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末班乘客
陆明辉把保温杯里最后一口浓茶灌进喉咙时,电子钟恰好跳到23:45。茶水早已凉透,苦味顺着喉管爬上来,在舌根处凝成一块化不开的冰碴。他抹了把脸,驾驶座上经年累月积攒的皮革味混着空调冷风钻进鼻腔,这味道总让他想起太平间冷藏柜开启时的气息。
最后一趟了。他对着后视镜嘟囔,镜面右下角贴着女儿五岁时拍的贴纸照,被岁月磨得发白。照片边缘微微卷起,像条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扇形水痕,雨水把霓虹灯晕染成流淌的颜料,整座城市像浸泡在显影液里的底片,渐渐显露出某种不可言说的真相。
殡仪馆站牌在雨幕中浮现时,陆明辉的太阳穴突然刺痛起来。站台上空无一人,只有被风吹得打转的纸钱粘在广告灯箱上,那些黄褐色的纸片在霓虹映照下宛如飞舞的枯蝶。他习惯性看了眼后视镜,镜中倒映的站台长椅上,隐约坐着个穿碎花裙的小女孩,正低头剥开彩色糖纸——这个画面在视网膜残留的刹那,站台已空如鬼域。
金属关门声即将咬合时,一抹白影从闸门缝隙滑入车厢。穿白色桑蚕丝连衣裙的女人赤足踏上车阶,裙摆浸透的江水在地面拖出蜿蜒水痕。陆明辉注意到她右手小指戴着枚翡翠尾戒,戒面雕刻的并蒂莲在顶灯下泛着幽光——这和他妻子下葬时戴的那枚一模一样。
去哪他哑着嗓子问。投币箱发出沉闷的咚声,女人蜷缩在倒数第二排靠窗位置。后视镜里她的倒影被雨水扭曲,发梢垂落的水珠在半空凝成冰晶,折射出棱镜般的光斑。当18路公交车碾过窨井盖时,陆明辉听见某种黏腻的剥离声,后视镜里的女人突然转过浮肿发青的脸,眼睑处缓缓爬出一只透明的水虱。
车过跨江大桥时,陆明辉听见细碎的呜咽。后视镜中的女人正用玳瑁梳梳理长发,每梳一下就有水草从发间掉落。她的影子投在车窗上,映出的却是具穿着校服的浮尸,鼓胀的右手紧攥着半融化的水果糖,糖汁混着尸液滴落在过道上,空气里泛起甜腻的腐臭。
师傅,能开慢点吗第三排突然响起的声音让陆明辉差点撞上护栏。戴金丝眼镜的男人不知何时上的车,白大褂前襟沾着星状血渍,怀里抱着印有市二院病理科字样的银色保温箱。箱体表面凝结的水珠泛着淡红色,像是稀释过的血浆。
陆明辉瞥向空荡荡的过道,保温箱缝隙里渗出暗红液体,在地面蜿蜒成细线。后视镜里,男人脚边蜷缩着团模糊的黑影,随着车体颠簸发出幼猫般的呜咽。当公交车掠过路灯的光晕时,那团黑影突然舒展成婴儿形状,脐带般的血线正连接着保温箱深处。
游乐场站牌锈蚀的唐老鸭头像在雨中咧着嘴笑,脱落一半的彩漆让那张笑脸显出狰狞的哭相。穿灰色连帽卫衣的少年窜上车,潮湿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他甩了甩湿漉漉的刘海,露出右耳三枚蛇形耳钉,其中一枚正巧嵌在放射治疗留下的紫红色瘢痕中央。
这车...少年突然僵在原地,AirPods里漏出的《月光奏鸣曲》变调成尖锐的蜂鸣。他死盯着驾驶座后的泛黄线路图,喉结上下滚动:二十年前就停运的7号线线路图上用红笔圈出的滨江游乐园站正在渗血,墨迹在雨水浸润下化作细小的蚯蚓,顺着塑料封套蜿蜒爬行。
车载广播突然爆出电流杂音,夹杂着断续的童谣:...月光光,照河床,河床底下有糖糖,吃了糖糖忘爹娘...少年踉跄着抓住扶手,卫衣兜帽滑落,后颈赫然呈现出树状辐射灼痕。他的瞳孔在惨白的顶灯下收缩成针尖,倒映出挡风玻璃上密密麻麻的孩童掌印。
下...下一站下。少年哆嗦着往后挪,撞翻了金丝眼镜男的保温箱。粘稠液体泼洒在过道上,竟是一团团缠着黑发的血肉组织,最醒目的是半截拇指——指甲盖上还残留着粉色珠光甲油,与陆明辉女儿失踪那天涂的色号完全相同。
陆明辉猛踩刹车,后视镜里白衣女人的座位只剩一滩散发鱼腥味的水渍,玻璃窗上用血写着别过桥,每个字的末笔都延伸出枝状血丝,如同在水中晕开的墨迹。车载时钟开始倒转,雨点凝滞在半空,形成千万颗悬浮的水银珠。
少年突然指着挡风玻璃尖叫:那是什么!陆明辉抬头,看见雨幕中浮现出另一辆公交车的轮廓——那是辆九十年代的老式铰接车,车窗里挤满苍白的小手,每只手腕都系着浸透的红色细绳。车牌号在闪电中清晰可辨:江A7414。4的最后一笔被划痕修改成7,这正是当年打捞队搞错的遇难车辆编号。
二十年前的记忆如利刃劈开脑海。同样的大雨夜,那辆载着春游学生的公交车在桥头失控,像折翼的鸟坠入江心。陆明辉记得自己跪在淤泥里,看着潜水员打捞起三十七具泡胀的尸体,其中有个穿白裙的小女孩,右手小指戴着翡翠并蒂莲尾戒,浮肿的掌心还粘着张糖纸——正是此刻在过道上随风翻卷的那张。
冷汗浸透后背,陆明辉转头想说什么,却发现车厢空无一人。只有少年遗落的mp3还在座椅下闪烁,猩红的LED屏显示着倒计时:00:23:17。当他的视线触及数字,计时突然诡异地回跳了十秒。
雨刮器突然疯狂摆动,在玻璃上刮出刺耳的摩擦声。陆明辉摸到扶手箱里的奥沙西泞药瓶,倒出三片蓝色药片干咽下去。后视镜里,女儿的照片正在褪色,五岁的陆小棠歪着头甜笑,红色蝴蝶发卡鲜艳得刺目——那本该随骨灰盒深埋地下的发饰,此刻却别在正在渗血的相片上。
第二章:雨夜残像
车载电子钟显示00:07时,唐霄听见血管里传来铁轨撞击声。止痛贴覆盖下的PICC管微微发烫,他蜷缩在公交车倒数第三排,看着雨水在车窗上织出苍白的蛛网。化疗药物在体内掀起海啸,耳畔却响起那个总来病房弹吉他的志愿者姐姐的话:午夜乘7号线,能找回被病魔吃掉的时间。
游乐场站牌从雨幕中浮出时,唐霄的虹膜突然泛起灰白色。生锈的唐老鸭独眼流淌着锈泪,本该是左眼的位置嵌着枚反光的金属片——那分明是他上周移植的钛合金髌骨碎片。
等等!他扑向车门按钮,指尖触到冰凉的橡胶瞬间,车厢突然灌满江水咸腥的气息。车载电视雪花屏里闪过手术室无影灯的光斑,有个穿病号服的少年正在画面深处拆卸自己的肋骨。
唐霄踉跄着栽进座位,发现车厢地面积水倒映着奇异星空。当他试图捡起滚落的止痛药瓶时,水面突然浮现出儿时画面:六岁的自己正在跨江大桥护栏外摇晃,手里攥着被血浸透的蜡笔画。
小朋友坐稳扶好。司机突然开口,声音像是从生锈的管道里挤出来的。后视镜里司机的右眼变成混浊的玻璃体,左脸皮肤正在片片剥落,露出下面泡胀的腐肉。唐霄的电子手环疯狂震动,心率飙到140的瞬间,他看见车窗上自己的倒影变成了石膏像。
游乐场的旋转木马在雨夜自行转动,彩漆剥落的独角兽眼睛里滴落沥青。当唐霄的视线与其中一匹木马空洞的眼眶相撞时,车厢突然灌满孩童的嬉笑。荧光绿的涂鸦在车窗上自动浮现:唐霄
血癌三期
2023.10.17
23:59
这不是...他撕扯着卫衣领口,放射治疗留下的树状瘢痕在皮肤下蠕动。上周切除的脾脏突然在腹腔位置产生幻痛,而本该空无一物的脾区,此刻正传来硬币在存钱罐里摇晃的闷响。
车载广播突然插播紧急新闻:现在插播一条寻人启事,市肿瘤医院患者唐霄于今晚擅自离院...女主播的声音突然扭曲成机械音:死亡不是终结,遗忘才是。
车厢灯光开始频闪,唐霄在明暗交替间看见骇人景象——所有座椅都变成了医院轮床,乘客们脖颈插着呼吸机,输液管在天花板交织成蛛网。白衣女子正在给邻座的老者缝合嘴角,针脚赫然是他化疗记录本上的心电图波形。
当公交车碾过窨井盖时,唐霄的手掌突然与车窗粘连。柏油路面在视野中融化,露出二十年前的江底淤泥。三十七个书包在河床上排列成钟表形状,他认出其中一个Kitty猫书包——正是自己上周梦见的溺水场景中出现的那个。
你看得见对吧司机的声音从颅骨内部传来。唐霄转头看见驾驶座变成泡烂的公交车残骸,司机的制服领口钻出透明的小鱼苗。车载灭火器突然自动喷射,干粉在空气中凝成两行悬空字迹:2003.7.14
江A7414
癌细胞在骨髓里炸开烟花,唐霄在剧痛中看见走马灯:母亲在病危通知书签字的手、父亲典当婚戒换来的靶向药、还有自己偷偷藏在枕头下的安乐死说明书。这些画面突然被血色旋涡吞噬,漩涡中心站着穿白裙的小女孩,正用浮肿的手指点着他胸口:你拿了我的糖。
整辆公交车突然倾斜,唐霄滚落到过道上。保温箱里滚出颗布满血管的肉球,表面浮现出他化疗时的病房号。当他挣扎着爬起时,发现所有车窗都变成了医院观察窗,无数张溃烂的脸正贴着玻璃窥视。
下...下一站下!唐霄嘶吼着拍打车门。在车门开启的瞬间,他听见体内传来课本撕裂的脆响——那是癌细胞在啃食最后一块健康椎骨。雨幕中浮现出肿瘤医院的轮廓,但霓虹灯牌显示的是往生渡口0237号。
当唐霄逃进雨夜,回头看见公交车变成了锈蚀的校车残骸。车窗里挤满苍白的孩童,他们用粘连着水藻的手指比出7的手势。柏油路上他留下的湿脚印里,正缓缓游出半透明的小鱼苗。
第三章:往生妆
林秋白的手套被防腐液泡出褶皱,当她用骨锉打磨女童断裂的尺骨时,冷藏室的铜锁突然发出琴键般的叮咚声。这是本月第七具来自江底的遗体,苍白的皮肤上布满渔船螺旋桨切割的伤痕,唯有右手小指完好无损——翡翠尾戒在无影灯下泛着幽绿的涟漪。
修复开始时间:00:23:19墙上的电子钟显示。她总觉得这个数字异常眼熟,就像那个总在午夜出现在殡仪馆门口的7路公交车,挡风玻璃后永远站着个穿灰色卫衣的少年。
硅胶注入面部时,女童的嘴唇突然翕动。林秋白后退半步,看见防腐液在操作台上勾勒出字迹:妈妈,桥要断了。字迹边缘泛着珍珠光泽,正是她调配的遗体颜彩稀释后的色泽。
安静。她对着空气呵斥,左手无名指无意识地转动婚戒。自从三年前丈夫在7号线上失踪,这些遗体就变得越来越不安分。上周给溺亡船员缝合腹腔时,肠线突然自行编织成中国结样式;前天处理车祸少年时,碎裂的晶状体竟在眼眶里重组出她丈夫的瞳孔。
当雕刻刀切入女童塌陷的颧骨时,整排冷藏柜发出抽屉开合的协奏。十三具遗体端坐在滑轮床上,覆盖尸布无风自动,露出脚踝缠绕的红色尼龙绳——与她丈夫那晚出门时系在公文包上的装饰绳一模一样。
姐姐,能给我画星星吗童声在耳后炸响。林秋白猛然回头,操作台上的女童遗体竟变成了坐姿,浮肿的手指正戳着太阳穴处的缝合线。防腐液蒸腾的雾气中,她看见女童腕间的电子表显示00:23:16,与太平间门口监控拍到的公交车倒计时精确同步。
手术器械突然跳起亡灵之舞。镊子与剪刀在托盘上敲击出《安魂曲》的节奏,缝合针牵引着暗红色肠线,在空气中编织出跨江大桥的轮廓。当她伸手去抓那支植绒口红时,膏体突然裂成两半,茉莉香味的脑脊液滴落在女童的锁骨,瞬间凝固成珍珠项链。
镜中的另一个自己开始工作。林秋白看着镜像用骨水泥填补女童颅骨裂缝,每抹平一处伤口,镜面就浮现出7路公交车的剪影。当镜像给女童戴上红色蝴蝶发卡时,真实的发卡突然出现在林秋白鬓边,金属齿扣刺入头皮的温度,与三年前女儿出殡时别无二致。
修复右手时,翡翠尾戒的触感令她战栗。这枚并蒂莲造型的戒指本应躺在自家床头柜里——丈夫失踪那晚,监控显示他最后一次抚摸戒面。更诡异的是,女童指根的尸斑分布,竟与丈夫左手小指的晒痕完全吻合。
冷藏柜集体炸裂时,三十七具儿童遗体正赤脚走来。他们的胸腔里游动着荧光水母,每一步都在地面留下发光黏液。林秋白在后退中撞翻操作台,女童遗体坠地时化作青烟,唯有翡翠戒指在瓷砖上旋转,发出与婚戒碰撞时特有的清响。
更衣室的异变更令人窒息。储物柜门缝渗出浑浊江水,她上周刚换的白大褂沾满河底淤泥,化妆刷柄上攀附着新鲜藤壶。手机相册里,三年前全家福中的自己正在溃烂,而女儿怀里的Kitty猫书包,正是此刻女童遗体旁摆放的那个。
子夜钟声响起时,银色手提箱的密码锁自动弹开。林秋白看着箱内七根手指标本,最新那根食指上的粉色珠光甲油刺痛双眼——这是女儿十岁生日那天,她们在游乐场美甲店共同挑选的色号。
认知矫正完成。冰冷的机械音突然从女童胸腔传出。林秋白低头看见自己的倒影正在镜中腐烂,而真正令她尖叫的,是操作台上那份刚刚自动生成的遗体修复报告:
【遗体姓名:林秋白
死亡时间:2023年10月17日23:59
致死原因:7号线公交车坠江事故(与37名遇难者共同打捞)】
第四章:寻女迷踪
周蕙兰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时,怀表盖弹开的脆响惊醒了楼道声控灯。昏黄光线淌过表盖内侧的照片,八岁的女儿穿着碎花泳衣在沙滩上挥手,这是她失踪前最后一张照片。青铜表盘显示23:47,分针永远停在女儿被江水吞没的刻度。
殡仪馆的夜风裹挟着纸灰气息,当她推开遗体认领处的铁门,墙角的自动贩纸钱机突然吐出张泛黄照片。画面里的自己正抱着湿透的Kitty猫书包,背景是暴雨中的7路公交车,车牌号被血渍模糊成江A7414。
林小姐,我来取上个月打捞的女童遗体资料。周蕙兰的嗓音像是生锈的琴弦。值夜班的化妆师从防腐液雾气中抬头,鬓角的红色蝴蝶发卡闪过诡异流光。
您女儿是穿白色蕾丝泳衣对吧林秋白递文件的手突然抽搐,防腐手套滑落,露出指根蔓延的尸斑,右膝有块蝴蝶形胎记
周蕙兰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这个特征从未向警方透露过。文件袋渗出咸腥液体,第一页的遗体照片让她窒息——女童右膝上的不是胎记,而是用粉色珠光指甲油绘制的蝴蝶图案,与女儿失踪当天早晨的涂鸦完全一致。
冷藏室的异变在此时达到巅峰。三十七个裹尸袋同时发出拍打声,拉链齿自动分离,露出里面穿着各色泳衣的儿童遗体。他们的右手小指都戴着翡翠尾戒,肿胀的掌心里攥着不同颜色的糖纸。
妈妈,你终于来了。三十七个声音重叠着在空间回荡。周蕙兰倒退撞上停尸台,碰翻的骨灰盒里洒出的并非灰烬,而是晶莹的玻璃弹珠——正是女儿失踪那天装在裤兜里的那七颗。
林秋白突然开始褪色。她的工作服化作纸灰飘散,露出布满藤壶的皮肤:周女士,您还没发现救援队长隐瞒的事吗话音未落,她的头颅突然180度旋转,后脑勺浮现出丈夫浸泡变形的脸。
周蕙兰尖叫着逃向出口,走廊的应急灯变成暗红色。每扇门牌都在融化,流淌的金属液汇聚成2003.7.14的字样。当她冲进电梯,镜面映出二十年前的自己——怀里抱着女儿湿透的尸体。
负二层的太平间自动开启,寒气中浮现出透明灵柩。穿碎花泳衣的女儿悬浮在福尔马林溶液里,右手小指的翡翠尾戒正在溶解。当戒面并蒂莲绽放时,周蕙兰的婚戒突然收缩,在无名指勒出血痕。
找到你了。沙哑的呼唤从背后传来。穿公交司机制服的男人佝偻着走近,制服被江水泡成绛紫色,手里攥着的MP3屏幕显示最后十秒倒计时。周蕙兰认出对方胸牌上的陆明辉——正是当年阻止她冲进警戒线的司机。
灵柩突然爆裂,福尔马林液化作江涛席卷而来。周蕙兰在洪流中抓住女儿的手,触感却是冰凉的青铜怀表。无数画面涌入脑海:每年忌日出现在家门的湿脚印、认尸时被调换的DNA报告、丈夫临终前攥着的浸糖纸...
倒计时归零瞬间,陆明辉的皮肤开始剥落,露出胸腔里缠绕水草的骨骼。周蕙兰捡起漂浮的遗体报告,泛黄纸页上所有文字突然重组为认尸记录——三十七份签字栏都按着她的指纹。
整座殡仪馆开始坍缩,墙壁渗出黑色血泪。周蕙兰抱着女儿冲出大门时,暴雨中的7路公交车正停在梧桐树下。车门缓缓开启,三十七双湿漉漉的小手从黑暗中伸出,腕间红绳在雨夜泛着血光。
第五章:往生渡
陆明辉的指节扣住方向盘时,后视镜突然映出三十七具浮尸攀爬桥墩的场景。那些肿胀的尸身挂着江底淤泥,腕间红绳如血管般搏动,分明是二十年前沉入江心的学生。镜面边缘渗出血泪,将倒影染成夕阳般的赤红色。
该结束了。他碾碎药片的手突然僵住——挡风玻璃上的裂痕正在生长血肉。血管状的纹路爬满车窗,最终在玻璃中央凝成只巨大的瞳孔,正倒映着当年校车爆炸时飞溅的孩童断肢。
整座跨江大桥发出呜咽。混凝土护栏渗出黑色血珠,铆钉孔化作哭泣的嘴,吟唱着送葬的船歌。当公交车驶过第五根桥柱时,柏油路面突然塌陷,无数浮尸手臂破土而出,攥着生锈的校车零件敲击车门。每声撞击都在车体留下血手印,那些掌纹竟与乘客们的生命线完全重合。
周蕙兰抱紧女儿后退,背后车窗突然映出骇人景象:二十年前的自己瘫坐在江堤,怀里的女儿尸体正被浪涛啃食脚趾。镜中的腐尸突然转头,眼眶里游出银色小鱼:妈妈,你看得见我对吗
百鬼夜行...林秋白颤抖着举起化妆镜。镜中显示殡仪馆正在崩塌,每块砖石都渗出浑浊血泪,她修复过的遗体正从血泊中爬出。丈夫的残躯挂着藤壶,牵着三十六个水鬼学童,在血雨中走向公交车方向。
唐霄的卫衣突然鼓起,放射瘢痕里钻出半透明的手臂。那些鬼手撕开他的腹腔,将癌变的脏器替换成浸水的课本。当第一本数学书塞进胸腔时,车窗外的肿瘤医院轰然倒塌,每扇窗户都流出血瀑,汇成偿债两个大字。
桥梁断裂处升起磷火,映出江底校车的残骸。三十七套课桌椅漂浮在浊流中,桌面刻痕渗出的血珠悬浮成生辰八字。陆明辉抓起的消防斧突然长出人脸,斧刃浮现出他每日服用的抗焦虑药片图案。
爸爸!林秋白的尖叫让化妆镜炸裂。无数碎片悬浮空中,每片都映出不同死状:丈夫在江底挣扎、女儿被螺旋桨肢解、自己给遗体涂口红时镜中人突然腐烂...当她试图闭眼,却发现眼睑内侧刻着殡仪馆渗血的立体地图。
亡灵们的集体低语震碎车窗。红绳在暴风雨中交织成网,接住从翡翠尾戒里涌出的萤火虫。当第一只萤火虫落在周蕙兰的怀表上,表盖照片突然流动起来——女儿在朝阳中奔向新生的瞬间,身后三十六个孩童正在血泪蒸腾中化为青烟。
整辆公交车开始融化。铁皮化作粘稠的血肉,座椅长出森森白骨,车载广播自动播放往生咒。陆明辉最后看见的,是挡风玻璃上的巨瞳流下血泪,瞳孔深处映出三十八盏河灯顺流而下的画面。
翌日清晨,打捞队在江底发现九十年代校车残骸。驾驶座上的骸骨手握方向盘,挡风玻璃残留着血泪绘制的往生符。环绕成圈的三十七具小骸骨手系红绳,掌心里各攥着块镜片,映照出朝阳下完好无损的跨江大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