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谢芸已死 > 第一章

第1章:她死了,你替她嫁进来
她死了,你替她嫁进来。
喜轿停在王府门前的那一刻,我听见外头那人说得轻描淡写,像说的是一桩再寻常不过的事。我的心却在那一瞬狠狠地跳了一下,仿佛早已被掏空的胸腔里,还有什么东西残喘着挣扎了一下。
我被捧作新娘送入这座王府,披着嫁衣,盖着红盖头,没人知道我不是她。
不对,他们知道。他知道。
他只是需要一个她而已。
喜乐未止,我被人架着走进喜堂。红烛摇曳,一片喜气中,我的指尖冰凉如骨。
堂前,他站在那里。
疯王——谢临。
他披着玄色喜服,一身肃杀,眉目冷峻如雪。他眼神落在我身上,不带一丝温度。我还未跪下,他便抬手止住司礼官,嗓音沙哑而轻:你就是她
我没说话,盖头下只咬紧牙关。
他忽然上前一步,拂开我的盖头。力道大得像撕碎。
四目相对的那一刹,我看见他眼里翻涌着什么。
恨,恨极了。
像。他低笑一声,拇指缓缓擦过我的眉骨,眼睛最像,连这副假装懵懂的样子都像。
他声音低低的,笑得极轻极软:可惜,装得再像,也不是她。
我没接话。
他说的她,是谢芸。
王府旧主,亦是他此生挚爱。
更是我名义上的嫡姐。
可她早死了。
而我,是她的替身。
谢芸被接回王府之前,已香消玉殒。
我这个庶出的妹妹,被从乡下唤回京中,接替她嫁入这座冷宫般的王府。
为了联姻,为了谢家不坍,为了将谢临这位疯王困死在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里。
我像货物一样,被交付给他。
而他,只需要一个谢芸,不管是死人,还是假人。
他握着我的下巴,忽地低声:你叫什么
我迟疑了一瞬,谢……芸。
他眼神顿了下,随即唇角勾起一抹森寒的笑意。
很好。
他说完,松开我,下令:
抬进去。
洞房冷得出奇,没有一点喜房的样子。
我被丢在床上,连头上的步摇都歪了。
谢临走进来时,外头的灯笼还映着喜字,他却站在阴影里,目光森冷如刃。
你很会装。
他忽地俯身,手腕撑在我耳侧,盯着我:若不是眼睁睁看着她死了,我差点真信了你。
我没动,也不敢动。
他掐着我下颌,嗓音压得低极:她死在我面前,我抱着她尸体哭了三夜。你知道吗
我眼眶热了,心口却像被灌了冰。
他低头吻我。
不是温柔的,是带着惩罚的粗暴。
我闭着眼,只能咬牙忍。
他忽然停了,喃喃:不对……你身上的味道不像她。
他低笑,眼中已浮起一层疯意:你连她的香都学不会,你真是什么都不是。
我闭紧双眼,唇间只剩血腥味。
他翻身起身,冷冷地丢下一句:从明日起,你就住在她的寝殿。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才像是忽然从冰水中浮出,剧烈地喘了几口气。
我不是谢芸。
可我必须装作她。
为了活下去,为了母亲被冤的真相,为了那些我曾失去的一切。
他要谢芸。
那我就做给他看——
一个,比谢芸更像谢芸的人。
第2章:你活着的价值,只是赎罪
从谢临寝殿出来后,我被宫婢带去了东廊尽头的一处院落。
她说:这是芸主子的旧居,从今往后,您就住这儿。
那一声芸主子,像利针般扎进我耳里。
我明白,我这副身体里,必须装满谢芸。
不容有一丝一毫,是我。
院中落了雪,枯枝横陈,一片死寂。我站在檐下看着,忽觉得自己像被丢进了这雪地里的一具尸,动弹不得,也叫不醒。
那夜,我在谢芸的床上醒来。
铺陈依旧,案几上的檀香、枕边的帕子、梳妆台上斜放的发簪,全是她生前的痕迹。我像个闯进死者梦里的人,处处碰触着她活过的印记。
宫婢替我沐浴,说这儿的水都是她生前喜欢的温度,连香也用她旧日用的那款。
我问:她真的……死了
她一怔,随即低头:王爷说死了,就是真的。
我不再问了。
谢临要我变成谢芸,便连死亡的定义,也由他来定。
接下来的数日,我不曾再见他。
王府冷清,除却每日例行请安,便只余我一人独处这她的世界。
我学着她的步子、她的字、她爱吃的梅子糕、她常穿的绛红襦裙,甚至连说话的腔调也一遍遍模仿。
可即便如此,那些丫鬟太监看我时,眼里都带着冷淡与轻视。
他们知道我不是她。
可他们必须装作我就是她。
我每日晨起,在她旧镜前描她爱描的眉形;夜晚躺在她的香枕上,听耳边风声像极她走前的喘息。我努力得几乎要疯。
却始终换不来谢临的一眼。
直到第七日,王府传来一道命令:
芸主子入主中院,亲自掌理王府内务。
这原是谢芸昔日之权。
我坐在主位上,看着下首那群人向我行礼,一时恍惚:我真成了她了吗
可我才开口,那总管老太监便阴阳怪气道:主子说话倒是跟她很像了,看来这几日下了功夫。
我微笑道:你说‘像’
他眯起眼:像得都快分不清真假了。
我看着他:那便好,若有一日连你也分不出,我才算活得值当。
谢临终于在我入主中院的第三日出现。
那夜风大,我披着披风在檐下剪灯芯,他的脚步声穿过长廊,冷冽如霜。
我站起身,他走到我面前,盯着我半晌,忽然冷笑:
装得真像。
他抬手挑起我鬓边发丝,那眼神像在看一尊木偶:可惜,你不是她。
我不动声色:王爷既要一个谢芸,我便是。
他眼中厉色一闪,猛地揪住我腕子:她从不说这种话!
他将我拽进屋内,将我压在椅背上,近乎咬牙:你若真是她,怎会笑得出来
我挣不开,也不挣了,只垂眼低声道:我若不是她,为何要苦苦活着
他怔住。
我盯着他,声音一字一句:
王爷不是想让我活成她吗那我便告诉你——我活着的价值,就是赎罪。
为她,也为你。
他怔怔看我许久,忽地松开我,声音低哑得几不可闻:
你疯了。
我笑了笑:我本就不是我,又何必疯不疯。
他转身就走,步伐急促,像躲避什么猛兽。
我跪坐在榻前,指尖还在微微颤抖,才发现袖中被他握得乌青一片。
我不是谢芸。
可我必须用这副躯壳,将他困住。
不为他。
只为那一桩旧冤、那一纸血债、那一条谢家的命。
哪怕我终有一日会疯,也要他,先疯。
第3章:他唤她的名字,吻了我
我始终记得那夜的风声。
像一把刀,在窗外来回刮,刮得屋中烛火摇晃,也刮得我心神不宁。
谢临已三日未见,我也三日未被传唤。自入主中院起,我守着这座本不属于我的主殿,像一个孤魂野鬼,披着她的皮囊,咬着牙练习她昔日的字与声。
她写得一手娟秀的小楷,我便在灯下临她旧帖,写到指尖起茧。她曾爱在雪夜弹琴,我便托人寻来她旧琴,哪怕指法生涩也要日日拨弄。
我甚至学着她听风时的神情,模仿她喜欢的花香,穿她遗下的钗环——那些我从前只敢看、不敢碰的,如今都成了我活下去的道具。
可他依旧不来。
直到那夜。
夜深时分,窗纸忽地被敲了三声。
是他。
我披衣起身开门,他立在廊下,披着风雪,面色苍白,眼底红得像滴了血。
我心中一跳,福身请安:王爷深夜驾临,有何吩咐
他盯着我,半晌未语。
风卷着雪落在他发间,衬得他眼神越发冰冷。
我梦见她了。他喃喃。
我指尖发冷,低声问:梦里……她说了什么
他走近一步,语气忽然有些哑:她站在雪地里,对我笑,说,她没死。
我心口一震。
我问她是谁,他顿了顿,她却只看着我,叫我‘阿临’。
我知道,那是谢芸唤他时的称呼。
我的心,骤然沉了下去。
他盯着我,眼底浮起一层疯意:你说,她会不会……真的没死
我沉默不语。
他却忽地伸手,一把将我揽进怀里,力道大得让我喘不过气。
她还活着,对不对他喃喃,声音低得像梦呓。
他低头,吻住了我。
那一刻,我脑中嗡地一响。
他的唇落在我唇上,却带着不属于我的温柔。与第一次那种惩罚般的粗暴不同,此刻的他,小心又贪婪,像是在亲吻一件珍宝。
可他唤的,却不是我的名字。
芸芸……
他轻声唤着,在我唇边反复呢喃。
我闭上眼,任那声音一遍遍穿透我最后的防线。
那一瞬,我竟然恍惚了。
我几乎要以为,他吻的人是我。
他将我抱入屋中,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我心脏狂跳,却不敢动。
他替我解衣时,指尖一颤一颤,如同揭开一件旧梦。他看着我的眉眼,忽然低声说:
你知道吗……你今晚,很像她。
我喉咙发紧,却只能温声道:我本就是她。
他怔了怔,眼神闪过一瞬迷茫。
可下一刻,他却仿佛惊醒般推开我,声音冰冷:不对……不对……
我还未反应过来,他已起身背过身去,肩膀剧烈起伏。
我跪在榻上,看着他的背影,嗓音轻颤:王爷……奴婢到底哪里不像她
他缓缓转过头来,眸中血丝密布,像要将我撕碎。
你不像她哭。他咬牙道。
她哭的时候,不发一声,只咬着唇,眼泪却一直掉,一直掉。
可你连哭……都不会。
我终于明白,他梦里的她,才是真实。
而我,只是替他缝补梦的人。
他离开前,留下一句:
从今夜起,不许再弹她的琴,也不许穿她的衣。
我怔住。
他回头,目光阴冷:你连她都演不好,就别演了。
我缓缓跪下去,额头抵在冰冷地面上。
心口,却像被钉子狠狠钉住。
我替她嫁入王府,活成她的样子,学她的喜好,受她的羞辱,得她的残爱——
可终究,我不是她。
我甚至,连她的影子都模仿不出。
那夜,我在她的床上睁着眼躺到天亮。
窗外雪未停,屋中冷得像坟。
我望着天花板,喃喃开口:
谢芸,你若在天有灵,可否教教我,怎样才像你
第4章:她没死,那我是谁
王府的雪下了整整七日。
这七日里,谢临未再来过。我如同那具被放置在中院供人凭吊的尸,活着,却被每一个人当作死去的另一个人。
我连呼吸,也小心翼翼地模仿她的节奏。
可愈是如此,就愈觉得可笑。
活得不像自己,也活不成她。
第八日,雪止了。
我在她旧琴前坐了一夜,未弹,只是抚着琴弦发呆。
谢临说我连她的哭都不像。
可谁知道,这副身体已经哭得脱了形,只是从不敢让眼泪流出来罢了。
这一日,是谢家老夫人寿辰。
王府众人需赴宴,我也在名单之中。
这是我嫁入王府以来,第一次以谢芸的身份出现在外人面前。
我坐在花轿中,听着前方锣鼓震天,隔着红帘望见熟悉又陌生的谢府大门,心里悄悄攥紧了掌心。
这是我出嫁前住了十五年的地方。
如今,我披着我嫡姐的皮,戴着她的名,再次回到这里。
而她,已经死了。
宴中人声鼎沸,我安静坐在上位,装出从容。
一只纤手忽然伸过来,替我斟酒,语气亲昵:芸姐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我抬眸,是三房的庶女谢婉宁。
我记得她。
小时候她总爱跟在谢芸身后喊姐姐,后来谢芸被接入京中,她才渐渐转而欺我。
我轻轻一笑:婉宁也长大了,识得礼数,知道敬酒了。
她笑容一滞:我自然要敬芸姐姐这位王妃。
她故意咬重王妃二字,引来四座低笑。
我不动声色,只垂眼抿酒。
正这时,一个宫装妇人走上来,立在我身侧,低声道:王妃,外院有位老嬷嬷求见,说是从前伺候过谢大小姐的,如今专程来送贺礼。
我心头一震。
谢大小姐——是谢芸。
我微顿,轻声道:请她进来。
那嬷嬷走进来时,满脸风霜,背微驼,却眼神清明。
她在我面前重重跪下,语调沙哑:奴婢贺王妃千岁。
我起身搀她:嬷嬷不必多礼。你说你,伺候过谢大小姐
她眼神落在我脸上,怔了一瞬,忽地眼眶泛红:……您怎生,长得这般像。
我心跳如擂,强撑着微笑:嬷嬷记错了。我便是。
她却哽咽出声:不,不是……谢大小姐早就……
话未说完,忽被身边侍卫重重推倒在地,怒斥:放肆!你是什么人,竟敢妄言王妃身份!
我顿时明白了。
这不是意外。
是试探。
是有人,开始怀疑我。
当夜我回府,途中马车忽然被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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驾车的福伯悄声说:王爷在前头候着。
我揭帘而下,果见谢临立在廊灯之下,身着玄衣,神情阴冷。
你今日,在谢府很出风头。他语气冷淡。
我屈膝行礼:谢临何时也关心起风头了
他眸色一沉,忽而逼近,伸手攥住我腕子,咬牙道:那个婆子,是你找来的
我忍着疼笑:王爷既说我是谢芸,那我为何要找人证明我不是
他死死盯着我,像要将我看穿。
良久,他忽然低声一笑:你不是她。
她已死了。
可若她死了——他盯着我眼睛,慢慢逼近,声音低得近乎呢喃,那你,又是谁
我心头剧震。
他终于不再把我当她了。
可这,意味着什么
是我扮得不够真,还是——
他真的,开始怀疑了。
我回到中院时,院墙下多了两个暗哨。
我明白,从这一刻起,我的每一步,都会被盯得更紧。
我不能出错。
哪怕只是一句错话,一个错眼神。
否则,我会死得,比谢芸更彻底。
我躺在谢芸的床上,望着顶上熟悉的天花板,缓缓闭眼。
眼角一滴泪悄无声息滑落。
我咬着唇,心底一遍遍问自己:
谢芸,你若真的死了……那我,又是谁
第5章:你在骗他,而我在骗你
我以为谢临不会再来。
可他终究还是来了。
第五日深夜,门被推开时,我正在窗边描眉。
一笔未落,他的身影便挡在了烛火前,投下冷冽阴影。
我放下笔,起身福身:王爷。
他没有说话,只一步步走近我,眼神像是要将我撕开。
今日那老嬷嬷的话,你怎么解释
我垂眸:她年迈糊涂,记错了。
是吗他眯起眼,语气森寒,可她说,你不是谢芸。
我抬起眼,语气平缓:王爷若信一个疯婆子,那我说再多,也只是狡辩。
谢临忽然笑了。
笑得却不像笑。
你倒是学会嘴硬了。他慢慢逼近,你越来越不像她。
可有一点,却越来越像。
我心跳微顿:什么
他垂首,贴近我耳边,语气讽刺:像极了那个背叛我的她。
我心头一震。
他不再说话,手却探向我鬓边,一寸寸拨开我的发。
她后来也是这样,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可我直到她死,才发现,每一句……都是谎。
我没动,只看着他那双眼。
他情绪失控时,眼里没有光,只有恨,深得像一口枯井。
你以为我信了你,就会放过你
你错了。他咬牙切齿,她骗我一次,我恨她一生。
你骗我一次,我会让你后悔一辈子。
话音落下,他伸手扯下我鬓边步摇,力道之大,几乎扯下一缕发丝。
我忍着痛,仍平静:王爷既要一个谢芸,就该容得下她会说谎,会恨人,会背叛。
否则您要的,只是个死人。
他怔住,死死盯着我。
良久,他低笑一声:你在试探我。
我没有否认。
他忽然笑得疯狂,手一挥,案上那方玉砚应声而碎。
他背对着我,声音喑哑:你不是她,你是毒。
我垂下眼帘:可王爷偏偏舍不得解。
他走后,我在碎砚中拾起那枚断玉。
是谢芸的私印。
我拭去上头墨渍,重新藏进袖中。
这枚印章,原不该落在此处。
它从前,是母亲的遗物,谢芸从不肯拿出来示人。
如今却出现在王爷书案上。
谢芸,早在婚前数月便已回谢府闭门养病。
而这玉,是我被唤回谢家前一日,才从母亲旧物中翻出的。
——谢芸,不该拥有它。
可它确确实实出现在王府。
出现在,谢临的书案上。
我心中骤冷。
有人,将我的东西,交给了她。
她不是从我这里拿的。
那她是从谁那里得的
第二日,我命人将中院所有箱笼、陈设、帷幔一一细查。
在一件旧妆匣夹层中,翻出一封信。
信纸发黄,落款是谢芸。
我打开来看。
那是一封未曾送出的信。
写给王爷的。
落款日期,是她入府前七日。
——谢临,我骗了你。
——我不是谢芸。
那一刻,我几乎不敢呼吸。
我双手颤抖,信纸险些滑落。
她不是谢芸
那她是谁
我迅速将信收起,藏进衣袍最底层。
整个人,却如坠冰窟。
我不是谢芸。
可她也不是
那谁才是谢芸
夜里,我去找王府旧总管福伯。
他曾是谢府外宅总管,照看过我母亲。
我在他房前叩门,福伯见是我,神色复杂。
我递上一壶酒,轻声道:福伯还记得夫人吧
福伯一怔,缓缓点头:记得。
我盯着他:夫人死时,谢芸在哪
他面色微变:在……在外地养病。
可那时,她为何会有母亲的遗物
我话音落下,他的手猛地一颤,酒盏应声跌碎。
我笑了笑:福伯,我已经不是那个只能任人摆布的小庶女了。
你不说,我也会查出来。
福伯脸色苍白,半晌,喃喃开口:
王妃……您真要知道吗
有些真相,是王爷也不知的。
我缓缓握紧了指节。
那更该我知道。
我走出福伯院时,雪已落了一地。
我站在廊下,望着漫天白雪,脑中却乱得像风暴。
谢芸若不是谢芸,
那我这个替身,又替的是什么
我忽然觉得,好像整个世界,都在骗我。
他在骗她,
她在骗他,
而我,在骗所有人。
可谁,又在骗我
第6章:他说爱我,然后亲手伤了我
福伯说:那不是谢芸。
我站在雪中,一身薄衫,冰落发端,指节却冷得没有知觉。
不是她我嗓音低得几不可闻,那她是谁
福伯沉默了很久。
良久,他才叹息:是谢夫人死前托人送回府的一个孩子,确有谢家血脉,但并非嫡出。
那真正的谢芸呢
他低头,像不敢看我:……在谢夫人死的那一年,就已经病死了。
我忽然失笑。
原来如此。
原来我这副替身的身份,是替了另一个替身。
谢临所爱的那个谢芸,从一开始,便是假的。
而我,却在替她活着,替她受恨,替她挨刀。
夜深时,我独自坐在殿中,将那封旧信摊在案前,一笔一划地临摹那女子的字。
——谢临,我骗了你。
——我不是谢芸。
笔锋断处,我盯着那句我不是,眼眶倏然酸涩。
你不是。
可我也不是。
那我们,到底是谁
翌日黄昏,我被传去前殿。
谢临披着玄衣,坐在上首,眸色沉沉。
我屈膝行礼,他却冷声问:昨夜你去了哪
我淡声:寝殿。
他眯起眼:可你的脚印,却出现在了偏院福伯门前。
我心口一跳。
他冷笑:你找他做什么
我沉声道:问他一个关于谢芸的问题。
关于她他忽地起身,语气骤冷,你打算探我心,还是探她的命
还是你终于想起来,你根本不是她
我望着他,忽然笑了:那王爷又是将我当成谁
当成她可你心知她不在。
当成我可你不信我是谁。
那你到底恨的是谁,又爱的是谁
谢临脸色彻底阴沉。
他一步步走下殿阶,忽地拔出腰间佩剑,剑尖直指我喉间:你到底是谁
我不退,也不闪。
他手微颤,眼神却冷得像极一潭死水:你若不是她,你便是谋我心者。
你若是她,你便是负我命者。
你说,该杀吗
我迎着那剑尖,轻声道:王爷若要杀,便杀吧。
可若有一日你知晓,你所爱的、所恨的,全都是错认——你会后悔吗
他眼底剧震。
可就是在那一瞬,他手中剑忽地一滑,锋刃掠过我肩头。
鲜血瞬间浸湿衣襟。
我踉跄一步,却依旧跪得端正。
他怔住,低头望着那抹殷红,眼神像骤然失去了焦距。
我……不是……他喃喃。
我看着他,忽然冷声:你说你爱我。
可你转身,便亲手伤我。
王爷,这就是你所谓的爱吗
他像被什么击中,忽地转身离去。
殿门大开,风雪灌入。
我跪在血泊中,仿佛听见心脏一寸寸碎裂的声音。
手指捏紧了袖中那封信。
那封写着——
我不是谢芸的信。
当夜,谢临未回。
翌日清晨,我自请回偏殿养伤。
中院门外,他未现一面。
第三日,有人传来王爷的口谕:中院事务由管事接手,芸主子静养。
第四日,王府传出消息:
王爷病了。
自伤之后,滴水未进,数夜不眠。
他疯了似的寻遍王府每一处,最后在芸旧居中抱着那张破琴坐了一夜,反复低语:
她不是她。
可我除了她,再无别的了。
我坐在窗前,肩头尚缠着白纱,望着窗外风雪。
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若有一日,我揭下这副谢芸的皮,
他还会看我吗
还是说,他只会恨我比她还真
第7章:他跪着求我别走,我走了
谢临病了。
王府上下人心惶惶,太医日夜守在寝殿门外,却迟迟不敢进。
因为谢临不肯见人。
据说他疯了一样,将所有人赶出殿外,只留自己一人守着一张断琴,衣不解带,几日未眠。
也有人说,他深夜时会喃喃自语,叫的不是我的名字,却也不是谢芸。
他说:她不是她。
又说:我认错了。
我听宫人悄声讲起时,只沉默,未作一言。
我知道,他终于开始怀疑了。
可这怀疑来得太晚。
这伤,是他亲手给的;这信,是我亲手藏的;这局,是我一步步织的。
第五日清晨,我遣人递了一封请辞帖至前殿。
名义是暂返谢府休养,实则试探。
我想看,他会不会挽留。
结果是:没消息。
整整一日,他未派人来一句话。
我心底最后那点被风吹残的执念,终于熄了。
黄昏时,我收拾细软,只带一封信、一柄断琴、一身伤。
中院门前,雪刚停,天未亮,我着常服走出屋门。
才踏出廊下一步,便被人拦住。
是他。
谢临就跪在雪地里,一身黑衣,披着昨夜未换的披风,发丝凌乱,眼里血丝如墨。
他就那样跪着,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我一时怔住。
他仰头看我,嗓音沙哑得几近破碎:你要走
我没说话,只向前迈了一步。
他却猛地抱住我膝头,声音发颤:别走。
我错了。
你是谁……不重要了。
我只知道——你是你。
我心头骤然一紧。
他竟然,哭了。
那双向来冷硬的眼,如今通红一片,像要把我一寸寸烧穿。
我知道了。他喃喃,你不是她。
可我宁愿你是。
只要你肯留下来,继续骗我……我什么都认。
我会信你是她,我会爱你一辈子,就像爱她一样,甚至——更久。
我闭上眼,指尖用力到泛白。
他终于开口说爱。
可他说的爱,是对一个错认的影子。
那不是真正的我。
他是爱她,爱她留在我身上的一切。
他不是挽留我,是挽留她的替代。
王爷。我低声道,地上冷,起来吧。
他不动,抱得更紧:你若肯留下,我跪一夜也愿意。
我望着他,忽然笑了。
笑得凄凉极了。
可惜,我不是她。
他身体微颤。
你说爱我。我垂眼,语气极轻,可你从未看清我是谁。
你爱的是一个影子,是一个名字,是一个你失去的人。
可我,不是她。
我连自己的名字……都没能被你唤过一声。
话落,我缓缓弯身,拨开他冰冷的手指。
他却猛地抓紧,几乎带着哀求:别走!
我求你——别走!
他眼里有泪,落在我手背上,滚烫如火。
我定定看着他,低声道:
你要留的,不是我。
你要留的是过去,是执念,是你自己。
而我,只是个替身。
我甩开他,转身离开。
一步、两步、三步——
背后再无声音。
我未回头。
他没有追。
风起时,我只听见身后传来微微的啜泣。
谢临,这一世你认错了我。
下一世,我不会再让你认得。
第8章:他说,我给你一个家,我笑了
离开王府那日,我回了谢府旧宅。
那是一座几乎被废弃的小院,昔日母亲在时打理得井井有条,如今只剩残瓦残墙,连院门也歪了半边。
我推门而入,尘土扑面而来。
我站在门槛前,看着那张破旧的木榻,不知为何,竟觉得比中院那金玉满堂,更像个家。
我卸下头上的金钗凤簪,脱去绣着鸾凤的锦衣,披上十年前那件粗布旧袍。
铜镜里的人,终于不再是谢芸。
是我了。
谢明鸢。
这是我十年来第一次,敢在心里喊出自己的名字。
谢府已经不再欢迎我。
祖母闭门不见,三房六院避之唯恐不及。
有人悄悄传话,说我坏了王府婚仪,逼得王爷至今卧病不起,如今脸都丢尽了,还回来做什么。
我只笑笑,未作争辩。
他们要说什么,随他们。
可我回来,不是求接纳的。
我是来取回母亲留下的一样东西。
也是,我的命。
母亲当年临终前,曾嘱我藏一物在谢府祠堂后的暗阁里,若有一日我遭逢不测,那便是我翻身的筹码。
这些年我一直没机会回来。
如今谢临不再拦我,我终于有了回头的余地。
那夜,我潜入祠堂。
风穿过屋梁,旧柱轻响,我点了一盏暗灯,抬手拨开供桌后的石砖。
砖下藏着一块木板,掀开后,是一只朱红漆匣。
我将匣子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卷布封的信册。
翻开第一页,我的指尖开始颤抖。
那是谢芸的生辰册。
上头写着她的出生日、父母名讳、生母籍贯……
我猛地睁大眼——
生母:金氏。籍贯:徽州。
金氏,不是我母亲。
谢芸的生母,不是我母亲。
我心口像被一把钝刀狠狠剜了下去。
原来她连庶姐都不是。
她根本,不是谢家人。
我抱着信册坐了一夜。
天微亮时,忽有人急急叩门。
是谢府下人:王爷来了。
我怔住。
他怎会来
我起身打开院门,风雪之中,他站在门外。
不似王府那般冷冽肃杀,他穿着一身素青便衣,面色憔悴,眸中血丝未退。
谢临站在雪中,望着我,许久,哑声开口:
我来接你回家。
我心头一颤。
他走上前,目光落在我身上,像要一寸寸看清我到底是谁。
我不知道你是谁。
可我……只知道你是你。
芸芸也好,不是也罢,我都不想再失去你。
他顿了顿,忽而低低笑了一声:你若要罚我,骂我,杀我,我都认。
但求你,别再从我眼前走掉。
我望着他,忽然觉得这场局,像个荒唐的梦。
他曾恨我入骨,亲手将剑架在我颈前。
如今却在雪地里,唤我回家。
我垂下眼,轻声问他:王爷知不知道,我是谁
他怔住。
我微微笑了:谢芸已死。真正的谢芸,是十年前死在乡下的病童。
而你所爱、所恨、所杀、所求的,一直都不是她。
你恨错了人。
他眼里骤然一震,像被雷劈中般摇摇欲坠。
我继续道:我是谢明鸢,是你从不曾记得的谢家庶女,是那个你亲手逼进替身囚笼,日日夜夜模仿你旧爱,只为赎一场你自以为的罪。
他喃喃出声:谢明鸢……
我看着他,眼眶酸涩。
我不是谢芸,也不想再是。
所以你若要带我回去,那不是回家。
那只是回囚笼。
谢临走近一步,声音颤抖:那你要什么
我抬眼望着他,淡淡道:我要谢家还我母亲一个清白。
我要你,谢临,为我曾受的每一刀,每一夜,每一滴血,偿命。
他怔住,嘴唇微张,却无言以对。
半晌,他忽地跪下。
雪落他发间,他仰头望我,嗓音如碎冰:
好。
我给你清白,我给你偿命。
我给你一个家。
我望着他,忽然笑了。
笑得眼角含泪。
谢临,你连我是谁都不曾记得。
凭什么说给我一个家
第9章:我用她的死,换我母亲的清白
谢临跪在雪中,一言未发。
我转身进屋,再未回头。
他没有追来。
我知道,他是真的怯了。
不是怕我走,而是怕自己再一次认错,再一次后悔,再一次亲手,将仅存的她摔碎。
可我已不是谢芸。
这一次,我不会再被他一声芸芸哄住,也不会再信他眼里翻涌的泪光。
我要让他——亲眼看清,他毁掉的,从头到尾,究竟是谁。
第三日,谢府祠堂。
我以谢家庶女之身,跪于先人灵前,手捧谢芸的生辰册与那封假谢芸所留遗信,当众呈上。
列位族老长房俱在,祖母端坐上位,眼中冷光微闪。
我抬起头,一字一顿:
谢芸,非谢夫人所出,其生母乃徽州金氏,外室血脉。
其人早年被谢夫人收养,冒名入族,后以嫡女名义联姻王府。
此举,不但有违祖训,更是欺君大罪。
话音落下,满堂哗然。
祖母脸色沉如铁,手中拐杖重重一顿:放肆!
你一个庶出,竟敢编排嫡姐
我淡淡道:生辰册在此,谢夫人遗信亦在。
我展开信纸,那是谢夫人临终前所写,一字一句,笔迹清晰。
——芸儿非我所出,实乃金氏之女,早夭之嫡孙尚在乡中。
——吾知此举违礼,然谢家危局,无奈为之。
我将信呈上,祖母却未伸手,只冷冷望着我:你是想毁谢家
我抬眼,语气平静:我不毁谢家,我只要一个真相。
一个我母亲被逐出族谱、病死荒乡,始终背着‘妾夺嫡宠’之骂名的真相。
一个她临终前念念不忘,想为我正名的真相。
祖母咬牙:你母亲是妾,抬不得正。
我轻声道:她不是妾。
她是谢老爷明媒正娶、未过门即被设计替换的原配之女。
谢芸,是她替换的人。
这句话像惊雷炸响,整个祠堂顿时寂静。
祖母的脸色,终究变了。
她手中拐杖缓缓放下,眼中第一次,浮现了颤意。
你……你怎么知的
我垂下眼,将母亲当年留下的绣帕拿出,帕角密针绣着一串名字。
那是我外祖家女儿的谱名。
金氏之女,从未在列。
谢临出现在我转身离开时。
他一身玄衣,立于雪中,目光落在我手中那枚旧帕上,眸中情绪翻涌。
她……他嗓音沙哑,真不是谢芸
我淡淡看他:你现在才信
他张了张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我走近他,轻声道:你可还记得,当年你为何执意娶她
是因她身份,是因她为嫡,是因谢家。
可你错了。
她不是谢芸,我也不是。
你爱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假人。
你信的,是一个从头到脚都被设计的局。
谢临后退一步,眼神惊痛交加:那你……你是谁
我盯着他,语气清晰:
我叫谢明鸢。
我母亲名柳氏。
我是十年前被你们遗弃、被你们利用、被你们毁掉的,真正的谢家之女。
他身形剧震,喉结滚动,却说不出一句话。
我将谢芸的生辰册轻轻放在他掌心,眼中无波:
你要谢芸,我给你。
你要一个能让你夜里哭得撕心裂肺、日里当成救赎的影子,我也给你。
我用她的死,换我母亲的清白。
从今往后,她与你两不相欠。
而你——
我抬眸,眼神锐利如刀:
你与我,永不相见。
我转身离去。
雪落无声。
他没有追来,也再无话语。
直到我走出祠堂百步之外,才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轻极哑的呼唤。
……明鸢。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唤我的名字。
可我没有回头。
我知道,若我停下,便又会陷入那个谢芸的牢笼里。
而我已经,埋了她。
也埋了我曾经所有不甘与卑微。
第10章:她替我活着,我替她复仇
自祠堂一别,王府与谢府,彻底断了来往。
我在旧宅闭门谢客,不再理政、不再应酬,只以病中不便之由,将所有人挡在门外。
我在等。
等风头过去,也等真相落地。
谢芸之死、我母亲冤屈、谢府嫡庶错乱,这一局,只揭开了表皮。
真正能撼动整座权谋棋盘的,是幕后那双布棋之手。
我必须查清,谁从这场错认中得利最大。
谁,才是真正的刽子手。
第三日,有一封密信悄然塞入院门缝隙。
落款:沈琛。
谢芸昔年定下的婚约,是沈家长子。
只是婚前突变,谢家借嫡女病重,断了婚,转嫁王府。
沈家因此与谢家断交。
而如今,沈琛竟主动送信给我。
信中寥寥几句:
——当年错换之局,非谢夫人一人所为。
——幕后之人,亦非谢家。
我指尖微颤,反复阅读那封信,越读越冷。
谢芸不是谢芸。
我不是我。
那——是谁,从我们之间,牟利成局
我连夜赴沈家别院。
沈琛等我多时。
他着青袍立于庭前,面容沉静,眉眼温文。
你果然会来。
我立在檐下,目光淡淡:你若只为我,断不会涉入此局。
沈琛轻声道:我确是为你。
他看着我,眼中光晕微动:但更是为了芸芸。
我一怔。
沈琛笑了笑:芸芸当年曾来找过我,说谢夫人不愿她嫁入沈家,逼她假死换婚。
她问我,若她死了,我会不会娶你。
我说不会。
我心微颤:她当真这样问
沈琛点头:她说你是她妹妹,她不要你替她去送命。
我握紧指尖,胸腔发紧:可她还是死了。
因为她不是谢芸。
沈琛缓缓开口:真正的谢芸,十年前已死。
她替你活着,直到她也被当成棋子。
而你,从今起,要替她复仇。
我们在沈宅密室通宵布局。
沈家手握外臣军权,谢府牵连京中吏部,王府则身负皇家边防之重。
这三者,看似无关,却在一封婚书中,被人为交缠。
我终于明白,所谓的谢临错爱,只是局中一个必然的催化点。
而我,只是最合适的一枚棋。
我醒了。
她死了。
这局,从今日起,由我收尾。
三日后,朝堂之上。
我以谢家庶女身份,递状告发——
谢府合谋谢夫人,伪造嫡系血统,欺君之罪,意图借联姻之机,挟王权以控朝局。
证物:谢芸生辰册、遗书、信札、庶母婚书、绣帕族谱。
一应俱全。
朝堂震动。
礼部震怒,天子震怒。
谢家百年望族,一朝震塌。
祖母被褫夺族长之职,长房子嗣尽除世袭。
而我,在朝堂之上跪着朗声念完最后一句时,抬眸望见谢临立在金銮殿前,衣袍沾雪,眸光深寒。
我以为他会阻止。
他没有。
他只是静静看着我,直到我念完那句:
——谢氏庶女谢明鸢,代母复冤,代姐雪命,愿以一身之力,还谢氏一脉清明。
我说完,长跪不起。
半晌,天子拂袖而起:此女忠孝两全,心胆俱烈,当赏!
我未言谢,只抬眼望向那立在百官之后的玄衣身影。
谢临。
你曾亲手困我于笼,如今我破笼而出,将这笼反手砸碎。
你若还有心,就看得出——
这一局,我不是谢芸。
我是谢明鸢。
第11章:你给的天下,我不要
我离开金銮殿时,天已微亮。
朝阳初升,雪落金瓦,风吹得朝衣猎猎作响。我披着薄斗篷,肩上还有血未干。
谢临没追来。
他始终立在殿前,看着我一步步走远,眼神空得像极了一具枯壳。
我知道,他这次是真的输了。
输在他亲手推开的,是活生生的我,不是他记忆中的她。
入夜,皇城密旨而至。
天子封我义女,名正言顺入宗籍,为国之义女,赐号清远郡主。
又准我重开谢氏女支族谱,将我母亲柳氏名讳重新列入宗妇。
这一纸旨意,是我母亲一生求而不得的清白。
是我十年饮雪吞灰换来的名分。
我跪在母亲灵位前,捧着圣旨,手指一寸寸地抚过柳氏之名,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娘,我给您讨回来了。
从今往后,无人敢再唤您一声‘妾’。
三日后,谢临来见我。
他未着朝服,只一身常青长袍,素净得如同初春雪后第一枝梅。
我在内殿看书,他站在阶下,低声道:我有话对你说。
我抬眸望他:王爷是来恭贺我得封,还是来问罪的
他神色微动,最终叹息:……是来道歉。
我起身,缓缓走下阶梯,站在他面前。
他看着我,眼中翻涌着难以言说的痛意:我知错了。
明鸢,是我负你。
我轻声:你负我的,不只是情,还有命。
他低头,声音极低:我知。
那日你跪在雪中求我别走,我差点就信了。
可你唤的不是我,是她。
你唤‘芸芸’,你说‘我认你是她’,你求的,是旧梦残影。
而不是我。
谢临缓缓抬头,喃喃:我是真的想补偿你。
所以我向皇上请旨,愿辞去王位之职,交出兵符,随你出府为民,十年偿命——你愿吗
我怔了怔。
这是他最真切的示弱。
他放下了身份,放下了权柄,甚至放下了那段被他执念困住的回忆,只为换我一个原谅。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
谢临。
你给的天下,我不要。
他愣住。
我眼神澄澈如水,却字字冰凉:
你守了她十年。
可你看我,却从来没超过十息。
你愿给我天下,是因你不再要了,不是因我值得。
我宁愿一无所有,也不做你失而不得之后的施舍。
他怔怔站着,像被这一句话抽空了所有力气。
半晌,他忽然低头跪地,五体投地叩首三次。
谢明鸢,今生我负你。
来世,我不敢再认错你。
我望着他,眼眶发热,却终究没有走上前。
我知道。
他终于真的认得我了。
可这认得,来得太迟。
太迟了。
当夜,我焚尽谢芸遗物,将谢芸的名讳从我心上抹去。
她为我活过十年,我为她还了十年债。
我不欠她了。
也不欠他。
第二日清晨,天色未亮,我踏出王府。
廊下积雪未融,宫门未启,我一身素衣,肩上只披一条旧披风。
回头望那府门时,心头空了一块。
那里,有我恨过的人,也有我爱过的影子。
可那都不重要了。
我转身,步入长街,心中只有一个声音:
从今往后,我只为自己而活。
第12章:他以一生,为我守灵
我离开那座王府后,彻底消失在了京中。
有人说,我被封为郡主后远嫁他国,也有人说,我病重不治,早已客死他乡。
可没人知道,我其实只去了城南那间旧茶寮。
靠着母亲当年留的一块薄田和天子的赐银,我在那儿开了间医馆。
谢明鸢的名字,从朝堂、从族谱、从王府被擦去之后,我就不再是谢家的人。
我是一个行走于烟火之间、替人治病救命的鸢娘。
而这,才是真正的我。
第七年秋。
北境烽烟再起。
王府旧人来报:王爷披甲请命,亲征沙场。
消息传来时,我正替一个小儿把脉。
听到王爷两个字,指尖微顿,却依旧神色如常。
我低声问:他何时启程
那人回道:三日前。
我点头,收回手指,淡淡道:他是将军,沙场是他该去的地方。
第八年冬。
北境大捷。
王爷身负重伤,于战后主动请辞,将兵符交还朝廷。
他辞官后不归王府,也不再住朝中官邸。
他在皇城西南,亲手修了一间小庙。
庙中供的不是佛,不是神。
而是一个女子。
供像穿素衣,执断琴,一如旧年雪夜,她离去时的模样。
那日,我悄悄站在庙外,看着他跪在香火前,捧着一张画像,喃喃念着我的名字。
谢明鸢……
我用这一生,为你守灵。
你若不愿我靠近,那我便不再靠近。
你若不愿我说爱,那我便永世不说。
可你若还在,哪怕只一眼,我也想看看你……
那一刻,我眼眶发热。
可终究没有推门进去。
第十年春。
皇上病重,宫廷震动。
数次密旨召我回京辅政,我皆未应。
那不是我该去的地方。
权与位,与我无关。
我只记得母亲在临终前轻声对我说:鸢儿,好好活。
我已活出了她想要的模样。
第十三年冬。
庙前香火渐冷。
我知,他的病,撑不了多久了。
那一夜,雪落了一整晚,我披着旧披风走进庙门。
他正跪在供像前,眼神昏沉,却在听到我脚步声的刹那,缓缓回头。
那双眼,依旧熟悉。
他看着我,唇角轻轻动了动:你来了。
我走过去,在他身旁跪下。
我来看看你。
他笑了,笑得如释重负。
我……一直等你。
我垂眼,轻声问他:谢临,你后悔吗
他摇头:从不后悔爱你。
只后悔……认错了你。
我望着那张沧桑的脸,心头忽然涌上一阵难以言说的疼。
他爱得太迟。
我恨得太久。
而命运,从未给过我们一次同步的机会。
第十三年腊月初九,谢临卒,年三十七。
他生前留下遗言:
葬我庙后,伴她身旁,不封、不铭、不表名。
她若认我,我便在。
她若忘我,我便去。
我为他立了一块无字碑。
亲手,将他葬在我旧医馆后那片桃林下。
春风起时,桃花开得极盛。
像极了那年,我刚进王府时,他为谢芸洒下的一树春红。
可如今,这一树,终于落在我身上。
谢明鸢之名,自此之后,再未出现在京城史册之中。
可百姓都说,南城有位女医,手中有一把断琴,院后埋着一位无名将军。
她替天下人治伤。
他替她守灵半生。
她不再说爱。
他不敢再爱。
而他们的故事,却在市井茶语间,被反复说了很久,很久。
直到后来,有人传说:
他们来生,还会再见。
再见时,不为替身,不为仇恨,不为赎罪。
只为,真心。
只为,她是她。
他是他。
只为,这一世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