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五月的雨,晴不了 > 第一章

图书馆的玻璃窗将五月的阳光过滤成温柔的金色,洒在木质长桌上。俞晓阳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合上《线性代数》课本,耳机里循环播放的钢琴曲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他摘下耳机,突然被一阵优雅的琴声吸引——不是从耳机里,而是从图书馆一楼的音乐角传来的。
那琴声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春雨,清冽又缠绵。晓阳不由自主地收拾好书本,循着声音下楼。音乐角平时很少有人使用,此刻却聚集了十几个静静聆听的学生。透过人群的缝隙,晓阳看见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生背对着大家,纤细的手指在钢琴键上跳跃。
她弹的是德彪西的《月光》,晓阳在音乐鉴赏课上听过。但此刻的演绎比录音里的更加生动,仿佛能看见月光真的在琴键上流淌。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女生轻轻合上琴盖,转身时与晓阳四目相对。
那一刻,晓阳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女生的眼睛像两泓清泉,睫毛在阳光下投下细碎的阴影。她对他礼貌性地微笑点头,然后拿起放在琴凳上的书本准备离开。
等等!晓阳不知哪来的勇气叫住她,你弹得真好。
女生停下脚步,有些惊讶地回头:谢谢,你是音乐系的吗
不,我是计算机系的。晓阳挠了挠头,只是...单纯觉得好听。
女生的笑容加深了:很少有人能安静听完一整首古典乐,特别是非音乐专业的人。我叫程雨晴,音乐系大二。
俞晓阳,也是大二。他注意到她怀里抱着的书里夹着一张纸,上面写着《音乐之声》选角通知。
雨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啊,这是我们音乐社准备排的音乐剧,下个月校庆演出。有兴趣可以来看。她犹豫了一下,或者...来试试我们缺男演员。
晓阳从没想过自己会参加音乐剧,但此刻他听见自己说:好啊,什么时候排练
就这样,计算机系的俞晓阳加入了音乐社,理由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许是因为那首让他驻足良久的《月光》,或许是因为程雨晴转身时发梢扬起的弧度,又或许只是因为五月阳光太好,让人想做些疯狂的事。
第一次排练在周三下午。晓阳提前半小时到了音乐社活动室,发现雨晴已经在调试钢琴。
来得真早。雨晴抬头微笑,紧张吗
有点。晓阳老实承认,我从没演过戏,更别说音乐剧了。
雨晴拍拍身边的琴凳:来,先试试音。你演的是冯·特拉普上校,需要唱《Edelweiss》。
现在晓阳瞪大眼睛。
就试一小段。雨晴的手指已经在琴键上准备好,跟着我唱。
晓阳硬着头皮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颤抖。雨晴没有嘲笑他,而是耐心地调整他的音准和节奏。她的手指偶尔会轻轻碰触他的手腕,示意他呼吸的时机。那触感像羽毛一样轻,却让晓阳的皮肤微微发烫。
其实你音色不错,只是缺乏训练。排练结束后雨晴评价道,每周二四我可以给你加练,如果你愿意的话。
晓阳点头如捣蒜:当然愿意!
就这样,他们开始了每周两次的额外排练。晓阳发现雨晴教学时很严格,一个音节不准就会让他重复十遍,但每次他进步一点,她眼里的喜悦又是那么真实。有时排练结束得晚,他们会一起去食堂吃宵夜,雨晴总是点一碗清汤面,然后把里面的葱花一根根挑出来。
为什么不喜欢葱花有一次晓阳忍不住问。
雨晴用筷子尖戳了戳那些绿色的小颗粒,皱着小脸:小时候生病住院,医院的面条总是放很多葱花。现在一闻到这个味道就想起消毒水的气味。
晓阳默默记下了这一点。之后每次一起吃面,他都会先帮她把葱花挑干净。
五月的最后一周,排练进入冲刺阶段。晓阳已经能把《Edelweiss》唱得相当不错,甚至开始享受站在舞台上的感觉。周四晚上,他们排练到很晚,离开活动室时已经快十一点。
我送你回宿舍吧。晓阳提议。雨晴住在校园另一端的女生宿舍,要穿过一片小树林。
雨晴摇摇头:不用了,我习惯一个人走。
这么晚了不安全。晓阳坚持。
雨晴犹豫了一下,最终点头同意。他们并肩走在林间小路上,月光透过树叶在地上画出斑驳的影子。晓阳发现雨晴走路很慢,时不时会停下来深呼吸。
你还好吗他关切地问。
没事,只是有点累。雨晴勉强笑了笑,我一直这样,从小体质就不太好。
晓阳放慢脚步配合她的节奏。走到一处长椅时,雨晴突然说:能休息一下吗
他们在长椅上坐下。夜风轻拂,带着初夏特有的温暖和花香。雨晴仰头看着星空,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你知道吗,她轻声说,我妈妈是钢琴老师,我四岁就开始学琴了。她总说音乐是世界上最永恒的东西,比人的生命长久得多。
晓阳转头看她:所以你选择学音乐
一部分原因吧。雨晴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击着,仿佛在弹奏无形的钢琴,更多的是...我觉得如果生命有限,至少要让每一天都有音乐相伴。
晓阳觉得这话有些奇怪,但没来得及细想,雨晴已经站起身:走吧,再不回去宿舍要关门了。
校庆演出那天,晓阳紧张得手心冒汗。他站在后台,透过帷幕缝隙看着台下坐满的观众。雨晴作为音乐总监在检查最后的乐器调音,她今天穿了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头发松松地挽起,露出纤细的脖颈。
别紧张,她走过来小声说,就当台下没有人,像我们平时排练那样。
音乐响起,晓阳走上舞台。灯光很亮,他几乎看不清观众的脸,但当他的目光找到站在侧台的雨晴时,突然就不紧张了。她对他做了个鼓励的手势,嘴唇无声地说着加油。
演出非常成功。谢幕时,观众起立鼓掌,晓阳和雨晴被推到了舞台中央。在掌声和欢呼声中,晓阳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快乐过了。
庆功宴在学校附近的小餐馆举行。音乐社的成员们围坐在一起,分享着披萨和可乐。晓阳注意到雨晴几乎没吃什么,只是小口啜饮着一杯温水。
不舒服吗他小声问。
雨晴摇摇头,刚想说什么,突然脸色一变。她的手捂住胸口,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雨晴晓阳慌了,你怎么了
其他同学也注意到了异常。雨晴试图站起来,却突然向前栽倒。晓阳眼疾手快地接住她,感觉到她的身体轻得不可思议。
叫救护车!有人喊道。
晓阳抱着雨晴冲出餐馆,夜风吹起她的发丝,拂过他的脸颊。怀中的女孩面色苍白如纸,嘴唇泛着不自然的青紫色。在等待救护车的几分钟里,晓阳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医院的白炽灯刺得人眼睛发痛。晓阳和音乐社的指导老师在急诊室外焦急等待。终于,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医生走出来。
你们是程雨晴的同学和老师医生问,她的家人联系上了吗
指导老师点点头:已经通知她母亲了,她在邻市,正在赶过来。
医生转向晓阳:你是她男朋友
晓阳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们算什么呢朋友同学还是...他内心渴望却不敢确认的关系
她暂时稳定了,医生没等他回答就继续说,但情况不太乐观。先天性心脏病,二尖瓣严重狭窄,应该早就确诊了。
晓阳如遭雷击:心脏病可她从来没说过...
这类患者通常知道自己病情。医生推了推眼镜,她最近是不是过度劳累了演出
晓阳想起这段时间雨晴每天排练到深夜,指导每个演员,修改每一处细节。他原以为那只是出于责任心,现在才明白她是把每一次演出都当作最后一次。
她能...好起来吗晓阳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医生沉默了一会儿:手术可以缓解症状,但根治需要心脏移植。以她目前的情况和血型,等待合适供体的时间...很难说。
雨晴的母亲凌晨赶到医院。那是一位优雅但憔悴的中年女性,眼角的皱纹显示出长期担忧的痕迹。她感谢了晓阳和老师的照顾,但婉拒了他们继续陪护的请求。
晓阳回到宿舍时天已微亮。他躺在床上,眼前全是雨晴弹钢琴时专注的侧脸,排练时严厉又温柔的眼神,以及昨晚在他怀中脆弱的模样。手机屏幕亮起,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我是雨晴妈妈。她醒了,想见你。下午三点可以来医院吗
晓阳立刻回复:一定到。
医院的病房比想象中安静。雨晴靠坐在床上,穿着宽大的病号服,显得更加瘦小。看到晓阳进来,她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
对不起,吓到你们了。她轻声说。
晓阳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不知该如何开口。最终他直接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病情
雨晴的手指绞着被单:我不想被特殊对待。在学校里,我只想做个普通的学生,和大家一样上课、排练、参加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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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你不一样!晓阳声音提高了一些,又赶紧压低,你应该好好休息,而不是...
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音乐剧上雨晴接过他的话,摇摇头,晓阳,音乐对我来说不是浪费。医生说我可能活不过25岁,如果必须短暂,至少让我活得灿烂。
晓阳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想起雨晴曾经说过的话——如果生命有限,至少要让每一天都有音乐相伴。原来她一直都知道。
有什么我能做的吗他最终问道,声音沙哑。
雨晴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陪我完成一个清单吧。
什么清单
遗愿清单。她说这个词时出奇地平静,一些我想在...之前完成的小事。比如看一次海,在初雪中散步,听一场真正的音乐会。
晓阳握住她冰凉的手:好,我陪你。每一项都陪你。
雨晴的母亲站在门口,默默擦去眼角的泪水。她知道女儿倔强的性格,也明白这个突然出现在女儿生命中的男孩或许能给她最后的日子带来一些光亮。
从那天起,晓阳的生活轨迹改变了。他每天下课就去医院陪雨晴,给她带食堂里不放葱花的清汤面,讲课堂上发生的趣事。周末,他会推着轮椅带雨晴去医院花园晒太阳,或者借来笔记本电脑一起看电影。
六月中旬,雨晴的病情暂时稳定,医生允许她出院回校,但严禁参加任何剧烈活动。晓阳成了她的私人助理,帮她记笔记、搬教材、提醒吃药。同学们都看出他们的关系不一般,但没人点破。
七月初,晓阳用暑假兼职攒的钱买了两张去海边的火车票。那是离学校最近的一个海滨小城,车程三小时。雨晴的医生勉强同意了这次短途旅行,但开了一堆药并反复叮嘱注意事项。
海比想象中更蓝。雨晴赤脚站在沙滩上,任凭海浪轻抚她的脚踝。她穿了一条白色连衣裙,海风扬起裙摆和发丝,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真美啊。她轻声说,眼睛望着海天交界处。
晓阳站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随时准备在她眩晕时扶住她:是啊,真美。
雨晴转头看他,突然笑了:我说的是海,你盯着我看干什么
晓阳耳根发热,却鼓起勇气说:因为你就是我眼里最美的风景。
这句话像打开了某个开关。雨晴踮起脚尖,轻轻吻了他的脸颊。晓阳愣在原地,随后小心翼翼地拥抱了她,生怕用力过大会伤害到她脆弱的身体。
那天晚上,他们在海边的小旅馆住下。雨晴因为疲惫早早睡去,晓阳坐在阳台上,听着海浪声,回想这短短两个月发生的一切。他想起第一次听雨晴弹钢琴时的悸动,想起演出成功后她眼里的光彩,想起医院里她说陪我完成一个清单时平静的表情。
月光下,他做了一个决定:无论剩下多少时间,他都要让雨晴的每一天都充满音乐和爱。
回到学校后,他们正式成为了情侣。晓阳会在没课的早晨去女生宿舍楼下等雨晴,陪她去琴房练习;雨晴则会在晓阳编程到深夜时送来热牛奶和毯子。他们像所有校园情侣一样牵手散步、分享耳机、在图书馆的角落偷偷接吻,但又时刻活在倒计时的阴影下。
八月的某天,雨晴在琴房突然晕倒。这次住院比上次更久,医生严肃地告诉他们,病情正在加速恶化。
供体有消息吗晓阳悄悄问医生。
医生摇摇头:非常难等,特别是她这种血型。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晓阳想,怎么可能做好准备如何准备好失去那个让阳光都更明媚的人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回到病房,给正在睡觉的雨晴掖了掖被角。
九月开学时,雨晴坚持要回校上课。她的脸色更苍白了,走路时需要扶着墙或晓阳的手臂,但她拒绝休学。我不想在医院等死,她对忧心忡忡的母亲说,至少让我在音乐中度过最后的日子。
晓阳申请了校外住宿,和雨晴母亲一起在学校附近租了间小公寓,方便照顾雨晴。他学会了测量血压、识别心绞痛症状、在紧急情况下该采取什么措施。他的手机里存满了主治医生的联系方式,书包里永远备着急救药物。
十月初,雨晴的遗愿清单已经完成大半。他们去了音乐会,在初秋的细雨中散步,甚至偷偷溜进教堂听了一场婚礼。只剩下最后一项:在初雪中漫步。
天气预报说下周可能会下雪。一天晚上,晓阳在公寓里边煮粥边说。雨晴最近食欲很差,只能吃些流食。
雨晴靠在沙发上,身上盖着毛毯。比起夏天时,她瘦了许多,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但她的眼睛依然明亮,特别是在看着晓阳的时候。
不知道能不能等到...她轻声说,然后看到晓阳突然僵硬的背影,赶紧补充,开玩笑的,别那么严肃嘛。
晓阳转身,眼眶发红: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雨晴伸出手,他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指冰凉,骨节分明。对不起,她柔声说,但我真的很幸福,晓阳。遇见你,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意外。
窗外,十月的风卷起枯黄的落叶。冬天就要来了,而晓阳祈祷着雪能早点落下。
十一月的风一天比一天冷,刮在脸上像钝刀割肉。晓阳把围巾又绕了一圈,确保能完全遮住雨晴苍白的嘴唇。自从十月底那次严重心悸后,医生强烈建议雨晴卧床休息,但她固执地要每天出门透透气。
就十分钟,晓阳竖起食指,像在训诫不听话的孩子,多一秒我们就回去。
雨晴眨了眨眼睛,长睫毛上已经结了一层细霜:俞医生,遵命。她的玩笑话被一阵咳嗽打断,晓阳立刻紧张地拍着她的背,直到呼吸重新平稳。
校园里行人稀少,大多数学生都躲在温暖的图书馆或宿舍。晓阳推着轮椅,沿着人工湖慢慢走。湖面已经结了一层薄冰,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看,雨晴突然指着远处的天空,是初雪。
晓阳抬头,果然看见零星的白点从天而降。起初只是几片,渐渐地,雪花变得密集,像被撕碎的云絮飘落人间。他蹲下身,与轮椅上的雨晴平视:你等的雪来了。
雨晴伸出手,一片雪花落在她掌心,瞬间融化成水珠:真漂亮。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推我走走吧,就在雪里。
晓阳脱下手套,轻轻握住雨晴冰凉的手指:医生说你的血液循环不好,不能受凉。
就一会儿,雨晴恳求道,我保证这是清单上最后一个任性的要求。
雪花落在她的发间,像星星点缀夜空。晓阳叹了口气,把围巾解下来裹住两人的手,推着轮椅继续前行。雪花越来越大,落在湖面上消失不见,落在树枝上积成薄薄一层,落在雨晴的睫毛上,像童话里的精灵。
我想站起来,雨晴突然说,想在雪里站一会儿。
晓阳犹豫了。最近一次检查显示,雨晴的心脏功能只剩下正常人的三分之一,任何轻微运动都可能引发危险。但看着她期待的眼神,他无法拒绝。
就一分钟。他扶着她慢慢站起来,一只手始终环着她的腰。雨晴瘦得惊人,隔着厚厚的羽绒服都能摸到肋骨的轮廓。她仰起脸,让雪花直接落在皮肤上,露出孩子般的笑容。
晓阳,她轻声唤他,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也是这样的雪天,只不过是在图书馆里。
晓阳微笑:那是五月,你弹的是《月光》。
对我来说就是雪,雨晴闭上眼睛,你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时,我感觉像被温暖的雪包围了。
晓阳的心脏猛地收紧。他低下头,吻住雨晴冰冷的唇。雪花落在他们相贴的额头、鼻尖和睫毛上,又迅速融化。这个吻咸咸的,因为他尝到了自己眼泪的味道。
回公寓的路上,雪越下越大。晓阳把雨晴裹得像粽子,只露出一双眼睛。她的呼吸在冷空气中形成白雾,频率比正常人快很多。
累了吗晓阳问。
雨晴摇摇头,但她的眼皮已经开始打架。晓阳加快脚步,心里懊悔不该答应她在外面待这么久。刚进公寓门,雨晴就剧烈咳嗽起来,指端泛起不祥的青紫色。
药...药...她艰难地指着背包。晓阳手忙脚乱地找出喷雾剂,扶着她的后颈喷了两下。雨晴的呼吸逐渐平稳,但脸色白得像外面的雪。
对不起,她虚弱地说,又让你担心了。
晓阳把她抱到床上,盖好被子,又去厨房热牛奶。他的手抖得厉害,差点打翻杯子。从医院带回来的药盒摆在料理台上,一格一格分装好,早晚各一次。药盒旁边是雨晴母亲留下的字条:我去邻市参加教学研讨会,后天回来。有任何情况立刻打电话。
牛奶热好了,晓阳加了一勺蜂蜜——雨晴最近总说药太苦。回到卧室时,她已经半坐着在翻乐谱本,铅笔在纸上勾勾画画。
新作品晓阳把牛奶递给她。
雨晴小口啜饮:嗯,想写一首钢琴曲。叫《五月的雨,晴不了》,是不是很矫情
很美的名字。晓阳坐在床边,看着她写音符。雨晴创作时总喜欢咬下唇,眉头微蹙,仿佛在和看不见的力量搏斗。有时她会突然停下来,按着胸口深呼吸几下,然后又继续写。
这里,她指着一段旋律,我想表现雨滴落在湖面上的感觉,但总是差一点...
晓阳不懂乐理,但他记得那个五月下午,雨晴弹琴时窗外阳光的角度,记得她转身时发梢扬起的弧度。他哼了一段即兴的调子,雨晴眼睛一亮,迅速记下来。
天才!她兴奋地说,随即被一阵咳嗽打断。晓阳连忙扶住她摇晃的身体,感觉到她体温高得不正常。
体温计显示38.5度。晓阳翻出退烧药,雨晴乖乖吞下,但坚持要再写一会儿乐谱。灵感来了挡不住,她笑着说,就像爱上你一样。
那晚晓阳睡在雨晴床边的地毯上,每隔一小时就醒来检查她的呼吸和体温。凌晨三点,雨晴发起高烧,说着胡话。晓阳用湿毛巾敷她的额头,听见她喃喃呼唤已故父亲的名字。
我在这里,他紧握她的手,我在这里,雨晴。
天亮时,烧退了。雨晴虚弱地睁开眼睛,看到晓阳通红的双眼和乱糟糟的头发。
你看起来糟透了,她轻声说,上来睡一会儿吧。
晓阳摇摇头:我去做早餐,你想吃什么
什么都不想吃,雨晴转向窗外,雪停了吗
晓阳拉开窗帘。世界一片洁白,阳光照在雪地上,亮得刺眼。停了,他说,但积雪很厚。
雨晴微笑:我们的初雪,真好啊。
晓阳突然哽咽。他俯身抱住雨晴,把脸埋在她肩窝。雨晴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在安抚受惊的孩子。
别怕,她在他耳边说,我还在呢。
十二月的医院比外面更冷。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暖气片的金属味,构成一种特殊的医院气息。晓阳已经熟悉了这种味道,熟悉了走廊尽头那间病房的每一个细节——窗帘的褶皱,墙上的污渍,床头柜上永远新鲜的白色小苍兰。
雨晴住院已经两周。初雪那天的发烧引发了肺部感染,进而加重了心脏负担。医生私下告诉晓阳和雨晴母亲,能做的治疗已经很有限,现在主要是减轻痛苦。
供体呢晓阳又一次问道,尽管知道答案。
医生摇摇头:全国等待心脏移植的患者有上千人,合适的供体...需要奇极。
雨晴母亲整日以泪洗面,但面对女儿时总是强颜欢笑。晓阳则开始逃课,几乎住在医院里。护士们已经认识这个总是带着笔记本电脑和乐谱本的瘦高男生,有时会多给他一条毯子或一杯热咖啡。
平安夜那天,医院装饰了圣诞树,走廊里播放着欢快的节日音乐。晓阳买了一小棵塑料圣诞树放在雨晴病房,挂上彩灯和装饰球。雨晴的精神出奇地好,甚至坐起来给圣诞树顶部挂了一颗星星。
许个愿吧,她笑着说,圣诞夜的愿望最容易实现。
晓阳闭眼许愿:请让雨晴好起来。当他睁开眼睛时,发现雨晴正凝视着他,目光温柔似水。
我也有愿望,她说,想听吗
晓阳点点头。
我想在离开前完成那首曲子,雨晴指着床头柜上的乐谱本,《五月的雨》。还差最后一部分。
晓阳握住她的手:你会完成的。然后亲自弹给我听,在学校的音乐厅里。
雨晴微笑不语。窗外的夜色中,开始飘起今年的第二场雪。
圣诞节早晨,晓阳带来了自己烤的饼干——形状歪歪扭扭,有的还烤焦了。雨晴却吃得很开心,夸他是未来的烘焙大师。下午,雨晴母亲去参加一个重要的教学会议——雨晴坚持让她去的。
妈妈需要分散注意力,她对晓阳说,她太痛苦了。
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雨晴让晓阳把床摇高,继续创作那首未完成的曲子。有时她会停下来,让晓阳描述他们初次见面的场景,或者一起回忆音乐剧排练时的趣事。
记得林浩吗那个总是忘词的男生,雨晴笑着说,他现在和美术系的苏珊在一起了,昨天还来看我。
晓阳点点头。自从雨晴住院,音乐社的朋友们轮流来探望,小小的病房常常挤满人,直到护士来赶他们走。
傍晚时分,雨晴突然说:晓阳,我害怕。
这是她第一次直接表达对死亡的恐惧。晓阳爬上病床,小心翼翼地把她搂在怀里。雨晴的背脊硌着他的手臂,心跳声微弱而不规则。
怕什么他轻声问,尽管知道答案。
怕疼,怕黑,怕...再也不存在了。雨晴的声音颤抖,他们说死亡就像睡着一样,但万一不是呢万一我很清醒,却被困在黑暗里...
晓阳抱紧她:不会的。而且...而且科学说能量守恒,你不会消失,只是变成另一种形式。
雨晴抬起头,泪眼朦胧:那你想让我变成什么
变成...我窗前的风铃,晓阳不假思索地说,这样每天风吹过时,我都能听见你的声音。
雨晴破涕为笑:那我就变成风铃。但你要保证经常开窗,不然我会闷坏的。
他们就这样依偎着,直到夜幕完全降临。病房里的圣诞彩灯在墙上投下变幻的光影,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
晓阳,雨晴突然说,如果我真的……在某个时间消失了,我希望你能做到这些事
晓阳的喉咙发紧:什么事
第一,完成你的学业,别因为我的事荒废了前途。雨晴数着手指,第二,继续喜欢音乐,哪怕只是当个听众。第三...不要忘记我,但也不要被困在回忆里。
晓阳把脸埋在她的发间,无声地流泪。雨晴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哼起一段旋律——那是她未完成曲子的主题。
还有,她补充道,替我看看我没看过的风景,吃我没吃过的美食,爱...我没爱够的世界。
那一晚,晓阳睡在病房的沙发上,梦见五月的校园和雨晴弹钢琴的背影。醒来时,雨晴正专注地写着乐谱,晨光给她的侧脸镀上金边。
早,她微笑问候,我写完最后一部分了。
晓阳揉揉眼睛,走到床边。雨晴的眼睛亮得异常,脸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她兴奋地指着乐谱:这里是高潮部分,主题再现但转了大调,就像雨过天晴的感觉...
护士来查房时,敏锐地发现了雨晴的异常状态。血压和血氧的测量结果让医护人员迅速行动起来。晓阳被请出病房,站在走廊上,透过门上的小窗看着里面忙碌的身影。
主治医生很快赶到,表情凝重。晓阳的双腿发软,不得不靠在墙上支撑自己。雨晴母亲接到电话后匆匆赶来,妆都哭花了。
她怎么样晓阳抓住医生的手臂问。
医生摘下口罩:情况不太好,我们正在尽力。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这个词晓阳已经听过太多次,却永远做不好准备。他和雨晴母亲被允许进入病房时,雨晴已经接上了氧气和各种监控设备。她的呼吸浅而快,但看到他们时仍努力微笑。
妈妈,她轻声说,别哭。我很好,真的。
雨晴母亲握住女儿的手,泣不成声。晓阳站在床尾,感觉世界正在离他远去,只剩下这个充满消毒水气味的房间和床上逐渐消逝的生命。
晓阳,雨晴呼唤他,过来。
他走到床边,跪在地上,把脸贴在雨晴手边。她的手指轻轻梳理他的头发,像往常一样。
我的曲子,她气若游丝,找个人...弹给你听。答应我
晓阳点头,泪水浸湿了床单。
还有...风铃...雨晴的声音越来越弱,记得...开窗...
监控仪器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医护人员再次涌入病房。晓阳和雨晴母亲被推到角落,看着他们进行急救。时间变得模糊,仿佛被拉长又压缩。最终,医生看了看手表,说了个时间,然后转向他们,摇了摇头。
2024年12月26日上午9点17分,程雨晴的生命定格在二十一岁。窗外的雪又开始飘落,一片雪花粘在玻璃上,久久不化。
葬礼在一个阴冷的上午举行。晓阳穿着不合身的黑色西装,站在人群边缘。雨晴的母亲坚强地接待着前来吊唁的亲友,只有当目光与晓阳相遇时,才流露出相同的破碎感。
雨晴被安葬在市郊的墓园,旁边是她早逝的父亲。墓碑很简单,只刻了名字和生卒年月,还有一行小字:音乐比生命更永恒——这是她生前常说的话。
葬礼结束后,雨晴母亲交给晓阳一个纸盒:雨晴留给你的。
回到空荡荡的公寓——雨晴最后几个月住过的地方,晓阳才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本日记,一个U盘,还有那本完成的手写乐谱《五月的雨,晴不了》。日记本的第一页夹着一张照片,是他们在海边拍的,背面写着:给晓阳,我的月光。
晓阳翻开日记,发现里面记录了他们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有些事他甚至已经忘了,雨晴却详细地记着。最后一篇写于圣诞节前夜:
亲爱的晓阳,如果你在读这篇文字,说明我已经不在了。不要难过,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我生命中的奇迹。谢谢你让我知道被爱是什么感觉...
日记的后半本几乎是空白的,只有零星几页写着一些零散的想法和未完成的歌词。晓阳把脸埋在书页间,闻到雨晴常用的洗发水的淡淡香气。
U盘里是雨晴录制的几段音频,有她弹的钢琴曲,有随手哼唱的旋律,还有一段留给晓阳的语音:
嗨,晓阳。这是我偷偷录的,希望不会吓到你。我只是想告诉你,遇见你是我短暂生命中最美好的事。我的曲子完成了,希望有人能弹给你听。还有...请一定要幸福。爱你的,雨晴。
声音还是那么鲜活,仿佛她就坐在旁边说话。晓阳把这段语音听了无数遍,直到每个音节都刻进记忆里。
开学后,晓阳像行尸走肉般回到校园。每一个熟悉的地方都刺痛他——图书馆的音乐角,他们初次相遇的地方;人工湖边的长椅,他们常坐着聊天的地方;音乐社的活动室,她教他唱歌的地方...
三月的某天,晓阳收到雨晴母亲的短信,邀请他去家里坐坐。雨晴的卧室保持原样,钢琴上摆着他们的合照。雨晴母亲拿出一个信封:雨晴的医疗费和丧葬费有余款,我想用这部分钱设立一个小奖学金,奖励音乐系有才华的学生。希望你能帮忙筹划。
晓阳答应了。那天晚上,他第一次打开雨晴留下的乐谱,试图理解那些黑色音符代表的意义。虽然不懂音乐,但他能感受到旋律中流淌的情感——欢快的部分像他们初识时的夏天,忧伤的部分像得知病情后的秋天,平静的部分像最后共度的冬日。
四月初,校园里的樱花开了。晓阳站在他们曾经合影的那棵树下,突然听见钢琴声从附近的音乐楼传来。有人正在弹奏德彪西的《月光》——雨晴第一次让他驻足的那首曲子。
音符像春风拂过晓阳伤痕累累的心。他闭上眼睛,仿佛又看见那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坐在钢琴前,转身对他微笑。那一刻,他决定要学会弹奏雨晴留下的曲子,不管多难。
五月的第一个周末,晓阳回到空无一人的音乐社活动室,坐在雨晴曾经坐过的琴凳上。经过一个月的自学,他已经能磕磕绊绊地弹奏《五月的雨》的前半部分。虽然技巧拙劣,但旋律中的情感是真实的。
弹到一半,晓阳停下来,泪水模糊了视线。这时,身后传来轻轻的掌声。他转身,看见音乐社的指导老师站在门口。
雨晴的曲子老师问。晓阳点点头。
需要帮忙吗我可以教你正确的指法。
就这样,晓阳开始了正式的钢琴学习。每掌握一个小节,他都感觉离雨晴更近一步。六月的一天,他终于能完整地弹奏整首曲子。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一阵微风从窗口吹入,拂过他的脸颊,像是一个轻柔的吻。
晓阳望向窗外。五月的雨已经停了,阳光洒满校园。在看不见的地方,一个风铃正轻轻摇曳,发出清脆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