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臻又做了一个梦。
宽敞明亮的藏书阁内,约莫四五岁的男孩坐在书桌前。
稚嫩的嗓音响起:“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古诗背出来后,男孩高兴放下书,从椅子跳下来,蹬蹬蹬跑过了好几个书架,看见一老人正在收拾书架上的书,高兴嚷嚷:“祖父,我把《春晓》背出来了!”
“那景桓背给祖父听一下。”老人回过头,目光慈爱且和善。
名叫景桓的男孩依言照做,将古诗重新背了一遍,背完仰起头,眼睛闪烁着亮晶晶的东西。
“景桓这么厉害,那祖父教你写毛笔字好不好?”
老人从梯子上下来,牵住他的手,再次回到书桌前,“这笔墨纸砚也叫文房四宝,是我们写字的工具。首先我们将纸张铺平在桌面上,滴少量清水在砚台上,然后开始研磨墨石,力度要缓要轻,等到出墨后再用毛笔拾取墨水,便可在纸张上写字了。”
老人从横撇竖捺开始,亲自示范,“这一撇一捺就是人,做人就得收放自如,松弛有度。”
“祖父,为什么人是人,不可以是猫、是狗、是牛、是马吗?”
“你这问题可把祖父难住喽。”老人分畅怀大笑,语气依旧耐心十足,“这人为什么是人,就得从仓颉造字说起了——”
声音渐渐变得悠远,场景倏忽转变。
朱红色大门上的屋檐挂满了白色丧幡和白灯笼,寒风吹过,簌簌响动。
府宅后院之中,约莫八九岁的女孩紧紧抓着老人的衣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祖父,我不要你出征,我已经失去了阿爹和娘亲,我不要再失去你了。”
“傻孩子,咋们老傅家世代武将出身,平日荣华富贵加身,而今晋国来犯,国家危亡之际,又怎能龟缩后宅之中,况且清瑶就对祖父如此没有信心,难道清瑶认为祖父会输给晋贼?”
闻此,女孩疯狂摇头,抹了一把眼泪,“祖父英勇无比,才不会输给晋贼,我只是舍不得祖父。”
说着眼泪再次喷涌而出,鼻子和脸像软烂的番茄,红成一片。
“再哭祖父都要心疼喽,祖父答应你,到时候把晋贼打退,祖父再给你挑一匹小马,回来给你过生日好不好?”老人抱着她不停安抚,做出承诺。
“那我们拉钩,你要说话算话。”
“好,拉钩。”
女孩被说服,终于放开了紧抓的衣袍。
老人起身,环顾其他人。
老夫人晚年失子,此时依旧忍不住悲恸;二媳妇和三媳妇搂抱着儿女,小声啜泣着。
最后目光停在一少年身上,颇有几分托孤的悲壮,“景桓,以后你就是傅家家主,有事多和你祖母和二嫂、三嫂商量,要保护好妹妹,不能让那外人欺辱我们傅家。”
少年穿着一身的白衣,身形挺直宛若修竹,眼角红红的,却故作坚强,“祖父我会保护好妹妹,守好傅家,此行艰险,你一定要多加保重。”
老人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再多的话已不用多说,眷恋的目光最后看了一眼厅堂上的所有人,之后决绝向外走去。
等到老人出了大门,坐上了早已准备好的战马,女孩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飞奔跑着,“祖父,你一定要回来给我过生日,清瑶等着你带礼物回来!”
马蹄声早已远去。
女孩望着变成黑点的祖父,扶着门框,心底是藏不住的害怕。
“回去吧,天冷了。”
少年不知何时走出来,守护在一旁。
“哥哥,我害怕。”
“以后哥哥会保护你的。”少年的脸庞稚气未脱,却又仿佛瞬间长大,眉目间满是坚毅,一把子抱起女孩,“回家了。”
朱红色大门被关上,紧接着场景变换。
营帐之内,少年站立着——
“你便是傅家那小子。”为首的男人皱着眉,颇有几分嫌弃,“你这细皮嫩肉的上战场能干嘛,劝你还是赶紧回家,刀剑无眼可不是闹着玩的。”
“还请苏将军给我一个报国尽忠的机会,我必不会辜负苏将军的期待。”少年不卑不亢说着。
苏将军只觉得这少年在胡闹,生气怒斥:“我对你没有期待,你给我回京城去。”
少年岿然不动。
两人面面相觑一番,最后苏将军屈服了,“谁让你来找我的?”
“阿爹在世时,经常跟我说起您,说苏将军公正严明、领军有方,是可以追随之人。”
苏将军思虑片刻,“我可以接纳你,但我可不会因为你傅家人的身份对你多加照顾,要是丢了命,你就自认倒霉吧。”
少年顺利待了下来,苏将军给了他一小支队伍供他调配,留下来的第三天,晋军偷袭进犯。
两军厮杀,双方杀红了眼。
少年领着小分队从别处突破,他不清楚自己杀了多少人,只感觉到尖刀刺入敌人身体时飞溅而出的血液温热地泼洒在脸上,之后腥臭无比。
当日,我军险胜,苏将军当众夸了少年,赞他有勇有谋,当机立断做出了决策,扭转了战场的局势,并且升了少年的职位。
人群散去,月光凄寒。
少年就着月光洗手,身上的污脏仿佛刻进了骨肉,双手忍不住微微颤抖。
“祖父,我一定会查明真相还你清白。”
林臻再次被惊醒,头痛欲裂。
“小姐,这是做噩梦魇住了吗?”雪梅被林臻大动作吵醒,披着凉薄的单衣来到床前,就这昏暗的烛光,“怎么出了一头的汗?”
林臻抱住她,惊魂未定,“雪梅,你说人有前世今生吗?”
为何她总是做着如此诡异的梦,梦里的那个男人到底和她有何关系?
“佛门认为人有三世,前世、现世和未来世。按佛门的说法,人都是有前世今生的吧。”雪梅不好意思挠挠头,补了一句:“不过奴婢觉得吧,无论是前世还是未来世,最重要的还是活在现世。”
林臻感受到雪梅手臂的寒意,才惊觉她穿得如此之少,推了推她,“你怎么穿如此少就过来了,快回去睡觉,不要冷着了。”
“小姐,你一个人没事吗?”雪梅不放心。
“没事,我缓一下也继续睡觉了。”
雪梅走后,林臻却并没有躺下,烛光幢幢如鬼影,让人不禁心底发毛。
或许她明天应该去一趟相国寺,礼佛求平安,求个安心也好。
林臻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