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5
飞往英国的航班上,我难得睡了个安稳觉。
幸好提前安排了救援船在江边待命,否则这一跳,怕是真要魂归大海。
回想这些年,我对温少卿的感情,与其说是爱情,不如说是深深的依赖。
童年时期,父母忙于实验室研究,温少卿就成了我最亲近的人。
他总是变着法子给我惊喜,或是在花园里种下我最爱的白色蔷薇,或是带回精致的音乐盒,又或是亲手烤制的甜点,每一刻都是温暖的回忆。
他会陪我在庭院的摇椅上,讲述一个个童话故事。
当我犯错时,他总是第一个替我遮掩,替我承担责任。
每次惹我生气后,他就会揉揉我的头,笑着从口袋里掏出礼物：这下我们家的小月该不生气了吧
他就像夜空中最亮的北极星,指引着我,让我的生命充满光彩。
温少卿,是我童年记忆里最鲜明的色彩。
那时的我多么天真,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永远持续下去。
直到父母的意外,我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舅舅一家远在异国,一时难以赶回,我形单影只。
那段日子,闲言碎语如跗骨之蛆。
人们在背后指指点点,说我克死父母,甚至编排起歌谣：
陆明月,克父母,命硬如铁,克死双亲。
有人说我是扫把星,说和我玩会倒大霉。
连亲戚都在背后嚼舌根,说实验室爆炸那么严重,一定是我吸走了父母的阳寿才活下来。
唯有温少卿挺身而出,为我撑腰。
他找到那些欺负我的孩子,狠狠教训了一顿,还让他们的家长逼着他们写检讨,贴在学校公告栏上。
那个电闪雷鸣的夜晚,我却出奇地平静。
因为温少卿抱着我说：我们家小月是小公主,才不是什么扫把星。生死有命,这不是你的错。
他说我永远是温家的一份子,可以无条件依赖他。
温家会永远做我坚实的后盾。
他说我不必伤心难过,因为他会一直在我身边。
可惜我忘了,誓言如同昙花,再美也终将凋零。
那时我总幻想,公主最后都会嫁给王子。
所以我以为,我会嫁给温少卿。
可他终究要娶妻生子,而那个人不是我。
既然他选择了苏瑾言,我只能祝福。
他终究是我生命中的骑士,却是别人的王子。
这一跳,就当还清了这些年的恩情,完成他的生日愿望。
从今往后,相忘于江湖,再不相见。
抵达伦敦,舅舅舅妈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餐迎接我,外公外婆不住地抚摸我的发丝,说终于回来就好。
看着他们,我才发现外公外婆的白发愈发浓密,脚步也不再矫健。
舅舅那挺拔的身躯也略显佝偻,舅妈眼角的皱纹也渐渐加深。
我突然意识到,亲人们都在岁月中悄然老去,我不能再让他们为我担心。
在伦敦艺术学院,我选择了最热爱的音乐制作专业,把自己关在录音室里,创作着一首首旋律。
在那里,我遇见了秦亦寒。
他看起来吊儿郎当,实则温柔体贴。
每次和我说话都会脸红,也喜欢一个人待在录音室,只是我从未听过他的作品。
日子被各种活动填得满满当当,社团活动、音乐节、创作比赛,让我无暇他顾。
温少卿这个名字,渐渐在我的生活中褪色。
我以为我已经忘记他了。
直到三个月后,舅舅困惑地问我。
小月,温少卿那孩子怎么喝得烂醉给我打电话,哭着说没照顾好你还说什么骨灰,什么投江......
醉得不成样子,你们是不是闹矛盾了,没好好道别
我抿了口果汁,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他们。
一桌人陷入沉默,舅舅怒拍桌面。
你可是我们苏家的掌上明珠,就算他不喜欢,也不能这样羞辱你！
舅妈也帮腔道：我们小月这么漂亮,那小子怕是瞎了眼。年龄差距算什么我和你舅舅不也差十岁！
我笑着摇头说没事。
只是心口还是隐隐作痛。
回到房间,手机不断震动,全是温少卿的消息。他哭得语无伦次：
为什么要跳江我知道错了,求你回来......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那样对你。你回来好不好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对不起,是我把你弄丢了......
字字句句都是悔意。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错过就是错过了。
我以为,今生再不会和他有任何交集。
却没想到,命运又让我们重逢。
6
与温少卿的重逢,是在四年后。
那天我的个人音乐会正在举行,演奏的曲目大多源于青春的回忆,以及这些年来心灵治愈的历程。
看着观众们沉醉在我谱写的音符里,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却不想在这里遇见最不愿见的人。
小月
温少卿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难以置信。
四年过去,他依旧风度翩翩,只是眼底多了几分疲惫与落寞。
而苏瑾言站在他身旁,眼神如刀,紧紧盯着我。
你…
你还活着！
他的声音因震惊而提高,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全场的视线都聚焦在我们身上。
温少卿的情绪如过山车般起伏,惊讶、狂喜,继而是愤怒。
他紧紧抓住我的手腕,声音里压抑着怒火：
为什么要骗我说你死了！为什么要这样欺骗我！
你知道我派了多少人去搜寻你的下落吗！找不到你的时候我快疯了！！
既然活着为什么不回来见我你舅舅去注销你户口那天,你知道我站在一旁有多痛苦吗
他的声音哽咽着,我每天对着你的牌位忏悔。我想找点什么代替你的骨灰,可你的东西一件都没留下。
当然不会留下,我本就是要彻底离开。
我扯出一抹冷笑,抽回手腕：不是哥哥你亲口许下的生日愿望吗希望我消失。
刻意加重了
哥哥
二字。
温少卿死死扣住我的肩膀,语气近乎哀求：
你是不是还在怨我还在生我的气都是我的错,是我说了过分的话。别生气了好不好
苏瑾言拽着他的衣袖,摆出一副道德楷模的姿态：
就算再生气,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啊！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吗
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博取少卿的关注,值得吗
她这番话立刻浇灭了温少卿眼中的愧疚。
我意味深长地看着苏瑾言,果然还是这般伎俩。
所以你觉得,我是在演戏博取你的注意
他开始责备我：你能不能别这么自私知不知道给多少人添了麻烦！
抱歉,这位先生是在对我太太纠缠不休吗
秦亦寒从背后环住我的腰,亲昵地蹭了蹭我的脸颊,十指相扣。
温少卿踉跄后退,手悬在半空,欲触碰又收回：你…
你们结婚了
我还未开口,秦亦寒就举起那枚我亲手设计的婚戒,语气愉悦：
是啊,这可是我家小月专门为我们设计的呢。
温少卿嘴唇颤抖,说不出话。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曾经那个说非他不嫁的小女孩,如今却成了别人的新娘。
秦亦寒收紧搂着我的手,带着醋意：音乐会也结束了,我们去吃饭庆祝一下
我靠进他怀里,轻声应好。
擦肩而过时,温少卿低声唤我的名字。
我只是淡淡回应：那晚的烟花,好看吗
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对他痴心一片的陆明月了。
当晚,苏瑾言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她歇斯底里地咆哮：
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不干脆死在江里！你就该永世不得超生,做个孤魂野鬼！！
凭什么所有人都要围着你转！你知道你跳江后温少卿疯了一样往江里跳吗整个人都魔怔了！
董事会一次次要罢免他,都是我在背后周旋才保住他的位置！我好不容易快要得到他了,你为什么偏偏要这时候出现！！
我的心跳仿佛停滞了。
原来他也曾为我跳江。
这些事,从未有人告诉过我,我还以为他们早已成婚。
我哑口无言,只能听她发泄。
突然,她发出一阵癫狂的笑声：既然我这么痛苦,你也别想好过！
你以为害死你父母的真凶还在监狱里那不过是个替罪羊罢了！
她发来一段视频,【这可是从温少卿的私人U盘里找到的！你们注定是一对仇人,就这样互相折磨到死吧！】
我颤抖着点开视频,是实验室的监控录像。
纵火的人竟是温少卿的姑父,难怪当时真凶这么快就被抓到,明明家徒四壁却能赔付巨额赔偿金。
一切都明白了......
我终于懂得为什么温家人收养我时眼神那么复杂！
那根本不是怜悯,而是愧疚和恐惧！
难怪他们对我百般疼爱,处处迁就！
难怪每次见到温家姑父,我都莫名心悸！
而温少卿......他早就知道真相。
可他竟然也瞒着我！
秦亦寒刚洗完澡出来,从背后拥住我。
我再也控制不住情绪,转身扑进他怀里失声痛哭。
7
翌日清晨,温少卿就出现在我家门口。
他眼下的青黑昭示着一夜未眠。
秦亦寒拦在门前,不让他踏进一步。
温少卿却仍带着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冷声道：
我和小月相识多年,这点情分在那里摆着,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阻拦
就凭他是我丈夫！
我的声音里带着寒意。
温少卿攥紧拳头,几步跨上台阶就要和秦亦寒动手,被我及时拦下。
秦亦寒眼中闪过一丝戾气。
在商界,他可是出了名的雷厉风行,从不受人欺压。
我踮起脚在他脸颊落下一吻,轻声安抚：让我来处理,好吗你先进去。
面对温少卿几欲噬人的目光,我只觉疲惫不堪,尤其是想到昨晚知晓的真相。
温少卿的态度软了下来,先是认错,承认自己曾经言语过激。
随后开始解释：小月,我知道错了。这些年,你一直在我心里。
他眼中泛起委屈：
只是我不敢承认这份感情......
你知道温氏在业界的地位。
当初收养你就已经引起轩然大波,如果我们再结婚,那些人会怎么编排
这对温氏的声誉会造成多大影响！
我不敢冒这个险,生怕被扣上道德沦丧的帽子。和苏家的联姻,也是无奈之举！
是吗真的只是因为害怕流言蜚语才选择联姻
我冷笑反问,连你自己都骗不过去吧
我一针见血地戳破他的谎言：如果这四年你真的在意我,就会发现一个破绽。舅舅他们对我的‘忌日’毫不在意,他们可是我在世上仅存的亲人,怎么可能不去祭拜
别再给自己找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了。
我讽刺道。
你不过是趋炎附势罢了。苏家能给你的利益,远胜过我这个无依无靠的女孩。
更重要的是,你害怕我知道真相,不是吗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温少卿僵在原地。
昨夜我辗转反侧,终于看清了一切。
我承认他对我是有感情的,但那仅止于兄妹之情。
就像我曾以为非他不可,却在后来遇见了如此温柔的秦亦寒。
他惧怕我,怕我会毁了他的名声；怕我这个无权无势的女人会拖累他的前程。
更怕我发现父母惨死的真相,让整个温家蒙羞！
温少卿浑身颤抖,脸色惨白：你…
都知道了
8
如果我不是偶然发现,你是不是准备永远瞒着我！
让我与杀父仇人的家族和平共处,这种事情我做不到。
温少卿重重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恳求原谅：
我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真相。我承认瞒着你是我的错,但这不仅关系到个人,更关乎整个温家的声誉。
当时不是已经给了你一大笔补偿金了吗
多么讽刺啊,在他眼里,父母的生命还比不上温家的颜面,甚至连一个人的地位都不如！
我宁愿分文不取,只求能够回到从前,感受父母的关爱与陪伴！
温少卿的话语愈发令人作呕。
温家的人,包括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
永远不可能！
我怒火中烧,冷声道：
收起你那虚伪的深情,我对你不过是童年的依赖罢了。没有你,我照样活得精彩！
从今往后,我们再无瓜葛！
关于证据的事,我已经和舅舅他们商议过,准备向法院提起诉讼。
然而就在我准备将证据移交警方时,却得知温少卿已经主动去警局检举了他的姑父。
毫无悬念,真凶最终锒铛入狱。
再次听闻他们的消息,是通过秦亦寒在国内谈生意时带回来的八卦。
据说苏瑾言最终放弃了与温家的婚约,转而全力接管苏氏企业。
而温少卿的举动等于自毁长城,温氏集团的声誉一落千丈。
众多合作伙伴纷纷撤资,生怕哪天也被牵连其中。
觊觎已久的竞争对手们蜂拥而上,瓜分这个摇摇欲坠的商业帝国。
温少卿因为酗酒后在马路上游荡,被一辆疾驰的车子撞断了一条腿。
而温家在资产几近耗尽之际,决定移居海外,第一个抛弃的就是这个需要巨额医疗费的残疾人。
听说他精神恍惚,见人就问：你见过我的小月吗我们马上要结婚了。
秦亦寒每次说起这事就醋意大发,说他喊得太亲昵,想把他另一条腿也打断。
我又好气又好笑地制止他,将手中刚剥好的柑橘递到他嘴边：别说了,快尝尝。
他搂着我的手臂撒娇：谁让他是我最大的情敌。等等。
还是我来剥吧,别弄脏了你的手。
一边剥着水果,一边絮絮叨叨地跟我分享他的趣事。
我的小月最棒了。
这句话,他每天都要说上几遍。
望着他温柔的侧脸,我感觉幸福来得如此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