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皆知我是镇国公府萧远,未来皇商之主,挥金如土,无人不晓我萧家泼天富贵。但我偏不信这世间真心只能用金银堆砌!祖父让我微服下江南,考验人心。于是,我成了苏陵城最穷的才子萧远。第一眼见到柳依依,那双澄澈眼眸,那句公子可是萧远,我以为我那该死的、被铜臭熏染的命运终于要转弯了。谁知,她递来的不是救赎,而是一碗更浓的穿肠毒药,逼我亲手设下弥天大网,只为看她从云端坠落,摔个粉身碎骨。
(一)问心湖畔初遇,碧玉簪难抵赤金诱惑
苏陵城外的问心湖,烟雨迷蒙。她撑着桃花纸伞,笑声银铃般清脆,撞入我耳。柳依依,福瑞祥绸缎铺的女儿。她朝我走来,眼眸澄澈,带着不谙世事的娇憨。公子可是萧远城中都说萧公子才高八斗,小女子仰慕已久。
那一刻,我几乎信了。祖父,您看,这世间或许真有不看身份,只重情才的女子。
我刻意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袖口甚至磨了边,脚下一双旧布鞋,与这苏陵城的风雅略显格格不入。我本以为她会有一丝迟疑,一丝打量,然而她没有,依旧笑靥如花,仿佛我就是她眼中唯一的风景。
她邀我同游,我欣然应允。席间,她对我的‘才学’赞不绝口,为我抚琴,为我研墨。她说我的诗有盛唐风骨,我的词有晚宋清愁。我看着她,心中那片被权谋与虚伪冻结的冰湖,似乎有了一丝开裂的迹象。
我赠她一支街边随手买的碧玉簪,样式简单,不过几文钱。她欢喜接过,当即戴上,侧过脸颊,带着一丝羞怯问我:萧郎,好看吗
那声萧郎,娇媚入骨,让我几乎卸下所有防备。我压下心中的悸动,含笑点头:人美,簪亦添色。她脸颊绯红,低头浅笑,那模样,当真是我在京城见惯了的胭脂俗粉无法比拟的清丽。我几乎要以为,我的江南之行,已寻到了那所谓的真心。
然而,美好的幻象总是如朝露般短暂。
三日后,我们再约于茶楼。她依旧笑语嫣然,只是发髻间,那支碧玉簪已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支赤金点翠嵌珍珠的华丽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闪烁着刺眼的光芒。那步摇精致华美,一看便知价值不菲,绝非寻常人家能轻易拥有。
我的心,猛地一沉。
依依,前几日赠你的玉簪……我故作不经意地提起,语气平淡,目光却紧锁着她的双眼,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她眼神中果然闪过一丝慌乱,随即掩饰般地笑道:哦,那个呀,母亲说女儿家还是戴些鲜亮些的首饰才好看,便为我换了这支步摇。萧郎你看,这支步摇是不是更衬我她抬手轻抚发间的金步摇,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与炫耀。
母亲说福瑞祥绸缎铺,虽在苏陵城也算小有家底,但离真正的富贵还差得远。这支步摇,怕不是柳夫人能轻易拿出的。
我心中冷笑,福瑞祥绸缎铺,想攀附的怕不是我这个穷秀才的才,而是未来功名的利吧。她们看中的,或许是我萧远偶然流露出的才气背后,可能隐藏的向上攀爬的机会。这苏陵城,终究与京城没什么不同,人心,总是趋利避害。
确实华贵。我淡淡说道,语气中已没了先前的热络。
她似乎并未察觉我的变化,兀自沉浸在新首饰带来的喜悦中,开始兴致勃勃地谈论城中哪家胭脂最好,哪家衣裳最新。我听着,只觉得那声音聒噪刺耳。
我囊中羞涩,每日的开销都精打细算,恰逢她父亲柳传德五十寿宴将至。柳依依几日前便含羞带怯地将请柬递到我手中,眼中满是期盼,仿佛我不去便是天大的憾事。萧郎,父亲一直想见见你呢。你可一定要来。
好啊,这场寿宴,便是我的第一张网。柳依依,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否则,我会让你知道,有些人的真心,是你永远也玩弄不起的代价。我看着她那依旧努力维持着澄澈的眼眸,心中一片冰寒。那碗毒药,已经初现狰狞。
(二)寿宴寒礼辱斯文,柳家本色金银门
柳传德的寿宴,设在福瑞祥绸缎铺后院的敞轩,宾客盈门,喧嚣热闹。我依约前来,手中提着一份极其寒酸的贺礼——几本书,是我亲手抄录的几卷前朝孤本诗集,用一块半旧的蓝布包裹着。
甫一进门,柳依依便眼尖地瞧见了我,她今日打扮得格外娇艳,一身簇新的桃红撒花绫罗裙,发间的赤金步摇益发显得华贵。她快步迎上前来,脸上的笑容却在我看清我手中贺礼时,有了一瞬间的僵硬。
萧郎,你来了。她勉强维持着笑容,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我手中的布包。
柳伯父大寿,聊表心意。我将布包递上。
柳依依的母亲,那位柳夫人,此刻也走了过来。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那目光如同在估量货物一般,最后落在我那朴素的贺礼上,嘴角不自觉地撇了撇,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
有心了,萧公子。里面请吧。柳夫人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便转身去招呼其他更体面的客人了。
柳依依的脸颊有些发烫,她低声道:萧郎,这边坐。引我至一处相对偏僻的角落。
宴席开始,推杯换盏,好不热闹。柳传德满面红光,坐在主位,接受着众人的恭贺。很快,我便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或者说,是笑柄。
依依啊,这位便是你时常提起的萧才子一个珠光宝气的妇人高声问道,语气中带着戏谑。
柳依依的脸更红了,讷讷道:正是……
此时,一个身着锦缎,腰缠玉带的年轻男子站起身来,手中摇着一把洒金折扇,正是苏陵城最大的盐商,赵世显。他也是柳家极力巴结的对象,更是柳依依未来的良婿人选之一。
赵世显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目光在我那洗得发白的青衫上停留了片刻,嗤笑道:萧公子听闻才高八斗,不知今日柳伯父大寿,可有佳作相贺莫不是如这贺礼一般……别出心裁吧他刻意加重了别出心裁四个字,引得满堂一阵哄笑。
柳传德和柳夫人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却也不曾出言阻止,显然是默许了赵世显对我的羞辱。我看向柳依依,她低着头,双手紧紧绞着衣角,面色苍白,却始终没有抬头看我一眼,更没有为我说一句话。
那一刻,我心中最后一丝对她的幻想彻底破灭。沉默,有时候比恶语更伤人。她的沉默,无疑是在我和赵世显的财富与地位之间,做出了最现实的选择。
我缓缓站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带着嘲讽的嘴脸,最后落在赵世显那张得意洋洋的脸上。赵公子说笑了。萧某今日确实准备了一份‘厚礼’,只是怕柳家门楣太高,我这份‘薄礼’,高攀不起。
赵世显一愣,随即大怒:你什么意思穷酸秀才,也敢在此大放厥词!
我轻笑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敞轩:我什么意思柳伯父,柳夫人,令千金兰心蕙质,貌美如花,自然是配得上这金玉满堂的富贵。只是我萧远,一介布衣,身无长物,怕是入不得这‘金银门楣’。今日这杯寿酒,萧某便不喝了。告辞!
说罢,我拂袖转身,看也不看柳依依那瞬间惨白、盈满泪水的脸,以及柳传德夫妇铁青的脸色,在一片或惊愕或鄙夷的目光中,昂首阔步,潇洒离去。
走出柳家大门的那一刻,苏陵城的微风拂过我的脸颊,带着一丝凉意,却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心中的愤怒与屈辱如烈火般燃烧,但更多的,是对柳依依,对这柳家彻底的失望与冰冷。
柳依依,你以为我萧远真的是个任人践踏的穷酸吗你以为攀上赵世显就能平步青云吗你错了。这场戏,才刚刚开始。你今日的选择,日后必将用百倍的代价来偿还!我眼底闪过一丝狠厉,苏陵城的夜色,似乎也因此浓重了几分。
(三)问心湖畔誓复仇,雨夜再见断痴缠
拂袖离开柳家寿宴后,我便彻底断了与柳依依的联系。她曾托人送来几封信,信中言辞恳切,辩解着寿宴上的无奈,说着对我的真情,约我再见一面。我连信封都未拆,直接付之一炬。虚伪的言辞,我已听得太多,也看得太透。
数日后,苏陵城中便传出了消息:福瑞祥绸缎铺的柳家,与城中最大的盐商赵家,正式议定了婚事。柳依依将嫁与赵世显为妻,婚期便在月余之后。
呵呵,果然如此。那日寿宴上的沉默,早已预示了今日的结局。她终究是选择了那泼天的富贵,舍弃了我这个穷秀才所谓的情才。
我并未立刻离开苏陵。我在等,等一个彻底斩断过去,也为未来复仇序幕拉开的契机。
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我打着一把油纸伞,独自来到问心湖畔。白日里游人如织的湖边,此刻空无一人,只有风雨呼啸,湖水翻腾。我曾在这里与柳依依初遇,也曾在这里对她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今日,我便要在这里,将这一切彻底埋葬。
雨水模糊了视线,湖心亭的灯火却在风雨中显得格外清晰。隐约间,丝竹之声夹杂着欢声笑语,断断续续地传来。我眯起双眼,运足目力望去。
是他们!
湖心亭内,灯火通明。柳传德、柳夫人,还有赵世显,以及……柳依依!他们一家人,正与赵世显及其几位亲近家人围坐一堂,推杯换盏,言笑晏晏,庆祝着这门天赐良缘的订立。柳依依依偎在赵世显身旁,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不时为他斟酒布菜,巧笑嫣然,哪里还有半分当日在我面前的无奈与痛苦
雨水顺着我的发梢滴落,冰冷刺骨,却远不及我此刻心中的寒意。我曾以为,即便她选择了富贵,心中多少会对我存有一丝愧疚。此刻看来,是我太高估了她,也太低估了人性的凉薄。
她脸上的笑容,如同最锋利的刀子,一刀刀剜着我曾对她付出的那点真心。原来,她并非不懂选择,只是她的选择里,从来没有我萧远。
我站在湖边,任凭风雨吹打,一动不动,如同石雕。体内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又在下一刻沸腾。一股浓烈的恨意,从心底最深处喷薄而出,席卷了我所有的理智。
柳依依……赵世显……柳传德……还有这趋炎附势的苏陵柳家……我一字一句,从牙缝中挤出这些名字,声音在风雨中显得格外阴冷可怖,你们今日的欢声笑语,都将成为他日哭泣的理由。我萧远在此立誓,今日所受之辱,所见之无情,他日必定百倍奉还!我们会……后会有期!
最后四个字,我说得极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湖心的灯火依旧明亮,映照着亭中人的得意与欢欣,却不知一场滔天巨浪,即将在他们以为一帆风顺的人生中,骤然掀起。
我转身,毫不留恋地踏入无边的风雨之中。苏陵城,柳依依,这一切,都将成为我复仇路上最初的祭品。京城,才是我的战场。而他们,很快就会明白,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会有怎样惨痛的下场。那穿肠的毒药,是时候让下毒之人,也好好尝尝滋味了。
(四)京华烟云龙归海,初见已是云泥别
辞别苏陵,我一路快马加鞭,星夜兼程,返回京城。镇国大将军府门前,那熟悉的石狮依旧威严,朱红的大门在细雨中透着一股肃杀之气。递上信物,门房一见是我,连忙打开中门,恭敬地将我迎了进去。
大少爷,您可算回来了!老太爷和将军都念叨您好些日子了!管家萧福一路小跑着迎出来,脸上满是喜色。
祖父萧伯言,当朝镇国公,曾是叱咤风云的沙场名将;父亲萧靖,袭大将军爵,如今掌管着京畿防务。而我萧家,更是大靖王朝皇商的实际掌控者,富可敌国,权势滔天。这,才是我萧远的真实面目。
在祖父的书房里,我详细禀报了江南之行的所见所闻,包括苏陵柳家之事。祖父听罢,捋着花白的胡须,眼中精光一闪:人心难测,本就如此。吃一堑,长一智。既然看清了,也受了教训,便好。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孙儿想即刻接手家中皇商事务。我沉声道,江南一行,孙儿明白了一个道理,与其寄望于虚无缥缈的真心,不如将一切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祖父欣慰点头:好!有此觉悟,方不负我萧家子孙!去吧,皇商的盘子,也该让你这未来的家主,亲自掌掌舵了。
接下来的数月,我迅速投入到萧家庞大的商业帝国之中。雷厉风行,杀伐果断。江南分舵一批重要的丝绸贡品在运往京城的途中被劫,前任掌事查了月余毫无头绪。我接手后,三日之内,便揪出了内鬼,顺藤摸瓜,不仅追回了贡品,还将暗中觊觎萧家生意,并指使劫掠的几家商号连根拔起,手段之狠辣,让整个京城商界为之一震。镇国公府嫡长孙,不再是那个只懂风花雪月的纨绔子弟,而是初露锋芒的未来皇商之主。
一日,二叔萧宏与我商议事务时,无意中提及:听说江南苏陵的那个盐商赵家,最近颇不安分,似乎想把手伸到京城来,已经在打探门路,想染指瓷器和茶叶的生意了。
我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赵家赵世显他也配
二叔见我神色有异,追问道:哦远儿认得此人
有过一面之缘。我淡淡道,跳梁小丑罢了,不必放在心上。他若真敢来,我自会让他知道,京城的水,有多深。
说曹操,曹操就到。不出半月,赵世显果然携着新婚燕尔的柳依依,高调抵达京城。他大概以为,凭借江南盐运赚取的万贯家财,足以让他在京城也混得风生水起。柳依依,也定是怀揣着成为京城贵妇的美梦,满心欢喜地踏入了这座帝都。
他们不知道,一张无形的大网,早已为他们悄然张开。
那日,我恰在东市最大的绸缎庄锦绣阁巡视铺务。锦绣阁亦是我萧家产业。我一身云锦杭绸裁制的墨色长衫,腰束镶蓝宝石的玉带,手持一把象牙骨扇,与昔日在苏陵城那个落魄书生的形象判若两人。周身气度,自然也非昔日可比。
正与掌柜说话间,眼角余光瞥见两个熟悉的身影。正是赵世显与柳依依。赵世显依旧是那副暴发户的嘴脸,顾盼自雄,柳依依则略显拘谨地跟在他身旁,好奇地打量着这京城顶级绸缎庄的奢华。
我示意掌柜不必声张,缓步走了过去。
这里的料子果然名不虚传,比苏陵的福瑞祥高出不止一个档次!赵世显大声对柳依依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显摆。
柳依依点头附和,眼中满是向往与新奇。她目光流转,不经意间,与我的视线撞个正着。
那一瞬间,柳依依脸上的笑容骤然僵住。她像是白日见了鬼一般,眼中先是茫然,随即是不可置信,最后化为深深的震惊与慌乱。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是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将我看穿。
我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却冰冷如霜,平静地看着她,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
赵世显察觉到柳依依的异样,顺着她的目光望来,当他看清我的面容时,也是猛地一愣,旋即眼中闪过一丝警惕与不悦:是你萧……萧远他显然也认出了我,但对我此刻的衣着与气度,充满了疑惑。
我淡淡一笑,语气疏离:赵公子,柳姑娘,别来无恙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在京城见面了。
柳依依的脸色,已经由震惊转为煞白。她呆呆地看着我,看着我身上华贵的衣衫,看着我身后毕恭毕敬的掌柜与伙计,再联想到方才赵世显提及此地与福瑞祥的天壤之别……一个让她遍体生寒的猜测,开始在她心中疯狂滋长。
她不会明白,此刻的相遇,对她而言,不是惊喜,而是她噩梦的真正开端。这京城,是我的主场。而她与赵世显,不过是我掌中的猎物,连挣扎的资格都没有。那所谓的云泥之别,她很快便会亲身体会。
(五)无形巨网笼京华,赵家频遭壁垒寒
与柳依依和赵世显在锦绣阁偶遇之后,我并未立刻对他们采取任何直接的行动。猫捉老鼠的游戏,要慢慢玩,才能体会到其中的乐趣。我要让他们在希望与绝望之间反复横跳,最终在无尽的悔恨中,彻底沉沦。
赵世显依仗着在江南积累的财力,开始在京城积极活动,试图打通关节,涉足他觊觎已久的瓷器和茶叶生意。他以为京城的门路,与苏陵并无二致,只要肯花银子,便能无往不利。
他太天真了。
我甚至无需亲自出面。萧家在京城盘踞百年,政商两界的关系网早已根深蒂固。只需我一个眼神,一个暗示,自然有无数人乐于为我效劳。
赵世显先是看中了宫中一批瓷器的采办权。他上下打点,花费巨资,眼看就要到手,御史台却突然递上一本奏疏,弹劾负责此事的官员贪赃枉法,收受贿赂。圣上震怒,下令彻查。采办之事自然不了了之,赵世显投入的银子也打了水漂。他只当是自己运气不好,遇上了官场倾轧。
接着,他又试图插手南方的茶叶运销。路线刚刚铺开,几批茶叶在运往北地的途中,便接连遭遇山匪,损失惨重。他想报官,地方官府却以匪踪难觅为由,敷衍了事。他想雇佣镖局,京城几大镖局却口径一致地表示人手不足,婉拒了他的生意。
不过短短一两个月,赵世显在京城便处处碰壁,焦头烂额。他那些在江南无往不利的手段,到了京城,仿佛全都失了效用。他想请托的官员,要么对他避而不见,要么含糊其辞;他想结交的权贵,要么对他嗤之以鼻,要么虚与委蛇。
而柳依依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她满心以为嫁入赵家,来到京城,便能一跃成为人上之人,过上锦衣玉食,受人追捧的贵妇生活。然而现实却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赵世显自身难保,自然无暇顾及她的感受。她想融入京城的贵妇圈子,却发现那些眼高于顶的官太太、世家小姐们,根本不屑与她这个商贾之妻,尤其是出身低微的商贾之妻为伍。她精心准备的宴请,应者寥寥;她主动递上的拜帖,多半石沉大海。偶尔有几次被邀请参加一些品阶不高的宴会,也多是被人当作笑料和陪衬,受尽了冷遇和白眼。
她开始怀念在苏陵的日子,虽然平淡,却至少是众星捧月。不像现在,活得像个透明人,不,甚至连透明人都不如,更像是一个被人鄙夷的入侵者。
她也曾试图向赵世显抱怨,但赵世显正为生意上的事情焦头烂额,哪里有心思听她的诉苦,反而斥责她不知进退,帮不上忙只会添乱。夫妻间的温情,早已在一次次的碰壁和争吵中消磨殆尽。
柳依依开始变得沉默寡言,眉宇间总是笼罩着一层愁云。她不明白,为什么到了京城,一切都变了。她更不会想到,这一切的背后,都有一双冰冷的眼睛,在默默注视着她,注视着她和赵世显一步步走向深渊。
我偶尔会在一些场合,远远地瞥见她憔悴落寞的身影。她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每次与我对视,眼中都会闪过一丝惊惧与不安。她大概已经开始怀疑,那日在锦绣阁的重逢,并非偶然。
很好,就让她在惶恐与不安中慢慢煎熬吧。这只是开胃小菜。真正的绝望,还在后面等着他们。我要让他们清清楚楚地知道,他们曾经怎样轻贱了我的真心,今日便要为此付出怎样惨重的代价。
(六)雷霆一击真相白,悔恨交加噬心肝
赵世显并非蠢人,接二连三的打击和无处不在的壁垒,让他终于意识到,这背后必然有一股强大的势力在针对他。他开始不惜血本地调查,想要找出那个隐藏在暗处的敌人。
京城的水太深,他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花费了难以计数的金钱,如同一只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最初,他怀疑是生意上的竞争对手,但查来查去,都找不到确凿的证据。那些曾经与他有过摩擦的商号,似乎也没有如此通天的能量,能让他寸步难行。
直到某一天,一个他重金收买的,在官场有些门路的小吏,在酒后战战兢兢地向他透露了一个名字——萧远。
萧远赵世显听到这个名字,起初还有些茫然,随即,那个在苏陵城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却敢在寿宴上拂袖而去的穷秀才的身影,与那日在锦绣阁衣着华贵、气度逼人的年轻人,在他脑海中猛然重合!
哪个萧远赵世显的心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一种巨大的不祥预感攫住了他。
还能是哪个萧远那小吏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畏惧,镇国大将军府的嫡长孙,未来执掌皇商命脉的萧家继承人,萧远萧大公子啊!赵爷,您……您是怎么得罪了这位爷的
轰隆!
赵世显只觉得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劈在了他的头顶,震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翻腾,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栽倒在地。
镇国大将军府!皇商萧家!
这两个名号,任何一个都足以让他在京城,不,在整个大靖王朝横着走!而他,他竟然……竟然在苏陵城,当众羞辱了这样一位顶天的人物!他还妄想与他争夺柳依依!他还沾沾自喜地以为自己抢走了一个穷秀才的心上人!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赵世显浑身都在颤抖,牙齿磕磕作响。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在京城会处处碰壁,为什么那些官员权贵会对他避之唯恐不及。原来,他招惹的,是一尊他连仰望资格都没有的巨佛!
恐惧,无边的恐惧,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他完了,赵家完了!
当赵世显失魂落魄地将这个消息告诉柳依依时,柳依依整个人都僵住了。她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摔落在地,跌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溅了她一手,她却毫无所觉。
你说……萧郎他……他是……镇国公的孙子皇商萧家的……继承人柳依依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无尽的绝望和悔恨。
昔日在苏陵城的一幕幕,如同潮水般涌上她的心头。问心湖畔的初遇,碧玉簪与赤金步摇的选择,寿宴上她面对赵世显的羞辱时的沉默与退缩……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在她的心上。
原来,她错过的,不仅仅是一个有才华的穷秀才,而是一个真正的天潢贵胄,一个能够给予她一切她所向往的荣华富贵,甚至更多的人!她当初以为自己做出了最明智的选择,攀上了赵世显这棵大树,却没想到,自己亲手推开的,才是一片足以遮天蔽日的森林!
噗——柳依依再也承受不住这巨大的打击和悔恨,一口心血猛地喷了出来,染红了胸前的衣襟。她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软软地倒了下去。
依依!依依!赵世显惊慌地抱住她,却只感觉到她身体的冰凉和不断溢出的泪水。
悔恨吗晚了!
我萧远给过她机会,是她自己选择了金钱,选择了虚荣,选择了背叛。如今这晴天霹雳般的真相,不过是她为自己当初的愚蠢和短视,付出的第一笔利息罢了。接下来,我会让她和赵家,连本带利,一点一点地,偿还所有欠我的债!
这出戏,才刚刚进入高潮。我期待着他们接下来更精彩的表演。
(七)将军府前长跪泣,赏菊宴上断痴情
得知我真实身份后的柳依依,苏醒之后便彻底疯魔了。悔恨、恐惧、绝望,如同无数条毒蛇,日夜啃噬着她的内心。她不顾赵世显的阻拦,疯了一般冲出赵府,直奔镇国大将军府而来。
她在大将军府门前长跪不起,哭喊着要见我,要向我忏悔,祈求我的原谅。那凄厉的哭声,引来了不少路人围观,指指点点。
我自然不会见她。
门房得了我的吩咐,只是冷冰冰地传下一句话:萧大公子说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柳姑娘还是请回吧,莫要自取其辱。
柳依依不肯离去,依旧跪在那里,从清晨跪到日暮,任凭风吹雨淋,额头都磕出了血。她以为用这种苦肉计,便能博取我的同情,换来一丝转圜的余地。
真是可笑。我萧远的心,早已在苏陵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变得比金石更硬。她的眼泪,在我看来,不过是鳄鱼的眼泪,虚伪至极。
赵世显也慌了神,他与柳传德——柳依依的父亲不知何时也已闻讯赶来京城——带着重礼,四处托请,想要拜见我的祖父萧伯言,希望能通过长辈的关系,为他们求情。
祖父倒是见了他们一面。
在萧府的花厅里,面对着卑躬屈膝、涕泪横流的赵世显和柳传德,祖父只是呷了一口茶,淡淡说道:当初苏陵柳家寿宴,萧某那不成器的孙儿,也曾是座上宾。柳员外与赵公子是如何待他的,想必二位心中有数。依依那丫头,当初既已做出了选择,便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我萧家门楣虽高,却也容不得这等反复无常、见利忘义之辈。至于远儿的决定,老夫从不干涉。二位还是早日离京,另谋生路去吧。
一番话,不疾不徐,却字字诛心,彻底断了赵、柳两家的所有念想。
柳依依仍不死心。她不知从何处打探到,三日后,我会在安平侯府参加一场赏菊宴。她竟想方设法,买通了侯府的一个下人,乔装成侍女,混入了宴会之中。
那日,安平侯府宾客云集,皆是京中权贵。我正与几位世家公子谈笑风生,忽闻一阵骚动,接着便见一个身着侍女服饰的女子,踉踉跄跄地冲破人群,扑倒在我的脚下,死死抱住了我的腿。
萧郎!萧郎!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你,求求你原谅我!只要你肯原谅我,我什么都愿意做!为奴为婢,生生世世伺候你,我都心甘情愿!
正是柳依依。她钗环散乱,面色憔悴,眼中布满血丝,哪里还有半分昔日苏陵城中那个娇俏明媚的绸缎铺小姐模样。
满座哗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带着探究与玩味。
我低头,看着脚下这个卑微乞怜的女人,心中没有丝毫波澜,只有无尽的厌恶与冰冷。
柳依依,我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你以为我萧远是什么是收破烂的吗当初你弃我如敝履,如今见我身份不同,又想摇尾乞怜,重回我身边你不觉得,太晚了吗
不!不晚!萧郎,只要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会证明……
证明什么我打断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证明你拜金虚荣的本性难移还是证明你水性杨花,可以为了富贵随时抛弃一切
我的话语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刀子,狠狠扎进柳依依的心口。她浑身剧颤,脸色惨白如纸。
你走吧。我轻轻抬脚,挣脱她的拉扯,我萧远,永远不想再看见你这张令人作呕的脸。你今日的下场,皆是你咎由自取。
说罢,我再也不看她一眼,转身对一脸错愕的安平侯拱了拱手:侯爷,扰了雅兴,萧某先行告辞。随即,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漠然离去。
身后,传来柳依依绝望而凄厉的哭喊,以及众人鄙夷的窃窃私语。
柳依依,你终于明白了吗有些错误,一旦犯下,便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你亲手将我推开,也亲手将自己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这,就是你当初选择的代价。而这场赏菊宴上的闹剧,不过是你彻底死心的开始。接下来的好戏,还在后头。
(八)赵家倾覆如山倒,恶有恶报天网恢
赏菊宴上柳依依那一场卑微而徒劳的乞求,并未在我心中激起半分涟漪,反而更坚定了我清算一切的决心。对于这种见风使舵、趋炎附势之辈,任何一丝怜悯都是对自己的侮辱。
赵家的覆灭,已是箭在弦上。
我早已命人暗中收集赵世显在江南经营盐运时的种种不法行径——勾结水匪、偷税漏税、欺行霸市、甚至为牟取暴利不惜草菅人命。这些罪证,桩桩件件,触目惊心,足以让他死上十次。之前不动他,只是时机未到,也是想让他先在京城尝尽挫败与绝望的滋味。
如今,时机已然成熟。
我将收集到的罪证,匿名整理后,通过御史台的门路,直接递到了圣上面前。龙颜震怒,当即下令京兆府与刑部会同彻查,务必严惩不贷。
圣旨一下,赵家在京城的临时府邸,便被京兆府的官兵围了个水泄不通。往日里门庭若市的赵府,此刻只剩下惊恐的尖叫和绝望的哭嚎。
赵世显被从温柔乡中惊醒,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被如狼似虎的官兵锁上了镣铐。他面如死灰,浑身瘫软,哪里还有半分昔日盐商巨富的嚣张气焰。柳依依更是吓得魂不附体,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抄家的场面,轰动了整个京城。一箱箱的金银珠宝,一车车的绫罗绸缎,从赵府被源源不断地搬出,堆积如山,刺痛了无数人的眼睛。这些,都是赵世显搜刮来的民脂民膏。
人证物证俱在,赵世显的罪行很快便被查实。刑部尚书亲自审理此案,不敢有丝毫怠慢,毕竟这背后牵扯着镇国公府的影子。最终,赵世显被判处斩立决,后因圣上仁慈,改判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还朝。赵家在江南经营多年的庆丰祥盐号,亦被查封,所有家产充公。
一个曾经在江南呼风唤雨的盐商巨富,就这样在短短数月间,彻底覆灭,灰飞烟灭。
消息传到我耳中时,我正在府中临摹一幅前朝的山水画。笔尖微顿,随即又恢复了平稳。
知道了。我淡淡应了一声,继续在宣纸上勾勒着远山的轮廓。
赵家的覆灭,于我而言,不过是拔除了一颗碍眼的钉子,理所当然,波澜不惊。这是他应得的下场,也是所有胆敢挑衅我萧远威严之人的必然结局。
京城百姓对此议论纷纷,皆拍手称快,称颂圣上英明,铲除了这等为富不仁的奸商。没有人知道,这一切的背后,是我萧远在推动。
我站在窗前,看着庭院中盛开的秋菊,金黄灿烂,一如我此刻的心情。复仇的快感,如同醇厚的美酒,令人沉醉。柳依依,赵世显,柳家……这只是开始。我布下的天罗地网,会一个接一个地,将他们所有人都网入其中,让他们为当初的愚蠢和贪婪,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至于柳依依,赵家倒台,她这个罪臣之妻,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我倒要看看,失去了所有依仗的她,会如何在这残酷的世间挣扎求生。那份穿肠毒药的滋味,她也该好好品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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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扬州梦断风尘苦,残簪难续旧时盟
赵家覆灭后,柳依依作为罪臣家眷,本应一同被流放。但不知是因她柳家上下打点,还是京兆府念其一介女流,并未深究,最终只是将她逐出京城,任其自生自灭。
柳传德夫妇早已被赵家的案子吓破了胆,又因我之前的警告,对柳依依这个灾星更是避之不及。他们匆匆变卖了苏陵的福瑞祥绸缎铺,带着所剩无几的家产,狼狈逃回了乡下祖籍,对柳依依不闻不问,形同陌路。
孑然一身的柳依依,失去了所有的依靠。她身无分文,又无一技之长,昔日娇生惯养的绸缎铺小姐,如今却要为了生计而奔波。她辗转流落,最终到了扬州。凭借着对绸缎布料的一点浅薄认知,勉强在扬州城南一个偏僻的巷子里,开了一间小小的绸缎摊子,聊以糊口。
岁月是最无情的刻刀。数年光阴倏忽而过。
我已官拜两淮盐运使,奉旨巡查扬州盐务。车马仪仗,浩浩荡荡,前呼后拥,威风八面。昔日苏陵城的穷秀才,如今已是手握一方大权,名震江南的封疆大吏。
在扬州巡查的间隙,我偶尔会换上便服,在城中随意走动,体察民情。
那是一个寻常的午后,我行至一处略显破败的街巷。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喧嚣吵闹之声,夹杂着女子的哭泣与男人的污言秽语。我微微蹙眉,示意随行的护卫上前查看。
片刻之后,护卫回报,说是有几个地痞流氓,在欺负一个摆摊的妇人,勒索钱财,动手动脚。
我本不想多管闲事,但鬼使神差地,我还是走上前去。
拨开围观的人群,我看到了那个蜷缩在地上,被几个地痞围在中间,衣衫不整,发髻散乱,满脸泪痕的妇人。
尽管她面容憔悴,布裙荆钗,眼角的细纹和粗糙的双手诉说着生活的艰辛,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柳依依。
她比数年前在京城时,更显苍老落魄。那双曾经澄澈的眼眸,如今盛满了惊恐、屈辱与麻木。
那几个地痞见我衣着不凡,气度沉稳,身后还跟着几名孔武有力的护卫,自知惹不起,便恶狠狠地瞪了柳依依一眼,撂下几句场面话,悻悻然散去了。
柳依依惊魂未定地从地上爬起来,胡乱整理着被撕扯的衣衫和头发。她低着头,不敢看我,只是不停地小声啜泣。
我站在她面前,沉默不语。
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缓缓抬起头,当她的目光触及我的脸庞时,整个人都僵住了,如同被雷电击中一般。她眼中的惊恐瞬间放大,随即化为难以置信的绝望。
萧……萧大人……她嘴唇颤抖,声音嘶哑干涩,几乎不成调。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心中没有半分波澜。眼前的这个女人,与我记忆中那个撑着桃花纸伞,笑声如银铃的少女,早已判若两人。岁月和生活的磋磨,已经将她身上所有的光彩都剥蚀殆尽,只剩下一具卑微而绝望的躯壳。
我没有与她说话,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多给。只是对身后的护卫淡淡吩咐了一句:知会扬州府,此地治安,当需整顿。
说罢,我转身离去,将她绝望而空洞的眼神,远远抛在身后。
数日后,我即将离开扬州,启程回京。柳依依却突然出现在我的下榻之处,手中捧着一个小小的木匣。她形容枯槁,眼神黯淡,却强撑着一丝早已磨灭的尊严。
萧大人,她声音沙哑,民女……民女听说大人即将离扬,特来……特来送还一件旧物。
她打开木匣,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支玉簪。那支我当年在苏陵街边随手买下,赠予她的碧玉簪。只是簪身似乎有裂痕,用丝线草草缠绕着,更显寒酸。或许是她口中的断簪。
此物……当年民女有眼无珠,未能珍惜。如今物归原主,也算了却一桩心事。她低着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冷冷地看着那支玉簪,又看看她。
不必了。我开口,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这支簪子,我早已不认得了。柳姑娘,你今日所拥有的一切,或失去的一切,皆是你自己的选择。与旁人无关,更与这支簪子无关。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我不再看她,径直登上了马车。车轮滚滚,很快便将她和那间小小的绸缎摊子,远远甩在了尘埃之后。
绸缎摊子后来我才知,因牵涉赵家旧案的一些账目往来,在她试图送还玉簪的次日,她那赖以为生的最后一点营生,也被官府查封了。想必,那断簪,是她最后的挣扎与试探吧。
可惜,我萧远的心,早已坚如磐石,再也不会为任何虚情假意所动摇。她的凄惨与麻木,于我而言,不过是因果报应的又一个注脚。
(十)云泥殊途再偶遇,浮华散尽不相干
又是数年光阴流转。
凭借着在两淮盐运使任上的卓越政绩,以及萧家在朝堂与商界的深厚根基,我步步高升,最终总揽天下皇商事务,成为名副其实的皇商总办,权倾一时,富甲天下。镇国公府的门楣,在我手中,愈发光耀。
我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会为了一句萧郎而心神荡漾的青涩少年,也不是那个会在寿宴受辱后便怒火中烧的年轻人。岁月将我打磨得更加深沉内敛,喜怒不形于色。对于过往的那些恩怨情仇,也早已看淡了许多。柳依依这个名字,更是几乎要从我的记忆中彻底抹去。
那年暮春,我因公务巡查至江南一处偏远的小镇。小镇古朴宁静,青石板路,黛瓦白墙,颇有几分水墨意境。处理完公务,我难得有了些许闲暇,便在几名随从的护卫下,随意在镇上走了走。
行至一处街角,忽闻一阵略显沙哑的叫卖声传来:卖花喽……新鲜的栀子花……茉莉花……客官,买一束吧……
那声音,竟有几分莫名的熟悉。
我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荆钗布裙、身形佝偻的妇人,正提着一个小小的花篮,站在街边向过往的行人兜售着鲜花。她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风霜的痕迹,眼角的皱纹深得能夹住蚊子。岁月在她身上留下了太多苦难的印记,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了许多。
尽管她的容貌已经大变,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柳依依。
她竟然流落到了这般境地,以沿街叫卖花束为生。想必扬州绸缎铺被封之后,她的日子愈发艰难,才辗转至此,苟延残喘。
她低着头,专心整理着花篮里的花束,并未注意到我的到来。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更显得她身影的单薄与凄凉。
我站在原地,静静地看了她片刻。心中没有怜悯,没有嘲讽,也没有丝毫的快意。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她的人生,她的选择,她的结局,都与我再无半分干系。我们早已是两个世界的人,云泥之别,判若天壤。
一个路过的孩童不小心撞了她一下,花篮倾倒,几束鲜花散落在地。她慌忙蹲下身去捡拾,动作迟缓而笨拙。
我收回目光,没有再多看一眼,转身对身后的随从道:时候不早了,回吧。
是,大人。
我的马车从她身旁疾驰而过,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轻微的辚辚声。我没有掀开车帘,也没有回头。
柳依依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缓缓抬起头,茫然地望着我马车远去的方向。她的眼神浑浊而空洞,
她并没有认出我,或许认出了,也只是徒增伤感罢了。
马车很快便消失在小镇的尽头,将那抹苍老而卑微的身影,彻底抛在了身后。
从此,萧远是萧远,柳依依是柳依依。我们各自天涯,再不相干。
她当初错付的真心,我早已百倍奉还了那份轻贱与背叛。而她为自己的选择所付出的代价,也足以警示世间所有在欲望与真心之间摇摆不定的人——有些路,一旦走错,便是万劫不复,再无回头之日。
我的马车继续前行,驶向更广阔的天地。而她,则永远地留在了那个阴暗的角落,在悔恨与绝望中,慢慢耗尽她余下的人生。这,便是我们最终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