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我一同相伴长大的谢家公子在我屋前跪了三天三夜,说要退婚娶真爱。
后来他家道中落,流落辗转数次,差点被折磨致死。
我将他从牙子手中买下,扔在郊外的庄子上。
他对我感激涕零,说愿用一生补偿我。
我心里一颤,将他送往了千里之外的苦寒之地。
1
谢以随在我屋前跪了三日,我未松口。
反倒是我爹看不下去了。
你与书弈的婚约就此作罢,从此谢沈两家再不结姻亲之好。
谢家于我们有恩,当年我太祖父进京赶考,是谢家将饿晕的祖父请进屋内,并热汤暖茶沃灌。
我太祖父才得以高中,立起沈家门楣。
后来谢沈两家交好,便定下姻亲之盟,若有合适男女,便订下婚约。
谢以随像获得了赦免令一般,大喜过望,急切离开。
一墙之隔,我指尖发麻,却死死咬住下唇。
骂也骂了,打也打了,甚至差点饿死谢以随,两家人已经毫无办法。
只能随他去了。
我抹掉最后一滴泪,将他送我的东西一一清点,付之一炬。
一个月,我卧病在床,未曾出门。
就在我不与外界接触的一个月内,谢家因贩卖私盐,入朝为官的被判死刑,其余的冠上奴籍,随意贩卖。
曾经的世家大族,一夕崩塌,真是唏嘘。
我们家也受了牵连,但因为我和谢以随退了婚,反倒成了与他们家撇清关系的证据。
2
腊月,府里开始忙碌。
因缺少人手,我便想去珍奴阁看看。自家用的人,还得主家亲自挑选才放心。
未曾想,在珍奴阁门口,遇上了一个不速之客。
谢以随的心上人——大理寺少卿的女儿,庄柔清。
谢以随退婚时,说她纯良,脱俗,有清丽之姿。
一眼便让他心动不已。
我万分不解。
世上的感情,若没有长久的陪伴和无私的付出,又怎会刻骨铭心。
在他说出退婚那一刻,我和他从小的情谊就像个笑话。
不过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
所以我和庄柔清,都默契不提。
今日来的凑巧,珍奴阁正举行拍卖。
拍卖的奴隶跟平常售卖的不一样,往往具有一定特殊性。
或是异域风情,或是精通技艺,或是壮汉美人。
总之,档次不同平常,所以许多人争相竞价。
拍卖开始了,这次的奴隶我没什么兴趣。只是想着天色尚早,来凑热闹。
庄柔清坐在我的斜后方,倒是时不时举起牌子竞拍。
接下来的奴隶,生的一副好模样,买回家观赏玩乐,保准比南风馆的小倌还带劲。
起拍价只需要五十两!
红布揭开,露出一个巨大的铁笼。
谢以随只着青色单衣,身形消瘦到能看见衣下隆起的骨头。
脚上,胸前皆有鞭挞的痕迹。
他躺在笼中,双目涣散,却在看到台上庄柔清的时候,才猛然聚神。
我看向庄柔清,她表情微怔,似是没想到。
还以为她今日是专门来买谢以随的。
高台之下,谢以随被人肆意审视,一道道目光让他蜷缩起来。
曾经他的一双眸子熠熠生辉,但现在灼灼的少年锋芒早已被消磨殆尽。
他看向了我。
目光交汇间,他匆忙低下头。
五十五两!
客人们开始竞拍。
虽说庄柔清未提前知道,但若念及旧情,她应该会将谢以随拍下。
出价到八十五两,便再无人出价。
庄柔清还是未出手,我转头,她的位置早已无人。
八十五两第三次!
一百两!
我举起了牌子。
这位小姐阔绰!一百两第一次,第一百第二次,一百两第三次!成交!
谢以随猛地抬头,死死盯着我。
交了钱,拿了身契,老板亲自将钥匙交给我。
并叮嘱我过几日再解开他身上的铁链。
因为他已经被好几个人买下,但性子刚烈,不愿屈服,便又被退了回来。
谢以随拖着长长的链子,走到我面前。
我没有说话,将链子解开,扔在地上。
链子拴住的地方,早已青紫溃烂。
上车吧。
我只看了一眼,便转过头去。
他颤巍的爬上马车,坐在我对面。
谢谢。
他的声音沙哑微弱,早已没了往日的昂扬。
不用。若你是我,也会这样做的。
他自嘲的笑笑。
我这种烂人,难为你还这样想我。
我从不怀疑你的人品,不然退婚的早就是我了。
他躲闪的目光,突然变了。
细细的把我描摹,又似要将我盯穿。
他从未这样看过我,哪怕是他闯祸,我为他求饶,在大雨中跪了一夜。
3
马车行驶了半个时辰,他觉察不对。
这是去哪
总不好将你带回去。
就算他没罪,但恐受其牵连,我也不好直接带他回家。
更何况我和他还有那尴尬的过往。
我将谢以随放在了郊外的庄子上,这里是府中避暑之处。
暮秋时节,很少有人前去。
我交代庄子的管家,谢以随是新来的仆人,以后就留在庄子上做事。
你还会再来嘛
临走时,谢以随问我。
我摇头:不会。
救他就算是偿还谢家的恩情。
我和他之间,本就没有必要再见面。
他垂下眸子,有些落寞。
我买下谢以随半月有余,事情不知怎么被我爹知道了。
他气急了,让我罚跪祠堂。
你做事之前不跟我商量就罢了,这么久了都未透露半个字。要不是庄子失火,我还不知道!
庄子失火!
是!半夜失火,庄子尽数烧毁,万幸下人都跑出来了。
我呼出一口气:那就好。
奕书,你老实说,你是不是还对以随念念不忘
我摇头:爹,若你见到了,难道见死不救
我爹没有说话。
我若念念不忘,何必把他放在郊外的庄子上。
我爹看了我许久,确认我并未说谎。
罢了,现在庄子被烧了,管家和以随暂且被安置在府中。你想想,该如何办吧!
我爹任由我胡闹,也是动了恻隐之心。
暂且先安置在我院中,减少与他人的接触,待庄子修缮好,再送回去。
4
第二次见到谢以随,他浑身漆黑,但有了一些神采。
你先在我院中伺候。
是。
谢以随没了少爷的架子,下人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我惊异于他改变的如此之快,也唏嘘痛苦教会人成长。
我爱在院中弹琴,往常谢以随会不耐烦,吵到他的耳朵。
他一说,我便也没了心情抚琴。
但现在我再抚琴,总能看见他站在拐角的沿下,默默倾听。
我三岁便接触古筝,请过的名师数不胜数,京城中无不夸我琴艺高超,也只有他会说难听。
但现在,我并不在乎他的看法。
弹得反而更加随性悠扬。
小姐,用膳了。
谢以随帮我把沉重的古筝搬回屋中。
辛苦。
他微微一笑,在路过餐桌时顿了顿。
你的口味倒是与以往不同了。
我疑惑的看向今天的菜品,没发现什么异常。
我向来如此,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我坐下开始用膳,没有再看他。
他以前来我这,我会早早准备好他爱吃的东西。
所以他才有那样的错觉。
快要年末,我家因沈家牵连,鲜少有人登门。
我爹准备办场冬宴,让京中人知晓,沈家依旧屹立,并未受此事影响。
冬宴那日,登门的宾客很多。
其中有两人,令我没想到。
庄柔清和大理寺少卿庄严也来了。
退婚一事,闹的比较难看。当初庄家的态度便是要我放手,成全他们两人。
这次登门,可能是为了一释前嫌。
庄柔清坐在我身旁,向我敬酒。
沈姐姐,那日未曾向你告别,便匆匆离去,实在抱歉。
我微笑点头:无妨。
听闻沈姐姐那日将谢以随买了下来
她的声音不算小,前后左右都能听见。
不知道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情。
什么谢以随我至今都未见过他。
庄柔清站了起来。
沈姐姐,你莫不是忘了。在珍奴阁,你我一同看到谢以随被拍卖,然后你以一百两拍下了他。
这边突生变故,周围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这里。
柔清,你在说什么谢以随现在是罪奴,沈小姐怎么敢再次招惹。
谢严虽然出声呵斥,但眸中皆是算计。
这沈家还真是不怕死!
莫不是沈小姐旧情难忘就算谢以随是奴隶,也要跟他在一起
沈家不会真的跟谢家有关联吧,你说他们祖上向来交好,若一点龌龊勾当都没做过,我还真是不信!
周围闹哄哄的,七嘴八舌就差把沈家直接押入大理寺了。
我爹脸色难看,这场冬宴竟成了审判大会。
沈文青,就凭这点,大理寺便可以重新审理案件。
庄严指着我爹。
我轻笑一声,走到中间。
上次在珍奴阁,庄小姐你早早便走了,又怎知我买下了谢以随。
我在门口瞧见了!
我挑眉一笑,让丫鬟将身契拿出。
庄小姐可能不知,我当日确实拍下了一个奴隶,但不是谢以随,而是一个波斯人。
一会儿他还要给各位表演呐!
庄柔清接过身契,不可置信的看了许久。
不可能!你明明把谢以随带上了马车!
庄柔清,我好歹也是官家小姐,怎么会和一个奴隶纠缠不清,何况谢以随对我做的种种,足以让我对他恨之入骨。
庄柔清看向庄严。
把珍奴阁的老板请来一问便知!
老板请来,看了我一眼。
便断定我并不是买下谢以随的人,我只买了后来拍卖的波斯人。
而买下谢以随的是匿名买家,所以他并不知道是谁。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庄柔清有些慌张,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
对了,我看见谢以随上了你的马车后,往南去了,只要清查沈家在城南郊外的私产,便一定可以找到谢以随!
我一拍手掌,装作懊恼。
哎呀!我们家确实在城南郊外有个庄子,但不凑巧,前几日庄子被烧了,不然庄大人还能去搜一搜!
无人证明我买了谢以随,一切都是庄柔清的一面之词罢了。
见庄柔清和庄严脸色铁青,我心情甚好的端起酒杯。
今日冬宴,本是想解开误会,让诸位放下心防,我们沈家,清清白白,光明磊落,誓死效忠天子,还请诸位放心!
我转身走向庄严。
我理解庄大人,对待案件的认真执着,但请在有实质证据之前,再来审讯我,不然别人会觉得庄大人胡乱判案,有损大理寺的威严。
庄严一甩袖,带着庄柔清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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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冬宴结束,我想赶紧休息休息。
谢以随立在院中等我。
你是如何知道庄柔清会用我发难
我早就跟你说过,庄家与我们沈家从祖辈开始,就有积怨,这种损害我们沈家根基的事情,他们怎么会放过。
我以往说这些,他都是不信的。
抱歉,是我让你身处险境。
在决定救他那一刻,我早就想到会有今天。
所以交易的时候,并不是我前往,而是重新找的人。
我也确实又拍下一个波斯人。
我乏了,先休息了。
谢以随拉住我的手。
救他回来之后,他第一次,对我做出如此逾矩的行为。
奕书,是我辜负了你。
若你愿意,我愿用我的一生补偿你!
我心里咯噔一下,他莫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救他只是出于道义,并不是别人所说的旧情难忘。
我不求他报答,只希望他不要以怨报德。
看来,等不了庄子修好了。
次日一早,我准备好了马车。
谢以随的祖辈来源于铃北,铃北还残存谢家的一小脉分枝,所以我准备将谢以随送到那去。
谢以随,马车给你备好了,你尽快上路。
谢以随放下扫帚,试探性的开口。
回城外的山庄嘛
我摇头:不是,去铃北。
霎时,他失去所有血色,连嘴唇都开始颤抖。
若你还怨我,打我骂我都可以。
哪怕在你身边当一辈子奴隶,我也愿意。
只求你别让我离开。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卑微的模样,放下了所有底线,只求我能再看一眼他。
谢以随,我已经仁至义尽了。何况你留在这里,始终是个隐患。
我没有点明,但他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我转身离开,吩咐下人将他押上马车。
6
冬去春来,那场关于谢家的讨论,终于在一个冬天后落了幕。
京城少了一个谢家,并没有多大影响。
千千万万个谢家会争先恐后的补上来。
虽如登危台,却甘之如饴。
我爹娘忙着为我张罗婚事。
但我兴意阑珊,总觉得挑选与不挑选都一样,哪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都会变,何况只言片语,三面两面拼凑出来的夫君。
一年,两年,三年。
我爹娘郑重的将我叫到房里,问我是不是还忘不了谢以随。
从记事起,我便知道他会是我的夫君。
这个人已经深深刻在我的生命里,忘掉太难。
但记得,不代表我还沉浸于这段感情。
他没错,我也没错,错的只是我们不合适。
见我无心婚恋,我娘便开始教我行商掌家。
这个我倒是很感兴趣,短短数月,便已做的有模有样。
京城来了个富商,一下子将对面的五间铺子买下,说是要卖女子的首饰。
难怪我看对面在重新装潢。
我冲小萍说:这是好事,她们买了首饰,心情好了,逛到我们店里买瓶胭脂,这不是给我们带来了生意嘛!
小萍恍然大悟的点头。
我得去拜访一下这位老板,以后临街做生意,少不了要打交道。
来到对面的店中,有一管家模样的人在指挥。
我将拜帖交给他,他打量了我几眼,便说今晚他的主人有空。
晚上,我来到白天相约的有缘楼,小二将我引上了二楼的包间。
推开包房的瞬间,檀香裹挟着雪松气息扑面而来。
我握着门环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在月光下泛起青白。
那人背对着门站在窗前,鸦青色锦袍衬得肩背挺拔如松。
他转身时,廊下灯笼的光恰好斜斜映在侧脸,显出他眼底沉淀的锋芒。
好久不见,奕书。
谢以随斟茶的姿态行云流水。
三年前将他送上马车时,我分明记得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尽是破碎的光,与眼前这个气度沉凝的男人判若两人。
我摩挲着茶盏边沿:铃北苦寒,没想到你还能活着回来。
他忽然倾身握住我的手腕,紧得人发疼。
我听见他压抑的声音:若你真想我死,为何帮我脱了奴籍。
我一时语塞,只想竭力挣脱他的桎梏。
奕书,我们来日方长。
他突然放手,退回原来的位置。
但那毫不掩饰的目光,似要将我拆之入腹。
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但现在的谢以随,变得可怖。
7
暮春的雨来得急,我站在檐下看着伙计们搬运新到的胭脂。
对面铺子突然传来爆竹声,红绸揭下,鎏金牌匾上谢氏银楼四个字异常刺眼。
小姐,他又送东西来了。小萍捧着锦盒欲言又止。
这半月来,他每日都会送一样东西,西域的宝石匣子、南海的珍珠帘,甚至还有我幼时最爱的糖人模具。
他只是送,却从未带过一句话。
不管缘由为何,我都不想继续纠缠不清。
这是什么
一道清澈的声音,将我手中的盒子吓落在地。
少年蹙着眉,心疼的捡起玉簪。
对不起姐姐,给你弄坏了。
我接过玉簪,放入盒中:小萍,给他送过去。
少年警惕的看着小萍走入对面商铺,脸色意味不明。
如辞,学堂今日无事嘛
他转头,笑颜又重新展露。
姐姐,听闻有个不识相的家伙,总是打扰你。我怕你一个女子守店,会被欺负,这才来看看情况。
我侧身,指尖摩挲着,竭力避开他的目光。
不用担心,沈家的铺子,没人敢动。
如辞歪着头,似笑非笑的说道:就害怕姐姐太过引人注目,被人惦记。
他今日也怪得很。
他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我竟在他身上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与谢以随如出一辙。
8
连着几日我都未去铺子,谢以随的东西竟然送到了沈府。
我追出去,送礼的人早已不见。
礼物越来越贵重,我心里的负担也越来越重。
必须要说清楚,我不需要他报答救他的恩情。
我只想天涯人海,彼此相忘便好。
春天的雨,夹杂着李花的冷冽,我未穿外衣,风一打来,有些瑟缩。
一把伞悬于头顶,如辞的气息混着油纸的墨香笼罩下来。
他竟比我高一个头了。
遥想旧时,他还是个只知道跟在我身后喊姐姐的小孩。
他的目光微不可察的从盒子上移开,伸出手搂住我的肩。
姐姐,快快进去吧。
总觉得背后有一道灼热的目光,我想一探究竟。
但又被如辞吸引了视线。
姐姐看我,是不是比之前更健壮了
他将我的手放在他的胸膛,我像触电似的弹开。
如辞,这样不妥。
姐弟之间,有何不妥。莫不是姐姐嫌弃我了
我连忙摇头。
他黏人的紧,也惯会撒娇。
我实在招架不住。
9
第二日,店里的掌柜有事,我便前去守店。
今日谢以随并没有送东西来,我心中顿时一阵轻松。
已经入夜,想来不会有客人了。
我正将四扇大门关闭,突然一只手按住门框。
抬头,是目光阴沉的谢以随。
送你的东西,可是不喜欢
对,我不喜欢别人莫名其妙送我东西。
正好今日,就将话与他说清楚。
谢以随勾起嘴角,逼近我。
不是莫名其妙,我只是想对你好罢了。
从前他哪肯为我花这般心思。
他会为了庄柔清亲自去银铺打簪子,却不愿意陪我在街上买首饰。
可现在这般用心落到了我身上,我却没几分高兴。
谢以随,你不必这般对我。我救你只是因为两家的交情。
无论什么原因,我只知道,你才是真心待我之人。
谢家出事后,谢以随在庄府前跪了许久,只求庄柔清能在大理寺面前说说情。
但庄柔清至始至终都未出现。
奕书,还记得你我之间的约定嘛你说要与我相伴一生,永不分离。
那是我及笄宴上让他做出的承诺,因为是我的及笄礼,所以他再不愿,也勉强答应了。
为此我开心了好几日。
可未过半月,便听说他与庄柔清纠缠不清。
我叹了一口气:那又如何,别再自欺欺人了,我们早就过去了。
他眼里划过一丝悔恨,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将我逼进角落。
是因为那个男人嘛
哪个
昨日在你府门前,为你撑伞的男人。
我……
为了完全遮住我,如辞的伞檐一向很低,所以谢以随并未看清他的面容。
还未说完,一股大力将他拉开,拳头狠狠的打在了他的脸上。
谢以随撑着门框站起来,表情尽露阴狠。
我赶紧将来人拉到身后。
他是你弟弟!
谢以随愣在原地。
谢如辞也没想到。
哥……怎么是你
如辞,我找了你三年,还以为你早就……
谢如辞被我藏的很好,纵使眼线遍布的大理寺,也不知道。
10
三年前,谢以随走后不到半月,便有一小孩敲响了沈府的大门。
他全身都是伤痕,衣服又黑又破,只能看清一双黝黑发亮的眼睛。
谢如辞被卖到了南方,他是从主家逃出来的,走了好久才到京城。
我让他上私塾,学本事,从此他便陪在了我身边。
三方端坐着,谢以随显得很高兴。
谢家尽数而亡,只有谢以随和谢如辞两兄弟侥幸活了下来。
如辞,你这几年过的可好
别担心,哥。姐姐将我照顾的很好。
他冲我微笑。
那就好。
谢以随又转头看向我。
谢谢你,奕书。
不必言谢,如辞从小就与我亲,我早就当他是我亲弟弟了。
谢以随小时不喜与我玩,他有自己的朋友与喜好。
但谢如辞不一样,很小就只喜欢黏着我。
谢以随总是找不见人,谢如辞便会陪我等,等几个时辰,他都坐的住。
兄弟相认后,谢以随现在有能力护着他,所以他想让谢如辞跟他回家。
哥,若没有姐姐,我可能早就变成一只孤魂野鬼了。
我只想陪在姐姐身边,报答她的救命之恩。
谢以随盯着我腕上如辞的手,神情意味不明。
既然如此,便依你所想。
11
自从知道对面的店铺是谢以随开的后。如辞日日都要来店里。
我以为他是想见他哥,但他却只守在我身旁,并未去对面。
谢以随在二楼,打开窗户往这边眺望。
谢如辞不动声色的挡在我前面,说着顽皮话。
我捂着嘴笑了笑,再抬眼,谢以随已经不见。
从前我家铺子无人打理,就这么不温不火的。
自从我接手后,利润翻了几番。
我家的胭脂,自小我就在用,品质是一等一的好。
奈何销路不好,全靠老顾客养着。
我开始理解男人为何执着升官发财,成家立业。
这种实打实的满足感,不是别人夸你一句京城贵女能比的。
谢以随总爱在我店铺快打烊的时候来坐一坐。
哪怕我不曾与他说一句话。
奕书,如辞这几年怎么样
哥哥询问弟弟情况,我没有理由不作回答。
挺好的,吃得饱穿的暖,学业方面也小有所成。
脾气秉性,成长细节,他都问了个遍。
我一点点的跟他讲,直至有些不耐烦。
若你想知,可以去问他。
谢以随闭嘴了,但眼神还一直盯着我。
我清理货物时,不小心打碎了一盒胭脂。
陶瓷盒碎了一地。
他将我拉开,伸手去清理。
却被瓷片割伤。
我无语极了,明明扫把就在身后。
出去几年,反而更蠢了。
谢以随失笑,抬头看着我。
奕书,这样的你,比礼貌疏离的你,好多了。
我扔给他一盒药膏。
我好与不好,不是你的喜恶来评判的。
是,你本身就是极好的人。
他直勾勾的朝我走过来,眼神温柔缱绻。
哥!
一声哥打断了谢以随的动作。
你们在干什么
谢如辞带着审视走进来。
接着又对我笑道:姐姐,回家吧。
谢如辞直接拉上我的手,想将我带走。
末了,又转头说一句。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会被说闲话的。哥,莫要坏了姐姐名声。
12
最近店铺的生意愈发好了,好些客人是从谢氏银楼出来后,直接来到我的铺子。
而且从不空手出去。
打听才知,若在银楼买东西,若想便宜一些,便要去对面买一盒胭脂。
我这一盒小小的胭脂,算不得什么,所以顾客也乐于这样。
虽然有钱不赚王八蛋,但谢以随,我并不想沾染。
东家,沈小姐来了。
桌上刚斟了两盏茶,谢以随正站在窗边。
我的动向,被他看的一清二楚。
坐。
我坐下,将这几日赚得的银钱放在桌上。
你不必这样,我也不会领你的情。
我不需要你领情,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谢以随,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有些恼怒,自从他回了京城后,就跟甩不掉的厉鬼一样。
想补偿你。
不用。
用不用是你的事,做不做是我的事。
我又软下语气,好言相劝。
但他油盐不进。
罢了,他想送钱就等他送,就当他是给谢如辞的。
如辞的,我另外为他准备了。
他好像猜到我心中所想。
待过两年,我便教他经商,让他有安身立命的本事,也好成家立业。
成家立业是我自己的事情,不劳烦哥哥操心了。
谢如辞推开门,将我揽在身后。
长兄如父,你的事情,我不可能不管。
两人虽然哥哥弟弟的称呼,但彼此之间的气氛却剑拔弩张。
既然你想对我好,为何不成全我
谢以随闭着眼,叹了口气。
你当真要与我争抢
谢如辞嗤笑一声。
现在是你要同我争抢。
我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两人幼稚的很。
谢如辞追出来,拉住我的手。
姐姐,你怎么了
没怎么,我不是物品,不想被人争抢。
姐姐,你知道了
谢如辞被戳穿了心事,有些心虚,但眸子亮亮的,期待的看着我。
我不傻。
从小看着他长大,他什么心思,我一清二楚。
平时我也多有注意,保持界限。
本以为等他长大就好了,没想到,因为这种事要闹的兄弟决裂了。
谢以随站在门口看着我。
我甩掉谢如辞的手,走到他面前。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和伤害过我的人在一起。
我虽不是天潢贵胄,却也是官家贵女,你们又为什么觉得我会在你们中间选一个人
谢以随沉默。
谢如辞像是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小心翼翼的站在我身后。
若谈论现实,一个商人和一个连身份都不能见光之人,我若和他们在一起,沈家颜面何存。
再论情感,谢以随与我,再无可能。谢如辞,我也只是把他当弟弟。
儿女情长于我,早就不是放在首位的东西。
13
之后几个月,谢以随像是消失了。
但银铺却开了一间又一间。
谢氏银楼的东家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了面,却不是谢以随。
是一个长相俊美无双的男子。
真正的谢以随全身是伤,倒在我的店门口。
怕他死掉,我只能让谢如辞先把他搬进店里。
姐姐,这有我就行,你先回去吧。
谢如辞也是个半大的孩子,而且他们两兄弟之间矛盾重重,我不放心。
如辞,我想跟奕书说两句话,你先出去。
谢如辞不愿意,但在我的劝说下还是出去了。
说吧。
若我出事,如辞还是要拜托你。
我蹙起眉头。
你到底怎么了为何受这么严重的伤。
三年前那场血案,不可能就这么了了。
可你现在是商贾之身。
想对付官宦,何其容易
哪怕豁出性命,我也要把他们扳倒。
说的急了,谢以随剧烈的咳嗽起来。
谢如辞提着热水推门进来。
哥,我帮你擦擦身子。
终究是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
见到谢以随这样,谢如辞哪还有脸跟他置气。
只恨不得自己替他痛上几分。
当年的事,不是没有证人。
只是当时三皇子风头正盛,而庄严又是他最信任的人,谁也不敢出这个头。
谢家是太子一派,只是太子性子温吞仁弱,始终不得皇帝喜欢。
但背后有谢家撑着,太子才能稳坐东宫。
谢以随用银钱叩开了京城盐运使的家门,当初谢父被陷害走私私盐,就是这位盐运使出面做的证。
谢氏银楼那个假老板入府摸清府中格局。
谢以随夜潜入府,找到了盐运使当初与庄严来往的书信。
这个盐运使一直以来就是墙头草,摇摆软弱,一有风吹草动,便缩壳自保。
所以他不可能完全信任庄严。
这一点谢以随猜对了,他一定会留着后手。
三皇子这几年逐渐在走下坡路,皇帝好几次派给他任务,都完成的不好。
失了君心,再多的党羽也不顶用。
虽然有了证据,但还缺一个能站出来主持公道的人。
毕竟谢以随是商人,他纵使本事再大,也无法掺和到朝堂之中。
这时有一个人突然找到了谢以随。
他便是当朝太子。
若是由他出面,事情好办许多。
只是谢以随没想到,这么多年,太子竟然还记得他们谢家。
庄家庄严死刑,亲眷为奴,与当年谢家如出一辙,好似报应。
一朝平反,谢家的身影又出现在了京城。
这么多年,谢家的女眷,谢以随能救的都救了出来。
虽然谢母已去,但谢以随在尽全力拼凑这个谢家。
14
潇湘苑,我和谢以随在洽谈合作之事。
当初他将我们店里的胭脂捆绑售卖,使我获得了不少客源。
都是做女子生意,我觉得我们的胭脂,值得配上一个上好的银器盒子。
真怕又有人推门进来,给我一拳。
谢以随在调侃谢如辞。
这几日谢如辞在埋头苦读,没时间跟在我屁股后面。
他小孩儿脾气,你还同他计较
谢以随失笑:你倒是比我还护着他。
我品了一口茶,转头看向他手背上的疤。
你为他做的也不少。
谢家若不能洗清冤屈,就算谢如辞脱了奴隶,他也不可能入仕为官。
这些年,就算在私人学堂念书,他也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天赋。
但就算他比普通人聪明太多,他也无法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
谢以随看着远处,眸色沉着:那天你的话点醒了我。如辞还年轻,我不想看着他的余生都躲藏在黑暗中,他应该光明正大的追求自己的理想和幸福。
是呀。当然,你也是。
他也还年轻,不该沉迷于过去。
谢以随摇摇头:我已经失去最珍贵的东西了,得到什么或者失去什么,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但人总得往前看。
言尽于此,我也不想多劝他什么。
都不再是幼稚的年纪了,许多事情,需要自己面对,自己走出来。
谢老板,合作愉快。
我在契书上签下字,起身离去。
谢如辞搬离了沈家,走之前,还说等他考取功名,再来找我。
进入考场那天,是我和谢以随一起送他的。
考生来来往往,意气风发。
这天也是庄严斩首的日子。
突然人群中冲出来一个身影,拿着刀就要刺向谢以随。
他打落她的刀,将她一脚踢开。
这才看清,满身脏污的女人竟是庄柔清,她眼里露出凶狠的目光。
谢以随,你怎么还不死!早知道当年我就该把你买下来,将你折磨死。
谢以随沉下目光,吩咐人将她带走。
当街行凶,扭送官府。
庄柔清一个奴隶,竟偷跑出来,若查到,必然不会有好果子吃。
三天后,谢如辞出来了。
他露出笑容:姐姐,你等很久了吧
我摇摇头。
谢以随在后面抱着手:她才来半个时辰。我早上就来了,怎么不见你关心一下
谢如辞阴阳怪气:某些人不是说忙的很,要看店嘛
所以今天损失的钱,你要请我们吃饭。
两个大老板在这,竟然要我请
谢如辞看向我,希望我给他主持公道。
我点头:吃醉仙楼吧!
不是……我觉得楼下的馄饨就挺好吃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