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来一世,我放弃了对许淑婉的追求。
没有一日三餐地给她送饭。
没有将自己的工资和粮票如数上缴。
更没有承诺一定将他的儿子视如己出,一辈子养活他们母子。
1978年,改革开放。
她安于现状,选择留在化工厂继续干她的老本行。
而我则趁着经济发展新浪潮南下经商。
前世她虽嫁给了我,却始终在我和白月光之间举棋不定。
甚至我倾注一切心血养大的继子还亲切地称呼白月光为后爹。
所以这一世,我只愿能和她就此交错,再无瓜葛。
可后来,我作为慈善代表受邀回乡。
合影前,她领着孩子泪眼婆娑望向我:
启杰……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01
陈技术员,这肉你到底还要不要
卖肉老板手里的砍刀在案板上敲得咚咚响。
我猛地一激灵,瞬间呆愣在原地——
眼前的景象从医院的白墙变成了油腻腻的肉摊,鼻子里闻到的不是消毒水味,而是生肉的腥气。
我低头看着手里攥着的肉票,上面的日期赫然写着1977年5月16日。
我……重生了
要,当然要!
我迅速回过神来,指着案板上那两个肥嘟嘟的猪蹄子:
就这两个,全要了。
老板一边剁肉一边咧嘴笑:
又给许技术员家的小虎炖猪蹄啊陈技术员你可真是掏心掏肺,对那娘俩真好!
他说的是谁,我当然知道。
许淑婉,那个上辈子在我的苦追下终于同意和我结婚。
可直到我死前,她却仍惦记着其他人的女人。
上辈子的过往一帧一帧重现,我没忍住打断老板的玩笑话:
没,你误会了。我和许淑婉同志没有任何关系,这肉是买给我自己吃的。
剁肉的刀停在半空,周围几个排队买肉的女工也齐刷刷看向我。
老板顿了下,突然间哈哈大笑:
哎哟,陈技术员还害羞了!全厂谁不知道你追许技术员追了三年,天天给人送饭送菜的,连她儿子上学都是你接送......
行了行了,不逗你了,赶紧拿着东西回家吧,一会儿小虎他们该放学了。
我没再解释,只是默默接过用油纸包好的猪蹄,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老张和几个女工的窃窃私语:
肯定是俩人吵架了,但你等着看吧,没两天小陈就得屁颠屁颠去找许淑婉和好。
唉,陈技术员脾气真好,要是我男人这么伺候我,我做梦都得乐醒。
也不知道许淑婉怎么想的,都这么多年了也不同意跟人家好,而且还跟她那个姓林的不清不楚,真不害臊!
我拎着猪蹄往宿舍走,心里翻江倒海。
前世的我确实像他们说的那样,把许淑婉和她儿子小虎当祖宗供着。
我一个月四十二块五的工资,四十块都花在他们母子身上。
结果呢
我自嘲一声摇了摇头,回去的路上又顺带换了些大米。
结果刚走到宿舍楼下,就看见小虎跟往常一样背着书包蹲在门口。
那孩子看见我手里的油纸包,眼睛一亮,冲过来就要抢。
你怎么才回来啊卖肉的说你今天买了猪蹄儿要给我炖,快做吧,我都馋死了!
八岁的孩子说话没大没小,手已经伸向了猪蹄。
我侧身避开,冷冷地说:
要吃回家让你妈给你做去。
小虎愣住了,显然没想到我会拒绝。
这时许淑婉从拐角处走出来,手里还拿着饭盒。
她今天穿了件蓝布工装,头发松松地挽着,确实有几分姿色。
启杰,你怎么......
她话没说完,看见我手里的猪蹄,脸上又露出那种熟悉的、带着点得意的笑:
小虎说闻见肉香非要来找你,没想到你还真买了,这孩子......
许淑婉同志。以后你家的饭我都不管了,你们自己解决吧。
听了我的话,许淑婉的表情僵在脸上,却仍想保持体面,温温柔柔朝我笑了一下:
突然间的,这是怎么了干嘛这么生分
是不是你天天给我们做饭,花销有些跟不上了
这你放心,粮票肉票我都补给你,这样好吧
补给我
我冷笑一声,又一巴掌打掉小虎伸向猪蹄的手:
我没记错的话,你家的粮票肉票也都是我给的吧你拿我的东西补给我
许淑婉脸色一变,似乎没想到我竟突然间跟她分得这么明白。
她的声音一下子尖利起来:
你什么意思我不就受了你点东西,开始跟我算账了是吧
说完,她又好像想起些什么,意味深长哦了一声:
你是因为昨天我给建设擦汗,生气吃醋了吧陈启杰,你心眼怎么这么小!
建设。林建设。
听到这个名字我就想笑。
前世我就是被这个白月光折磨了半辈子。
许淑婉嫁给了我,心里却永远装着林建设。
就连我们结婚那天,她还因为林建设送的一支钢笔哭红了眼。
索性这辈子我也别再棒打鸳鸯,让他俩好好过去吧。
我提着东西转身就往楼上走:
随你怎么想,总之从今天起,咱们桥归桥,路归路。
你……陈启杰!你有种别来求我!
搁在前世,我早一股脑儿跑下去道歉,然后变着法儿地哄她开心。
但这回,任她喊破了天,我连头都没回。
02
回到宿舍,我把猪蹄炖上,香味很快飘满了整个楼道。
锅里的汤咕嘟咕嘟冒着泡,就像我翻腾的思绪。
前世临死前,我一个人躺在医院里,许淑婉带着已经长大的小虎去接林建设出狱。
护士说,他们三个在病房外有说有笑,小虎还亲热地喊林建设林爸。
可怜我穷尽一生真心对待的两个人全都把心思放在别人身上。
既然如此,我还热脸贴那个冷屁股干什么
陈叔!陈叔!
我正收着汤,小虎的声音又从楼下传来,还带着哭腔:
我馋!给我吃一口吧,求求你了!
我走到窗前,看见那孩子站在楼下,脸上挂着泪。
许淑婉站在不远处,假装没往这边看,但我知道她在等着我像往常一样心软。
我推开窗大声嚷到:
回家去吧!以后别来了。
小虎哇地一声哭出来,许淑婉终于忍不住冲过来,指着我的窗户大骂:
陈启杰!你连孩子都欺负!你不是人!
邻居们纷纷探头张望,议论纷纷。
不知道明天厂里又会传出什么话来编排我。
但这一次,我不在乎了。
没多久,小虎的哭声终于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从宿舍区大门方向传来:
哟,这是怎么了大老远就听见我们小虎在哭。
我站在窗口,看见林建设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双手插兜晃悠过来。
他头发抹得油光发亮,脚上的皮鞋却沾满了泥点。
我想起这身行头还是去年他生日时,许淑婉用我给她的布票和鞋票置办的。
建设!
许淑婉一看到他,声音立刻软了八度,眼圈说红就红:你来得正好......
林建设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将小虎抱起来转了个圈:
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跟林叔叔说,谁欺负你了
是,是陈叔不给我肉吃......
小虎可算是找到了靠山,抽抽搭搭地告状。
再加上许淑婉添油加醋的解释,林建设立刻拍着胸脯保证:
嗨,我当是什么大事!不就是猪蹄吗走,林叔带你们去买!要多少有多少!
母子俩的眼睛马上亮了,就差对着我的窗户用鼻孔出气了。
我在楼上冷笑一声,拎着垃圾袋下了楼。
刚走到垃圾堆旁,就听见林建设尴尬的声音:
呃......淑婉,你身上带钱了吗我今天出门急,忘带钱包了......
许淑婉支支吾吾:啊我,我这个月工资还没发......
那粮票呢
上个月都用来给小虎做新衣裳了......
我把垃圾咣当一声扔进铁皮桶,三个人齐刷刷回头。
林建设的手正尴尬地从空空如也的口袋里抽出来。
我目不斜视,本想装作什么都没听到走我自己的路。
不想林建设非要插一句嘴,铁了心想在许淑婉面前装阔:
你故意下来一趟就是想笑话我的是不是我告诉你,我就是今天忘带钱了。
等改天,我肯定带着淑婉和小虎到国营饭店去。不就是猪蹄子吗,谁在乎你那两块肉,跟我们吃不起似的。
林建设的表情洋洋得意,可我却不知道他有什么骄傲的资本。
我看着他空空如也的口袋,忍不住笑出声:
林建设,你裤兜比脸还干净,拿什么请拿你爸的退休金吗
我记着,你爸是二车间快退休的林师傅吧听说他为了给你凑彩礼钱,连烟都戒了
我也奉劝你,你一个无业游民,花钱就别那么大手大脚了,多给你家老人添负担。
林建设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陈启杰!你少在这儿阴阳怪气!我......谁说我无业游民!
哦有工作是去赌场当台柱子,还是在歌舞厅帮忙送酒一个月都倒搭不少钱吧
上辈子,我因为顾着许淑婉,就算再不喜欢林建设也没说过这么刻薄的话。
这还是我第一次把心里话一股脑全倒出来,该说不说,还挺畅快。
就是许淑婉听完立刻像护崽的母鸡一样挡在林建设面前。
她眼睛红红的,仿佛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恶事:
陈启杰!你现在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建设好歹是我朋友,你怎么能这么伤他的面子
面子我收起笑容,许淑婉,我给过你们太多面子了。现在,请你们带着你们的面子,离开我的视线。
林建设虽然没正经工作,但仗着自己混社会那套能耐也有两三个小弟唯他马首是瞻。
又加上在家也是个被爸妈惯着长大的,哪受过这种委屈,当即拉着许淑婉和小虎气呼呼地走了。
临走前还丢下一句:陈启杰!你给我等着!
我摇摇头,转身回宿舍。
锅里的猪蹄应该炖得差不多了,没了几人捣乱,我终于可以安心享用属于自己的晚餐了。
透过窗户,我看见林建设在厂区门口跟许淑婉比划着什么。
许淑婉不停地点头,小虎则眼巴巴地望着国营饭店的方向。
我知道,过不了多久,许淑婉就会来找我借钱,就像前世无数次那样。
但这一次,我的回答只会有一个:
不借。
03
果然不出我所料,没过多久,许淑婉就又厚着脸皮找上我。
我还以为她能很有骨气地多挺一段时间呢,没想不过一周就歇菜了。
门外面,许淑婉眼眶微红,像是刚哭过。
见我看她,她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语气冷淡:有事
她咬了咬唇终于开口,语气柔柔弱弱的,还带着点委屈,哪还有半分那天跟我叫板的狠劲儿。
启杰,我知道你还在生气……那天的事,确实是建设不对,我替他向你道歉。
我没接话,只是看着她。
她见我不为所动,又往前一步,声音更软了几分:
其实……我是想来找你商量件事。
什么事
就是……我表弟要结婚了,家里彩礼钱不够,想先跟你借点儿。
她抬眼偷瞄我的表情,又补充道:你放心!等厂里发工资了,我一定还你!
我冷笑一声。
上辈子她也是这样,每次帮林建设借钱,用的都是表弟结婚家里急用这种借口。
借了之后,仗着我喜欢她,就再也没提过还钱的事儿。
而我呢傻乎乎地信她,最后连自己的积蓄都搭进去,她却拿着我的钱去接济林建设。
我看她可真是把我当冤大头了。
于是我利落拒绝:没钱。
她一愣,显然没想到我会拒绝得这么干脆,不由得声音带了点哭腔:
启杰……你也知道我平时是个多骄傲的人。我都主动拉下脸来跟你借钱了,不就是在给你台阶下吗
你怎么还要这样对我,难道我们之间非要闹成这样吗
台阶
我听着这番言论差点笑出声:
许淑婉,你是不是觉得,我还会像以前那样,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
你来跟我借钱,还好意思说是在给我台阶!
她脸色变了变,有些慌乱: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
我凑前两步盯着她,一字一句道:
我、不、借。
许淑婉闻言瞳孔一缩,脸色瞬间煞白。
也是,她虽然是个有工资的,但情况也没比林建设好到哪去。
因为工作没什么技术含量,所以钱拿的是最少的那等,家里还有个正在上学的孩子要负担。
除此之外,还要时不时补贴林建设一点。
这几年要不是我用我自己的钱供着她一家,她早得喝西北风去了。
现在这么大一个供销社要跑了,她可不得慌神儿。
许淑婉张了张嘴,还想继续说什么。
突然隔壁的张师傅正好路过。
见我们俩站在门口,许淑婉脸上还挂满了泪,以为我俩又起争执,立刻走过来劝道:
哎哟,前两天吵架还没好呢
启杰啊,你一个大男人,还喜欢人家淑婉那么长时间,就让着点她嘛。她一个女娃娃,还带着孩子,不容易……
许淑婉立刻低下头,装出一副受委屈的模样。
我看了张师傅一眼,又看向许淑婉,终于决定当面把所有话说清楚。
我语气平静,话虽向着张师傅,眼神却一直看向许淑婉:
张师傅,您误会了。我和许淑婉同志,没有任何关系。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许淑婉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张师傅也愣住了:啊这……启杰,你不是一直……
是,我以前是喜欢她。但现在,不喜欢了。
许淑婉的脸色彻底变了。
我的语气和眼神都是前所未有过得认真。
她终于意识到,我不是在赌气,不是在闹脾气。
而是真的……不要她了。
她的嘴唇颤抖着,眼眶里的泪终于滚了下来:
陈启杰……你……
我没再理会她,直接关上了门。
门外,她站了很久,最后终于踉踉跄跄地离开。
我松了口气。
这辈子,终于赶在一切悲剧发生之前和她斩断了联系。
我也终于可以为我自己而活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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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自从那天我把话挑明后,厂里的风言风语就变了风向。
以前大伙儿都说我死心眼,非吊在许淑婉这棵树上。
现在倒是一个个夸我终于开窍了,连食堂打饭的刘师傅都往我碗里多舀了一勺红烧肉:
启杰啊,早该这样了!那许淑婉有啥好的带个拖油瓶不说,还朝三暮四,跟林建设拉扯个没完,也就你傻乎乎地往上贴。
我笑了笑,没接话,端着饭盒转身就走。
结果一抬头,就看见许淑婉站在不远处,手里攥着饭票,脸色很差。
显然,她听见了。
我面无表情地从她身边走过,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她抿着唇突然快步追上来,声音压得极低:
陈启杰,你非得这样吗
我脚步一顿,侧头看她:
我哪样了
你……你现在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
我嗤笑一声:许淑婉,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们已经没关系了,我看不看你,重要吗
她听完又是一副泫然若泣的表情。
也是这时候我才知道,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对方表现得再可怜也让人看了心烦。
我懒得再理她,径直走到角落的桌子旁坐下吃饭。
余光里,我看见她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最后才慢吞吞地去打饭。
没过多久,林建设就凑了过去,嬉皮笑脸地跟她说着什么,还故意往我这边瞥了一眼,像是在示威。
我低头吃饭,全当没看见。
毕竟这种事以前就在发生,自我那天把话说开后就更加频繁。
下午下班时,胖婶儿风风火火地冲进车间,一把拉住我:
启杰!快来,婶儿给你看个好东西!
我被她拽到休息室,只见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笑眯眯地递给我:
喏,我娘家侄女,今年二十,在纺织厂上班,模样周正,脾气也好!你看看,合不合眼缘
我还没接话,身后突然传来哐当一声——
许淑婉手里的搪瓷缸子掉在了地上,热水洒了一地。
她死死盯着胖婶儿手里的照片,表情难看至极。
胖婶儿回头瞥了她一眼,压根没当回事,继续热情地推销:
这姑娘可勤快了,家里条件也不错,你要是觉得行,婶儿帮你们牵个线
我刚要开口,许淑婉突然冲了过来,一把推开胖婶儿的手,声音尖锐:
胖嫂!你干什么!
胖婶儿一愣,随即眉毛一竖:
我给启杰介绍对象啊!关你啥事
你……许淑婉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手指紧紧攥着衣角,你少多管闲事!
我多管闲事胖婶儿白了她一眼,许淑婉,你跟启杰啥关系啊人家处对象轮得到你指手画脚
许淑婉被噎得哑口无言,一张脸涨得通红。
她下意识看向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慌乱和哀求,似乎希望我能替她说句话。
可我笑了笑,伸手接过胖婶儿手里的照片,仔细端详了两眼,点头道:
挺不错的,麻烦婶儿帮忙约个时间,我请人家吃顿饭。
许淑婉猛地瞪大眼睛,目光中写满了难以置信。
胖婶儿乐得直拍大腿:好好好!我这就去安排!
许淑婉站在原地,嘴唇颤抖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死死盯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看出一点心软的迹象。
可我只是一脸平静地把照片还给了胖婶儿,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她带着哭腔的喊声:陈启杰!你混蛋!
我无言以对。
凭什么她可以在两个男人之间来回游走
而我不过想多个朋友多条路就要被骂混蛋
她的世界可真是不公平。
05
胖婶儿对我的事上心的很。
我原以为得多等上几天才能见上面,没成想第二天就把饭局约好了。
那姑娘名叫周晓梅,短发,眼睛亮亮的。
说话干脆利落,一看就是个爽快人。
我们约在了县城新开的国营饭店,原本只是想着简单交个朋友,没想到一聊就停不下来。
饭桌上,她夹了一筷子红烧肉,眼睛微微睁大:
你也想南下我还以为就我一个人有这念头呢!
我给她倒了杯茶,笑道:
现在政策放开了,南方机会多,总比在厂里熬一辈子强。
就是!我表哥去年去了深圳,写信回来说那边到处都在建厂,工资比咱们这儿高好几倍!
我微微抬眼,竟从周晓梅眼里看到几丛簌簌燃起的光。
我们越聊越投机,从南下的路线聊到可能的生意门路,再到未来的打算。
她不像一般姑娘那样扭捏,说话直来直去,想法也活络。
甚至还说想学点外语,万一能跟外商打交道呢
一顿饭吃了两个多钟头,直到服务员过来提醒饭店要打烊了,我们才意犹未尽地起身。
走出饭店时,夜风微凉,周晓梅裹了裹外套,笑着说:
今天聊得真痛快,下次有机会再一起吃饭
我点点头:行,下次地方你定,我请你。
她摆摆手:别,AA就行,我可不想占你便宜。
我忍不住笑了,这姑娘,确实有意思。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争执声——
建设,你到底带没带钱啊
哎呀,你急什么我这不是忘带钱包了吗你先垫上呗,回头我还你!
我仔细听后发现,正是林建设和许淑婉。
许淑婉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气,又不好意思当众发作,声线忍得直抖:
我哪还有钱!上个月工资全给你还赌债了!
我和周晓梅同时转头,正好和他们对上视线。
许淑婉手里攥着几张皱巴巴的毛票,面色铁青。
林建设则是一身邋遢,裤脚还沾着泥,一看就是刚从牌桌上下来。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许淑婉的目光死死钉在我和周晓梅身上。
她看了看周晓梅干净利落的打扮,又看了看我脸上还未散去的笑意,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僵在原地。
林建设倒是没心没肺,还嬉皮笑脸地凑过来:
哟,陈技术员,这是处对象呢
周晓梅皱了皱眉,没吭声。
我淡淡地嗯了一声,直接对许淑婉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许淑婉的嘴唇颤抖着,突然红着眼把手里的钱往林建设身上一摔,转身就跑。
林建设手忙脚乱地捡着地上的零钱,嘴里还骂骂咧咧:
哎!淑婉!你跑什么啊!
神经病啊!饭还没吃呢!
周晓梅看了看我,小声问:你认识
我点点头:嗯,以前的同事。走吧,我送你回去。
06
按我预测的想法,这一世,没了我的阻碍,许淑婉和林建设应该更为顺利地走在一起。
可不知为何,自从那天在国营饭店遇到后,许淑婉就开始有意无意地向我献起了殷勤。
不是借着工作的由头来给我送点水果,就是假借顺路让小虎来我家送点咸菜。
甚至有几回,竟然还推心置腹地和我聊起了从前,说很怀念那段时光。
我笑了。
她到底是怀念那段时光,还是怀念那个给她花钱给她买东西的冤大头
于是我将她这些没安好心的好意全都拒之门外,为了躲着她还刻意跟别人换了班。
好在她最后看出来了我的意思,也不再主动来找我。
后来一段时间,我还是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
只是和周晓梅的联系越来越密切,去南方的愿望也越来越强烈。
直到一个普普通通的下午,我俩终于决定下个月就结伴一起南下。
辞职手续办得很快。
厂领导虽然惋惜,但看我态度坚决,也没多挽留。
收拾工具箱那天,车间里的工友们都围了过来。
启杰,真要走啊不过也行,你这手艺到哪儿都吃香,窝在咱们这小地方屈才了!
哪儿的话,换个地方闯荡闯荡罢了。我笑了笑,把最后几件工具塞进包里,走了,有机会再聚。
走出车间时,阳光正好。
我深吸一口气,正准备离开,忽然看见许淑婉站在厂区的大槐树下,手指紧紧绞着衣角。
见我望过去,她快步走过来:
听说你辞职了为什么
我随口敷衍道:不想干了。
什么叫不想干了!你在这厂里干了这么多年,怎么说走就走
我看着她泛红的眼圈,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上辈子我为了她放弃了好几次升职机会,就为了留在厂里照顾她和小虎。
现在我要走了,她倒着急了。
我懒得再和她废话,抬腿就要走。
她却突然伸手拽住我的袖子:启杰,我们谈谈。
我抽回手:没什么好谈的。
有!她执拗地拦住我,眼圈越来越红,这些日子……我很难受。
我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她。
我试过了……我试过和林建设好好相处,可是……根本不是那种感觉。
我挑了挑眉,没接话。
我承认,我以前是糊涂。可是启杰,我对你不是没有感情的。这些天你躲着我,我才发现……我受不了。
有风吹过,抖得槐树叶沙沙作响。
许淑婉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几分近似哀求的哽咽:
如果……如果我知道错了,愿意和林建设一刀两断,你能不能原谅我
见我不说话,她突然抓住我的手,像是抛出了自己最后一份筹码:
对了,结婚,你不是一直想和我结婚的吗!
我们结婚吧,好不好
我看着她泪眼婆娑的样子,恍惚间又看到了前世的场景——
上辈子她也是这样,像是自愿,又像是被逼无奈嫁给了我。
我们是幸福过一段日子的,可没过多久,她就觉得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我给她做饭,她嫌不如林建设随口一句想吃什么,说我不在意她的想法。
我拼命工作养家,她却抱怨我没时间陪她。
可我提出要陪她时,她又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哪里都不去。
甚至我病倒在床,她还在惦记着给林建设送毛衣……
不管我对她多好多爱她,她就像永远看不到一样,心里只装着另一个人。
那种日子,我真的不想再过第二次了。
我轻叹口气,慢慢挣脱她的力气把手抽回:
许淑婉,太迟了。
她僵在原地,眼泪凝固在脸上: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
我与她擦肩而过,离开时声音平静:
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
我不喜欢你,你也别再来纠缠我了,好聚好散,给彼此都留点脸面。
不要……陈启杰!
她在身后喊我的名字,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
你要去哪你告诉我你要去哪!
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就如我而言,我们已经结束了。
不管我要去哪或是留在哪,都再她没有一分钱的关系。
07
一个月后,我和周晓梅踏上了南下的路途。
站台上人潮涌动,汽笛声响彻云霄。
我们两个互相倚靠着,像两个初见世界的愣头青,对车窗外飞驰而过的一切都充满好奇。
与北方不同,南方的空气里总是带着些潮湿的海腥味,但比北方多了几分活力。
我和周晓梅在深圳租了间小仓库,开始倒腾电子元件。
周晓梅很有做生意的天赋,很多事情一点就通,还肯往钱眼儿里钻,连吃着饭都要捧着账本看。
这批货明天就能到,我已经联系好下家了,利润能翻三倍!
我笑着往她碗里夹了块烧鹅:
专心吃饭,那东西什么时候看都行,不急。
她也跟着呵呵乐,扒拉两口饭后突然抬头:
启杰,你以前真的没做过生意怎么感觉你比那些老油条还懂行
我筷子顿了顿:
可能......天生适合吃这碗饭吧。
上辈子的经验确实帮了大忙。
我知道哪些电子元件会涨价,知道怎么跟港商打交道,甚至预判了几次政策变动。
不到半年,我们就攒下了第一桶金——整整五万块。
周晓梅捧着存折的手都在发抖:
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
我把存折塞回抽屉:这才刚开始。明年这时候,后面得加个零。
我们用这笔钱盘了间临街的铺面,挂上了启明电子的招牌。
白天我跑货源,她管账目。
晚上我俩就挤在阁楼里,对着地图规划下一步生意。
有天夜里下暴雨,屋顶漏雨把地图都打湿了。
周晓梅一边抢救地图一边骂房东黑心,我看着她气鼓鼓的侧脸,突然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
她瞪我:看我干嘛
我伸手擦掉她脸上的雨水:看你好看。
她耳根一下子红了,抓起抹布就往我身上扔:
少贫嘴!
转眼到了年底,生意越做越顺。
有天路过邮局,我突然想起那个北方小城,想起厂里那些穷得连作业本都买不起的工友子女。
晚饭时,我对周晓梅提起了这事儿:
咱们设个助学金吧,专门资助老家那边上不起学的孩子。
她眼睛一下子亮了:好啊!我早就想这么干了!
于是第二天我们就去银行办了专项账户,第一笔款汇给了胖婶儿,托她帮忙物色需要帮助的孩子。
胖婶儿回信说,厂里人都夸我们有良心。
信里还提到,许淑婉调去了后勤科,林建设因为偷厂里零件被开除了。
后面死性不改又去偷鸡摸狗,干脆被关进了监狱。
还有些杂七杂八的,都是些家长里短。
我读完就把信折好收了起来,心里已经掀不起什么波澜。
再回想那两人,这回是真的觉得好像上辈子那样遥远了。
08
周晓梅生日那天,我包下了华侨饭店的露台。
还骗她说要见个大客户,哄着她穿上了她最漂亮的那套裙子。
当我把钻戒拿出来时,她吓得差点把红酒打翻:
你疯啦这得多少钱
赚了钱不就是给你花的
明明已经过了一辈子了,可到这时候我也脸红得不行,单膝跪地时声音都在抖:
晓梅,嫁给我吧!
她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攥着拳头捶我肩膀:
王八蛋......哪有这样突然袭击的!
最后戒指还是戴在了她手上。
我们约定等生意再稳定些,两年后就结婚。
那晚的珠江特别美,两岸灯火像撒了一把碎金子。
周晓梅就靠在我怀里,我像拥有了全世界一样踏实。
一年的光阴转瞬即逝。
快入夏时,我再次收到了乡里的邀请,要我回去参加捐赠仪式。
还说有好多孩子排着队等着感谢我。
我向来不喜欢这种被人捧到高处的感觉,却又不好意思再推辞,便挑了个空闲日子带着晓梅一同回去。
仪式那天,乡政府的礼堂里挤满了人。
就在大合影前,我注意到角落里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许淑婉牵着一个瘦高的少年,怯生生地往这边张望。
她老了很多,鬓角已经有了白发,身上穿的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工装。
看到我时,她犹豫着走过来:
启杰……我……我是来道谢的。
看我有些不懂,她又补了一句:小虎也在那个资助名单上。
少年局促地站在她身后,完全看不出当年那个任性孩子的影子。
我点点头:好好读书,有困难可以再联系基金会。
许淑婉的嘴唇颤抖着,随后找个借口把小虎支走。
再转身时,突然泪眼婆娑望向我:
启杰……你为什么不要我了你怎么能……
启杰!
我还没说话,周晓梅那边核对完名单笑呵呵朝我走过来,自然挽住我的胳膊:
准备好了吗摄影师那边在等了。
许淑婉愣了愣,目光在我们两人亲密的姿势下停顿片刻。
继而又望向了周晓梅光鲜亮丽的套装和指间那枚闪闪发光的钻戒。
她突然捂住嘴转身就跑,飘过来的声音里夹杂着几丝哽咽。
仪式结束后,乡领导热情地要留我们吃饭,我婉拒了。
坐车去市里路上,周晓梅握紧我的手,神秘兮兮道:
我觉得你有事没告诉我,今天那个单身母亲,看你的眼神分明就是不对劲!
说!你是不是瞒我什么了
我犹豫着将我以前的那些事全盘托出,包括上辈子的所有。
但为了让她相信,我只能解释为那是个梦。
我已经做好了周晓梅因为这件事跟我产生芥蒂,埋怨我隐瞒过去的准备。
可没想到她听完竟然哭得稀里哗啦:
她怎么能这么对你……你对她那么好,她竟然,竟然……
她又哇的一下哭更大声,我哭笑不得,掏出纸巾给她擦鼻涕:
别哭别哭,都过去了。而且正是有她,我才更能发觉你有多好,才加倍珍惜你。某种层面上来说……她也算我的贵人了。
周晓梅还是抽噎个不停,只是伸手将我抱得更紧:
我知道……我也会好好珍惜你的,咱们两个好好过,幸福美满一辈子,行吗
我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嗯了声:
行,我答应你。
当晚,我们就坐上了回深圳的飞机。
舷窗外,这座小城的灯火越来越远。
我握紧周晓梅温暖的手,闭上了眼睛。
这一世,我们终于都走在了正确的路上。
我也终于找到了值得自己珍爱一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