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怒吼从房间内传来,我捂着耳朵躲在窗棂下:[那么大声做什么,我又不聋。]
我知道他为什么生气,我送进去的是女人的首饰和衣裙,还故意在上面放了张纸条。
【香兰姑娘收。】
我压着笑意,敲了敲窗框:[之前不是说好你留下来当琴师的吗?可不许临阵脱逃啊。]
[那为什么是女装?]
[你要登台,自然就得把名头打出去,不然怎么赚钱啊。]
我补充道:[你不懂,现在大家都喜欢漂亮姐姐。]
他在屋里咬牙切齿又问:[香兰姑娘又是怎么回事?]
[芙蓉泣露香兰笑,你琴弹得这么好,莫非你更想叫芙蓉姑娘不成?]
他口角显然没有我灵巧,被我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公子,能不能打响这香兰姑娘的名头可全在今天了,]我装傻充愣,催促道:[多赚点钱你也多攒点回家的路费不是?快点快点,有人来催了。]
[知道了。]他闷闷不乐扔了一句。
只一会,木门“吱呀——”一声就被推开了。
一席浅色纱裙在黑夜里格外显眼,苏知白戴着面纱,露出一双桃花眼,挽了一个女子发髻,还插了一枚珠花,当真是有一种雌雄莫辨的美丽。
除了身高不太对,胸也有点平,气势也有点凶残之外,只要不说话,还是一个漂亮美人的。
我的目光停留在他的头上:[诶,我那花你没带啊。]
他翻了个白眼,事实证明只要人好看,翻白眼也是赏心悦目的:[你那什么审美,那么丑一朵大紫花你也肯花钱买。]
我辩白道:[还成吧,你不觉得它很富贵吗?]
[那你自己戴。]
[咳咳......这就不必了,我还是拿给花明她们看看有没有谁喜欢的吧。]
我向前跨了一步,鼻翼轻动,闻到一股花香,然后就听苏知白语调又开始变高:[赵前钱,你做什么?]
我抬头奇道:[闻闻你用没用我送的香粉啊,你怎么这么紧张?]
他后退三步,捏着自己的耳垂怒道:[你突然靠这么近,谁知道你要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我笑了笑,突然灵光一闪:[你该不会是......害羞了吧。]
我看着他弯着腰捏耳垂,关注点又开始跑偏:[你这柔韧性不错,要不要考虑跟玉树姑娘学学跳舞?]
他直起身,脸上还有一点浅浅的红霞,白里透红的皮肤让我也不禁有些羡慕:[皮肤也不错啊,香兰姑娘。]
他甩袖就走,步伐之大甚至让我听见衣袂和空气摩擦的声音。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外面还有人等你呢,走吧走吧。]
我见他真要被我惹火,赶忙闭嘴,追过去喊道:[香兰姑娘?苏公子?等等我啊!]
6、
这场演出大获成功。
苏知白的琴艺不是吹得,是真的好。
凭借着他的琴艺,我又一次赚的盆满钵满,这几天连走路都是飘着走的。
不过有一事很奇怪,李成成那天看完表演后就一直在我这软磨硬泡,想见一见香兰姑娘的真容。
我愁啊,我总不能砸自己招牌,说这位其实不是香兰姑娘,是香兰公子?
京城里的消息传得飞快,公子哥们知道这个能立马举报我虚假宣传。
再退一步说,就算啥也没发生,万一他俩就是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怎么办?
我苦着脸摆手:[李公子,不是我不给你这个面子,实在是不成啊。]
[有什么不成的,莫非你嫌少?我再加一百两。]
我望着他扔在桌子上的银票咽了一口口水:[这......这不是钱不钱的事......]
李成成笑了一声:[赵老板,你说这话谁信啊。我出五百两,只求能见香兰姑娘一面。你知道,我对楼里的姐姐妹妹都是尊重的很,绝不会孟浪。]
这倒是真的,别看李成成天天在春花楼里眠花宿柳,但他干的也就是听曲看舞的事。。
再说那可是五百两啊!苏知白买的琴都能抵扣半个!
我的良心极度不安,我感觉我正在遭受最近以来最大的考验。
见我还在犹豫,李成成又道:[这样吧赵老板,我也不让你难做,你先问问香兰姑娘,就说我想见她一面,无论如何这钱我都双手奉上,如何?]
有了这话,我立马拍板:[得嘞,李公子您在这稍待,我这就去给您问问。]
7、
出乎我意料的是,苏知白听完了我的话很快就答应了。
我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他慢条斯理地加了一句:[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说。]
我满脑子都是即将到手的五百两白银,根本没意识到苏知白包藏的坏心思。
苏知白喝了口茶,道:[李成成要见我,应该给了你不少好处吧。]
我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他给你的银子,我要一半。]
苏知白把茶盏放下,瓷器发出的碰撞声让我心头一颤。
[你也不用跟我扯谎,只要我见到他,自然就会知道他给了你多少。]
我痛心疾首,一小半是因为苏知白学坏的速度,一大半是因为我失去的银子:[苏知白,你变了。]
他皮笑肉不笑地晃了晃头上的珠花:[赵老板说的什么话,咱们都是生意人。]
我无话可说,一脸沉重地去见了李成成,告诉他可以去见香兰姑娘了。
然后带着我的二百五十两银子去了账房,去还当时给苏知白买琴时打的欠条。
阿娘说得对,越是好看的男人就越能吃钱。
等我回来的时候,招财惊慌失措地把我推到苏知白的窗边,[掌柜的,你快去看看,要出事了!]
我附耳听了一会,屋里传来衣帛撕裂和桌椅倒地的声音。
我大惊失色,驱散看热闹的莺莺燕燕,然后一脚踹开了门。
[李公子,你在干什么!]
门内,李成成压着苏知白一起倒在床榻上,苏知白的面纱可怜兮兮地躺在地上,而他的外衫上多了几条口子,衣带半掉不掉,一副被登徒子非礼的样子。
我小跑过去推开李成成,怒目道:[李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成成摸着右脸上的指印——估计是苏知白打的。
他缓缓道:[香兰姑娘力气可真大啊,一点也不像闺阁女子。]
苏知白从床上缓缓起身,捂着胸口,尖着嗓子道:[赵姐姐,你要给奴家做主啊。]
我打了个恶寒,而苏知白还在持续输出。
[这位公子上来就拉拉扯扯,要不是姐姐来得及时,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呜呜呜。]
我能见着美人落泪吗?那我肯定是不忍心的。
于是我就好像那个冲冠一怒为红颜,气势汹汹问道:[李公子,春花楼的规矩你是知道的吧?]
李成成点了点头,微眯着眼睛看过来:[我莽撞了,真是不好意思,香兰姑娘。]
苏知白躲在我身后,眼泪要掉不掉:[赵姐姐,今天这个事,你要给个说法啊。]
我向李成成挤眉弄眼。
这小子很上道,从衣袖里掏出几张银票,十分诚恳:[我今日多喝了几盏酒,有些上头,实在是对不住,对不住啊。]
我的眼睛都要黏在那几张银票上了。
苏知白在背后掐了我一下,我嗷一声叫起来,然后干咳两声:[我们春花楼的规矩岂是区区几张银票能打破的!]
李成成又掏出几张银票。
苏知白生怕我就此服软,赶在我前面抢话道:[李公子这是理亏就开始拿钱砸人了?]
李成成沉默许久,一脸肉疼,掏出来一小锭金子。
......
半夜。
我和苏知白对坐在床上,彼此沉默。横在我二人之间的是几张银票和一小锭金子。
我指责苏知白:[你的骨气呢?春花楼的规矩呢?]
苏知白痛定思痛道,
[没办法。]
[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8、
春花楼是个大染缸。
才短短一个月,苏知白就已经学会了我们春花楼的优良传统,也不在乎是不是穿着女装上台了,只想着如何让更多的人来捧场,赚更多的钱。
曾经视金钱如粪土的苏知白已经死了,现在是斤斤计较的苏知白闪耀登场。
我挂在二楼栏杆上,看底下歌舞升平,目光又不由自主落在苏知白身上。
白纱层层叠叠,挡住了美人的真容,只能看见隐约的人影。
唉,这腰,这腿,这胸......哦苏知白没有胸。
怎么一个个都长在我审美点上了呢。
这多适合戴我买的那些花花绿绿的首饰啊!
对于楼里美人欣赏我挑的首饰这回事,我表示十分难过,并认为大家都缺少欣赏美的眼睛。
如无意外,今天又是一个安稳的日子。
然而身边突然出现的风声,让我意识到意外的来临。
我头也不抬,继续挂在栏杆上:[又来做什么?]
旁边的阴影里落了一个人,脚步轻巧,浑身黑衣,身上绣着苏字纹路,是三彩山庄的苏家暗卫。
他说了几句什么,我不耐烦听,挥了挥手:[直说吧,他想干什么?]
影卫道:[主人希望在五日内收到苏知白的死讯。]
[五日之内,我一定让苏知白的死讯传出春花楼行了吧?]
我敲了下栏杆,看着影卫像一片树叶一样飘走了,打了个哈欠。
楼下弹琴的弹琴,跳舞的跳舞,而我挂在栏杆上皱着眉头。
笑话,我会听苏启轩的?
这么好看的美人,这么会赚钱的摇钱树,我是真舍不得。
杀人是不可能杀人的,我赵前钱黑吃黑的事也不是没干过。
现在我苦恼的是该如何和苏知白商量,让他在五日内赶紧收拾收拾滚蛋。
结果还没等我开口,苏知白这个没心肝的就跟我道了别。
9、
心里有事,中午就吃的少了点。
于是半夜我悄悄摸进了厨房,想着能不能找点吃的填填肚子。
但我刚进厨房,就听见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老鼠翻找食物。
这还了得?我堂堂春花楼后厨进了老鼠,那客人吃坏肚子我可是要负责的!
我一个箭步冲上去,在微弱的月光下试图抓住那只偷吃的耗子。
然后就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我没收力,反作用让我眼冒金星,我忍不住破口大骂:[谁啊你是,大半夜不睡觉来后厨溜达?]
一声闷哼从旁边传来,熟悉的憋着火的声音响起:[赵前钱,你不也大半夜跑来后厨?]
[哟,苏公子?]我手忙脚乱从他身上起来,摸着黑搀扶道:[没事吧没事吧,我以为是老鼠呢,没想到是苏公子在这。]
他一手挥退了我的手,捂着腰道:[嘶......可能是撞到灶台了。]
[苏知白,你大晚上也是来吃宵夜的?]我四处环顾了一下灶台周围,发出一声哀叹:[王婶儿啊,倒也不用收拾的这么干净啊!]
[不行吗?我中午没吃饱。]苏知白嘴里发着嘶嘶的气音,想来是撞狠了,他也看了一圈,目光落在那一捆生面上:[这不是有吃的么。]
[你会下面?]
苏知白鄙夷道:[不会吧赵前钱,下个面你都不会?你吃什么长大的。]
我干笑两声:[哈哈,这个......那不是......]
[行了,别在这碍手碍脚的,看在你没落井下石的份上,等会我分你点。]
[那就多谢苏公子了。]
我闪到一边,静静地看苏知白熟练的烧火做饭。
也不知道他这么个出身怎么还会这种事。
苏知白本来应该是三彩山庄唯一的继承人,和李成成一样是个泼天富贵的命,可惜他爹处处留情,半路领回来一个苏启轩做二儿子。
苏知白娘去的早,留下一个小孩孤苦伶仃在三彩山庄,也许他这点火做饭的技能就是在那时候学会的也说不准。
[想什么呢赵前钱。给你。]
我出神的这一会功夫,苏知白已经利落的分过来一碗面,然后开始大快朵颐。
这美人吃饭也是好看的,我被蒸腾的热气迷了眼,想起我们初见就是在一个雾天。
10、
那时我十七,我娘尚在。
初入江湖,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路见不平一声吼,为了朋友义气两肋插刀。
然后在扶危济贫之后潇洒地给春花楼做宣传:[在下春花楼赵前钱,向前看的前,向钱看的钱。各位父老乡亲日后去京城若是想看看最美的舞蹈,想听最妙的曲儿,去春花楼准没错!]
这好事做多了,总会被坏人惦记上,于是我的江湖生涯就在助人为乐和四处逃命之间摇摆不定。
我遇见苏知白的那天,正赶上大雾,更不幸的是我在被影楼的杀手追杀,腰上还被刺了两刀。
满街的马车,就属三彩山庄的最显眼,花花绿绿的颜色只一眼就抓住了我的眼球,我一个翻身就闯进了苏知白的马车里,跟一个惊恐的少年郎对视着。
[嘘,]我凑过去捂住他的嘴,低声威胁道:[小郎君,借你马车一用,只要出了城门我就离开。]
影楼的杀手都是木头,说了在城中要我的命,就绝不会踏出城门一步。
[别喊,不然我这鞭子可不长眼睛。]我挥了挥鞭子,挤眉弄眼,试图做出一个凶神恶煞的表情:[同意的话就点点头。]
他的头轻微点了两下,然后慢慢撤出了我的辖制,警惕地退到一边看着我:[你是何人?]
我故意吓他:[我是一名杀手。]
他上下扫视了我几眼,然后慢慢摇头:[你不是。你虽然风尘仆仆,但是身上的装饰却反光,杀手不会如此。]
他皱着眉头想了一会,然后肯定地点头:[你是侠女赵前钱。]
[你脑袋还挺聪明的。小子,怎么看出来的?]我有些吃惊,捂着伤口的手都不由放了下来,摸着腰间的软鞭暗自小心。
[猜的。洛阳城都传遍了,这儿有个侠女,喜欢金闪闪的东西,擅长使软鞭,是京城赵木子的女儿。]
[这消息可不是谁都知道,你是谁?]
[三彩山庄,苏知白。]他沉默半晌才报了个名字出来,然后微微弯腰,从桌案后面探身道:[赵前钱,我们做个交易。]
[和我做交易?]我笑了,打量了一下他弱不禁风的身体:[行吧,你想要什么?]
[我救你一命,你保我一年之内不死。]
这可有趣了,三彩山庄的公子要找我保命。
[这种事,你找镖局不也是一样的?]
[我信不过他们。我能出的钱,别人能出的更多。赵前钱,你是洛阳城有名的侠女,我就赌你的信义不会被他人所收买。]
......
我那时年轻,听了他这一番吹捧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要放到今天,我肯定转手就把苏知白卖了还要嘲笑他识人不清。
......
我在三彩山庄老老实实待了一年,对苏启轩和苏知白二人的争斗目瞪口呆。
什么暗杀下毒行刺都是小事情,只要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两人关系不好,甚至光天化日之下苏启轩都能想出把苏知白推落水这种事。
我一开始以为苏启轩是无意的,毕竟这水也不深,还能要了苏知白的命不成?
直到后半夜苏知白开始发热,神志不清地开始说梦话,身上的冷汗浸湿了一层又一层的衣服,我这才觉得不妙。连夜绑了一个大夫给苏知白治病,然后顶着大夫的怒骂又给人送了回去,花了不少钱安抚。
我平时嘲笑苏知白身体弱,却没想到原来是幼年中毒的后遗症。
这后遗症让他不能习武,经不得一点风吹。
三彩山庄不需要一个连武功都没有的继承人。
我望着苏知白沉睡的脸庞叹了口气。
这有钱人的生活也不好过啊,脑袋都得别裤腰带上过活。
如果苏知白并没有中毒,他会是三彩山庄决无异议的下一代庄主。
我见过他跟异国的商人侃侃而谈,也见过他能搞定他爹都没办法的订单,一批批绸缎从各个地方被收购,然后又被加工成华服美衣送入京城。
他谈生意的样子让我想起我娘,我娘也是这样一步步开起了最大的青楼。
而且苏知白对我也挺好的,不管是出于有求于我的原因或是其他,都无可挑剔。
我爱看话本,他就吩咐管家每月送来一批最火爆的话本给我看;我挑食,他就让洛阳城最好的厨子进了山庄天天做饭送来他的院子里;我爱听曲,他就隔三差五让舞姬过来,为此还受到了他爹的训斥。
他顶着各方压力悄悄扶持着自己的势力,步步算计自己的下一步计划,冷眼旁观苏启轩日益膨胀,在我完成旧约要离开的那一天,他已经从什么也没有的毛头小子壮大到能保护自己,甚至能分走三彩山庄的一杯羹了。
短短一年,他就已经做到了如此地步,我看着他的身形想到,如无意外这三彩山庄的下一代庄主就会在我的庇护下诞生了。
......
唉,我这张破嘴啊,说什么来什么,这不是又让我给撞见了。
11、
[赵前钱,你不吃我吃了。]苏知白吃完了自己碗里的,看我还没吃敲了一下碗边:[你想什么呢?]
[敲什么碗边,不许敲。]我骂了一句:[你想当乞丐别在我面前敲。]
[你还信这个呢?]
[这钱的事不能不上心啊。你家大业大不怕,我这可都是小本生意。]
他顿了一下,说道:[赵前钱,我要走了。]
我嗦面的动作一停,[你要回去了?]
[也该回去了。我再不回去,苏启轩还真以为天老大他老二了。]
[他本来就是老二。]我乐了一下,把筷子放下:[你那都准备好了?]
[嗯,都差不多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于是端起碗继续吃面,面条被放的时间有些久,都粘在了一起。
苏知白也没说话,晚间风起,吹得我手有些冰凉。
一时间只有我嗦面的声音。
直到我再次放下筷子,看见苏知白一脸纠结,吞吞吐吐像是有什么横在他心头不好说出口一般。
月色这么微弱,投射下来的月光让今晚多了一些暧昧不明的气息。
[有什么要说的,尽管说。]我以为他要说些感动的话,比如谢谢赵老板收留日后必定千金答谢之类的话,大度挥手:[你说吧我听着。]
苏知白清了下嗓子:[那我就说了。]
[说吧。]
[我在春花楼一共赚了六千七百三十两白银,当时你说我们二八分,我应该有一千三百四十六两,抹个零吧,我只要一千三百两。赵老板,你看你什么时候给啊?]
[......]
我气地掀翻了碗。
滚吧,这没心肝的东西,我在这为他回去的事日夜忧心,他却只惦记着我的钱。
有多远滚多远,别让我见到这狗玩意。
12、
第二天一早我再去的时候,苏知白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平生两大爱好,一爱美人二爱财。
苏知白两者都有,我陷进去也属情理之中。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我慨叹了一句然后挥挥手让人把香兰姑娘的名字划去了。
我没说谎,真的有一位我从临江楼请来的香兰姑娘,只不过她不想进春花楼,我没强求,只借了她的名字用用。
至于苏启轩的威胁我根本没放在心上,他家的死侍在我面前都不够看的。再不济叶叔好歹也是曾经的一线杀手,我的性命自然不会出事。
[那小子走了。]叶叔眼皮都不抬:[昨天夜里有人来接他。]
我趴在桌子上半死不活:[走了走了吧。估计这两天要麻烦您了。]
[嗯。]叶叔拨了两下算盘,想起什么道:[他把琴带走了。]
我立马起身坐直:[琴?哪个?不会是......]
[就是那把。一千两。]
他奶奶的苏知白,是一点亏都不肯吃啊,一千两白银说带走就带走。
我觉得我的心更疼了,肉也疼。
最气人的是如无意外这辈子我们都不可能相见了,春花楼在京城,三彩山庄在洛阳城,之间隔了几座城池,我已经不是说走就走的侠女赵前钱了,自然也不可能为了一把琴专门去一趟洛阳城。
我又倒在桌子上,哀嚎:[苍天啊,你怎么这么忍心对我一个弱女子,我的钱啊......]
我的嘴绝对开过光,每当我说如无意外的时候,意外就会来临。
13、
我楼里的姑娘个顶个的漂亮,拉出去绝对是春花楼的牌面。
但是架不住有人诚心捣乱,天天在我这挑刺。
我感觉我的额头上的皮已经不受控制皱起来了,对着那纨绔子弟挤笑脸挤得脸都僵了:[赵公子啊,我都说了,香兰姑娘都已经赎身走了,你在这闹我也没办法啊。]
[赵妈妈,你别跟我扯这个,今天我见不到香兰姑娘我就不走了!]
叫谁妈妈呢你个怂货!
我在心底骂了一句,看着他肥胖的四仰八叉的身体只想吐:[真没有。]
[赵前钱,我给你脸了?最后跟你说一遍,本公子就想见一见香兰姑娘,李成成都能见本公子为什么不行?]
傻逼。
我又骂了一句,耐心即将告罄:[人家乐意见李公子,我也没办法啊。您要是风流倜傥挥金如土您也行啊。]
[你!你什么意思?一群婊子......]
我瞬间把扇子扔过去拍在他嘴上,冷笑道:[赵公子慎言!我赵前钱开门做生意光明磊落不怕你们大理寺查!倒是令尊大人左一房小妾又一房小妾的,左拥右抱开心的很呢!]
我用了点内力,扇子掉在地上的时候他的嘴已经肿成了香肠,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你!]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珠,肥壮的身体靠着桌边,被气得浑身发抖,更像是一头出了栏的肥猪,周边上看好戏的目光扎的他抖了一下:[看什么看!我让我爹把你们全抓起来!]
我不耐烦跟他纠缠,喊了一声:[来人呐。]
我从衣袖里掏出丝巾在空气里挥了挥,掩着鼻子道:[把他抬出去,记住了,以后不许再放赵公子进来,省的脏了我们春花楼的地界!]
由李成成友情赠送的两位镖师利落地将人扔了出去,“鼎鼎大名”的周公子在满是灰尘的地上打了个滚,脸上磕青了几块,肿着眼睛还想骂什么,被我一瞪什么也没说灰溜溜走了。
唉,也就是赶上我最近心情糟糕了,不然我高低给他两拳教他做人。
14、
半月后,已经没有来自三彩山庄的杀手晚上摸进春花楼了。
生活像湖水一样平静,连点波纹都没有,我猜是苏知白已经搞定了他那一家子。
酒桌上的消息肯定了我的猜想。
[听说了没,三彩山庄的新庄主出来了,这继位仪式就在今天呢!]
[嗨呀,这有啥好说的,那大公子身体不行,肯定是二公子苏启轩了呗。]
[什么呀,新庄主是苏知白!那个病秧子!]
[啊?他一个病秧子怎么做庄主啊。]
[那不知道了,你说三彩山庄那么大的家业,不会败在这一代庄主手里吧哈哈哈哈。]
我听不过去,亲自端了酒菜过去,重重放下:[二位慢用。]
这群人没见过苏知白做生意的样子,自然也不知道他的能力。
我从新来的琴师身后走过,觉得这琴师弹得属实不如苏知白十分之一。
李成成最近也不常出现在春花楼,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人家都是爱情事业双丰收,我倒好,爱情的萌芽死在了寒风里,摇钱树的树苗也停止生长了。
我拉着脸走回自己的房间,推开门就看见一张琴横在木桌上。
它的花纹如此眼熟,我曾经为了买它还和琴行的老板打欠条。
我的心脏突然开始急速跳跃,咚咚的声音在胸腔里不断震荡。
从门口到木桌的距离仿佛被无限拉长,我焦急地搜寻那熟悉的身影,目光在帷幕和窗边各种可能出现的地方到处寻找,心跳声变得很大,有一瞬间我几乎以为它要跳出我的喉咙。
没有,这也没有......
目光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转了个圈,我随手扒拉了一下木桌上的琴弦,颓丧地叹了口气。
琴声穿过空气,碰撞过木床,折返回来时带回了另一种心跳,急切,充满了不明的期待。
我腾一下站起身,连我自己都没意识到我在笑,我听着心跳声慢慢走过去,渐渐重合的心跳声在安静的屋里无限放大,整个屋子里只剩下了急促的呼吸和心若擂鼓的声音。
[赵前钱,你找到我了。]一声男声从床上响起,来人藏在床角的帷幕之后,像是小孩玩躲猫猫之后被发现的样子。又有点不太像,他的嘴角几乎要咧到耳边,让他看起来有点傻,耳垂红红的,神色中满是惊喜。
[你怎么......]我以为我做好了准备,但依然有些不敢置信:[你不是在洛阳城?]
[是啊。我想起来还有笔账咱们还没算。]
半月没见,他还是如此好看,风霜并没有严待他,反而让他多了一丝成熟的韵味。
我感觉脸颊有些发烫,结结巴巴道:[什么,什么账?]
[我拿走了你的琴,还没给过你赔偿。]
他轻咳了一声,故作镇定:[我拿自己赔给你怎么样?三彩山庄是我给你的定礼。]
我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大片烟花,炸的我头晕目眩,几乎不敢相信这种事会发生在我身上。
他的耳边也红了一大片,时不时用眼神扫我一下,见我久久没回答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口水:[试试吧赵前钱,我很能赚钱的。]
红霞染上了他白皙的皮肤,像是夕阳落山撒出来的一点温柔,也像是年夜火红的灯笼让人安心。
我看着他的脸有些出神,在这一刻我想起很多事情,想起他在三彩山庄给我画的画,想起他跟我一起躲在山洞里躲避追杀,想起他在春花楼弹琴,最后我想起那碗黏在一起的面。
[好啊。]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是失真了一样声线不稳,眼前被泪水泡着也有些模糊:[苏知白,这么大的定礼,我可不会退回去了。]
15、
我是春花楼的老板赵前钱,我和三彩山庄庄主苏知白在一起了。
在一起之后我才发现这小子原来是个狐狸,他和我的老主顾李成成早就认识,当初借了个香兰姑娘的名头好见面。
哦他还挺烦李成成的,不知道是因为李成成总来春花楼找我还是因为当初我说他俩有猫腻。
他把三彩山庄的据点搬来了京城,说是实在受不了半个月见一回的频率。
我们挑了个良辰吉日成亲了。
他家里人都没来,不知道是不是没斗过一个病秧子没脸见人,反正苏知白说苏启轩翻不起什么大波浪了,我就只请了叶叔代替双方亲人的位置。
叶叔罕见得热泪盈眶,握着我的手依依不舍。
我忍无可忍,穿着喜服道:[别哭了叶叔,我就成个亲又不是要远嫁。]
叶叔抹着眼泪道:[你有了个好归宿,我对你娘也能有个交代。]
叶叔喜欢我娘很多年了,这事我早就知道,我娘也早就知道。
但是我娘实在是爱惨了我爹,我爹死后也不肯再嫁,于是我娘守着我爹,叶叔守着我娘,就这么着过去了十几年。
实在是命运无常。
我这口气还没叹出来,苏知白的手就搭在我肩膀上,噎得我翻了个白眼。
苏知白道:[您放心,我会对钱钱好的。]
叶叔点了点头,转身又去看他的算盘了。
招财还记得苏知白曾经花了一千两银子买琴的事,很不情愿地上前说了两句吉祥话,就拉着进宝去小桌上吃好吃的去了。
楼里的姑娘们推推搡搡,推了秋月出来。
秋月腼腆一笑,红唇轻启:[掌柜的,这大好的日子,不表示表示?]
苏知白抢在我前面开口,许诺了一人十两银子,被我一通乱锤。
败家玩意。
我一边笑一边骂,打打闹闹就进了婚房。
那天晚上我知道了几个秘密。
原来苏知白曾经仰慕过我,就在我上他马车之前。
幼年时无依无靠,实在是羡慕极了故事中被侠女拯救的孩子。
及至十六岁的时候这点依旧没有改变,在洛阳城听了赵前钱的名字心生向往。
而我在三彩山庄那一年的时间,足以让这点向往慢慢转变成了爱慕。
他就连书房里都藏着一本《侠女姐姐爱上我》。
再比如当初他是半推半就,故意让苏启轩把他送来千里之外的春花楼。
只为见我一面。
我笑他儍,笑着笑着声音就小了,只剩下私语呢喃。
......
红绡帐暖,大被同眠。
此情此景,应是良辰美景,不与他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