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说我是病原体。
她会突然出现在学校,当着老师同学的面给我带上呼吸机。
跪着哭喊：我女儿有艾滋病！求大家不要歧视她！
她会给我喂花生酱,看我吃完起疹子。
在家族群开视频,扒开我衣服哭诉：女儿发病了,我今晚又得通宵跪求专家号。
看着所有人夸妈妈辛苦,不容易。
我妈兴奋得涨红了脸,给我许多药片吃：好闺女,你明天得发烧了,再得个哮喘吧,妈妈带你去看医生。
我静静看着那根造假的温度计道具,突然笑了：妈妈,有病的是你,下地狱去吧。
1
我的生日,是在轮椅上过的。
我不是残废,只是我妈喜欢推着我,出去和路人炫耀。
我女儿就是个病原体,医生说她活不到八岁,我捐肝捐肾的才换她健康。
就这样不知疲倦的,一遍一遍细数我的病例,收获了路人数不清的夸赞。
我妈才满足的答应我,可以邀请两个朋友来给我过生日。
我穿上最好看的裙子,满心期待能安心过完这个生日。
可在朋友到家时,她们还没打招呼。
我妈就站在门口,打掉朋友专门给我买的鲜花。
她随手换成假的塑料菊花给我,对着坐在轮椅上的我柔声劝：真花有细菌,假花才配你永生。
我一瞬间如坠冰窟。
我知道,我妈又要开始了。
朋友尴尬的笑笑,刚想靠近我。
我妈又如临大敌的拿出酒精喷雾,对着我两个朋友全方位喷洒：等等,你们没消毒,会害我闺女感染的。
看着两个朋友向我投来不知所措的求救目光。
我手指紧紧扣着轮椅把手,呼吸屏到太阳穴发胀：够了,你明明答应让我好好过生日的,不要演了好吗
不知道是哪句刺激到我妈。
她扔下酒精喷雾,当着我朋友的面蹲在地上,捶胸顿足的哭。
我哪里做得不好,你要这样在外人眼前,下妈妈的面子。
我哪里不想让你快快乐乐过生日,我还亲手做了蛋糕给你,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我两个朋友被这场面吓到,惶恐地扶起我妈妈。
我妈瞬间收了眼泪,隐秘的睨我一眼。
我不用猜都知道,她又要开始滔滔不绝,讲我如何不孝顺,她是如何不辞辛苦的照顾发病的我。
我喉咙涨得生疼,疲惫到不想呼吸。
她没完没了的表演欲让我心寒,率先投了降：你做的蛋糕呢,拿过来我们一起吃吧。
我朋友赶紧附和：是啊,我们也想尝尝阿姨的手艺。
我妈意犹未尽的止住话题,笑着拿来一板药给我：你乳糖不耐受,先吃点药。
她佯装苦恼对我朋友解释：我女儿太脆弱了,什么都不能吃,去年刚检查出她多了十几种过敏原。
我沉默又熟练的把药片抵在舌头下面。
在我妈去拿蛋糕时,吐到垃圾桶里。
说实话,我已经后悔让朋友过来,见到这么荒唐的场面了。
所幸她们都是很贴心的朋友,还能装作若无其事的逗我开心。
可我妈过来时,一切温馨的氛围都没了。
她把那个生日蛋糕端上桌,只见坑坑洼洼的奶油表面,插满了生锈的针头。
九十九根针头,纪念我女儿熬过九十九场抢救！
不用担心,虽然我女儿有艾滋,但病毒又不会通过蛋糕传染给你们的。
谢谢你们,愿意包容艾滋病人,其实我女儿还有很多病。
在我朋友们越来越僵硬不知所措的目光中。
我妈掏出个二维码：这是我准备的生日礼物,扫码可以看我女儿从小到大的可爱病危合集。
我朋友什么时候走的,我已经不知道了。
我眼眶烫得要命,指甲在手心掐出血痕。
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眼泪已经砸下来。
妈妈拿着瓶碘伏过来,无视我的眼泪,往我嘴里灌碘伏。
赶紧消消毒,你那两个朋友一看就是不正经的,还涂着口红跟你吃饭,要是让你中毒了怎么办。
她的话在我耳边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我看着她狰狞的面孔,恍惚间想起,不是这样的。
2
我妈和我爸早就离了婚,我是妈妈一手带大的。
所以从小我就知道要体谅妈妈的辛苦,她没人帮衬很不容易,就算有时对我疏忽了也没办法。
她自己除了离异妇女的名头能让人八卦,也再没人会注意到她。
直到我五岁因为着凉发烧了,她抱我去医院输液。
长久的委屈让她找到了宣泄的借口,举起手机拍下我烧得昏昏沉沉的照片,发了第一条视频。
【离婚带娃,有时候苦到快熬不下去了,谁记得我曾经也有过自由。】
那条视频爆了。
有庆幸自己没结婚生子的,有关心我健康的,更多的是同情妈妈的遭遇,安慰鼓励她要坚持。
连常年把妈妈当透明人的亲戚,都特意发来慰问。
那天,在儿童医院,所有家长抱着孩子满脸焦急担忧中。
只有我妈拔掉我输一半的针头,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脸。
3
我上小学一年级那年,有场流感特别严重,班上有好几个小伙伴都中招,请了病假。
很庆幸,我没有生病。
语文老师让我们读课文,我还记得我正读到了【猴子的尾巴长,兔子的尾巴短,松鼠的尾巴好像一把伞】时。
我妈妈突然冲进教室。
她无视了老师的询问,同学们好奇的打量,目光在教室中巡视一圈,找到了我。
她拿着一根发烫的体温计,一言不发的塞进我腋窝里。
然后拿出来,像举着什么重要证物一样,怼到老师眼前,生气大喊：
我女儿都生病了,你看见没有,39摄氏度啊,你怎么还让她读书,你是不是欺负我没男人撑腰,在学校磋磨我女儿！
老师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来实习,碰见这样的场面,吓得手中的扩音器都掉了。
她一个劲的道歉,说是她的疏忽。
我妈不依不饶的要她看温度计：这可是39摄氏度啊,我女儿从小身体就不好,经常发烧,还碰见你这么不负责任的老师,我命怎么这么苦！
我呆呆看着台上妈妈和老师的拉扯。
同桌嫌弃的坐远了点：裴棠棠,你妈妈好像个疯子,你以后也离我远点,不许越过三八线！
事情由整个年级的老师和主任出面,给我妈妈道歉才结束。
我妈像打了胜仗的斗士一样,拉着根本没发烧的我,趾高气昂回了家治病。
小小年纪的我已经知道尴尬的滋味。
在还不知道该如何疏解这种情绪时。
暴雨倾盆而下,我妈把我锁到阳台,任由我被淋成落汤鸡。
她把体温计泡在热水里,拿出来拍照发朋友圈,头也不回的对我说：多淋一会儿,明天肺炎热搜就有了。
那么多人得了流感,你怎么能不赶潮流发个烧呢,要不是我,你学校刚刚也不会听意见,宣布放假两天了。
她兴致勃勃的给我看,评论区下面很多关心的话语。
具体说的什么我不知道,那些小小的字被暴雨冲得歪歪扭扭。
我拍着阳台门,求妈妈让我进去。
我太冷了。
我妈嗤笑一声：小孩子就是骨头软,多让暴雨磨练下你的意志！
我哭得缩成一团,直到天黑雨停了,妈妈才把我拉进去,开始细心的给我养病。
没多久,同学们都回去上学了。
老师询问我的近况,都被我妈的还没好全给打发了。
我就整天待在家里看动画片,时不时配合妈妈拍几张照片。
日子久了也无聊,还好有几个好朋友放了学,会来找我玩。
她们和我说在学校都干什么,交了哪个新朋友。
我听完兴冲冲回家,和妈妈说想回去上学了。
小茵说我跑得很快,她都追不上我,我很健康了,要回学校和朋友玩。
我妈听完,嗤笑一声：回光返照了呗。
我不懂回光返照是什么意思。
妈妈也不解释,她看着我的双腿,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兴奋起来。
她抱起我,教我背口诀：妈妈带你去看医生,见到医生你就说,你关节刺痛,一跑步就疼！
我一跑步就疼。我声音细若蚊蝇,舌尖顶着上颚不让声音颤。
医院里,医生耐心的蹲下检查我的膝盖。
小朋友,具体是哪里不舒服呢这里会疼吗
我慌张的看了眼妈妈,胡乱点头,盯着鞋带上打的死结,脸臊得通红。
医生还想说什么,我妈妈扑通一下就跪地,大喊大哭：医生,求求你救救我女儿,给她开个残疾证明吧！
她的声音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医生赶紧给她扶起来。
好说歹说让妈妈不要紧张,我的腿根本没有任何问题。
任凭我妈怎么求,医生都拒绝开残疾证明。
查不出我腿疼的原因,只说让我少运动就行。
妈妈脸色很不好,阴沉着拉我离开。
她拽得我生疼,我忍不住掉眼泪。
哭哭哭,这点事你都办不好,都怪你演得不像,医生才不信你！
我被骂得不敢哭出声,死命憋着泪。
直到回到家,妈妈像还没消气,到厨房拿出一瓶辣椒水,对着我眼睛挤。
我被辣椒水刺激得大叫,头狠狠撞到桌角,都不及眼睛的万分之一疼。
我边哭边道歉：我再也不敢了,我会好好演的,妈妈我眼睛疼,我看不见东西了！
我妈说：你这是结膜炎,走,妈妈带你去另一家医院。
这一次,妈妈终于得到我的病例报告,拿了医生开的药,带着我心满意足离开。
她在我耳边愉悦说道：你王阿姨捐了两百医药费,妈妈带你去她家磕头,感谢好心人。
4
等我眼睛好了,终于可以回学校,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了。
去上学前,妈妈拿着个纸尿裤让我穿。
你以后有遗尿症了,知道吗
我不知道妈妈说的遗尿症是什么意思,可我知道,小婴儿才需要穿这个东西,我都上学了不能穿,就拼命摇头拒绝。
我妈递给我一管药剂,让我喝了。
我怕苦不喝,撒娇着想赖掉。
我妈突然暴起,扯着我头发喊：喝个药能要你命我放的是砒霜早毒死你了！你不喝就别想上学了！
我吓得捂头,一个字都不敢说,接过来赶紧囫囵吞下。
我妈脸色这才好起来,温柔地给我穿纸尿裤。
这才是妈妈的乖宝宝,你生病了以后会控制不住尿尿的,妈妈不想你被同学笑话,知道了吗
我忍着泪不要流下,惶恐的呜咽点头。
妈妈贴心的帮我重新梳理头发,突然扯紧：掉发量不够,怎么发九宫格。
我吃痛的惊呼一声,妈妈转瞬拨开我的碎发：妈妈手滑了,好了,去上学吧。
5
因为纸尿裤,我对上学这件事产生了深深的恐惧感。
总觉得那鼓鼓囊囊的裤子下,其实是揣着颗炸弹,随时会被同学老师发现。
更让我无法接受的是,我真的会像小婴儿一样,控制不住自己了。
一度怀疑自己是得了绝症,主动哭着让妈妈带我去医院看病。
每次妈妈都会含着欣慰的笑,带我去看医生,然后开一堆没用的维生素让我吃。
直到我学的字越来越多,才知道妈妈每天喂我喝的是利尿剂。
老师和我说了这个东西的作用。
我第一反应是,那我不要喝这个东西,就不会生病了！
妈妈经常和我说,要不是我天天生病,爸爸也不会抛下我们和别人跑了。
那等我不喝药健康了,爸爸是不是就要回来陪妈妈了。
我越想越开心,回家的脚步都要飘起来了。
我和妈妈说：妈妈,你喂我吃错药了,我只要不喝这个药就不会尿尿了,我不用穿纸尿裤了,爸爸是不是会回家了
妈妈听到我的话,愣住了。
随后她突然抄起扫把,愤怒打我。
直到把扫把打断了,又给我灌下花生酱,我吃完浑身又疼又痒,很快起了疹子。
我疼得在地上打滚。
我妈哭得比我还大声,她点开家族群,开视频扒开我衣服,展示那过敏溃烂,哭诉着。
是我这单亲妈妈做得不称职,孩子只想着要爸爸。
各位评评理,我对孩子还不够好吗医生当年说她活不过八岁,我每天在跟阎王抢人啊！
亲戚们询声而来,开始八卦都发生了什么。
妈妈哭着捶打胸口,痛哭流涕的指责我不孝,白眼狼,天天只想着要爸爸回家。
画面中,我大姨立马接话,对着因为过敏,脸肿成一团的我说：你妈辞了工作照顾你,要懂感恩。
大伯说：你妈为了照顾你,都瘦得脱相了,作孽哟。
我真希望自己是瞎子,这样就不用看见妈妈洋洋得意的脸色。
6
我开始被逼着吃了很多药,再不敢质疑什么。
可随着我的长大,纸尿裤把我的自尊心勒的很紧,几乎要喘不上气。
我打算和唯一疼我的外婆说。
我对着镜子练习,争取把那些满腹委屈说得条理清晰。
不要哭,不要哽咽。
可在见到外婆时,那句练习了很久的妈妈是坏人却说成
妈妈抱我太紧了。
外婆知道我要说什么,因为她哭着拉着我的手：别恨你妈,她只是太爱你。
7
我不断用这句话告诫自己。
妈妈是爱我的,她是关心我的。
可那些永远吃不完的药,实在是太苦了。
我在吐,翻滚的胃袋在苏醒,吐完了所有温柔假象。
妈妈拿着手机继续分享：大师说我女儿以后会得白血病,我要提前给女儿捐骨髓了。
亲戚们无不赞叹妈妈的伟大。
为了我,居然能做到这地步。
我妈把我搂进怀里,手指狠掐我后颈动脉,笑容慈爱温和：毕竟我们母女连心跳都同步呢,捐个骨髓算什么。
我对着镜头,露出标准化微笑。
目光从一众感慨我们母女情深的言论中,移到角落那盆被我用来销毁药片的盆栽。
妈妈你知道吗
盆栽里多肉疯长出的新芽,像极了我肋骨间蠢动的反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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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填报志愿时,我不顾妈妈的反对,填了离家最远的高中。
我想开启我的新生活。
无论妈妈喂我吃什么药,我都已经能做到面不改色的含着,吞咽,再吐出,毫无破绽。
然后相安无事的过完了两个星期。
期间,妈妈无数次打探,我吃完药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疼还是胃疼。
我面不改色的说有一点,但不影响我上课。
可我没想到,因为我的反应不够强烈,达不到妈妈的要求。
她受不了,发疯到拿着份伪造病历,闯进我学校,要求给我这个免疫缺陷者隔离上课。
她冲进来,死死扒我衣服：快让老师看看你过敏有多严重！
夏天的校服本就单薄。
她力道之大,直接把我领口扯开,露出大片伤痕累累的肌肤。
我头脑一片空白,同学那些诧异打量的目光,像一把把弯刀在凌迟我可怜的自尊。
我错了。
两个星期的安逸生活,让我忘了我妈有多恐怖。
她的求医欲被压抑着,只会酝酿成更疯狂的风暴来摧毁我！
老师想上前阻止,我妈已经快把我衣服扒光了。
她指着我身上的伤口,在教室突然给同学跪下磕头,大喊：我女儿有艾滋病！求大家不要歧视她！
轰——
所有人都炸了！
我知道我完了。
手脚颤抖得控制不住,眼泪唰得滚下来。
我妈把她兜里的药都掏出来,十几个药片滚落一地,同学害怕的躲开。
我妈就趴在地上,把被踩碎的药捡起来：这是我女儿每天都要吃的药,这颗管肝,这颗治肺。
她哆哆嗦嗦捧着药,起来要塞进我嘴里。
这可是妈妈通宵跪求专家号,给你买的命啊。
我狠狠注视着她,紧咬牙关。
我的消化系统早就罢工,拒绝分解糖衣包裹的凶器。
她也瞪着我,眼中透着一贯的决绝、不容置疑,还有拿捏我的得逞,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柔和。
快吃药吧,吃完药妈妈才能放心让你上学。
不然你发病了,吓到同学怎么办
在极致的愤怒中,我突然诡异的平静下来。
我目光环视一圈,略过妈妈担忧实则警告的眼神,扫过同学们隐秘的八卦意图,突然笑了,直接把破烂的校服扯个更大的口子。
妈妈,你是不是觉得我会羞耻,怕被议论我所谓的艾滋病,乖乖听你的话转到离家近的学校或者干脆辍学陪你演戏
妈妈不可置信的瞪着我：你疯了
你才疯了。我指着自己身上数不清的伤疤：这些都是你为了骗捐款,殴打的伤痕,还有故意逼我吃过敏原留下的溃疡创口！
我的自尊心,早在你一次次让我装病,去和医生说谎中丢没了！
我从书包掏出手机,点开某个页面,向所有人展示：看见没有,我的体检报告是健康的！
我不顾妈妈的阻拦,又打开水滴筹页面：我妈在网上诈捐！她发我得了各种病的假病例,你们看我,像是她说的瘸了还是有心脏病白血病
同学们从一开始的八卦嫌弃,到看到一页页夸张病例报告,转变为同情可怜。
裴棠棠同学可真惨,摊上这样的妈,居然一年去了两百趟医院。
她妈妈不会有什么心理病吧,这很符合代理型孟乔森综合症啊。
我知道,这个病就是通过捏造他人疾病,来获取同情关注,严重时还会故意给人下药,虐待别人,满足带人去求医的心理。
话落,所有人都厌恶看着我妈。
有女同学还拿出自己的外套给我披上,安抚我的情绪。
我妈颤抖着手,那五颜六色的药片哗哗掉下。
她哭着又跪下,猛扇自己耳光：都怪我没照顾好女儿,她居然是这么想我的,我干脆去死算了,是我没本事才把女儿养成白眼狼啊！
我呼吸屏到太阳穴突突的跳,刺耳的耳鸣声嗡嗡响着。
我闭上眼深呼吸几口气,我妈突然冲过来把我推倒。
我脑袋狠狠撞向墙壁,疼痛伴随着翻涌的呕吐,整个人瞬间软倒在地。
妈妈跨坐在我身上,美甲片刮破我下巴,掐着我嘶吼：我知道了,你肯定是得了精神分裂,你不是我女儿,我女儿会乖乖吃药的,你把女儿还给我！
9
我妈被押着去了医院,而我也被送去做检查。
那一撞给我撞出了货真价实的脑震荡。
我自嘲的想着。
妈妈叫来所有看热闹的亲戚,和医生还有老师对喷。
我怎么知道她是不是得了精神分裂,没准就是我那一撞,给她脑子撞好了,你们是不知道她在学校有多不尊重我这个当妈的,有多不要脸谎话连篇！
什么叫我故意投毒那我怎么不直接喂她吃耗子药！我可是她亲妈！
我死了你才高兴那我现在就从这窗户跳下去！
我妈直接坐到三楼窗户口。
不顾我脑震荡需要清静休息,大喊大叫要我下跪道歉。
表姑一拍大腿,指着我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能把自己亲妈逼到跳楼！她平时有多关心你你不知道吗你发烧生病了她恨不得替你受罪呀！
舅舅也指着我鼻子骂：我要是你,天天跪着给妈妈洗脚赎罪！
我嗤笑一声,蒙上被子不想理会。
他们就直接上手,让我跪下道歉。
要不是我头上的纱布唬人,他们还想按着我磕头。
妈妈这才终于下来,洋洋得意睥睨着我。
10
看热闹的亲戚教训完我,见证到母女俩握手言和的美满大结局,才心满意足的带着长辈架子退场。
我双眼无神盯着病房天花板。
旁边是我妈举着手机支架在直播。
悲情的背景音乐响彻病房,我妈和观众哭诉着单亲妈妈的不容易。
添油加醋的一遍遍扭曲着今日发生的事情。
她的眼泪早被驯化成群演,滴落弧度都符合镜头美学,骗过了许多吃瓜群众。
我瞥见那句妈妈真是菩萨心肠,不孝子早晚遭报应的评论,沉默地抠着身上的血痂,混着冷汗捏成黏糊糊的球。
我每天都在求医问佛,宁愿折损自己八年寿命,换我女儿能早日康复！
你们看,我手机24小时设着医院紧急呼叫,我对女儿多上心啊！
这场直播一直到凌晨两点,在护士催促的警告中结束。
我忍着眩晕,对心情愉悦的妈妈说：我要到学校住宿。
我妈只当我在放屁。
对着我不屑的笑笑,仿佛在说我痴人说梦。
我平静的说：你不答应,今天我是怎么让同学站在我这边相信我的,我就怎么去和你的粉丝们说。
我妈在视频网站有账号,记录着抗病母女日常。
那些镜头吃掉了我的惨叫,吐出来段段励志Vlog,宣扬着她单亲妈妈的努力,积累了十几万粉丝。
这个账号对她的肯定鼓励,就是她的精神源泉。
我妈妈终于产生了危机感。
这一刻,我不是她的女儿,而是要逼她割肉的恶人。
你为什么要住宿,让妈妈照顾你不好吗你是不是有喜欢的男生了,要出去和男生睡觉,还是你班主任老师骚扰你,要你待在学校好方便和你约会
又来了。
我深深吐出一口气。
她对我的恶意,还真是没有丝毫逻辑,纯粹的只为了给她设想的剧本增添荒缪悲剧感。
我只一味的反复强调：我要住宿,在我高考结束之前,我要一个人住！不然我就曝光你！
11
我妈还是不答应我在学校住宿,给出的理由是：你和那么多带病毒的舍友同吃同睡,早晚被感染死。
她退而求其次,给我在学校附近找了间房子。
我早就知道这是间甲醛超标的串串房。
不过比起吸几个月的甲醛,我更不愿意回家吃妈妈给的各种药片。
不然她什么时候给我吃神经药物,让我瘫痪只能靠轮椅行动都不知道。
她虽然放我出来住了,但偶尔还会给我送饭,看看我活得怎么样。
这是妈妈特意给你煮的营养粥,学习累了得补补脑。
我盯着粥里冒泡的白色药片,突然想起以前养的小金鱼翻肚皮时,往鱼缸撒的也是这种颗粒。
勺子在碗底刮出滋啦声,我真希望自己耳鸣了,才不会听到谎言在瓷釉上打滑。
等妈妈带着餐盒走了,我平静得抠嗓子把粥吐出来。
再又一个晚自习放学,朋友约我去夜市小吃街吃饭。
我欣然接受,点了许多烧烤。
冰柜前,我攥紧挑选的饮料汽水瓶,指甲在包装膜掐出了月牙印。
突然拧开瓶盖猛灌,水流进气管呛出了眼泪。
朋友们好笑看着我：喝这么急干什么,小心待会打汽水嗝。
我也笑着,摸摸咕咕叫的肚子,我妈总说我虚弱得不能喝凉水,不能喝带色素的饮料。
如今看来,也没什么事嘛。
烧烤上齐全了,我学朋友一样先拍了照片,发了条朋友圈,然后享受着难得的幸福夜晚。
等我吃饱喝足回家,我的手机信息早就被轰炸了。
妈妈把我的烧烤照片截图发家族群里,发语音痛哭：这可怎么办啊,女儿吃了这样不干净的老鼠肉,明天就得进医院洗胃！
亲戚群立马炸开了锅,都跑出来艾特我：能不能不要让你妈妈担心了,都高三学生了还这样不知轻重！
姑婆：我怎么看合照还有男生啊,这是不是棠棠的对象这怎么行,大仙说了,她这病得嫁给大一轮的男人冲喜啊！
大伯：她这种病秧子,以后嫁人都要带病历提前告知,生不了孩子谁会要她。
我妈跟着附和,一遍遍诉苦,博得大家的同情。
更是在亲戚们的支招下,说高考前要搬过来盯紧我,不让我和男人出去约会,影响学习。
她说到做到,第二天就带着大包小包,来我房间里收拾。
我憋着气,执拗得仰着脖子,不让眼眶里的泪水划出来。
她掐着腰不客气的指着我：怎么了,妈妈来照顾你高考不好吗你这副委屈的样子装给谁看,不要忘记这房子租金是我交的！
我咽下那些将要脱口而出的愤怒,数着高考最后几天倒计时了。
再忍忍,高考完我就解脱了。
我这么劝着自己冷静,沉下心来等待。
在高考前一晚,妈妈贴心地给我递来一杯牛奶。
我喝完没一会就犯困去睡觉。
黑暗中,我感受着妈妈站在我床前,她粗糙的手拂过我脸颊,我听到她说：好好睡一觉吧,不要考太好。
考差点,才能当励志逆袭网红。
她收走那杯下了足量安眠药的牛奶杯,悄声退出房间。
我无声啜泣着。
妈妈,这么多年的吃药,我早已像幼兽一样学会用犬齿试毒啊。
12
炎热的夏天中,我按捺住躁动的心,在高考场上交出最后一份完美答卷。
然后和朋友出去打暑假工。
任凭妈妈怎么联合亲戚轰炸我,要得知我的下落,我都一言不发。
直到我的高考录取通知书寄到学校,我去取时,才看见妈妈气势汹汹的跑过来。
我等了你这么久,你有没有良心啊,跑出去打工也不和妈妈说,你知道我有多着急担心你吗
我后退一步,警惕看着她：你有什么事
妈妈对我的态度很不满,嘟囔着：你防谁呢,我是你老妈,还能害你不成快回家我们一起庆祝你的好事啊！
她笑嘻嘻连拖带拽的押着我上车,载着我回家。
我以为她说的庆祝好事,是我被心仪大学录取了。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她指的是给我寻了户好人家,一个大我一轮的,骨瘦如柴的病人。
她兴奋得搓着手：妈找大师算过了,这就是你的良配,你们结了婚后,身体都会越来越好的,这是妈妈给你的祝福。
我反手就甩开她的钳制：你真是疯了把我往火坑里推,这么多年没能毒死我,还想找个病人拖死我。
你说话这么难听干什么,他虽然是癌症晚期,但和你结婚了就能改命的,你从小也是多病多灾的,可不能歧视病人啊。
我脑子里有根神经突突的跳,实在懒得多说什么,转身就想走。
我妈眼疾手快的一把夺过我的录取通知书,狰狞着一张脸用力撕掉。
反正我是不同意你去读劳什子大学的,你这辈子只能留在妈妈身边！上大学会要了你的命啊！
我呼吸一窒,看着从中间撕裂的录取通知书,心脏几乎已经停止跳动。
那个陌生男人见状不好,身体一摇一晃的离开了。
我妈还瞪着一双眼,几步凑近我,指着自己的脑袋：怎么了你还想对你亲妈动手吗来,你往这打,打死妈妈了谁给你捐肝捐肾的换你医药费
我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却感觉没有一口气真正进到肺管子里。
全部堵在了喉咙,越涨越痛,痛得我给欲呕血！
我尖叫着冲进房间,把所有看见的东西全砸到地上,捏碎的玻璃渣刺进掌心,血滴在和妈妈的合影照片上。
我妈冲进来要阻止我。
我撕碎假病历甩在她脸上：你养的是女儿还是病例标本！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你是我亲妈啊！你为什么非要这么整死我,到底为什么！
我这辈子都不会明白,我妈到底在想什么的,我也已经不想知道了！
我把那根假的,永远停留在高温的温度计道具掰断,在我妈妈目眦欲裂的注视中,把碎片甩到她身上。
妈妈,39℃的谎言该凉透了。
报警电话接通那秒,我突然想起她唯一没下药的草莓奶昔。
舌尖条件反射泛甜,手指却已经按下免提键：我要举报一场持续18年的谋杀。
13
我起诉了我的妈妈。
法庭上,我失魂落魄的捂着脸,坐在那一动不动。
脑海中还回荡着老师的安慰,说是没录取通知书也能上大学,让我不要担心。
我妈妈在另一边也叫嚣着属于她的委屈。
我真没想到女儿会这么恨我,我每天跪着祈祷换她健康,她怎么能这么狼心狗肺！
我从手心里抬起麻木的脸,出示了偷录的一段音频：再不吃药,我就把针戳进你太阳穴！
妈妈仰着头：专家说你有自杀倾向,我只是偶尔督促你吃抗抑郁的药,我有什么错！
我冷笑着说：早就把你准备的抗抑郁药换成维生素了,不然我也没机会活着出庭了。
旁观席的亲戚们七嘴八舌：她毕竟是你妈,她怎么样我们都有目共睹的。
我递过药片：这是换下来的药,你们全吃了,我马上认错。
亲戚们翻了个白眼,嘀咕着我真是不识好歹。
当妈真是不容易,白白把孩子拉扯到这么大,转眼就要送亲妈进监狱。
我把这些年收集的所有证据提交。
五岁那场高烧是颗延时炸弹,炸出来现在满堂的假诊断书。
我这些年吃的药,我没病的证据,让我演戏说我患癌患不治之症的视频片段。
八百零七十九张进医院的挂号单,我所有的痛苦难堪,全部一股脑的交出去了。
妈妈,今天我该吐几次血你才满意呢,给个台本我好好演
我点击了播放录音,浅声道：毕竟,演的病越严重,打赏越多,是你原话吧
妈妈,你喂我药让我吃出来病症,收获的每一句同情关心,都是刺向我的利刃,那每一笔捐款,都沾着我的血。
这是母爱这是谋杀未遂！
随着证据揭露的越来越多,法庭上所有人都不可思议看着真相浮出水面,对我妈的议论讨伐一阵盖过一阵。
我妈终于维持不了她的假象,她嘶喊着捶桌子：你出生那天我就该掐死你这块瘤子！
你生下来就是来讨债的！我对你这么好,你居然一直防备算计我,你早就想这么做了是吧！
白眼狼,养不熟的小杂种！你居然早就计划着要把你亲妈送去坐牢！
她发了疯的大喊大叫,抓着自己的头发。
我看见她的头发长了许多白丝。
听见她悲愤的尖叫：要判就判死刑！反正我女儿早被你们教坏了！我女儿不要我了,我也不想活了！
我眼眶一下子就发烫,手心干涸的伤口又渗出血来,也比不过我的声声泣血。
妈妈,你骗了全世界,为什么不继续骗我
本该最亲近相依为命的两个人,此时却分坐两旁,在公平的法称中平衡着对彼此的爱与恨意。
妈妈狞笑看着我：我骗你什么,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我养了你十几年,为了你的健康送你去了几百趟医院,我明明那么爱你关心你。
我捂着滚滚而下的眼泪,哽咽到说不出话,甚至不想看她一眼。
我不要这样的爱,这些爱如同掺了糖霜的玻璃渣,要吞下她的爱,太难了,只会在刺痛中渗出绝望的血珠。
在法庭最终陈述前,我突然起身,走过去为她整理衣领：妈妈,最后体面一次。
还有,我也爱你。
看着妈妈从疯狂中呆愣住的迷茫眼神,我笑了笑。
她说得对,我早就想举报她了。
为什么拖到现在
因为那些矛盾,螺旋般绞杀着觉醒意识,就像她调制的毒药——甜蜜糖衣包裹着腐蚀内核。
你用谎言分解我的生命,我用腐烂的血肉反哺你。
14
我一个人出了法庭,走在回家的路上。
体温和眼泪突然烫了起来,就像那时我五岁,妈妈还没学会在镜头前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