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万人艳羡的全职太太。
十指不沾阳春水。
睁眼就是花钱,闭眼就是美容。
还有一个帅气多金,无微不至的老公。
连闺蜜都说是我祖坟冒青烟才这么好运。
但真相是,与我同床共枕之人。
根本就不是我老公。
1
事情要从一年前开始说起。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在闹铃声中舒服地伸展身体,然后懒懒地睁开一只眼睛。
准备向身边的爱人亲昵道句早安。
却在两秒钟之后爆发出恐惧地尖叫,随即连滚带爬地跌下床去。
在我枕头另一侧躺着的,是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陌生男人!
他被我的惊叫声吓醒,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慌慌张张跑到我身旁,一脸担忧地询问我。
怎么了,晓雯,做噩梦了吗
语气如此温柔,面孔却如此陌生。
我像个弹簧一般飞快弹离了他的身边,惊慌失措地环顾四周。
是熟悉的卧室,熟悉的床铺,甚至床头那双阿朗买给我的粉色毛绒拖鞋都没有任何变化!
可是,眼前这个男人是谁呢……
见我神情恐慌,他的目光更添了几分担忧。
晓雯,是不是做噩梦了,你别怕,老公在这里,老公陪着你呢,咱们醒一醒,不怕不怕,嗯
我怀疑我还深陷梦境,不由得狠狠掐了一把大腿。
生理真实的疼痛提醒我,我正处在活生生的现实里。
我仔细分辨着男人的五官,确定不是阿朗在跟我玩什么角色扮演的游戏。
我注意到他的颈间,挂着一枚精致的羊脂玉佩。
这根本不是阿朗的东西!
这个满脸着急和担心的男人,我的确和他素未相识,可他为什么会睡在我和阿朗的床上
我像只受了惊的兔子,战战兢兢地迈开脚步绕开他的周围,一个箭步跨出了卧房!
没错,客厅……厨房……沐浴房……洗手间……
没有一处发生变化。
餐桌上那个陶瓷花瓶里插着的是阿朗昨晚带回的一捧玫瑰,娇艳欲滴,红得仿佛要渗出血来。
我心一横,拉开了玄关柜里只属于我和阿朗的秘密基地。
夹层里静静放着那只已经停摆多年的电子表。
分针是阿朗跑了好多店才换上去的小猫造型,绝不可能出现雷同。
就连表盘背后的纹路和磨损都是我记忆里熟悉的痕迹。
这就是我家,我和阿朗的家。
男人小心翼翼地靠近我,声音微颤。
晓雯……你到底怎么了
是不是老公哪里又惹你生气了你告诉我,好不好
他的手掌试探性地搭上我的肩头,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
我再也承受不住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惧,两眼一沉,坠落于黑暗。
2
阿朗轻轻包住我的手,讨好似的贴在他的面颊,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
他细声细语地哄我。
宝贝,是我不对,明知道我们晓雯今天穿了奶白色的小裙子,我还跟个傻子一样套了件绿色的T恤,是老公不懂审美没有眼光,惹宝贝不开心了,你说,要怎么罚我,我都愿意,只要你开心,我干什么都行!
我嗔怪地抽回手,嘟起嘴巴不理他。
阿朗见我不吃这一套,又从身后拿出个东西,献宝一样捧到我面前。
宝贝,你看,你一直想要的限量版香水,我托了好多朋友才买到的,你闻闻,是不是你喜欢的味道
我一把抢过盒子,惊喜地问他。
这个很难买的哎,全国只有2000套,你怎么搞定的
只要宝贝喜欢,不管多难老公都能给你搞定!
阿朗像个大胜归来的将军,踌躇满志地舒展笑颜。
老公说过,要宠宝贝一辈子,让你每天都能像个公主一样,我会把所有美好的梦境都编织成现实,统统送给你!
就你会说,讨厌!
我嘴上打趣,心里却是乐开了花,突然又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板起脸来问他。
喂,这是你的求和礼物,过几天就是我的新键盘到家第100天的大日子,难不成你想拿这个敷衍我
怎么会呢,老公怎么可能忘记这么重要的日子,早都准备好了,不信你瞧!
我向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可是那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好啊你,居然敢骗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的话很快哽在喉头,像是被人猛地掐住了脖子。
阿朗用一种我从没见过的表情,阴恻恻地看着我,目光诡异。
宝贝,我就是你最好的礼物啊!
他的脸皮突然腐烂剥落,飞快地扭曲,连同周围的景物搅在一起,像个滚筒洗衣机般高速旋转起来!
几只白胖的蛆虫不知从哪爬来,在他暗红狰狞的四肢上蠕动着。
我曾吻过几万次的嘴唇如同一只被甩出的废旧袜子,湿淋淋脏兮兮地掉落在我手边。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心口发紧,耳鸣嗡嗡作响。
定眼看去,那片嘴唇一张一合,仿佛在喃喃低语着什么。
宝贝,宝贝,我就是你最好的礼物啊……我会让你做一生一世的公主,永远宠你爱你……
我的声带终于在这一刻发挥作用,声嘶力竭的喊声响彻上空。
救命!救命!啊!救命!你不要过来,救救我啊……
晓雯,晓雯,别怕,我在这,你睁眼看看我,晓雯,你还好吗
窗外的一缕阳光如同偷窥者悄悄滑进房间,我睁开酸涩的眼,面前的男人拧着双眉,脸色凝重,眼中满是担忧。
没有阿朗,没有变形的空间,没有腐臭的气息。
舌头像被黏在上颚,我想要说些什么,眼泪却抢先一步夺眶而出。
男人坐在身侧,伸出一只手臂牢牢抱住了我。
晓雯,别怕,有我在呢。
我双手捂脸,终于失声痛哭出来。
3
母亲和冉冉是在一小时后匆匆赶到医院的。
我交际简单,不善言辞,大学毕业之后,除了阿朗之外,与我生活紧密相连的人,只有她们。
可他们见到这个自称杨开平,与我相恋多年的男人,居然没有一丝诧异,只是连声询问我到底怎么了。
母亲抱着我一直哭,我听到只觉心烦意乱,只好把希望寄托在一边的十年好友。
冉冉,你作证,你最清楚了,我和阿朗已经在商定婚期了,你上周还陪我去试婚纱的对吗
我今天早上睡醒身边就变成了这个人,可我根本不认识他!求求你告诉我,阿朗去哪儿了,他为什么不见了呀!
冉冉不可置信地瞪着我,伸手触摸我的额头。
这也没发烧呀……沈晓雯,你到底在说些什么胡话
我上周的确陪你去试婚纱来着,可是你婚礼的男主角不就在你身边吗
阿朗是谁啊到底你和开平都好了快7年了,三个月后就要举行婚礼了,我天,你不会失忆了吧
我的天,难道一夜之间,上帝大手一抓,把我拎到某个未知的平行空间了
我呆愣在病床上,看着母亲和冉冉的神情不似作假。
突然,溺水的人抓住漂来的最后的一块浮木,我翻遍全身,终于在睡裤口袋里找到手机。
我打开相册,努力向他们展示。
是我疯了还是你们疯了你们自己看,我和阿朗的合照最起码有3000多张,这些都是最直观的证据!
你们怎么随随便便就说我和一个陌生男人即将结婚呢你们到底……
后半句话头被生生吞回去,照片随着我的指尖一张一张划动,我的笑脸不变,可在我身边或搞怪或深情的那个男人,分明就是窗前默默垂首的他!
我不死心,点进我和阿朗的聊天记录,内容没有任何变化。
昨晚他回家前的最后一句宝贝,上电梯了,等我还好好地留在那里,可是备注已经变成了开平,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小的爱心。
我试图在手机里寻找阿朗的痕迹,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男人终于轻叹出声,一步一步向我走来,胸前那块洁白的玉佩轻轻晃动着。
阿姨,冉冉,刚才晓雯昏迷,大夫给她做了深度检查,她很有可能是在睡梦中受到潜意识的潜抑作用,所以醒来后才会忘了我……简单来说,她应该是患上了解离性失忆症。
我们如此相爱,晓雯对我的依赖你们也是有目共睹,可她什么都记得,唯独忘了我……
我一开始也不敢相信,但是事已至此,咱们必须齐心协力才能共同渡过难关,我向你们保证,一定会照顾好晓雯,哪怕这辈子她都想不起我,也没关系。
男人的声音浮上一层悲伤,他看着我,突然温柔地笑了。
晓雯是我发誓会爱一生一世的人,她对我亦如此,我相信,能让她爱上我一次,就还有第二次。
她是我的月亮。有她在,哪怕是不记得我的她,也能轻易地照亮我。
我对上他情真意切的目光,更加迷惘。
如果这是一出恶作剧,母亲和冉冉的话又算什么
阿朗……就算我失忆了,难道还会臆想出一个完全不存在的男人
4
医生严肃的话语更让我如坠冰窟。
那些专业的话术和名词堆叠在一起,宣告着一件惊人的事实。
我因为某种未知的原因,出现了记忆缺失、失现实感、解读障碍的症状。
关于我脑海里那个从青涩年华陪伴我走到如今的阿朗,经验丰富的精神科主治医生白主任是这样解释的。
有这样一种心理现象,其实通常与记忆障碍无关,患者会无意识地编造或者扩大记忆,填补他们记忆中的空白,这些虚构的记忆在他们看起来无比真实。
但你的情况却有所不同,通过与你本人和你的未婚夫深入沟通,再加上我对你做的辅助催眠疗法,发现你们共同生活过的回忆并非杜撰,就连细节都是一模一样的,但你却遗忘了真正陪伴你的人正是他,而且除了这个,你的自我认知和情绪感知没有任何问题。
什么都记得,但记忆里爱人并不是他,这种糅杂了多种失忆症和精神分裂的病症目前国内没有相关案例,关于你的病情,可能还需要更进一步研究。
医生说得没错,就在刚才过去的三小时内。
杨开平让母亲和冉冉陪着我,与我一点一滴回忆起过往的种种。
他从小在福利院长大无亲无故的身世,他热爱并引以为豪的古董鉴定职业。
从CD店的初遇,他对我的一见钟情,俗套但浪漫的告白。
异地一年半的抓狂,终于团聚的喜悦,细水长流但幸福满满的同居生活。
再到半年前他开始为我们的婚事着手准备,我沉浸在即将做新娘的兴奋中。
每一处回忆都对得上。
我偶尔冒出的几个刁钻的问题,有关于曾经某些独属于我和爱人的小秘密。
细微之处他都回答得滴水不漏。
我的记忆没有错,他的温柔和耐心也一如既往。
唯独熟悉的面孔换作一张我从未见过的脸。
除了相信我真的患上了一种无法解释的病症,再无其他任何解释。
从办公室出来,我的恐惧不禁变成深深的内疚。
一觉睡醒,我居然能够忘记朝夕相处的爱人,甚至还在脑海里幻想出另外一个男人的长相完全替代了他。
对于他来说……何其不甘和不公。
杨开平轻握着我的手腕,扶我坐在走廊长椅上,心平气和地劝说:
晓雯,只要你的身体没事,一切都不要紧。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咱们不怕治不好你的病,白主任也说了,慢慢来,好吗
记忆里永远笑得洋溢的容颜逐渐与眼前温情脉脉的脸重叠在一起。
我试着轻触他发红的眼角,低声回应:
嗯。
5
我没有接受开平的建议,将婚期暂缓。
按照他的意思,他对我而言就像一个陌生人,我依然保有选择的权利。
住院的一个多月,他害怕我暂时无法适应,总是不声不响地默默做事,并不与我亲密接触。
母亲和冉冉轮流照顾我的时候,他就像豪门大户里温和谦逊的管家,悄然安排好一切。
他说,现阶段的主要任务是调理好我的身体,避免我受任何刺激。
至于还要不要和他回归以前的生活,无论我做何种决定,他亦甘之如饴。
我听到他和母亲的对话,心里一阵阵发酸。
如果我还心存一丝疑虑,此时此刻也已烟消云散了。
他依然是他,他一直是他。
如若他不嫌弃我这个随时会出现不稳定状况的病人,我有什么理由推开深爱我不问缘由的人呢。
于是,我大胆地圈住他的脖子,在他的唇边印下深深一吻。
开平,娶我。
他的瞳孔瞬间放大,又惊又喜,隔着衣衫我也能感觉到心跳如擂鼓。
晓雯,你真的愿意
心甘情愿。
于是,三个月后,我们的好日子如期而至。
我没有什么亲戚朋友,而他的主题和重点只有我。
一场规格极小但浪漫温馨的梦幻婚礼过后,我正式做了他的新妇。
【晓雯,我发誓,一定会说到做到,让你永远做我的公主。】
就像他最初承诺我的那样,不让我为生活辛苦分毫。
衣食住行统统优良,给予我最实际的保障和最务实的行动。
他和我记忆中的阿朗一模一样,体贴入微,知情识趣。
在他的影响下,我的笑容多了起来,性格也变得活泼。
就在我沉浸在如胶似漆的婚后生活中时,却发现了不对劲。
刚开始,我只是发现他的内心世界充满对生活的热爱和尊重,甚至有时会过分在意细枝末节。
每一个节日甚至一些莫名其妙的纪念日,他都会要求我打扮精致,做很多形式主义的安排。
我体谅他赚钱不易,时常劝他简单应对,省去不必要的环节。
可他总是温温柔柔地拉着我的双手,眨巴着眼睛,做出一副可怜状:
晓雯,只有追求仪式感才能治愈内心,更能让我们对生活更有激情和希望。
我们刚在一起时,我就答应过你,要让你成为童话里的公主,既然你是公主,那我就是王子,也得对自己高期待高要求才对啊!
开平很会撒娇,我只能笑着接受。
可渐渐地,这种情况愈发诡异起来。
6
他对仪式感的追求已经超越了一般人的正常范围,甚至到了如痴如狂的地步。
因为身体不适起晚了点,没顾上吃他特地为我精心准备的一顿早餐,他便皱了眉头,与我生了半天的闷气。
我泡澡不太喜欢在浴缸里放满花瓣,更没有点燃熏香和品尝红酒的习惯,可他一遍遍强调只有这样才能调剂平淡生活,坚持要我在浴室里做足半个小时的准备工作才可以下汤。
甚至吃路边摊,他也会煞有介事地拿出刀叉和桌布,还会摆一束鲜花,点起几根蜡烛才肯吃几口。
有一天我和他去看望母亲,因为车限号,滴滴订单又是高峰期,无人接单,我俩只好去坐摩的。
令我和摩的司机都目瞪口呆的是,他竟然从随身携带的大包里掏出加湿器、拖鞋、毛绒坐垫等一系列匪夷所思的物品,声称几年也搭不了一次摩托车,一定要追求雅意。
男人们都不喜欢过分注重仪式感的女孩儿,而开平的行为就像一个独自行走在广袤沙漠当中的旅人,明明旁边就是绿洲,偏生要给自己找些苦头吃。
我正踌躇着怎么开口跟他谈谈,却偏偏又发生了一件让我意想不到的事。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冬日,我收到了一则来自网文作者交流会的邀请函。
之前写过的一篇小说阅读量和评价都不错,这无疑也是对我的肯定。
要是以前,我这种极度社交障碍是绝对不会见生人的。
但现在嫁给开平,我仿佛有了底气,也愿意去结交更多新朋友,拓展更多圈子。
data-fanqie-type=pay_tag>
所以我并没有提前告诉开平,而是趁着他去外地出差两天,偷偷买了一张回老家D城的机票,准备去参加这次交流会。
之所以没有知会他,是因为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前两天听开平无意间念叨,最近买的蓝莓都不好吃,无滋无味的。
而这次位于老家的交流会,让我想起从小长大的地方,有一片特殊的林旬地带,昼夜温差大,长出的蓝莓口感最好,是典型的纯天然、无污染产品。
因为采摘和运输的问题,这种蓝莓很少能通过网购的渠道买到地道的。
开平对我的柔情蜜意和疼惜备至我无以为报,希望可以借此哄他开心,顺便……顺便也谈谈我们之间的问题。
我知道重诺的开平每天都在挖空心思想让我活在惊喜和浪漫当中,但我要让他明白,流年岁月里,平平淡淡才是真,他在我身边足矣。
一筐蓝莓是我的心意,这样的心意重在精,而不在多。
如果每天都要挖空心思去制造那些所谓的仪式感,只会给我们的生活增添疲惫。
但就是这样一次普普通通的旅程,却彻底改变了往后的人生。
我不到十岁的时候就离开了D城,对郊外的路一概不熟,连问了几个老乡都对我印象里的蓝莓基地不大清楚,我只好顺着河堤继续行走,打算去前头的早市碰碰运气。
我撑起一把遮阳伞,迎着清风微微眯起眼睛,身后却传来一声小心翼翼地试探:
是晓雯姐姐吗
见我回头循声寻找,一个黑瘦的女孩儿拖着一袋重物费劲地走上前来,仔细辨别着我的面容。
真的是你,太好了!
我在白粥老师的书桌上见过你的照片,哇塞,你比照片上还要漂亮哎!
见我微微蹙起眉头,女孩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对不起姐姐,我实在太激动了……看到跟白粥老师相关的人……
姐姐,你知道白粥老师去哪里了吗往年每到立春,他都会来这里教孩子们写作、英语……今年都入夏好久了,他连封信也没寄来,孩子们都很想他……
被寒了的心,也能通过一碗白粥捂热。
这是阿朗当初笑着给我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给自己起这样一个花名的理由。
我的头顶如有惊雷闪过,刹那间头皮一阵发麻,林间树叶响动,仿佛无数张嘴在窃窃私语。
一些被我遗忘的事情,似乎正穿越时空落回现实的土壤。
7
我于当日傍晚返回了家,我,和阿朗的家。
白日里,我跟随女孩去往D城山区周边的贫困学校,看到了一张张澄澈纯真的笑脸。
女孩还带我去了阿朗支教时期留宿的房间,那是一间用黄土和砖头垒砌的小房子,却收拾得格外干净整洁。
遗留的物品上附着那被我努力遗忘的,熟悉又久远的气息。
我将脸贴在阿朗曾经用过的毛巾上,鼻尖凝起酸涩,泪珠滚滚而下。
女孩名叫小霞,是这里土生土长的孩子,一边自学高中知识,一边做起了这间学校唯一的全科老师。
白粥老师不是通过扶贫和支教渠道派来咱们这里的,听说他是几年前迷了路,无意间摸过来,当时石头正在那村口捏泥巴,见着个城里人过来,就眼巴巴盯着人家口袋里漏出一角的巧克力,白粥老师当时就心软了……我带他转了一圈,他就决定每年都会过来陪孩子们待一两个月,他说过,能学一点就学一点,总比当睁眼瞎的好……
其实咱们这都不能算作学校,就是个黄泥房子罢了,以前只有16个学生……
但是白粥老师只要一出现,全村的孩子几乎都围在这儿,听他讲历史故事,讲城里的见闻,还给他们唱英文歌听,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又温柔,又儒雅,对待孩子们永远有耐心……
去年他来的时候,带着您的照片,给孩子们郑重其事地介绍您,说自己快要结婚了,他笑得很幸福……
晓雯姐姐,以后,白粥老师是不是都不会来了
是啊,我的阿朗本就是一个心地善良的正人君子,五年前他来D城帮我寻一种颜色奇特的花,误打误撞遇到这群被遗忘在荒山深处的孩童,回家后便兴致勃勃地和我商量,想要每年春天,都来这里做点有意义的事。
个人支教志愿者怀着赤诚之心散播关爱,这样的事情并不常见。
而我努力摆脱所谓虚幻的记忆后,却把这段往事远远抛在了身后。
阿朗……你从来不是我的臆想,你是真实存在的……
久远的回忆和女孩苦涩的笑容交叉出现在眼前,我收回眼泪,轻声问她。
小霞,除了孩子们,还有谁见过他吗
小霞摇摇头,低头搓弄着手指。
咱们这儿不属于重点扶贫和振兴教育区,几年都来不了一个老师,春天正是大家忙农活儿的时候,离得远也不怎么过来,都知道来了一个城里人,但白粥老师几乎足不出户,也没谁再见过他了。
我放下心来,目光沉沉。
我知道了。
从回忆中惊醒,我发现自己又不知不觉打开了玄关柜最里层的那个夹板。
电子表,泛黄的情书,发条拧断的音乐盒,吉他拨片,缝得歪歪扭扭的小马甲……
这些是我和阿朗一路走过,往昔里最珍贵的事物。
隔三差五我们就会拿出来,对着每一样东西说起当年稚嫩傻气的我们,笑得灿烂。
阿朗,你去哪里了
为什么一觉醒来,就有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代替了你
我想起杨开平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突然想起他看我的眼神虽然饱含疼爱,却总是带着一些我看不懂的意味。
现在想来,他每次凝眸注视我的时候,似乎都在透过我看向另一个人。
这个企图取而代之的男人,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
我意识到自己,跌进一场巨大的阴谋里。
8
身后咔嗒一声重响,我吓了一跳慌忙回头。
杨开平迈着轻缓的脚步走了进来。
手一抖,那块电子表轰然落地。
他却仿佛看不到我的惊慌失措,只是走过来在我的额头上留下轻轻一吻,目光柔情地凝视我。
晓雯,你去哪儿了
你……你不是出差了吗
他的目光中浮上一层我看不懂的意味,勾唇一笑:
临时通知不用出差,我就回来了,却发现你不见了。
晓雯,我在家等了你一天,你怎么才回来呀
以后不要随便出去了好吗我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想要看见你,你不在,我会不安心的。
你以前总说,人只要有一位所爱之人相伴,并不需要任何朋友,那纯粹是在浪费时间,你我彼此相依就很好,怎么现在还会随便出门呢
感受到我逐渐僵硬的身体,他抱着我的手臂却更加收紧。
晓雯,我爱你。答应我,以后就乖乖在家,做我的公主,好不好
这些话以前他也经常说,我总觉得那是占有欲过了头,并不放在心上。
现在听来却令我心惊肉跳。
一切真相未水落石出前,不可和他翻脸。
我假作很享受般在他怀里缩起脖子,低声附和。
晓雯,今天下雨,咱们还没有做该做的事呢。
我不明所以地抬起头。
昏暗的路灯,溅起的水花,透明的雨伞。
我耐着性子,在他的镜头前换了几百种姿势,终于拍出了几张他满意的照片。
再去附近的公园捡一些好看的落叶,小心翼翼地收在口袋里。
然后根据他的安排,我们要抽签决定坐哪辆公交车,绕城一周。
终于回到家,这还没完,他拉着我坐在窗前,泡起两杯浓浓的咖啡,点上一支精致的蜡烛。
居然还要做手账,在纸上涂鸦,美其名曰释放创意。
一切做完后,他一边在泡脚桶里放上十几种养生材料,一边喃喃感叹道:
真好,又是仪式感满满的一天。
心里的凉意一阵接着一阵。
我终于意识到,这个男人,诡异莫名。
想到阿朗现在下落不明,我不敢吭声。
第二天下午,杨开平说今晚会有一场惊喜等着我,为了做足准备他会迟点回家。
要我乖乖等他回来。
正合我意。
我随口说了几句敷衍的话,他在出门前紧紧地拥抱我,压得我几乎透不过气来。
我注意到他说话的时候,眼里居然有掩藏不住的笑意。
9
沈小姐,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你描述的这个人从来都没有在我们这里工作过,你一定是记错了啊!
我已经在k城文玩鉴定中心逗留了一小时,问遍了这里的职工,统统都是一问三不知。
阿朗的职业,需要满足特定的教育背景和工作经验要求,并通过一系列专业考试,获取证书,可我寻遍网络,也没找到一丁点有用的信息。
我和阿朗相识多年,但都是从小地方到k城这边打拼的,除了冉冉没有任何共同好友。
我不禁懊悔起曾经在一起五年,我对他的工作、事业、同事等等一概不了解,甚至从没和他参与过任何一场有陌生人的社交场合。
我的社交软件除了和母亲、冉冉还有阿朗联系之外,没有其他好友。
即便有,我想拿着曾经发布过的合照去询问踪迹也不成,因为那些照片上的脸,无一例外都变成了杨开平的。
我们住的地方是一幢二手的独幢小院子,周围连个邻居都没有。
即便如此,一个大活人存在过的痕迹居然被抹杀得干干净净,一夕之间和我朝夕相对的那个人骤然变了一个人,就连母亲和闺蜜那里,都丝毫看不出破绽。
我只好来到阿朗曾经工作过的地方,碰碰运气。
我以前从未来过这里,打着员工家属的名号也很难混进看管森严的国家级单位。
要不是眼前这位眼镜厚重的老先生见我一个人在暴雨中站着可怜,将我迎进主楼一侧的会客室,只怕是还要费些功夫。
他听我说明来意,当即就否认了我口中这个人的存在,因为如我所说,如此年轻的鉴定师全国都没几个,更何况人烟稀少的k城。
为了有理有据,老先生还是拿出花名册细细查看一番,叹息着摇摇头。
在我不死心地追问后,他终于摘下眼镜,面露愠色。
见此情况,我只好转身离去,走到一半,我突然打定主意,拿出手机,将杨开平的照片翻出来给他看:
老师,这个人,应该也不是您这儿的职工吧
不是,咱们这儿工作的都是老头子,来来回回都是这些人,我怎么可能认错。
老先生屏住最后一丝耐心,冷漠地回答我。
很好,虽然没有找到关于阿朗的信息,但至少确定了杨开平假借阿朗职业的身份是完全虚构的。
一件事情是假,其他的事情必定漏洞百出。
我暗自思忖,谢过他后便向外走去,沉稳浑厚的声音却又响起:
等等!
老先生拿过手机细瞧一番,沉吟着说:
这个人……我仿佛见过的。
10
老先生想了想,闭上眼,慢慢回忆着道:
对,没错,就是他。
我记得……那天也是暴雨天,有一个小伙子文文弱弱,纤纤瘦瘦的,来这里询问有关寒珠瓶的事情。
寒珠瓶
我微微皱起眉。
印象里……好像有这么一件事情,阿朗曾经和我提过一次,说最近海关秘密缴获了一批走私文物,有部分被送到k城研究院,连同鉴定中心一起参与了这批文物的考察和评定。
其中,就有一件叫做寒珠瓶的东西。
传说中形似宝瓶却内有乾坤的法器,需满足特殊条件才能开启,便能获得一种神秘的能力。
老先生的嘴角无奈地向下撇了撇,继续说:
这个世界上年代久远的物品,总会被别有用心之人赋予荒诞的意义,实际只不过是拿来安慰自己的借口而已。寒珠瓶就是一个在陇西关中的古墓里挖出的陪葬品,除了具有一定的研究价值外,并无特殊。
这个小伙子来问的时候我们都很震惊,因为收缴打击活动是保密进行的,文物也是秘密转移,他是如何得知的信息不过在经过询问后,发现并没什么可疑之处,就打发他让他走了。
他来这里是差不多四五年前的事情,但他的眉眼之处……我不会认错。
无论我再怎么问,老先生都不肯多说一句。
推算时间,杨开平来问关于寒珠瓶的事情的时间,那不正是我和阿朗在一起差不多一年
突如其来的信息太过错综,我难以分辨。
大脑迅速整理信息,唯能抓住现有的线索进行分析。
阿朗从未担任过鉴定中心的工作人员,杨开平却出现在这里询问阿朗曾提过的神秘宝瓶,其中到底有什么关联
这场诡异的把戏背后,似乎危机四伏。
阿朗,那个视我为挚爱的男人,你会在哪里
小心翼翼地回到家,杨开平并没有回来,
我顾不得思考他提到要给我的惊喜是什么
随意收拾了几件东西,便匆匆出门。
走了很远,我依旧感觉背上汗津津的,仿佛有一道道目光在牢牢盯着我。
可我回过头去,却什么都没有。
如果不是为了找到阿朗,我何必还要留在这里自讨苦吃。
我自嘲地笑了笑,支付车费后走进k城飞机场。
这次的目的地,是阿朗曾经生长的地方——s城孤儿院。
我对他了如指掌,自然知道他16岁之前的人生都是在那里度过。
我相信,没有什么能比童年时期的经历更加确定一个人的存在。
可结果却让我大失所望。
孤儿院的职工早已换了一批,我辗转找到以前的老院长,却被告知在二十多年前,这里的孤儿百分之九十都是被遗弃或者重病的女孩,只有三个男孩分别在十岁之前就被领养,从来没有一个长到16岁的孩子。
我竭尽全力描述阿朗的长相和姓名,以及我记忆中他曾提及的关于孤儿院的经历。
不仅老院长,曾经的保洁阿姨和后勤人员都表示院中没有这么一号人。
我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心中疑窦丛生。
我们在一起五年,没有什么比一颗真心更让我确定这段感情不可能作假。
可这次孤儿院的经历和在k城鉴定中心的如出一辙,我对他过往的所有了解都出了问题。
假设他身负诸多秘密,现在消失得无影无踪又为哪般。
我的头痛得仿佛要炸了般,勉强扶着身旁的电线杆站好。
包里的手机轰鸣不停,我喘着气拿出来低头查看。
霎时,我像化石般愣在原地,惊得汗毛竖起。
是一条短信。
晓雯,我是阿朗,救我,救救我!
11
短信内容里,还附加了一张照片。
我颤抖着手指点开,那是一团血淋淋的东西,放在一大块晶莹剔透的冰面上。
好像……好像是一个人的嘴唇,就那么被生生削去放在了那里!
我尖叫着将手机扔开,有一些画面像过电般窜过脑海。
雪白的刀刃染着鲜红的血……四肢僵直的尸体……扭曲恐怖的面容……
我似乎闻到了地狱入口的腐臭气息,再也控制不住,惊声尖叫起来。
周围的路人被我吓得四散逃离,边跑还频频回头打量着,然后聚在一起小声说着什么。
没有人会对街头突然出现的一个疯女人多加留意。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k城的。
思绪太乱,我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的判断。
只有本能在尽力告诉我,我遗忘了一件非常重要而又残忍的事情。
一进家门,我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味。
是烧焦的味道。
杨开平穿戴整齐,正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端坐在沙发上,静静地凝视着面前并没有播放画面的电视机。
我颤抖着叫他。
没有回应。
我抖抖索索地伸出手,打开了墙壁上的电灯开关。
满室皆亮。
客厅正中央的地板上,赫然放着一个破旧的搪瓷盆。
有什么东西正在里面燃烧殆尽。
火光渐鸣,是零星而亘长的热烈。
旁边竟然放着一沓厚厚的纸钱!
一圈白色的蜡烛将盆子围了起来,窗户大开,扇动着烛火映出树影婆娑。
三炷香火在香炉间堆叠起烈焰,白色的烟雾正争先恐后地向背放在桌上的一张巨大的相框前方缭绕。
我被这诡谲怪诞的画面吓得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杨开平默默吸出一口气,缓缓向我走来。
晓雯,今天是我们结婚八个月零十天的纪念日,我说好让你乖乖在家等我给你惊喜的,怎么又不听话
我强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八个月……零十天,这也不能算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对吗
我看……是不是就没必要庆祝了,那个……我想起我还没吃饭,我想去楼下吃碗……
着急什么
杨开平轻笑出声,手轻轻搭在我的肩膀上,我不禁一震。
都说了是纪念日,我怎么可能不准备美餐呢晓雯,什么都不用管,等着吃,就好。
他的笑容幽深,眉头却蓦地紧锁起来,一块湿哒哒的毛巾从背后迅速掩住我的口鼻。
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12
从混沌中苏醒,我发现自己赤身裸体,手脚被绑,成大字型躺在家里那张偌大的餐桌上。
周围摆着一圈五颜六色的鲜花。
杨开平身着西服,绑着一条亮红色的领带。
他手握着冰冷的器械,愁眉蹙额地看着我的小腿,似乎在研究从哪个地方动刀比较好。
我瑟缩地拱起身体,哭着质问他。
杨开平,你要做什么
他微微一愣,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晓雯,你说过啊,男人要说话算话。
我既然答应过你会把你宠成公主,让你的每一天都过得充满仪式感,又怎么会食言呢!
你最喜欢这样新鲜浪漫的小刺激小惊喜了对吗今天是咱们的纪念日,我一定会让你过得特别难忘。
他将一柄尖刀贴在我的小腹,露出一个悲凉的微笑。
晓雯,我想过了,普通的大餐终究太俗,不如我们共同分食你的某一个器官,这样岂不是更加有仪式感吗必将刻骨铭心。
见我试图挣扎,他伸过手来牢牢抓住我的手臂,将我的上半身捞在他的怀里用力抱住。
你听话,我不会伤着你的,晓雯,一会儿就好,只要一会儿就好……
我四肢束缚,在他胸前死命甩着头,嘴里乌七八糟地大喊着:
杨开平!你放开我!
救命!你到底是谁!
我怎么得罪你了,你要置我于死地!你放开我!你这个混蛋!
杨开平猛地甩出手里的刀子,腾出一只手死死捏住我的下巴,怒目圆睁:
沈晓雯!你不是最喜欢仪式感吗怎么给你仪式感你又不要了
你口口声声说只有一场又一场的仪式感能帮你建立生活的希冀,如今怎么害怕了
不给你仪式感不就是敷衍你不爱你吗沈晓雯,你都忘了吗
他三下五除二解开我身上的绳子,拽着我的头发将我拎到香炉前那张一直反扣着的相框。
他喘着粗气一把翻过了照片!
阿朗……
阿朗清秀俊朗的脸,唇角微抿,正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我!
为了你想要的仪式感,他费尽心思讨好你,你却总是百般不满意,他想要给你一个特别的盛大的求婚仪式,才找到你唯一的朋友商量,却被你误会出轨,你对他做了什么
杨开平厉声质问我,阿朗的脸在我眼前渐渐模糊……
我的双腿已经不听使唤,再也支撑不住,缓缓蹲下身去。
对,那天,我也是这样蹲在卧房门口,透过门缝看见阿朗和冉冉正坐在床边有说有笑,冉冉还把她的手亲昵地放在他的胸口,一室春华。
一瞬间,我全身的血液都一股脑地涌上头顶,所有的回忆全部恢复。
我惊恐地发现,周围的墙壁、桌椅、地毯上全部染成一片猩红,而我的手上、身上也是血肉横飞。
脑海中最后一根弦终于崩裂,我在地上连滚带爬地挣扎了几圈后,终于再度晕厥了过去。
13
我的父亲是一个暴怒无常、阴毒自私的人渣,在骗取了怀孕的母亲辛苦积攒下的积蓄后便逃之夭夭,再无踪迹。
在怯懦母亲的影响下,我从小就不爱说话,不愿与人来往。
为了逃离人多的场合,我在读完高中后就决定不去体验多姿多彩的大学生活,带着身体孱弱的母亲来到了千里之外的K城。
这里有我唯一的朋友,冉冉。
我和她十年之前偶然相逢,成为至交。
我将她归为同类,我们虽不亲密,但彼此心灵相通,互相牵绊。
我始终不能接受和其他人产生一点点正常范围内的接触,所以我不能上班,不能出门。
哪怕只是寻常购买一瓶矿泉水,便利店老板油得发亮的大脑门都能让我忍不住当场呕吐。
为了生活,我成为一名全职作者。
在那些狗血淋漓的文字里尽情地表达我对世界的不甘和厌烦。
直到遇见阿朗。
那天我鼓足勇气来到郊外的一间CD店,想要寻找一张被遗忘在时光深处的唱片。
我没写过任何俗套的甜文,但我们的相遇应该和那些甜蜜的情节差不多。
手指触碰在一起的时候,我讶异地发现,居然有人和我一样爱听这种无人问津的小众音乐。
除了母亲和冉冉,我第一次允许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走进我的生活。
阿朗虽然身世惨淡,但永远热情阳光,像夏日里橘子汽水的味道。
我们疯狂地相爱,在暗夜里旁若无人地拥吻。
他知晓我所有阴暗的秘密,却对我丝毫不嫌,不停地鼓励我要对生活充满希望。
他向我许诺,一定会在以后的每一天,都制造多重的浪漫和惊喜给我。
一开始我对那些煞有介事的仪式感还抱有嗤笑的态度。
可时间一长,我对这方面的需求越来越大。
那些平常的秋一奶冬日十件套等早已是家常便饭。
我要求阿朗,无论是在哪个节日,都要准备礼物给我,也包括那些莫名其妙的纪念日。
我喜欢鲜花,追求精致,吃个路边摊都要摆上刀叉和餐布。
我开始需要阿朗不停地陪我摆弄这摆弄那,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力证他对我的爱永恒不变。
我只要在一些软件上看到关于仪式感的妙招和攻略,就会拉着他一起去做。
哪怕这些事根本毫无意义。
我性格的偏执和扭曲终究暴露无遗,除了这些繁琐的日常细节,我不允许阿朗结交任何朋友,也不准他在任何的闲暇时间做任何不和我在一起的事情。
我要完完全全的他,全身心只属于我的他。
五年过去,阿朗忍受着那个执拗顽固,只要有一点点不顺心就会大发脾气的我。
直到我的仪式感强迫症已经演变成需要规定他每天起床先穿上衣再穿裤子,迈出家门时候是先抬起左脚还是右脚,扔垃圾之前要先唱一首奇怪的歌谣,就连发型到鞋袜都要和我完全搭配得一丝不苟。
他终于爆发了。
在一场激烈的争吵后,阿朗负气出门。
我默默地穿上他买给我的第一件小裙子,准备在湍急的河水里结束自己的一生。
可袜子被打湿那一瞬间,我又后悔了。
我那么那么爱他,如何能去往一个没有他的世界呢
可等我晃晃悠悠地回到家,却在虚掩着的卧室门口看见了他和冉冉的那一幕。
熊熊的怒火点燃了我,我尖叫着奔向他们,将手里的菜刀狠狠劈向了阿朗的头顶……
14
再次醒来的时候,屋子里的灯已经被全部关闭了,只余了那些昏暗的烛火。
杨开平挺立在窗前,晚风吹起额前的几缕发丝。
他已经褪去了最后一层面具,周身的气息都变得陌生而冷峻。
看样子,我这个刺激疗法还不错,你都想起来了
在他死后,你还把他的嘴唇削了下来,把他的手和脚都砍成肉泥,说要他这辈子都没办法离开你,这些你都忘了吗
杨开平越说越激动,他疾步扑到冰箱前,将冰冻层里的杂物全都扔出来,掏出一个严严实实的包裹递到我面前。
血红,碎肉,还有那片曾经深深吸吮着我身体每一处的嘴唇……
浴缸里的花瓣,烤得刚刚好的面包,必须是清晨五点去早市买回的樱桃,坐摩的之前的消毒和换衣,亲热前的祷告仪式……这些不都是你曾经一再要求的吗
为什么你敢忘掉这些你怎么敢
你不是最喜欢这些吗你为什么会一再地不耐烦
沈晓雯,今天是我和你结婚第八个月零十天,但事实是他被你残忍杀害刚满一周年!
你杀了他,失了忆,一切都相安无事了。没有人寻找他,没有人关注他,因为他被你生生逼成了社会的边缘人士,没有一个可以亲近和牵挂的朋友!
我就是要用你喜欢的方式来折磨你!然后帮你选一种最有仪式感的死法,折磨着你,让你慢慢死去。
你一定很满意,对不对啊
他揪起已经泣不成声的我,眸中皆是狠厉。
见我恐惧地瞪大双眼,他突然满意地笑了。
放心,沈晓雯,你这么喜欢仪式感的女孩,我怎么忍心让你随随便便就死掉呢
我还准备了红酒,咱们慢慢喝,他的嘴是怎么被你割下的,你教教我。
我刚才说过,今天的美食就是你哦……在清醒的时候吃下自己的器官,可以美容养颜,真是一件超级浪漫的事情,对吧你自己选,肺,肾,脾脏还是什么
杨开平的眼神阴鸷而狂热,笑容也扭曲起来,如同一只失控的疯狗,力气大得随时要把我捏碎。
求你……
我凌乱求饶,赤裸的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他的呼吸似乎停了半拍,神色一滞,掐住我的手缓缓松了下来。
他顺手从餐桌上拿过半瓶水,大口喝了下去,四肢无力地靠坐了下去。
似乎陷入了一段长久的回忆。
15
记忆里,他的白衬衫永远笔挺干净。
明明是差不多大的小孩儿,唯有他每天穿得别别扭扭,活像个不伦不类的小大人。
他就住在离孤儿院不足八百米的筒子楼上,每天早起,提着两桶很重的水,走过那条萧瑟的街道。
有时候,他会兴冲冲地跑来,靠在后院围墙的铁栅栏旁,专心致志地看孩子们在院里做操或者自由活动。
他和他就是这么认识的。
他是个沉默寡言的小男孩儿,无论院里分享好吃的还是阿姨组织大家做什么新奇的游戏。
他都是静静地站在一旁,从不上去凑热闹。
自从妈妈把爸爸剁碎扔在猪圈后,他觉得人活着或者死,都是一回事。
警察带走了妈妈,那些亲戚粗声粗气地将他扔在这里,临走前还不停地咒骂着他。
有太多不必要的事情充斥着人的一生。
包括吃饭睡觉。
那只是单纯维系生命的养分,实际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别人挤作一团讨那些大人欢心的时候,他就抬头看天。
这儿连只鸟都没有,有什么好看的
他低头,眼前的白衬衫一丝皱褶都没有。
谁说没有,那不是一大堆吗
他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那里只有一帮正在嬉戏的小孩子。
困在这里的,鸟群。
即使长了翅膀,也很难飞翔。
他和他相视一笑,并肩而立。
他第一次觉得,有人不问缘由地,轻而易举就懂了他。
因为不受重视,他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来孤儿院这么久了,还是被人称作杨二黑。
是那个喝了酒就会打人的爹给他取的。
所以当他喜滋滋地告诉他,想要给他取个新名字。
他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开云见日,四海升平,你就叫杨、开、平。
很好的寓意,他很喜欢。
他们会隔着铁栏坐在一起,不言不语地看一下午的书。
他会从家里偷来热乎乎的包子,一分为二,塞在他嘴里。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为他打开一扇秘密的小门,两个人赤足跑到几公里外的河畔,只为捞起一条受伤的小鱼。
破碎的灵魂好像突然有了坠落和栖息的所在,正如春风亲吻荒芜。
但零落的鸟儿总要回归原野。
他九岁那年,院长通知他,有人要来领走他了。
他依旧是清冷的眼神,但迅速凝结的泪水却彻底出卖了他。
开平,开平!等等我!
他狂奔着追上车子,敲开车窗,递给他一样小小的东西。
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小,他知道,往后他的人生里,又只剩下贫瘠和黑暗。
他已经离开了他的太阳。
16
杨开平像个被抽走空气的气球,黯然无神地呆坐着,半晌,才从衣领里拽出那枚玉佩。
后来,我和他在一家文玩爱好的网站相遇,寥寥几语我就认出是他,他也认出了我。
他跟小时候一样,喜欢研究那些古老久远的物品,从事的工作也与这个相关。
我知道,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明、睿智,好学,才思敏捷,果敢自信。
六年前,他说要来找我,我想到我们可以回到之前那种无忧无虑、谈天说地的日子,就高兴得夜夜失眠。
但是……他食言了,他告诉我,他遇到了一个让他疯狂心动,愿意守护终生的女孩,他想为了她留在k城,我虽然难过,但看到他幸福,我也真心祝福他。
只要他好,一切都好。
杨开平露出个酸涩的笑容,流出两行清泪。
我承认,我太好奇他到底遇到了怎样的女孩才让他决定抛下整个世界,所以我来了这里,像个偷窥狂一样窥探着你们的生活。
在我们相遇的那个网站,流传着一个传说。传闻西域某位公主曾与一名汉人相爱,却不得世俗的认同,两人跋山涉水穿越千里,双双殉情后,手持的宝瓶吸收天地之精华,竟成为一样魔物。只要甘愿放弃或牺牲自己的命数,便可保所爱之人一世平安。
他说你身世很苦,对待世界永远持怀疑态度,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找到寒珠瓶,希望你平安喜乐,得偿所愿……
你们在一起一年后,他终于得到了寒珠瓶的踪迹,正是他们单位和稽查部门联合收缴的,身为公职人员,他当然不能有任何贪念。但是我不同,我所有的心愿都与他有关……
这些年,我辗转各个地方,一边牵挂着他,窥探着你们,一边寻找寒珠瓶的踪迹,终于被我拿到了。
寒珠瓶只要符合条件,可以使用两次,在他为你开启之前,我也想为他用一次。
即使他被你的仪式感强迫症折磨得要发狂,也没忘记保护心爱的你。
他知道寒珠瓶已经有了蛛丝马迹,才觉得自己有了向你求婚的资本,可你居然……
杨开平闭上眼,空气里似乎在回荡一首凄婉的歌。
那晚得知他被收养的消息,一向开朗乐观的小太阳第一次红了眼。
虽然吞吞吐吐,虽然口齿不清,但他知道,他喉头酸涩挤出的几个字是求你,求你不要离开我……
所以听到这女人瑟缩啜泣,挣扎求生时说出同样的词句,才会晃了心神。
多么可怕,她杀了人,气定神闲地清理好现场,居然像个无事人一样自顾自继续过着日子。
甚至完全遗忘丈夫已经被自己亲手杀害的事实!
当他看到她对着空气说话,幻想着那已经不存在的人,笑意盈盈的模样,便萌生了这个计划。
他找到与她牵绊的唯二之人,以多年暗恋者的身份沉痛地说出杀人的真相,那个只知道依靠女儿过活的老女人和那个神神秘秘不知道每天在忙些什么的闺蜜!
都不约而同地沉默接受了。
他的确要让这个始作俑者在自己最喜爱的仪式感中被折磨到崩溃发狂,然后送她去死。
而他自己,早已决定随着他的太阳一同消失。
他已经发现她觉察出不对劲,用出差的理由,不过是想要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果然不出所料,她去了s城,想必是已经发现身份替换了。
他的最后一步计划,就是要把她亲手割下的,阿朗的嘴唇发给她看。
让她自己乖乖回到这里。
不过这些,她都不必知道了。
杨开平站起身,手里多了一条绳子,他拿过一旁的白蜡,脸在烛火中映得格外恐怖。
沈晓雯,喜欢这个吗
我全身绵软,连呼救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怔怔地看着他向我一步一步走来……
突然,他的手机催命似的狂叫个不停。
他随意看了一眼,还是接起,满脸的不耐烦:
什么事儿啊,你……
什么!
片刻后,杨开平脸色惨白,手指颤抖地指向我:
你对小霞……做了什么
17
靠,你们家附近怎么多了几个摄像头啊,破坏起来费了我不少功夫,妈的累死我了!
门被重重推开,冉冉扛着大包小包费劲地挤了进来,身后跟着我那头发花白的母亲。
母亲好脾气地笑着:
都辛苦了,今晚我亲自下厨,多做几个好菜犒劳你们俩,再开一瓶红酒!
冉冉折腾半天,放下东西,随手丢给我一件大衣。
杨开平迷茫地看着我们三人,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我坐在地上,长出一口气:
这小子力气挺大,你再来晚点怕是我小命不保哦!
站起,披衣,穿鞋,坐定,一气呵成。
我直勾勾地盯着杨开平的眼睛:
老公,对不起啊,是不是吓着你了
如果杨开平肯将注意力从他心心念念牵挂之人身上分出多一点点,不会不知道警界流传的多桩奇案。
数年间,从温暖的海滨城市再到寒冽幽静的北方小镇。
屡屡出现人口失踪的案件。
这些男人无论是职业、性格等毫无相似之处,对警方的调查带来了巨大的难度。
唯一的相同,大概就是他们都属于社交稀少、内向孤独的人吧。
阿朗的确是个例外。
他是那么那么的富有生命力,总是让我联想到皎洁的月光和烂漫的花海。
冉冉和母亲劝我放弃,但我铁了心,一定要攻略下他。
之前关于我的故事,半真半假,骗过了他。
我并不否认,和他痴缠数年,我一次又一次地推脱最终的任务,的确是含了情意在的。
我命数有异,只能在对方变心之际手起刀落才能获取最完美的因果。
以前那些男人,也许曾经对我动过真心,但看清美貌后的扭曲人格,总是匆匆逃离。
所以,对付他们很容易。
阿朗却始终如一。
母亲这些年寻遍山野,采来奇药,投靠各路高人,指点迷津。
其实早已帮我逆天改命。
只要拿到十个覆船口之男的嘴唇,便可保我挺过凶险,不必强求负心汉。
可我对阿朗就是迟迟动不了手。
冉冉作为我这一世的护命者,对我下了最后通牒。
出轨的恶障已经摆在眼前,我必须狠心。
至于杨开平,他不过是我们计划里一颗意外出现的棋子罢了。
那天清早发现他睡在身边,我着实吓了一跳。
但静下心来发现眉眼是我熟悉的模样。
这些年我早就发现家里被安装了许多隐蔽的摄像头,还有条鬼魅的身影如影随形,干着跟踪的勾当。
冉冉调查后发现这与阿朗童年的经历有关,将杨开平的资料收集详实传给了我。
救赎,倚傍,不舍,爱别离,怨憎会,统统都与我无关。
我决定将计就计,看看他到底有些什么把戏。
我发现在他过往一年的行程中,频繁去往D城。
若不是想搞清楚他的目的,还真是会错过小霞这样一个亲眼见过阿朗,有独立判断能力的证人呢。
去孤儿院,我只是为了搞清楚杨开平幼时被收养之前的动向。
没想到,他居然这么中二。
做的所有一切都只是为了让我在重度仪式感强迫症的痛苦中死去。
好达到他报仇雪恨的目的。
为了让他相信我只是罹患了失忆症,我对精神科的白主任说,我找到了你一直在找的人。
但居心险恶之徒,抢先一步夺去了他的性命。
他沉痛地答应了我的要求,因为他相信。
我会替他诛杀那名企图代替他儿子的凶手。
阿朗的大名,叫做白舟朗。
老公,你替换我相册里照片的技术,实在不怎么到家,知道吗
还有个问题我也搞不明白,你说你如此关注他,怎么连他的职业完全是假的都不清楚啊不过这个我确实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但不重要,你说过的,会让我永远做你的公主。
我的指尖轻轻划过他的唇齿,欣赏地看着他眸中恐慌渐浓。
那瓶水里的麻醉剂,大概已经发挥作用了。
最有仪式感的接吻方式,我已经想到了。
第十个覆船口,得来全不费工夫。
虽然胸口还是刺刺地痛,但我深知,死亡是既定,以你便殉你。
阿朗,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