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七点三十分,嘉和建材销售部的灯已经亮了起来。程立像往常一样,第一个到达办公室。他脱下深灰色的定制西装外套,整齐地挂在椅背上,然后从公文包中取出笔记本电脑和厚厚一叠客户资料。 办公桌上的名牌销售总监 程立在晨光中泛着低调的金色光泽。这个位置他坐了三年,而在此之前,他是连续两年的销售冠军。五年时间,程立从一个普通销售员成长为嘉和建材不可或缺的核心人物。 程总,您又这么早。助理小张推门进来,手里捧着刚煮好的黑咖啡,不加糖不加奶,正是程立喜欢的口味。 程立接过咖啡抿了一口,眉头微蹙：温度高了2度,下次注意。 小张连忙点头,心里却松了口气——至少今天程总心情不算太差。作为程立的助理三年,她深知这位销售总监对细节的苛刻要求。也正因如此,程立带领的销售一部连续三年业绩增长超过50%,去年更是突破了8000万大关,占公司总销售额的三分之一。 今天上午十点有和林总的会议,主题是华建集团那个三千万的项目。小张迅速汇报着日程,下午两点约了华建的采购总监王总打高尔夫,晚上在香格里拉安排了饭局。 程立点点头,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眼睛没离开屏幕：华建的报价单准备好了吗? 按您的要求,准备了三个版本。小张递过一个文件夹,标准版、优惠版和底线版。 程立快速翻阅着文件,突然停下动作：这个折扣比例不对。优惠版应该是8.5折,不是8折。 小张脸色一变：可是财务部给的指导价... 财务懂什么销售?程立冷冷打断,8折是我们的成本线,华建这种大客户,第一次报价就到底线,后面怎么谈?告诉财务部,销售策略我说了算。 办公室的气氛瞬间凝固。小张知道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公司里人人都知道,销售总监程立和财务总监李雯已经明争暗斗了两年。自从程立拒绝接受李雯的侄子进入销售部后,两人之间的矛盾就公开化了。 八点三十分,销售部渐渐热闹起来。透过玻璃墙,程立看到二部的几个销售员聚在一起闲聊,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他按下内部通话键：陈经理,让你的团队立刻开始工作,公司不是咖啡厅。 销售二部经理陈明尴尬地挥散手下,心里却满是不忿。自从程立升任总监,整个销售部都活在他的阴影下。公司季度会议上,总经理林世诚永远只表扬一部,资源也向一部倾斜。二部的员工私下里都称程立为暴君——他对下属严厉到近乎苛刻,迟到一分钟扣奖金,周报晚交直接通报批评。 但没人能否认程立的能力。去年行业整体下滑10%的情况下,嘉和建材逆势增长15%,全靠程立拿下的几个大单。公司上下都知道,华建、龙腾等五大客户只认程立,换了别人去谈,连门都进不去。 九点五十分,程立整理好文件,走向三楼的会议室。电梯里,他遇到了人力资源总监赵芳。 程总监,听说你又拒绝参加新员工培训?赵芳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满,这是公司规定,所有部门负责人都要出席。 程立看都没看她：我有客户要见。 但这是总经理亲自要求的... 那就让总经理来找我谈。电梯门打开,程立大步走出,留下赵芳一脸铁青。 会议室里已经坐了七八个人。总经理林世诚坐在首位,财务总监李雯正在他耳边说着什么。看到程立进来,李雯立刻停止了说话,会议室里出现短暂的安静。 各位早。程立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打开笔记本电脑,关于华建的项目,我准备了三个方案... 林世诚抬手打断：在讨论具体项目前,我们先谈谈销售部的问题。他推了推金丝眼镜,这是他不悦时的习惯动作,上季度销售费用超标30%,财务部反映很多支出缺乏合理说明。 程立面色不变：每一笔支出都有详细记录和发票。如果财务部看不懂,我可以派人去教他们。 李雯猛地站起来：程立！你这是什么态度?公司有规章制度... 我的态度很明确,程立冷冷地说,销售部创造了公司80%的利润,却要忍受其他部门无休止的刁难。上季度如果不是我临时决定请华建的王总去澳门,那个两千万的单子早就被德昌抢走了。 澳门?林世诚脸色变了,公司明令禁止任何形式的赌博和... 是高尔夫巡回赛,程立不耐烦地打断,王总喜欢高尔夫,我陪他打了三天球,顺便谈成了合同。如果这叫违规,那以后大客户都让财务部去陪吧,看看能谈成几个单子。 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知道程立和林世诚的矛盾正在升级——五十三岁的林世诚是公司创始人,传统、保守,坚信制度和流程至上；三十五岁的程立则是业绩至上的实干派,认为只要能拿下订单,手段可以灵活变通。 林世诚深吸一口气,显然在强压怒火：今天先讨论华建的项目。这个客户对我们非常重要,董事会要求必须拿下。 程立打开投影仪,开始讲解方案。他的分析精准到位,对竞争对手的预判让在场所有人都暗自佩服。这就是程立的价值——他对市场的敏锐嗅觉和近乎偏执的准备,让嘉和建材在多次竞标中脱颖而出。 关键点在于价格,程立指着屏幕上的数据,德昌的报价会比我们低5%左右,但他们产品质量不如我们。我建议标准报价比市场价高3%,然后给华建8.5折的优惠,这样既保持了品牌定位,又留出了谈判空间。 李雯立刻反对：财务测算过,这个项目的利润必须达到25%,8.5折根本... 财务部只会在Excel里算数字,程立冷笑,真正的谈判是心理战。第一次报价就到底线,客户会觉得还有压价空间,反而会继续砍价。我的方式已经验证过无数次,最终成交价总能比财务部的'底线'高2-3个点。 争论持续了半小时,最终林世诚做出了折中决定：先按程立的方案报价,但如果华建压价超过8折,必须得到总部批准。 会议结束后,程立直接去了高尔夫球场。华建的王总已经等在那里,这位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是行业里的传奇人物,掌控着每年超过五亿的采购预算。 王总,好久不见。程立换上热情的笑容,与刚才会议室里的冷峻判若两人。 小程啊,你再不来,我都要被德昌的人烦死了。王总笑着拍拍程立的肩,他们天天请我吃饭,报价比你们低8个点。 程立不动声色地挥杆,白色小球划出完美弧线：价格只是表面,嘉和的产品使用寿命比德昌长30%,综合成本其实更低。而且...他压低声音,我听说德昌最近资金链有问题,万一接了单交不了货... 王总挑眉：有这事? 业内消息。程立意味深长地笑笑,不过我今天来不是谈生意的,纯粹陪王总放松。听说您最近球技又进步了? 三小时的球局,程立只字未提合同的事。直到更衣室里,王总才主动开口：那个三千万的项目,你们准备报多少? 程立假装思考了一下：按市场行情应该在2850万左右,但既然是王总...他停顿片刻,我可以申请到2650万,不过需要分期付款。 王总眼睛一亮——这比德昌的报价还低50万。你小子...他笑着摇头,明天把正式报价发过来吧。 当晚的饭局上,程立精心安排了王总最喜欢的茅台和阳澄湖大闸蟹。酒过三巡,王总拍着程立的肩膀说：我就喜欢跟你做生意,痛快！不像你们公司那个林总,上次见面跟我讲了一小时公司规章制度,烦都烦死了。 程立笑着敬酒,心里却清楚——这笔生意已经十拿九稳了。 第二天上午,程立正准备让小张发报价单,林世诚的电话打了进来：立刻来我办公室。 总经理办公室里气氛凝重。林世诚脸色铁青,桌上摊开几张照片——正是程立和王总在高尔夫球场的合影。 公司明确规定,与客户的高规格接待必须提前报备！林世诚拍着桌子,你不仅擅自决定,还涉嫌向客户透露竞争对手的商业机密！德昌已经正式发函抗议了！ 程立冷静地看着照片：这是谁拍的?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行为已经严重违反公司规定！ 规定?程立冷笑,我为公司拿下了每年近亿的订单,现在你们却来调查我?照片是李雯派人拍的吧?她侄子进不了销售部,就玩这种阴招? 林世诚站起身：程立,我警告你,注意你的言辞！董事会已经决定,华建的项目由陈明接手,你暂时停职接受调查。 程立猛地站起来,椅子倒在地上发出巨响：停职?就因为我请客户打了场高尔夫?林世诚,你搞清楚,华建只认我程立！换个人去,这个单子必丢无疑！ 嘉和建材离了谁都照样转！林世诚也提高了声音,公司有完善的制度和团队,不是靠某个人的'个人魅力'！ 程立盯着林世诚看了几秒,突然笑了：好,很好。既然这样,我现在就正式辞职。他从口袋里掏出工牌,扔在桌上,希望嘉和建材的'完善制度'能帮你留住华建这样的客户。 你...你这是威胁！林世诚脸色发白。 不,这是事实。程立转身走向门口,停顿了一下,顺便说一句,德昌的资金链确实有问题——因为他们把所有现金都用来挖我了。周董事长亲自找我谈了三次,开出的条件比这里好百分之五十。 门被重重关上,留下林世诚一个人站在办公室里,桌上的工牌上销售总监 程立几个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当天下午,程立清空了自己的办公室。销售一部的十几名员工站在走廊里,沉默地看着他们曾经的领导抱着纸箱离开。 程总...小张红着眼睛跟出来。 程立停下脚步,从西装内袋取出一张名片递给她：德昌在组建新团队,工资比这里高30%,有兴趣的话打这个电话。 走出嘉和建材大楼时,程立回头看了一眼这座他工作了五年的地方。玻璃幕墙在夕阳下反射着金色的光芒,依然那么气派辉煌。但他知道,失去核心销售团队和主要客户的嘉和,很快将面临什么。 而他的预言,将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一步步变成现实...
程立离职的消息像一颗炸弹,在嘉和建材内部引发剧烈震荡。
销售一部办公室里,小张盯着电脑屏幕上的辞职信模板,手指悬在键盘上迟迟没有落下。她对面,销售主管马明正在低声打电话：对,程总已经走了...不,公司没做任何挽留...是的,我明白...
挂断电话,马明环顾四周,压低声音对几个同事说：德昌的人事总监刚确认,给我们的待遇比现在高40%,职位上浮一级,程总亲自带队。
但竞业禁止协议...年轻销售小林犹豫道。
马明冷笑：法务部那份协议?程总早就研究过了,漏洞百出。只要我们不主动联系嘉和的客户,等客户自己找上门,公司一点办法都没有。
小张终于敲下回车键,打印机嗡嗡作响,吐出一张辞职信。她想起三年前刚入职时,是程立手把手教她谈判技巧,带她见客户。有一次她搞砸了重要订单,程立当着客户的面把她骂得狗血淋头,但回到公司却一个人扛下了所有责任。
我跟你走。小张把辞职信递给马明,程总在哪,我就在哪。
与此同时,总经理办公室里,林世诚正面对他职业生涯中最棘手的一场对话。
华建集团采购总监王总的声音从免提电话里传出,每个字都像一记耳光：林总,我们合作五年了,一直很愉快。但现在你们突然换人,连个过渡期都没有,这让我们很被动啊！
林世诚擦着额头的汗：王总,请您理解,这是公司正常的人事调整。陈明经理能力很强,一定会...
陈明?就是上次见面连我们项目参数都记不清的那位?王总打断他,林总,实话告诉你,德昌今早已经派人来过了,报价比你们低10%。我是看在和小程多年交情的份上,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
10%?这不可能！那是亏本价！林世诚失声叫道。
所以小程到底去哪了?王总突然问。
林世诚语塞。他不能说程立去了德昌,那等于承认最强竞争对手挖走了自己最得力的干将。
电话那头传来王总意味深长的笑声：行了林总,那个三千万的项目我们先搁置吧,等你们内部稳定了再谈。
通话结束的忙音像丧钟般回荡在办公室里。林世诚呆坐在真皮座椅上,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程立带走的不仅是个人能力,还有嘉和建材与核心客户之间五年积累的信任关系。
财务总监李雯敲门进来时,林世诚正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季度报表发呆。
林总,销售一部有六个人同时提交了辞职信,包括三个主力销售。李雯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慌乱,而且华建的预付款没有按时到账,我们下个月的现金流...
我知道！林世诚猛地拍桌,都是你！非要调查程立什么违规接待,现在好了,人走了,客户也跑了！
李雯脸色煞白：林总,是您同意...
出去！林世诚指着门口,我现在不想听任何解释！
李雯离开后,林世诚拨通了人事总监赵芳的电话：立刻冻结销售部所有人事变动,特别是销售一部的辞职申请,一个都不准批！
可是林总...赵芳的声音透着为难,按照劳动法,员工提前三十天提出辞职,我们无权...
我不管什么劳动法！林世诚怒吼,去找法务部,查他们的竞业协议,查保密条款,能拖多久拖多久！
挂断电话,林世诚翻出程立的档案。照片上的年轻人眼神锐利,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冷笑,仿佛早就预见了今天的一切。档案最后一页贴着程立五年来获得的销售冠军奖状,以及他带领团队创造的业绩增长曲线——从最初的五百万到去年的八千万,几乎是一条垂直上升的直线。
林世诚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他拉开抽屉,摸出一瓶降压药吞了两粒。窗外,夕阳西下,嘉和建材的LOGO在玻璃幕墙上投下长长的阴影。
三天后,德昌建材总部大楼。
二十八层的会议室里,程立正在给新团队开会。十五个人里有九个来自嘉和,其余是德昌原有的销售精英。
嘉和的问题在于管理僵化和内耗严重。程立指着白板上的分析图,林世诚老了,害怕变化,财务部把控一切,销售反而成了二等公民。这正是我们的机会。
德昌董事长周海雄坐在角落,满意地看着这一幕。挖来程立是他今年最英明的决策,不仅带来了近亿的潜在订单,还重创了主要竞争对手。
华建的项目已经十拿九稳。程立继续道,王总昨天签了意向书,价格比嘉和最后报价低5%,但仍然比我们的底线高3个点。他顿了顿,另外,龙腾、建发等五家嘉和的核心客户都表示愿意和我们接触。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兴奋的议论声。来自嘉和的销售们交换着眼色——他们太熟悉这些客户了,知道如何对症下药。
不过,程立敲了敲桌子,会议室立刻安静下来,我们不做嘉和那种杀鸡取卵的事。德昌的策略是长期合作,合理利润,不搞恶性竞争。他看向周海雄,周董说过,我们要做行业领导者,不是价格屠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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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海雄微微点头。这正是他欣赏程立的地方——不仅有能力,还有格局。相比之下,嘉和的林世诚简直是个守着金矿要饭的守财奴。
会议结束后,程立接到了小张的电话：程总,嘉和法务部给我们发了律师函,说要追究违反竞业禁止协议的责任。
程立轻笑：别担心,那协议漏洞百出。告诉所有人,按我之前教的方式回应就行。还有,让马明联系一下嘉和采购部的刘主任,听说他最近过得很不愉快。
挂断电话,程立走到落地窗前。从这个高度可以俯瞰整个CBD,远处嘉和建材的大楼显得那么渺小。他想起离开那天林世诚说的话——嘉和离了谁都照样转。
很快你就会知道,有些人是不可替代的。程立轻声自语。
两周后,嘉和建材季度经营分析会变成了批斗会。
销售额同比下降40%,华建、龙腾等五大客户全部暂停合作,销售一部人员流失超过70%...财务总监李雯念着报告,声音越来越小。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所有部门负责人都低着头,生怕与林世诚目光相接。
陈明！林世诚突然点名,你不是保证能稳住华建吗?现在怎么回事?
销售二部经理陈明额头冒汗：林总,我联系了王总七八次,他根本不见我。后来听说...听说程立已经代表德昌和他们签了合同...
废物！林世诚把文件夹摔在桌上,公司花这么多钱养你们,连个客户都留不住！
一直沉默的生产总监突然开口：林总,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由于销售下滑,生产线已经半停工,工人情绪很不稳定。如果这种情况持续,下个月我们可能连基本工资都发不出来了。
裁员。李雯斩钉截铁地说,立刻启动裁员计划,至少削减30%人力成本。
人事总监赵芳皱眉：但这样会进一步影响...
就这么定了！林世诚打断她,各部门本周五前提交裁员名单,优先裁那些绩效差的。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所有与德昌有接触的员工,一律列入黑名单！
会议结束后,林世诚独自留在空荡荡的会议室里。窗外下起了雨,雨滴打在玻璃上,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敲打棺材板。他拿起手机,犹豫再三,终于拨通了一个许久未联系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程立的声音平静而疏远：林总,稀客啊。
林世诚强压着怒火：程立,我们谈谈。德昌给你多少,我加倍。
电话那头传来轻轻的笑声：林总,您忘了?是您亲口说的,嘉和离了谁都照样转。
那是我一时气话！林世诚几乎是在恳求了,公司现在很困难,那些客户只认你...
抱歉林总,程立的声音冷了下来,我已经在德昌组建了新团队,要对得起周董的信任。另外...他停顿了一下,您可能不知道,嘉和采购部的刘主任昨天刚把明年的原材料订单转给了德昌,价格比市场低15%。听说他在嘉和干了十年,连个经理头衔都没混上?
林世诚如遭雷击。刘主任！那个老实巴交的老员工?他怎么就没想到采购部也会...
对了,程立仿佛读透了他的心思,刘主任是我大学师兄,当年还是他介绍我进嘉和的。您开除我那天,他正好在人事部办手续,全都听到了。
电话挂断了。林世诚呆坐在黑暗中,雨水在窗上蜿蜒流下,像一道道泪痕。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程立在嘉和的根系有多深——销售、采购、甚至生产部门都有他的人脉。这不是简单的人才流失,而是一场系统性崩溃的开端。
第二天早晨,嘉和建材大楼前聚集了一群记者。当地财经媒体收到匿名爆料,称嘉和建材面临严重财务危机,即将大规模裁员。
林世诚从地下车库直接上了楼,避开了媒体。但一进办公室,更坏的消息等着他——三家主要供应商联名发函,要求提前结算货款,否则停止供货。
怎么回事?我们和这些供应商合作十几年了！林世诚质问采购部副总监。
副总监低着头：刘主任走后,我们才发现他和这些供应商的关系...现在他们都说要跟刘主任走,他去哪家,他们就优先供哪家...
林世诚瘫坐在椅子上。他突然想起五年前面试程立时的场景。那时的程立才三十岁,眼神里充满野心和锐气。当被问及为什么离开上一家公司时,他说：因为老板看不到真正的价值在哪里。
我真是个瞎子。林世诚喃喃自语。
与此同时,德昌建材的会议室里正在举行庆功宴。程立团队拿下了华建、龙腾等五大客户的首批订单,总额超过五千万。
周海雄举杯致辞：今天只是个开始！有程总加入,德昌今年冲击行业第一指日可待！
掌声中,程立微笑举杯,目光扫过自己带来的嘉和旧部——小张、马明、小林...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在新环境中重获认可的喜悦。
只有程立知道,这远未结束。嘉和建材就像一座年久失修的老房子,抽掉关键支柱后,剩下的结构会一个接一个崩塌。而他,将亲眼见证这个曾经抛弃他的帝国,如何一步步走向灭亡。
嘉和建材的裁员公告像一块烧红的铁,烙在公司每一个员工的心上。
人力资源部门外的走廊排起了长队,被约谈的员工面色灰白地进去,红着眼睛出来。有些人抱着纸箱,有些人在低声咒骂,更多人则沉默地签完字,头也不回地离开。
凭什么是我?我在嘉和干了十二年！生产部的老李拍着桌子怒吼,那些新来的大学生反而留下来了?
人事专员小王机械地重复着套话：李师傅,这是根据公司战略调整需要做出的决定...您的补偿金会按N+3计算...
放屁！老李把解聘通知书撕得粉碎,不就是嫌我们这些老工人工资高吗?告诉林世诚,没有我们这帮老人,嘉和那套精密模具谁也玩不转！
类似的场景在各个部门重复上演。财务部最狠,直接裁掉了40%的人；销售部已经所剩无几,二部经理陈明成了光杆司令；连前台接待都被换成了兼职大学生。
人力资源总监赵芳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楼下陆续离开的员工,胃里像压了块石头。这份裁员名单大部分是李雯定的,专挑工资高、年龄大的老员工开刀。而林世诚只关心一个数字——人力成本必须降30%,不管用什么方法。
桌上的电话突然响起,赵芳接起来,听筒里传来生产总监王振国压抑的声音：赵总监,你们人事部疯了吗?一口气裁掉我十五个高级技工,生产线明天就得停！
王总监,这是林总批准的名单...赵芳无力地解释。
林总懂个屁生产！王振国罕见地爆了粗口,那批进口数控机床全公司只有老李他们会调试,你让我现在去哪找人?
挂断电话,赵芳翻开生产部的裁员名单,果然看到好几个核心技工的名字。她突然明白了李雯的算盘——借着裁员之名,清除异己。生产部一直是王振国的地盘,与财务部素来不和。
正当赵芳犹豫是否该找林世诚反映时,办公室门被推开。李雯踩着高跟鞋走进来,脸上带着罕见的笑容：赵总监,裁员进度怎么样了?
已经完成了70%,但生产部那边反应很大...赵芳谨慎地回答。
李雯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别管王振国,他仗着自己懂技术,从来不把财务制度放在眼里。她凑近一些,压低声音,董事会下周要开会讨论林总的去留问题,你站对边很重要。
赵芳心头一震。李雯这是在拉拢她?难道公司高层的内斗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我...我只是按公司规定办事。赵芳含糊其辞。
李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规定是人定的。对了,法务部查到程立团队确实违反了竞业协议,已经准备起诉了。
赵芳忍不住问：有用吗?那些客户是自己找上德昌的...
不重要。李雯冷笑,关键是给董事会一个交代,证明林世诚开除程立的决定没错,错的是程立背叛公司。
李雯离开后,赵芳呆坐了很久。她想起三年前程立破格提拔小张当助理时说的话：在嘉和,能力不如站队重要,这是我最讨厌的地方。现在看来,程立早就看透了这个公司的顽疾。
德昌建材二十八层的总裁办公室里,程立正在向周海雄汇报最新进展。
嘉和这轮裁员至少走了两百人,其中不少是核心岗位。程立指着电脑上的名单,这是我们的机会,特别是生产和技术部门的人。
周海雄若有所思：挖几个销售我能理解,但要生产人员干什么?德昌自己的工厂很完善啊。
程立笑了：周董,嘉和有三项专利技术是我们没有的,尤其是那套精密模具系统,直接决定了产品精度和良品率。而这些技术,都在被裁的老工人脑子里。
周海雄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
我已经联系了嘉和生产部的几个老师傅。程立打开另一份文件,他们愿意过来,条件是工资翻倍,外加解决子女就业问题。
值得！周海雄拍板,全答应！另外,我准备成立一个特别项目组,由你全权负责,专门吸纳嘉和的核心人才。预算不设上限。
程立微微点头。这就是他选择德昌的原因——周海雄有魄力,敢放权。如果在嘉和,这种提议光走流程就得三个月,还要被财务部砍掉一半预算。
对了,周海雄突然问,嘉和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
程立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林世诚快撑不住了。银行开始收紧信贷,几个大客户拖欠货款,现金流最多撑两个月。他停顿一下,而且,李雯昨天偷偷联系了我。
哦?周海雄来了兴趣,她不是财务总监吗?想跳槽?
不是。程立冷笑,她提出可以帮我搞到嘉和的内部财务数据,条件是德昌收购嘉和后保留她的位置。
周海雄摇头叹息：这种吃里扒外的人,白送我都不要。
我敷衍过去了。程立站起身,不过这说明嘉和内部已经分崩离析,连李雯这样的核心高管都在找后路。
离开总裁办公室,程立接到了小张的电话：程总,嘉和法务部真的起诉我们了,说违反竞业协议,索赔五百万。
程立不慌不忙：按原计划,让律师团陪他们慢慢玩。另外,王振国那边联系得怎么样了?
他还在犹豫,不过...小张压低声音,他手下的技术团队已经有一半人愿意跟我们走了,包括那两个掌握核心专利的工程师。
很好。程立看了看手表,安排我和王振国明天见面,地点要绝对保密。
挂断电话,程立走到落地窗前。从这个高度可以清晰地看到嘉和建材的大楼,曾经气派的玻璃幕墙在夕阳下显得黯淡无光。程立不禁想起自己第一次走进那栋大楼时的情景——那时的嘉和如日中天,是行业标杆,而他只是个怀揣梦想的年轻人。
五年时间,他把自己最好的年华都献给了嘉和,换来的却是一纸解雇通知。现在,他要亲眼看着这座曾经抛弃他的大厦,如何在自己亲手埋下的隐患中轰然倒塌。
嘉和建材董事会的会议室里,空气凝固得能拧出水来。
林世诚站在投影屏前,额头上的汗珠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屏幕上的季度报表一片血红——销售额同比下降65%,净利润首次出现负值,现金流仅能维持47天运营。
主要原因是行业整体下滑和...和部分核心人员流失...林世诚的声音越来越小。
部分?董事张明远冷笑一声,销售部走了80%的人,生产部技术骨干被挖走一半,连采购部都空了！林总,这就是你管理的结果?
另一位董事插话：我听说德昌那边组建了一个'嘉和帮',全是我们的离职员工,领头的就是程立。林总当初开除他时,就没考虑过后果吗?
林世诚握紧了拳头：程立违反公司规定,必须处理！谁能想到他这么...这么...
忘恩负义?李雯突然接话,林总,恕我直言,程立在嘉和五年,业绩增长十几倍,可您连个副总裁的位置都不舍得给。人家去德昌直接当了合伙人,换谁不走?
林世诚震惊地看着李雯——这个一向站在自己这边的财务总监,此刻竟然在董事会上公开拆他的台?
会议室里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董事们交换着眼色,显然在重新评估局势。
张明远清了清嗓子：鉴于公司目前状况,我提议成立特别委员会,暂时接管日常运营决策权。林总可以专心处理与银行的债务重组问题。
这相当于变相剥夺了林世诚的实权。表决时,七名董事中有五人举手赞成,包括一直支持林世诚的老同学刘董事。
散会后,林世诚独自留在空荡荡的会议室里,像一尊正在风化的雕像。他拿起手机,翻出程立的号码,手指悬在拨号键上方良久,最终还是放弃了。
林总...赵芳轻轻推门进来,有件事我觉得您应该知道。李雯总监最近私下联系了程立,还...还透露了公司的一些财务数据。
林世诚猛地抬头：你确定?
赵芳点点头：法务部的小周无意中看到李总监发给程立的邮件。另外...她犹豫了一下,生产部的王总监今天没来上班,技术团队有十二个人同时请了病假。
林世诚的脸色瞬间惨白。王振国是公司的技术灵魂,如果他叛变...
立刻联系王振国！不,我亲自去他家！林世诚抓起西装外套就往外冲。
但为时已晚。当林世诚赶到王振国家时,早已人去楼空。邻居告诉他,王师傅昨天就搬走了,听说去了德昌建材,工资翻了三倍。
回公司的路上,林世诚接到了银行信贷部主任的电话：林总,很抱歉,关于那笔两亿的续贷...总行要求追加抵押物...
林世诚机械地应付着,眼神空洞地望着车窗外。街边广告牌上,德昌建材的巨幅广告格外醒目,代言人正是意气风发的程立。广告词刺痛了他的眼睛：选择德昌,选择未来。
当天晚上,嘉和建材的生产车间一片漆黑。往日轰鸣的机器全部静默,流水线上空无一人。值班的老赵头蹲在车间门口,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烟。
都走光了,连王总监都走了...老赵头对来巡查的保安说,那套精密模具没人会调,生产出来的全是废品。仓库里堆满了客户退回来的货...
保安叹了口气：听说销售部更惨,就剩陈经理一个人,天天被客户骂。
程总监在的时候多好啊,老赵头回忆道,每个月发奖金,年会还请我们去海南旅游...现在?哼,连工资都拖了半个月了。
两人沉默地望向黑暗的车间。这里曾经灯火通明,三班倒都忙不过来；如今却像一座巨大的坟墓,埋葬着嘉和建材曾经的辉煌。
第二天早晨,德昌建材为以王振国为首的十二名嘉和技术骨干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周海雄亲自为他们颁发了金质工牌,宣布成立特别技术中心,由王振国全权负责。
程立站在一旁,面带微笑地看着这一切。王振国走过来,紧紧握住他的手：程总,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在嘉和干了十五年,林世诚从来没问过我需要什么...
王总监言重了。程立拍拍他的肩,在德昌,有价值的人一定会被看见。周董已经批准了您提出的研发预算,随时可以启动。
欢迎会后,程立召集核心团队开了个闭门会议。小张、马明、王振国等来自嘉和的骨干围坐一圈,每个人眼中都燃烧着在新环境中重获认可的激情。
嘉和已经完了。程立开门见山,最新消息,他们的银行贷款被拒,三家供应商停止供货,两大客户正式终止合作。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低声议论。尽管大家都预见到这个结果,但听到曾经的老东家真的走到悬崖边缘,多少有些唏嘘。
不过,程立话锋一转,我们要做的不是庆祝,而是吸取教训。德昌绝不能重蹈嘉和的覆辙。他环视众人,从今天起,销售、生产、研发三大部门每周联席开会,任何问题当场解决,不搞官僚主义。
王振国忍不住问：那财务部呢?
财务是为业务服务的,不是拦路虎。程立微微一笑,周董已经同意了我的提议——财务BP直接嵌入业务部门,理解业务才能做好管控。
会议结束后,程立独自站在德昌大楼的空中花园里,眺望远处嘉和建材的方向。短短三个月,行业格局天翻地覆。曾经不可一世的嘉和如今风雨飘摇,而德昌在他的带领下高歌猛进。
手机震动起来,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程总,我是嘉和赵芳。公司可能下周申请破产,李雯已经找好下家。如有机会,希望能加入您的团队。
程立没有立即回复。赵芳是个人才,但时机还未成熟。他要等到嘉和正式宣告破产的那一天,等到林世诚亲自在清算文件上签字的那一刻。
那时,他才算真正赢了这场复仇之战。
雨水拍打着嘉和建材大楼的玻璃幕墙,仿佛天空也在为这家曾经的行业巨头哭泣。
林世诚站在自己曾经的办公室里,四周的墙壁已经光秃秃的,只剩下几个挂钩突兀地留在那里。办公桌上放着一个纸箱,里面装着他十五年来积累的各种纪念品——年度最佳经理奖杯、与重要客户的合影、女儿手工制作的父亲节卡片...
门外传来嘈杂的声音。法务团队正在给各个办公室贴封条,财务部的人忙着清点剩余资产,而人力资源部则在给最后一批员工办理离职手续。
林总,这是您的解聘通知书。赵芳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信封,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忍,按照董事会决议,管理层不享受裁员补偿。
林世诚苦笑一声,接过信封看都没看就塞进了口袋：李雯呢?她不是一直想坐这个位置吗?
李总监...不,李雯昨天就收拾东西走了。赵芳犹豫了一下,听说她去了一家初创公司,职位降了两级。
林世诚点点头,并不感到意外。背叛就像回旋镖,迟早会飞回来击中投掷者。他最后环视了一圈这个曾经象征权力与地位的办公室,拿起纸箱向门口走去。
走廊上,几个还没离开的员工偷偷看着他。曾经意气风发的林总如今佝偻着背,鬓角全白,看起来老了十岁。
电梯下到一楼大厅,眼前的场景让林世诚停住了脚步。上百名员工排着长队,等待领取最后一个月的工资。由于公司账户被冻结,这笔钱来自法院指定的破产管理人临时拨付的专项资金。
林世诚！都是你害的！队伍中突然冲出一个中年男子,是生产部的老赵头,我在嘉和干了二十年,现在养老金全没了！你赔我！
保安赶紧拦住情绪激动的老赵头,但更多的指责声从队伍中爆发出来：
开除程总监的时候不是挺威风吗? 好好的公司被你搞垮了！ 我房贷怎么办?孩子学费怎么办?
林世诚抱着纸箱,像过街老鼠一样快步走向侧门。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西装,但他浑然不觉。直到坐进出租车,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去哪儿?司机问。
林世诚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处可去。家?上周妻子已经带着女儿回了娘家,说要冷静一段时间。朋友?得知嘉和破产后,那些称兄道弟的商业伙伴全都躲着他。
随便...先开吧。他颓然靠在座椅上。
雨水在车窗上蜿蜒流下,模糊了外面的世界。林世诚想起五年前嘉和上市时的盛况,鲜花、掌声、闪光灯...那时的他站在镁光灯下,被誉为传统行业转型的典范。
手机震动起来,是一条新闻推送：《德昌建材宣布收购嘉和部分资产,程立将出任新公司CEO》。
林世诚盯着那个熟悉的名字,突然对司机说：去德昌大厦。
德昌建材总部二十八层的会议室里,程立正在主持收购嘉和资产的谈判。对方是法院指定的破产管理人团队,态度专业而冷漠。
三千万,这是我们对嘉和品牌、客户名单及两项专利技术的最终报价。程立推过一份文件,考虑到这些资产的实际价值和市场状况,这个价格已经很慷慨了。
破产管理人代表仔细阅读着条款,不时与助手低声交流。最终,他抬起头：原则上我们接受这个报价。不过,关于员工安置部分...
符合条件的技术骨干我们会优先录用,程立早有准备,其他员工按法律规定处理。
会议结束后,程立独自站在落地窗前,望着雨中的城市。从这个高度,他能清晰地看到几个街区外嘉和建材的大楼——那座他曾经工作五年的地方,如今门口停着法院的车辆,工作人员正忙着贴封条。
程总,嘉和那边刚结束员工遣散。小张走进来汇报,林世诚被董事会正式罢免,连补偿金都没拿到。
程立点点头,脸上看不出喜怒：李雯呢?
去了家小公司当普通财务经理,听说工资只有原来的三分之一。小张嘴角微微上扬,她联系过我,问德昌有没有职位...我按您说的,婉拒了。
赵芳呢?
还在嘉和处理善后,应该下周结束。小张犹豫了一下,程总,赵总监能力不错,而且当初在嘉和时对我们也算公正...
程立转过身：给她发offer,职位和待遇按她现在标准上浮20%。
小张有些惊讶：这么高?
值得。程立走到办公桌前,赵芳能在嘉和最后时刻还坚守岗位,说明她有责任心；而李雯第一个逃跑,这种人到哪都不可靠。
小张恍然大悟,不禁佩服程立的识人之明。她正准备离开,突然又想起什么：对了,王振国总监问您晚上有没有空,他想请您吃饭,庆祝技术团队成功复刻了嘉和那套精密模具。
告诉他改天吧。程立看了看手表,我今晚有约了。
雨越下越大。德昌大厦一楼的咖啡厅里,林世诚坐在角落,面前的黑咖啡已经冷了。他不断看向入口处,生怕错过那个熟悉的身影。
当程立推开玻璃门走进来时,林世诚几乎认不出他了——笔挺的藏蓝色西装,锃亮的牛津鞋,举手投足间散发着成功人士的自信与从容。这与记忆中那个总是行色匆匆的销售总监判若两人。
林总,久等了。程立在他对面坐下,语气平静得就像两个老同事普通的偶遇。
服务生过来点单,程立要了杯美式咖啡,不加糖不加奶——和五年前林世诚第一次面试他时点的完全一样。
恭喜你,林世诚艰难地开口,听说德昌收购了嘉和的部分资产,你要当CEO了。
程立轻轻搅动着咖啡：只是职业发展的一步而已。他抬起眼,林总找我有什么事?
这个称呼让林世诚如鲠在喉。曾几何时,程立恭敬地称他林总,而现在,这个称呼只剩下冰冷的客套。
我...林世诚握紧了拳头又松开,我想请你帮个忙。嘉和破产后,我被列入行业黑名单,连面试机会都得不到。你在德昌...能不能...
给你一个职位?程立直接挑明。
林世诚羞愧地点点头,眼睛盯着桌面。曾几何时,他是决定程立职业命运的人；而现在,位置完全颠倒了。
咖啡厅里播放的钢琴曲突然变得格外刺耳。程立沉默了很久,久到林世诚以为他不会再回答。
林总,程立终于开口,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能带走那么多客户和员工吗?
林世诚茫然地抬头。
不是因为我能说会道,也不是因为我给了多高的薪水。程立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刀,而是因为嘉和辜负了他们。那些客户,那些员工,包括我,都曾真心实意想为嘉和做点事。但你,你们管理层,眼里只有数字、规则和派系斗争。
林世诚的脸色变得煞白。
所以,抱歉。程立站起身,德昌不会成为第二个嘉和。我不能让一个曾经证明自己会毁掉公司的人进入我的团队。
程立！林世诚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你就没有一点旧情吗?当年是我把你从一个小销售提拔成总监的！
咖啡厅里的其他顾客纷纷侧目。程立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歇斯底里的男人,突然觉得无比可悲——不是为林世诚,而是为整个扭曲的商业世界。
正因为记得那份知遇之恩,程立的声音异常冷静,我才没有在离职后立刻反击,没有主动挖走任何一个嘉和的客户和员工,直到你开除我,直到他们自己找上门来。
他放下咖啡钱,转身走向门口,又停住脚步：对了,小张现在是德昌的HR总监,马明负责整个销售团队,他们当年的能力其实一直被嘉和低估了。
雨还在下。程立站在德昌大厦的门口,望着林世诚落魄的背影消失在雨中。他以为自己会感到痛快,会为这场完美的复仇欢呼,但奇怪的是,心里只有一片空虚。
手机震动起来,是周海雄的短信：程总,明天上午十点董事会,讨论收购嘉和后的整合方案。有几个董事对你的'嘉和帮'有些顾虑,提前准备下。
程立眯起眼睛。嘉和的尸体还没凉透,德昌内部的权力游戏就已经开始了。他突然明白了商业世界的残酷真理——没有永远的敌人或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第二天上午,德昌董事会的氛围微妙而紧张。周海雄笑容满面地宣布了收购嘉和资产的成功,却把大部分功劳归给了自己的谈判团队,只字未提程立的前期工作。
关于新公司的管理架构,周海雄环视众人,我提议由程总继续负责销售和市场,生产和技术由王振国总监负责,而整体运营...他顿了顿,由我的侄子周俊来统筹。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周海雄在分权,在制衡程立日益壮大的影响力。
程立面色如常,甚至微笑着点头赞同。但坐在后排做记录的小张注意到,他手中的钢笔在记事本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会议结束后,程立独自站在德昌大厦的空中花园,望着远处嘉和建材的方向。那座曾经辉煌的大楼如今人去楼空,就像他心中那份复仇后的快感一样,转瞬即逝。
小张轻轻走过来：程总,赵芳明天来报到,安排在哪部门合适?
程立没有回头：先在你手下做副总监,考察三个月。他停顿了一下,另外,帮我约一下猎头公司的王总,就说我想聊聊行业人才现状。
小张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程总,您是不是...
商业就像下棋,程立打断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刚吃掉对方的王,就发现自己的后已经处在危险中。
远处,乌云再次聚集,预示着一场新的风暴即将来临。程立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电梯。无论愿不愿意,他已经进入了下一局游戏——而这一次,他既是棋手,也是棋子。
德昌建材的年中战略会上,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程立站在投影屏前,展示着收购嘉和资产后的整合进度报告。数字很漂亮——客户保留率85%,生产效率提升30%,季度营收增长42%。但会议室里没有掌声,只有一片刻意维持的沉默。
基于以上数据,程立环视在座的董事们,我建议加快对南方市场的渗透,利用原嘉和的渠道网络...
程总的报告很精彩。周海雄的侄子周俊突然打断,他三十出头,梳着一丝不苟的背头,西装袖口露出限量版腕表,但我有个问题——为什么'嘉和帮'的薪资普遍比同级员工高20%?这是不是某种...小团体主义?
会议室里的温度似乎骤降了几度。程立注意到几位董事交换了眼色——这明显是预先安排好的发难。
首先,我不认同'嘉和帮'这个说法。程立声音平静,其次,这些员工的薪资是基于市场价值和贡献度确定的。比如小张,她现在负责整个HR体系改革；马明带领的销售团队完成了130%的季度目标...
周海雄轻轻咳嗽一声：程总,周总监的担忧不无道理。德昌讲究公平文化,特殊待遇容易引发内部矛盾啊。
程立看着周海雄圆滑的笑脸,突然明白了这场戏的真正导演是谁。三个月前还对他言听计从的董事长,如今已经把他视为需要制衡的威胁了。
如果董事会认为我的管理方式有问题,程立合上笔记本电脑,我很乐意辞去整合项目负责人的职务。
会议室里一片哗然。没人想到程立会直接将军。周海雄脸色变了变,随即堆起笑容：程总言重了！大家都是为了公司好嘛。这样,薪资问题交给薪酬委员会重新评估,其他计划按程总方案继续推进,如何?
表决很快通过。但散会时,程立注意到周海雄把周俊和几位核心董事留了下来——显然,真正的讨论才刚刚开始。
回到办公室,程立站在落地窗前,望着城市夜景。五光十色的霓虹中,曾经属于嘉和建材的那栋大楼已经换了新招牌——德昌科技大厦,讽刺的是,这个改名方案正是他亲自提出的。
手机震动起来,是猎头公司王总的电话：程总,考虑得怎么样了?那家跨国公司的亚太区总裁职位,他们非常期待您的加盟。
再给我一周时间。程立揉了揉太阳穴。
不能再拖了,王总压低声音,他们听说德昌内部有些...微妙变化,担心您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
程立眯起眼睛：他们怎么知道德昌内部的事?
电话那头短暂沉默：这个...行业圈子小嘛...
挂断电话,程立突然笑了。原来猎头那边也有周海雄的眼线。商业世界就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轻轻一碰,震动就会传到每个角落。
门被轻轻敲响,小张探头进来：程总,有位...特殊的应聘者。
她的表情有些古怪,递过一份简历。程立扫了一眼,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林世诚,应聘职位：市场顾问。
他在楼下?
小张点头：前台说他在大厅等了三个小时了,坚持要见您。
程立走到窗前。从这个高度看不到大堂的情况,但他能想象林世诚现在的样子——曾经趾高气扬的总经理,如今落魄到要向自己开除过的下属求职。
让他上来吧。
当林世诚走进办公室时,程立几乎认不出他了。曾经精心打理的头发现在灰白杂乱,名牌西装换成了皱巴巴的平价衬衫,眼神中再不见当年的傲慢,只剩下小心翼翼的讨好。
程...程总,林世诚站在门口,手里紧握着一个旧公文包,谢谢您愿意见我。
程立示意他坐下：喝点什么?咖啡?茶?
不用麻烦了,林世诚局促地坐在沙发边缘,我知道您时间宝贵,我就直说了...嘉和破产后,我找了四个月工作,投了上百份简历,连面试机会都没有...有人告诉我,是德昌在行业内...打了招呼...
程立挑眉：你认为是我做的?
不！不！林世诚连忙摆手,我是想...如果您能...帮我解释一下...我真的很需要工作,房贷已经逾期三个月了...
程立静静地看着这个曾经决定他职业命运的男人。曾几何时,林世诚一句话就能让他滚出嘉和；而现在,角色完全颠倒了。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想象中那种报复的快感。
为什么选择德昌?程立突然问,你应该知道这里有多少前嘉和员工。
林世诚苦笑：正因为如此...我对嘉和的客户、产品最熟悉,能帮德昌更好地整合那些资产...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更低,而且...我想赎罪。嘉和的失败,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程立站起身走到窗前,留给林世诚一个沉默的背影。五个月前,他发誓要让林世诚付出代价；三个月前,他亲眼见证了嘉和的崩溃；而现在,这个曾经恨之入骨的男人就坐在他身后,卑微地乞求一个工作机会。
市场顾问的职位太低了,程立转过身,以你的资历,应该应聘副总裁。
林世诚脸色瞬间惨白：您...您是在讽刺我吗?
我是认真的。程立按下内部通话键,小张,通知薪酬委员会,我提议设立一个特别顾问职位,直接向我汇报,待遇按副总裁级别。
挂断电话,他看着目瞪口呆的林世诚：但有个条件——你必须从头学习如何尊重人才。从明天开始,先去销售部实习一个月,跟着马明跑客户。
林世诚的嘴唇颤抖着,眼中泛起泪光：为什么...为什么帮我?
程立没有立即回答。为什么?因为怜悯?因为优越感?还是因为...他在林世诚身上看到了自己可能的未来?
商业不是复仇,最终他说,而是价值的创造与交换。你身上还有值得交换的价值。
林世诚离开后,小张匆匆进来：程总,董事会刚发邮件,要成立一个'特别监督委员会',审查所有高管任命,周俊担任主席！这明显是针对您的！
程立竟然笑了：比我预计的还快。他打开抽屉,取出一份文件,这是我的辞职信。
小张震惊地瞪大眼睛：您要走?那...那我们这些跟您从嘉和过来的人怎么办?
你们凭能力吃饭,不是靠我庇护。程立将辞职信递给她,对了,我推荐你接任HR副总裁,已经和周海雄谈过了。
他同意了?
不得不同意。程立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我手里有德昌三年来所有不合规的人力操作记录,包括周俊性骚扰女下属的证据。
小张倒吸一口冷气。原来程立早就准备好了退路,甚至反制手段。
您接下来去哪?那家跨国公司?
程立摇摇头,从包里取出一张崭新的名片递给她。名片上简洁地印着：立诚咨询 创始人 程立。
创业?小张瞪大眼睛,什么时候准备的?
三个月前。程立微笑,当周海雄第一次暗示要周俊'协助'我管理时。
小张突然明白了什么：所以您让林世诚来...是想让他加入您的新公司?
不全是。程立望向窗外,林世诚有很多缺点,但他对建材行业的理解和人脉是真实的。我需要这种经验...当然,是在我的规则下。
第二天清晨,程立的辞职消息像炸弹一样震动了德昌。周海雄亲自打来电话,语气从愤怒到恳求再到威胁,最终无奈接受现实。
离职手续办得出奇顺利——周海雄显然巴不得这个威胁早日离开。走出德昌大厦时,程立只带了一个小纸箱,和五个月前离开嘉和时一样。
但这一次,是他主动选择的路。
三个月后,立诚咨询的办公室正式启用。位置在CBD边缘的一栋老式写字楼,没有德昌那样的气派大堂和高速电梯,但采光很好,从窗口能看到整座城市的轮廓。
林世诚——现在是公司的首席顾问——正在调试投影仪,为下午的第一个客户会议做准备。他瘦了不少,但精神很好,眼中重新有了光彩。
程立站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墙上空空如也,等待被未来的奖状和照片填满。桌上摆着两样东西：一张是立诚咨询的商业计划书,另一张是德昌建材最新的财报复印件——数据显示,在他离开后,德昌的季度营收下滑了15%,主要因为部分嘉和老客户的流失。
手机震动起来,是小张的短信：程总,我辞职了。周俊把HR搞得一团糟,还开除了两个嘉和过来的主管。想问下,立诚还招人吗?
程立笑了笑,回复道：随时欢迎。不过这次,工资可能没德昌那么高。
放下手机,他望向窗外。阳光正好,照在城市错落有致的建筑群上,既包括那栋已经改名为德昌科技大厦的前嘉和总部,也包括不远处德昌建材的玻璃幕墙大楼。
商业世界就像一场永不停歇的轮回。有人崛起,有人倒下；有人复仇,有人救赎；有人固守权力终被权力吞噬,有人放下过去才能开创未来。
程立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会议室。在那里,他的第一个客户正等着听取行业分析报告——巧合的是,这位客户正是当年嘉和建材最大的竞争对手,现在却成了立诚咨询的忠实拥趸。
商业的世界里,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价值交换,与超越输赢的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