
她说,当妈的,要一碗水端平。
多可笑。
结果当然是没谈成。
于是,她指着我那双鞋骂了小半年,一提就说这鞋白买了。
很久以后,我从大宝嘴里得知,我妈看中那双鞋,不只是因为它是最便宜的,更因为它跟大宝的一件衣服花色很像,衬他的肤色。
我穿上这双鞋和大宝一起去面试,会让大宝显得更精神。
我哭了一整夜。
难以想象,我竟然因为一个这么荒谬的理由,忍受了一个多月的折磨。
落地窗外,霓虹灯明明灭灭。
我低着头轻声问：
王老师,这事要放在网上,大概也属于一眼假吧
可王老师只是摇了摇头,眼里泛起了泪花。
8、
在北京的这一周,是我十八年的人生里,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但我就像一只囚鸟。
飞得再高,也会被一张巨大的网兜头盖下来。
七月,盛夏。
我妈来北京了。
我妈跑去找一中校长发了一通疯,转头又把学校投诉了。
投诉理由居然是拐卖儿童。
我爸则是去报了警,报我失踪。
陈叔叔不想管我家的破事了。
可他哪架得住我妈发疯撒泼
最后,他还是帮她查出了我的酒店地址。
我妈敲开我的门,抬手就给了我一巴掌。
黄子多,不就是没吃到一个鸡腿吗
你个白眼狼,就为这点儿屁事离家出走
王老师手里攥着纸目瞪口呆。
同在屋里的两个学姐更是脸都白了,就没见过这种大场面。
我的脸一瞬间羞得通红,就像灰姑娘离开舞会后,不仅仅丢了水晶鞋,还被人当街扒光了衣裳。
什么大学,什么专业,我突然都不想上了。
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走！
快点走！
拉着我妈离开这里。
对从小脸皮就薄的我来说,为了一个鸡腿离家出走简直是是比杀人放火更可怕的指控。
但我妈没打到我第二下,王老师坚定地抓住了她。
一个学姐报警了。
另一个学姐挡在我面前,说：
阿姨,有话好好说,打人是犯法的。
我妈骂骂咧咧地推开她,想过来揪我的头发。
本来还唯唯诺诺的我,看到弱不禁风的学姐差点被她推倒,眼睛瞪得跟野兽一样红,发了狂似的冲过去,狠狠把她推出门外。
滚啊,你滚啊。你别碰她。别拿你的脏手碰她。
我的沉默,我的冷静,在这一刻都绷不住了,喉咙干涩嘶哑,眼泪控制不住地汹涌而出。
我妈尖脆地谩骂在走廊回响：黄子多！！！你弟弟还病在医院,你竟然还有心情跑出来玩你能不能懂事一点
事到如今,我再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了,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扯着嗓子跟她对骂：
我不懂事
我到底还要怎么懂事
从小,弟弟摔倒了你骂我,弟弟不好好吃饭你骂我,弟弟学习不好你骂我。
考不上一中的是他们,不答应你打包弟弟入学的是校长,可为什么你一回家打的是我
锅里有剩饭你骂我浪费,锅里没剩饭你骂我吃得太多。
哪怕是我的谢师宴,我连一个鸡腿都没吃到,凭什么凭什么
你为什么非要说我吃了,为什么非要污蔑我投毒你知不知道留了案底,我一辈子就毁了
我一直都是内向的,腼腆的,不善言辞的。
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说着,说着。
我已经泣不成声。
我的手被学姐温柔地拉住了。
王老师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将我一把揽进她怀里：
好了,好了。
好孩子,别说了。
9、
警察很快来了。
王老师简单说明身份和事情原委,我妈就被带走了。
第二天,王老师就退了房,一个学姐把我带回她寝室去住。
我妈找不到我,疯狂给我发消息。
她们说你读物理专业你千万别信她们。
外面的这些人都是骗子,只有妈妈才不会害你。
你一个女生怎么能学理科呢听妈妈的,读师范,又好就业又好嫁人。
高中三年,她竟然都不知道我学的是理。
后来,填报志愿。
她又想办法找到了王老师,大闹一场。
她竟然以为大学还吃高中那一套,还想打包大宝小宝上清大。
她那两个弟弟,聪明得很,只是男孩子开窍晚。
只要进入清大,有你们这个学习氛围,他们肯定比多多更有出息。
王老师都没说话,旁边一个学长白了她一眼：
阿姨,我不是男生吗
如果男生开窍晚,那我们清大应该没有男生才对。
我妈不依不饶,扯着王老师撒泼打滚,直接就被拘留了。
出来以后,她故技重施,又去找教育局,投诉王老师。
理由竟然和投诉一中校长一样。
拐卖儿童。
警察这次也忍不了了,严正警告她：
你再闹就会留下案底。
以后,你儿子考公,就通不过政审了。
我妈瞬间像瘪了气的皮球,再也不敢去闹了。
学姐跟我说这段的时候,我笑了：
要不说还是大城市有办法呢。
10、
九月份,入学。
除了我爸来了一趟之外,都很顺利。
他给我送来了两千块钱,以及一箩筐的教导：
多多,你长这么大你妈付出了很多心血。
天下无不是之父母,你要懂得感恩。
等你学成之后,上要报效祖国,下要回馈家里。
要和室友好好相处,多忍让,多找自己的原因……
我看在两千块钱的份上,硬生生听完了他的长篇大论。
毕竟,那可是两千块。
他这辈子给过我的最大的一笔钱。
不过,转头我就去跟王老师要勤工俭学的机会了。
因为,我很清楚,我爸不会再给我送第二次钱。
王老师,我干活很利索,真的。
做饭,洗衣,打扫,我都行。
但王老师苦笑地摆了摆手,让我等等。
过了几天,辅导员找到了我,递给了我一张密密麻麻的表格。
他语重心长地说：
清大的奖学金种类繁多,你抽空研究一下。
在我们这种学校,钱的困难是最小的困难。
以后,你的主要任务就是学习,知道了吗
我拿着那张纸呆立了很久。
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有人跟我说,我的主要任务是学习。
……
大学很好。
室友也都很好。
她们看到我吃馒头咸菜,就会扯出各种理由投喂我。
什么家里的猫今天过生日。
什么今天点的外卖里有香菜,有芹菜,有葱花。
有时候实在找不出理由了,她们就说庆祝星期五,带我出去聚餐。
她们总是夸我长得好看。
可是,在我眼里,她们才是人美心善的大美女。
才两年,我的体重竟然长了二十斤。
她们教我使用B站,查deepseek,补充教授讲的太快的部分。
我像一块海绵,飞快地成长、饱满起来。
四年过去。
我不知不觉手握了好几个大学的硕士、硕博连读,或者研究院工作的offer。
还记得,小时候。
我洗澡时间超过三分钟,我妈就开始在外面大喊大叫：
黄子多,你死厕所里了家里有多少水给你这样浪费
一点都不懂节约,以后嫁出去还不被婆婆打死
因为她总这样说,我五岁起就对嫁人很恐惧了。
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还因为想到以后会嫁人,吓得在教室了哭出来。
那天,我的班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耐心地开导我,说我成绩这么好,以后的人生会有很多很多选项,并不是必须嫁人。
现在,看着满满当当的邮箱,我忽地又想起了她的话。
我的人生,会有很多很多的选项。
竟然是真的。
11、
大一的时候,我放假还是会回家。
但我妈一看到我就跟邻居说：
你们都来看看,这就是我养的那个白眼狼,考出去就连家里电话都不接了。
所以,大二往后,我再也没有回过家了。
毕业那年,她不知道从哪听来的消息,给我发来一大堆消息。
让我不要考研,不要读博,早点出来工作,给家里减轻一点负担。
我只冷冷回了一句：
可是,负担又不是我造成的。
黄大宝和黄小宝都没考上一中,去了普通高中,之后只上了大专。
大专的学费可贵可贵了。
我爸一个人打三份工,小宝的手机却是最新款。
负担,不是他们自找的吗
我妈一看我怼她,又疯狂发消息过来：
怎么不是你造成的
要不是你,我会被你奶奶骂三年
多亏后来生大宝,我才能挺起胸膛做人。
黄子多,我警告你,你要是再不听话,以后读得年纪大了嫁不出去,别回来找我哭。
我觉得好好笑。
她是不是忘了,从小到大我遇到任何事,都没有找她哭过。
后来,邻居哥哥火急火燎给我打来电话,让我别回家。
我才得知,我妈不仅想让我出弟弟的学费,还在家乡给我说了一门亲事。
彩礼都已经收了。
我心里一阵冷笑,转头去找追了我三年的学长,问：
领证吗
他被我吓了一跳。
我都还没答应当他女朋友呢,怎么就突然要领证了
他按住眼里的惊喜,小心翼翼地问：
我……我应该回答领还是不领
不会又是什么网上对男朋友的考题吧
我挠着他的咯吱窝：
什么啊,我就随便问问。
他脸色一变：
哎,别随便啊,这种事情哪能随便
别走,多多,等等我,你说清楚……
我俩沿着小路追着、闹着,把过去抛在脑后,朝着明天的方向跑去。
……
导师说,不幸的小孩都会抵触婚姻。
我偏不。
治疗恐惧的最好方法,就是面对恐惧。
我一天不结婚,我妈就一天不会放弃拿我换彩礼的想法。
但我结婚没有邀请她。
她知道了气得要死,打电话来骂我：
我辛辛苦苦养大的闺女,随随便便就被人骗走了。
你竟然还不收彩礼,没彩礼,大宝小宝怎么结婚
我怎么养出你这么自私的女儿
只顾自己,一点都不顾亲人的死活。
我老公气得脸都白了,再三跟我确定,这真的是我亲妈
我却习以为常,平静地拉黑了她。
三十二岁那年,我生下了一个女儿,老公把她宠上了天。
原来,男人也可以很爱很爱女儿的。
原来,婆婆根本不会打人。
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女儿巨能吃,偏偏就是不吃鸡腿。
每次家里买烤鸡,她就先把鸡腿撕下来,用奶呼呼的小手递给我：
妈妈,你吃,你吃。
嗯,很好吃。
那一刻,我好想回到了十八岁的谢师宴,给了自己一个大大的拥抱,告诉那个蒙在被子里哭泣的女生：
别害怕,往前走。
你很好哦,你配得上这世间所有的幸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