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萧然自杀后,季凉川调查日记发现他因同性恋情遭霸凌致死。
>他精心策划,囚禁了所有参与霸凌的女生。
>当最后一名受害者尸体被发现时,季凉川在墓园吞下药片。
>魂魄离体之际,他看见沈萧然在晨光中伸手:凉川,放下仇恨吧。
>季凉川泪流满面:我做不到...她们毁了你...
>可你把自己也毁了,沈萧然微笑,替我去看看今年的栀子花,好吗
>三年后,墓园的栀子花田成了景点。
>季凉川作为警局顾问,总在破案后带着卷宗来看沈萧然。
>卓文远远望着他平静的侧脸,终于松了口气。
1
回忆
近郊的墓园,在魔幻世界的光怪陆离中,像一块沉静的墨玉。它远离喧嚣都市的霓虹与飞驰的魔法坐骑,只有风拂过古老石碑的低语,和泥土深处沉睡灵魂的呼吸。鬼族的守墓人李伯,身形在薄暮里显得有些飘忽。他停下修剪墓旁常青藤蔓的手,浑浊却温和的目光投向入口处那个颀长挺拔的身影。
小季,来了啊。李伯的声音带着岁月磨砺后的沙哑,却有种奇异的安定感。他认得这个年轻人,季凉川,大天使一族,温润得像是邻家兄长,只是眉宇间总压着一缕化不开的沉郁,像终年不散的阴霾。
季凉川走近,手里握着一束洁白盛放的栀子花,花瓣上还凝着细小的水珠,在渐暗的天色里幽幽散发着清冽的香气。他对着李伯微微颔首,唇角习惯性地牵起一个浅淡的弧度:嗯,李伯。这些年我不在,劳烦您多费心了。
那笑容礼貌周全,却像隔着一层看不透的琉璃,触及不到眼底深处那片沉寂的寒潭。
客气啥,李伯摆摆手,布满褶皱的脸上是纯粹的理解,该去看看他了。
季凉川不再多言,转身,皮鞋踩在铺着细碎石子的墓园小径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的脚步很稳,径直走向墓园深处一个僻静的角落。那里立着一块简洁却异常干净的黑色大理石墓碑,碑上的照片被擦拭得纤尘不染——一个笑容灿烂如暖阳的少年,沈萧然。
季凉川在那墓碑前站定,挺拔的背脊在暮色里绷成一道孤直的线。他俯身,小心翼翼地将那束带着晨露般清香的栀子花放在碑前,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
萧然,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如同流淌在石缝间的冷泉,迟来的歉意,你收到了吗
风穿过墓地旁几株高大的古树,枝叶婆娑,像是在回应,又像是在无声叹息。
今天我带来了你最喜欢的栀子花。
他伸出手指,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少年光滑的脸颊,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一路蔓延到心底最深处。那张永远定格在青春飞扬时刻的笑脸,此刻成了他心头一道无法愈合、日夜渗血的伤口。
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
季凉川的声音终于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绷紧的琴弦被无形的手指拨动,很快,你就不会孤单了。
这句话很轻,却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承诺,沉甸甸地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冰冷的墓碑无法回应,只有照片里沈萧然永恒的笑容,天真无邪,全然不知这漫长岁月里累积的苦痛与行将爆发的风暴。
***
季凉川的思绪被墓地的冷风拉扯着,瞬间飘回了遥远的过去。那时,他还是个满脸不耐烦、被父母硬拽着去沈家拜访的别扭少年。沈家的小花园里,一个像玉雪团子般精致的小男孩,一见到他,立刻跌跌撞撞地扑过来,眼睛亮得像落满了星子,奶声奶气地喊着:小姐姐!漂亮的小姐姐!
季凉川当时脸都黑了,趁着大人走开,一把揪住小男孩软乎乎的脸颊,恶声恶气地纠正:看清楚!我是男的!
谁知那个叫沈萧然的小团子,一点儿不怕,反而咯咯笑起来,语出惊人:没关系呀!那我以后长大了,就做哥哥的新娘!
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全是纯粹的信赖和欢喜,没有丝毫杂质。季凉川愣住了,满腔的烦躁莫名地被那亮晶晶的眼神浇熄了一角,他松开手,哼了一声,别过头去,耳根却悄悄红了。
从那天起,命运的丝线就将他们紧紧缠绕。季凉川年长一岁,骨子里的护短天性,在沈萧然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萧然被花园里的刺藤划伤了手,他会板着脸笨拙地给包扎;萧然被高年级的小巫师嘲笑个子矮,他二话不说就用天使族特有的气势把对方吓跑;萧然练习天使羽翼飞行总是掌握不好平衡,一次次摔得灰头土脸,他就在旁边冷着脸看,却在萧然又一次栽下来时,稳稳地伸出手臂接住他。
时光荏苒,青涩的情愫在两千岁那年,像沉寂千年的火山,在季凉川心底轰然苏醒。那是一种滚烫的、陌生的、让他无所适从又甘之如饴的感觉。他看萧然的眼神变了,不再是纯粹的兄长看护弟弟,里面掺杂了更深的渴望与占有。少年的心思在父母锐利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凉川,你还太年轻,父亲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分得清是长久的陪伴,还是真正的爱吗萧然那孩子……心思单纯,别带偏了他。
母亲的担忧更直白:我们两家世代交好,别让这份情谊蒙上阴影。
一场激烈的争执后,季凉川被推到了命运的岔路口。他选择了看似妥协的赌约——答应父母远赴异国修习古老的天使传承魔法。条件只有一个:若待萧然成年,心意依旧不变,父母不得再阻拦。
临行前夜,沈萧然哭得像个被抛弃的小兽,死死抱着他的腰不放:凉川哥……不走……带我一起……
少年的眼泪滚烫,灼烧着季凉川的理智。他强压下心中的不舍,蹲下身,捧起那张满是泪痕的小脸,用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哄着:乖,萧然听话。就算隔着大海,我们也能写信,能用魔法水晶球说话。寒暑假一到,哥立刻飞回来陪你,好不好
少年的啜泣慢慢平息,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充满了全然的信任:那……说好了,一定要回来!不许骗人!
嗯,说好了。
季凉川郑重地承诺。
异国的时光漫长而枯燥,只有萧然定期寄来的信和水晶球里传来的声音,是他唯一的光亮。他看着水晶球影像里的少年抽条般长高,声音褪去稚嫩,笑容依旧纯粹阳光,心底那份炽热的情愼,非但没有被距离冷却,反而在等待中发酵得愈加醇厚浓烈。
两年时光匆匆滑过。终于,沈萧然迎来了他的成年礼,成为了一名真正的大天使。季凉川的心再也按捺不住,他精心策划着归期,决定在萧然生日那天,给他一个巨大的惊喜。
生日前几周,水晶球接通时,萧然的声音兴奋得几乎要飞起来:凉川哥!我交到新朋友了!几个女生,人都挺好的!等你回来,我一定介绍你们认识!她们可有趣了!
少年的声音里洋溢着单纯的快乐,对即将到来的重逢充满期待。
季凉川嘴角含笑,隔着千山万水,也能感受到那份纯粹的喜悦:好啊,我很期待见到你的朋友们。
还有还有!萧然的声音忽然压低,带着点神秘和不容置疑的认真,我的生日,你可千万千万不能忘!我有……特别特别重要的事情,要亲口告诉你!
他甚至故意在影像里挥了挥拳头,做出凶狠的样子。
季凉川被他逗笑,心头像被羽毛轻轻搔过,暖融融的:放心,你的生日,我哪敢错过忘了我自己叫什么,也不敢忘了沈萧然的生日。
笑意在他眼底蔓延,像初春解冻的溪流。两人隔着魔法水晶球的光晕,心照不宣地笑着,共同倒数着重逢的日子,空气里弥漫着栀子花般的清甜期待。
***
季凉川提前一天,怀揣着满溢的期待与思念,登上了回国的魔法飞艇。舷窗外云海翻腾,他的心跳如同擂鼓,一遍遍预演着与少年重逢的每一个细节,想象着他听到表白时可能出现的、或是惊喜或是羞涩的表情。那将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刻。
然而,当飞艇降落在熟悉的城市,双脚刚刚踏上故土,一个晴天霹雳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家族传讯的魔法徽章剧烈震动,投射出管家那张惊惶失措、悲痛欲绝的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少爷……少爷!不好了!沈家……萧然少爷他……他……自杀了!
轰的一声,季凉川只觉得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耳鸣尖锐地响起,盖过了周围所有的喧嚣。他像一尊瞬间被抽空灵魂的石像,僵在原地,手里的行李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不可能……
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绝对不可能!他昨天还在跟我说话……还在等我……
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恐慌攫住了他,他猛地推开拥挤的人群,不顾一切地冲向魔法传送阵,甚至忘记了自己可以展开羽翼飞翔。传送阵的光芒亮起又熄灭,再亮起,再熄灭……他像个疯子一样,只想立刻出现在沈家,戳破这个荒谬绝伦的谎言!
当他终于跌跌撞撞地冲进沈家大门时,已是深夜。往日温馨的宅邸此刻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悲伤。压抑的抽泣声断断续续从客厅传来,是沈母。沈父颓然地坐在沙发上,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百岁,头发白了大片,往日挺直的脊梁深深佝偻着。
季凉川的视线越过他们,死死地盯着通往二楼的楼梯。他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一步一步,沉重地踏上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二楼走廊尽头那扇熟悉的房门虚掩着,透出昏黄的光。
他颤抖着手推开房门。
房间里很安静,弥漫着淡淡的、熟悉的,属于沈萧然的气息。少年静静地躺在铺着洁白床单的床上,穿着他最喜欢的浅蓝色家居服。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柔和的阴影,脸色是一种接近透明的苍白,嘴唇却带着一丝诡异的、近乎安详的淡粉色。他看起来那么平静,那么无害,仿佛只是陷入了一场过于深沉的睡眠,下一秒就会睁开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的眼睛,跳起来喊他凉川哥。
季凉川踉跄着扑到床边,双膝重重地砸在地板上。他伸出手,指尖颤抖着,小心翼翼地触碰少年冰凉的脸颊。那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皮肤,直抵心脏,冻结了他所有的侥幸。
是真的。
不是噩梦。
他小心翼翼守护着、珍视着、放在心尖上爱恋着的少年,他豁出一切赌上未来也要回来相见的少年,在他满怀希望归来的前一刻,变成了一具冰冷的、了无生气的躯壳。
巨大的悲恸如同海啸,瞬间将他彻底吞没。他喉咙里发出野兽受伤般的嗬嗬声,却哭不出眼泪,只是死死地攥着少年早已僵硬冰冷的手,仿佛这样就能把他从无边的黑暗里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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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他像一尊凝固的雕像,一动不动地守在沈萧然的床边。窗外的月光冰冷地流淌进来,照在少年毫无血色的脸上,也照在他空洞绝望的眼底。世间失去了意义,只有无边无际的寒冷和死寂。
2
葬礼
葬礼在沈萧然生日当天举行。天气阴沉得可怕,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仿佛随时会倾塌。季凉川穿着一身肃穆的黑衣,像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机械地协助沈父沈母处理着繁杂的葬礼事务,迎来送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一片死寂的荒芜。他不敢去看那张摆放在灵堂中央、被洁白栀子花环绕的遗像。少年灿烂的笑容,此刻成了最残忍的讽刺。
葬礼结束后,人去楼空。巨大的悲伤和疲惫几乎压垮了沈家父母。季凉川强撑着精神,哑声道:叔叔,阿姨,你们去休息吧。萧然的东西……我来整理。
沈母哭得几乎昏厥,被沈父搀扶着回了房间。空旷的宅邸里只剩下季凉川一个人,面对着沈萧然房间里熟悉的一切。空气里还残留着少年身上淡淡的、阳光和青草混合的气息。
他默默地收拾着书桌上的书本、抽屉里的杂物,动作轻柔而缓慢,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别仪式。当他试图将一本厚重的魔法理论书放回书架时,不小心碰落了旁边一本看起来极其普通的、深蓝色硬壳笔记本。
笔记本掉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摊开了一页。
季凉川弯腰去捡,目光无意间扫过摊开的那页纸。几行熟悉的、属于沈萧然的清秀字迹,像淬了毒的针,猛地刺入他的眼帘:
……喜欢,到底是怎么被定义的呢好喜欢季凉川,每次看到水晶球亮起来心跳都会变得好快……可是又好害怕……害怕这种喜欢是错的,是不被允许的,会给他带来麻烦……
季凉川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他再也无法移开视线,颤抖着手,捡起那本日记,如同捧起千斤重担,一页一页,近乎贪婪又无比恐惧地翻了下去。
……新认识了几个朋友,简秋、徐小冉她们……感觉挺开朗的……
……今天在她们那个小圈子里,聊起隔壁学院那对公开了的男生……她们说的话好难听,‘恶心’、‘变态’、‘脑子有病’……我忍不住反驳了几句,说感情不应该分性别……她们看我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
……试图再跟她们聊聊,想改变她们的想法……她们只是敷衍地笑……感觉还是不要和她们一起玩了,道不同……
……这几天……好像被孤立了以前见面会打招呼的同学,现在都装作没看见我……简秋她们几个聚在一起说话,我一走过去,她们就立刻散开,或者背对着我,笑声也变得很奇怪……
……她们……她们竟然偷翻了我的抽屉!拿走了我的日记!就在昨天那个聚会上……徐小冉,她站在桌子上,大声地念!念我写下的……关于凉川哥的那些话!所有人都看着我……那些眼神……像针一样扎过来……嘲笑、鄙夷、还有……恶心……我冲上去抢……她们笑着把日记本扔来扔去……我像个被戏耍的小丑……
……我不敢闭眼……一闭上,就是她们刺耳的笑声,是那些看怪物一样的眼神……像冰冷的潮水把我淹没……好累……喘不过气……
字迹到这里变得凌乱而潦草,充满了绝望的挣扎。后面,只剩下大片令人窒息的空白。
季凉川死死地捏着日记本,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咯咯作响。日记本粗糙的封皮边缘深深硌进他的掌心,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一股冰冷、狂暴的怒火,混合着撕心裂肺的痛楚,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熔岩,在他胸腔里疯狂地翻涌、冲撞,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裂、焚毁!
他的萧然……他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小心翼翼守护着长大的少年!那个笑容像阳光一样纯粹温暖的少年!竟然……竟然是被这样恶毒的语言、卑劣的行径,一点点地推向了绝望的深渊!
简秋……徐小冉……
季凉川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浸满了刻骨的恨意,如同地狱深处刮来的阴风。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虚空中某个不存在的点,眼神不再是空洞的死寂,而是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毁灭一切的火焰。
你们……怎么敢!
***
徐小冉,巫师一族,于去年12月1日失联。
简秋,魔族,同年12月失联。
林薇,精灵族……
赵雪,妖族……
鸦天狗警局内,空气凝重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年轻的新任鸦天狗卓文,一身笔挺的黑色制服,英挺的眉宇间锁着深深的忧虑。他快速翻动着手里厚厚的案件卷宗,纸张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寂静中格外清晰。
仅仅同年十二月,确认失联的就有五个,卓文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而且,全部是年轻女性。
他抬起头,锐利的目光扫过办公室里的同事们,这绝非巧合。
他的手指点着卷宗上几个名字,包括徐小冉和简秋:找到了关联点。她们在失踪前,存在一个共同的小型社交圈。至少有三个人,是互相认识的。
这个发现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微澜。
这意味着什么是案件侦破的关键线索,还是指向更黑暗真相的入口卓文的心沉甸甸的。从去年十二月到现在三月,三四个月过去了。这些活生生的、来自不同种族的女子,她们在哪里是否还活着每一个问号都像沉重的铅块,压在他的心头。
据我所知,旁边一位负责前期走访的年长鸦天狗补充道,声音里带着疲惫和困惑,这几位失踪前,无论是家人、朋友还是邻居,都反映她们没有任何异常表现。离家出走或者自行隐匿的可能性……初步可以排除。
接着说。一个低沉平静的声音从卓文侧后方传来。
副队长景鹏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卓文桌旁。他身形高大,面容冷峻如刀削斧凿,背后收拢的羽翼并非纯白,而是泛着一种深邃的、仿佛能吸纳光线的暗色光泽。这位曾经的显赫大天使,不知因何堕天,如今作为暗天使,以其铁腕和近乎冷酷的缜密思维,成为警局不可或缺的力量。他深邃的目光落在卷宗上,带着洞穿迷雾的力量。
呃……暂时……没了。卓文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面对这位气场强大的副队,他作为新人的青涩感暴露无遗。他今年才通过严苛的考核成为鸦天狗,满腔热血和责任感驱使着他,却总觉得在经验丰富的景鹏面前有些力不从心。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一名年轻的鸦天狗警员王浩冲了进来,气息微喘,脸上带着凝重:副队!卓文!接到巡逻队紧急通报,在竹心湖南岸的芦苇丛里……发现一具尸体!
现场的气氛比警局更加压抑。竹心湖笼罩在薄薄的晨雾中,水汽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淡淡的腥甜气息。警戒线已经拉起,隔绝了好奇或惊恐的目光。
王浩站在警戒线内,脸色有些发白。他作为最先赶到维护现场的警员,近距离目睹了那具被拖上岸的尸骸。那根本不能称之为一个完整的人了,更像是一具被吸干了所有生气的皮囊,紧紧包裹着嶙峋的骨骼。衣物污秽不堪,勉强能辨认出是女性款式。长期的非人折磨,已将这具身体摧残得形销骨立,如同枯槁的朽木。饶是见过不少现场的鸦天狗,王浩胃里也忍不住一阵翻江倒海,心中寒意陡升——这得是多大的恨多深的仇
景鹏带着法医安宁很快抵达。景鹏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扫过尸体,又扫视着周围泥泞的滩涂和随风摇曳的芦苇。安宁,这位选择与尸体和真相打交道的天使族法医,神情一如既往的冷静专业。她戴上手套,蹲下身,开始初步检查。
女性,死亡时间推测在昨夜凌晨,发现及时,尸体尚未出现严重腐败。安宁的声音清晰而平稳,不带任何情绪,死因……表面无致命外伤,具体需解剖检验。值得注意的是,她轻轻抬起死者一只枯瘦如柴、指甲缝里满是泥污的手,她手里,紧紧攥着这个。
那是一朵栀子花。洁白的花瓣被死者枯槁的手指捏得有些变形,沾染了污泥和暗褐色的血渍,却依旧顽强地散发出幽幽的冷香,在这死亡现场显得异常诡异而刺目。
景鹏的瞳孔骤然收缩。栀子花!又一个突兀出现的、难以解释的符号!
具体身份信息,等我提取DNA,检验后再报告。安宁动作麻利地取样,将有关证物一一封存。拍照的闪光灯频频亮起,记录下这无声的惨剧。
下午,法医室的报告直接送到了景鹏的办公室。安宁敲开门,将一份文件放在景鹏桌上,语气凝重:副队,死者身份确认。是失联名单上的第一位——巫师徐小冉。
徐小冉……景鹏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失踪了整整三个多月……现在却死在了竹心湖。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如鹰隼,那么,这三个多月,她究竟被藏在什么地方是谁囚禁了她又为什么偏偏选择现在下手
疑问如同沉重的锁链,一环扣着一环。这个沉寂了数月的失踪案,随着徐小冉尸体的出现,骤然掀开了血腥的一角。
***
竹心湖的发现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并且染上了更深的血色。
短短一周之内,在不同的地点——城北废弃的旧仓库排水沟、西郊垃圾填埋场的边缘、甚至市中心公园人工湖的偏僻角落——又陆续发现了四具女性尸体。法医安宁的检验报告冰冷而确凿:正是失踪名单上的其余四人——简秋、林薇、赵雪……
同样的形销骨立,同样的饱受长期折磨的痕迹,同样的……在她们僵硬冰冷的手中,或紧握、或轻拈,都有一朵或新鲜、或已开始枯萎的白色栀子花。
这绝非巧合。栀子花,这洁白芬芳的花朵,成了串联所有死亡、指向幕后凶手的唯一、也是最令人心悸的线索。它像一道无声的宣告,一个冷酷的签名。
警局的气氛前所未有的凝重。景鹏站在案情板前,上面贴着五名死者的照片,照片下方都标注着一个醒目的共同点:手持栀子花。他用红笔在板子中央重重地画了一个圈,圈住那朵手绘的栀子花图案。
他在急什么景鹏的声音不高,却让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位队员,包括眉头紧锁的卓文。藏匿了三个多月,为什么偏偏选择在最近几天,几乎是连续地抛尸是发生了什么变故迫使他必须收尾还是……他认为自己等待的‘时机’终于到了
每具尸体所呈现出的那种长期、刻意的折磨痕迹,清晰无比地指向了深仇大恨。这绝非临时起意或激情杀人。凶手有着明确的报复对象,并付诸了极其残忍和漫长的报复手段。
仇恨……景鹏的手指点了点栀子花的图案,这是关键。查!查这五个死者生前的所有交集!尤其是她们共同的‘朋友’,或者……共同的‘敌人’!查她们过去几年里,是否共同参与过某个事件,伤害过某个人!栀子花……这花对凶手,或者对他要报复的对象,一定有特殊意义!
调查方向被强力扭转,所有的资源被集中起来,回溯这五名女子过去的生活轨迹,寻找那个可能被她们共同伤害过、足以引发如此疯狂报复的点。
***
近郊墓园在午后也显得格外寂静,只有风吹过松柏的呜咽。鬼族的守墓人李伯,正慢悠悠地修剪着一丛冬青。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再次沿着小径走来,他停下了手里的活计。
小季,李伯招呼道,声音温和,又来看萧然了
季凉川今天穿着一身休闲装,手里依旧是一捧洁白如雪的栀子花。他对着李伯点了点头,脸上的神情依旧是那种温和的疏离:嗯,李伯。
他步履沉稳地走向沈萧然的墓碑。
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落在冰冷的石碑和少年永恒的笑脸上。季凉川将新鲜的栀子花轻轻放在碑前,替换掉上次那束已经枯萎的。他凝视着照片,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外人无法窥见的、深沉如海的悲伤和……一种近乎燃烧殆尽的决绝。
萧然,他低声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沉睡的人,那些欺负你的人……我一个也没放过。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汲取最后的力量,就像小时候哥哥答应你的……我做到了。
照片上的少年笑容灿烂,阳光仿佛凝固在那弯起的嘴角。
季凉川缓缓地、极其小心地从风衣内侧的口袋里,取出一个深蓝色的硬壳笔记本。那是沈萧然的日记。日记本已经很旧了,边角磨损,封面上没有任何装饰,只有时光留下的痕迹。他摩挲着封面,仿佛还能感受到少年指尖的温度。
然后,他拿出了另一样东西——一个没有任何标签的、小小的透明玻璃瓶,里面是几颗白色的药片。
他背靠着冰冷的墓碑坐下,就像少年时代无数次背靠背坐在花园草地上那样。他打开了日记本,翻到中间一页。那是字迹开始变得凌乱、充满了无助和恐惧的地方。
……我不敢闭眼……一闭上,就是她们刺耳的笑声,是那些看怪物一样的眼神……像冰冷的潮水把我淹没……好累……喘不过气……
季凉川的手指抚过那些字迹,指腹下的纸张似乎还残留着少年写下这些文字时绝望的颤抖。他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深深的阴影。巨大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那是一种灵魂深处透出来的、无法言说的倦怠。支撑着他走到今天的唯一支柱——复仇——已经完成。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空虚和……解脱。
他拧开了那个小玻璃瓶的盖子。白色的药片倒入手心,在阳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
萧然,他仰起头,望着墓碑顶端,仿佛能穿透石壁看到那个灵魂,这次……我不会再让你等了。
就在他即将把手心里的药片送入口中的刹那——
一股奇异的、难以形容的暖流,毫无征兆地拂过他的面颊。像春日里最温柔的风,带着阳光和青草的芬芳。紧接着,一片洁白柔软的栀子花瓣,仿佛被无形的手指摘下,轻轻地、带着无限怜惜地,落在了他握着药片的手背上。
季凉川的动作猛地僵住!
他霍然睁开眼!
3
救赎
前方,就在沈萧然墓碑正前方几步之遥的地方,清晨略显稀薄的阳光似乎被某种力量汇聚、凝实。无数细碎的光点如同萤火虫般从空气中析出,欢快地旋转、飞舞,然后缓缓地勾勒出一个熟悉到让他灵魂都为之震颤的轮廓!
光点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亮。
一个身影在光晕中逐渐显现。
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清澈明亮的眼睛,微微自然卷的柔软黑发,带着点稚气的脸庞。他穿着季凉川记忆中最后一次见他时那件浅蓝色的衣服,周身笼罩着一层柔和温暖的光晕,仿佛自身就是一个小小的光源。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眼神温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悲悯,静静地注视着季凉川,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的、安抚人心的笑意。
是沈萧然!
季凉川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他死死地盯着那个身影,握着药片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近乎窒息的狂喜瞬间攫住了他,紧接着是更深的恐惧——是幻觉吗是临死前的幻象吗
凉川哥,那个由光点汇聚而成的身影开口了。声音空灵而飘渺,仿佛来自遥远的云端,却又无比清晰地直达季凉川的灵魂深处,带着少年独有的清朗,和一种无法言喻的温柔,放下吧。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在季凉川死寂的心湖中炸开!
萧……萧然季凉川的声音嘶哑破碎得不成样子,巨大的情感冲击让他几乎无法发出完整的音节。他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景象,看着少年脸上那熟悉的、安抚人心的笑容,积蓄了太久太久的痛苦、绝望、委屈和刻骨的思念,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水,轰然决堤!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啊!他几乎是嘶吼出来,滚烫的泪水瞬间冲破了眼眶的堤防,汹涌而出,划过他冰冷僵硬的脸颊,她们毁了你!她们用最恶毒的话……一点一点……把你逼到了绝路!她们该死!她们都该死!
他像一头受伤的困兽,控诉着,宣泄着积压了数年的仇恨和不甘,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而微微发抖。
沈萧然的魂影静静地听着,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深不见底的理解和哀伤。他向前轻轻飘近了一步,那温暖的光晕似乎驱散了一些墓园固有的阴冷。他微微低下头,目光落在季凉川紧握药片、指节发白的手上,然后又缓缓抬起,迎上季凉川那双被泪水模糊、充满了血丝和疯狂的眼睛。
可是,凉川哥,少年的声音依旧那么温柔,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像清澈的泉水,试图涤净那被仇恨浸染的灵魂,你把你自己……也毁掉了啊。
季凉川的嘶吼戛然而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他怔怔地看着魂影,看着少年眼中映出的自己——那个形容枯槁、被仇恨和绝望掏空了灵魂的自己。是啊……为了复仇,他把自己变成了什么一个囚禁折磨他人数月的魔鬼一个双手沾满血腥、心灵彻底堕入黑暗的行尸走肉
沈萧然的魂影脸上绽开一个浅浅的、带着点孩子气的笑容,就像季凉川记忆中无数次见过的、能驱散所有阴霾的笑容。
替我去看看……今年的栀子花,开得好不好,行吗
他轻声请求着,语气里带着一丝撒娇般的期盼,目光澄澈,如同倒映着晴空的湖水。随着这句话,更多的光点温柔地萦绕在季凉川身边,像无数温暖的手,轻轻拂过他的头发、肩膀。
季凉川呆呆地看着他,看着少年那熟悉的笑脸,看着那双盛满了纯粹善意和最后请求的眼睛。手中的药片不知何时已从颤抖的指缝间滑落,无声地掉落在冰冷的泥土里。紧握日记本的手指,也一点点地松开。
栀子……花……他喃喃地重复着,仿佛第一次真正理解这个词的含义。不是复仇的标记,不是死亡的符号,而是萧然最爱的、象征着纯洁与希望的花朵。
沈萧然的魂影微笑着,身影在晨光中开始变得更加透明,那些构成他身体的光点如同被风吹散的萤火,轻盈地、依依不舍地向上升腾、飘散。
好好活着,凉川哥……
最后的声音如同叹息,温柔地拂过季凉川的耳畔,带着无尽的眷恋和祝福,替我……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光点彻底消散在微凉的空气中。
墓园里恢复了寂静。只有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季凉川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他蜷缩在冰冷的墓碑下,脸深深埋进臂弯,肩膀剧烈地抽动着,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衣袖,也浸湿了墓碑前那捧洁白的栀子花。
所有的仇恨、所有的疯狂、所有的毁灭欲,都在那声温柔的请求和那个消散的笑容中,被一种更深沉、更汹涌的悲恸冲刷、瓦解。他失去了复仇的目标,也失去了追随少年而去的理由。剩下的,只有一片被泪水浸泡的、无边无际的荒芜,以及魂影消散前,那句如同烙印般刻入灵魂的请求——
替我去看看……今年的栀子花……
***
三年时光,如同指间流沙,悄然滑过魔幻都市的喧嚣与变迁。近郊的墓园,却因为一片盛放的花海,成为了春日里一道宁静而独特的风景线。
墓园深处,沈萧然墓碑所在的那片原本略显荒凉的角落,如今被一片茂盛得惊人的栀子花田所环绕。洁白的花朵层层叠叠,如同落满了新雪,在阳光下闪耀着温润的光泽。浓郁却不甜腻的芬芳弥漫在空气中,随风飘散,驱散了墓园固有的沉郁气息。这片花田,由一个神秘的捐赠者出资,由守墓人李伯精心照料,如今已是远近闻名的慰灵花圃。不少前来祭奠亲人的人,都会特意绕道过来看看,闻一闻那沁人心脾的花香,仿佛心灵也得到了某种温柔的抚慰。
又是一个栀子花初绽的午后。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停在墓园外。车门打开,季凉川走了下来。
时间在他身上沉淀出一种温润如玉的沉稳。曾经眉宇间化不开的沉郁和戾气,被一种深沉的平静所取代。他依旧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外套,手里没有拿花,而是拿着一个薄薄的、印着警局徽记的深蓝色硬壳文件夹。
他熟门熟路地穿过整齐的墓道,走向那片雪白的花海。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花瓣,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停在沈萧然的墓碑前,目光落在照片里少年永恒的笑脸上,眼神平静而柔和,像注视着一位久别重逢的老友。
他蹲下身,仔细地拂去碑座上几乎不存在的微尘,动作自然而温柔。然后,他背靠着墓碑坐了下来,就像过去三年里每一次来一样。他打开那个深蓝色的文件夹,里面是几份案件的卷宗复印件。
萧然,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只有面对这墓碑时才有的柔软,东区那起连环盗窃案,破了。主犯是个半魔人,利用种族天赋穿墙,手法很刁钻,不过还是留下了痕迹。他翻动着卷宗,轻声讲述着案情的细节,嫌疑人的特征,破获的关键点,仿佛在向一个老朋友汇报工作进展。
还有上周那起跨种族诈骗案,受害者里有几个刚成年的小巫师,涉世未深,差点被骗光家当……他顿了顿,嘴角似乎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我把他们训了一顿,也教了他们几招识别骗术的法子。希望他们以后能多个心眼。
他絮絮地说着,声音不高,在静谧的花田里却显得格外清晰。没有悲伤的泪水,没有痛苦的倾诉,只有平静的叙述,关于工作,关于这座城市里发生的、需要被解决的纷扰。阳光暖融融地洒在他身上,洁白的栀子花瓣偶尔被风吹落,飘在他肩头,落在他摊开的卷宗上。
不远处,墓园入口的树荫下,一身鸦天狗制服的卓文静静伫立着。他没有上前打扰,只是远远地望着花海中那个靠着墓碑、低头翻阅卷宗的身影。
三年了。卓文还记得三年前那个案子最终悬而未决时,警局承受的巨大压力,也记得景鹏副队看着那些指向季凉川却又最终缺失关键证据的零散线索时,眼中深沉的叹息。他们都知道真相的轮廓,却无法拼凑出完整的、足以定罪的图案。而季凉川,在经历了最初那段行尸走肉般的日子后,竟主动联系了警局。他没有自首,却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运用他大天使的智慧和在异国修习的广博知识,成为了警局最神秘也最高效的刑侦顾问。那些悬而未决的疑案、错综复杂的迷局,在他手中往往能拨云见日。
卓文的目光落在季凉川平静的侧脸上。阳光勾勒着他清晰的轮廓,那眼神不再是一片死寂的荒原,而是像沉静的深湖,虽然依旧藏着不为人知的过往,却不再有毁灭性的风暴。他不再是那个被仇恨吞噬的复仇者,也不再是那个一心求死的殉情者。
看着季凉川抬手,轻轻拂去落在卷宗上的一片栀子花瓣,动作自然而温柔,卓文紧绷的心弦终于彻底松弛下来。他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压在心口许久的一块石头。一种混合着欣慰与释然的暖流,缓缓淌过心间。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片沐浴在阳光下的纯白花海,和花海中那个与墓碑低语的身影,没有再停留,转身悄然离去。黑色的鸦羽制服背影,很快消失在墓园葱郁的林荫道尽头。
微风拂过,栀子花田掀起一片洁白的浪。浓郁的花香温柔地包裹着墓碑下的人。季凉川合上卷宗,抬起头,望着头顶湛蓝如洗的天空。几片白云悠悠飘过,阳光正好。
他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馥郁的、属于生命的芬芳,充满了胸腔。
今年的栀子花,他对着空气,也对着心底那个永远年轻的少年,轻声说道,嘴角终于扬起一个清晰而平和的微笑,开得很好,萧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