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从京师出发的时候,阎赴只有张炼一个童子,一匹骡子。
但如今,官道上摇晃着两辆马车,一辆骡车,满载物资。
嘉靖二十六年,天气仍反复无常,纵然停了大雪,但还是冷冰冰,风也愈发大了。
太原府到陕西,要过黄河,路上乱得很。
大旱和洪灾接连不断,以至道路干涸,看不到半点绿意,风一吹,黄沙就迷了眼。
呸。
阎狼吐出一口沙子,眯着眼睛。
三辆马车环绕在一处,勉强能遮住些风沙。
陶炉生火很快,赵家娘子用锅盖小心翼翼遮掩着风沙,白面揉成团,一点点做疙瘩汤。
汤里放了些猪油,一点盐,尽管简单,但在遍地流民的时候,也算好吃食。
油花在沸腾中散开,阎赴大口吃着,看着舆图。
自京师到广昌,灵丘,沿官道走繁峙,过振武卫,再过太原府,现在距离陕西总算不远了。
原本按照地图,自太原西去就能直入陕西米脂,但这一路很乱,官道也经年失修,只能南下折返。
张炼和阎狼,还有赵家孩子吃的最多,几日下来,赵渀父子身体好了,力气也大了,始终在周围护卫。
收起舆图,阎赴听着身后密集的脚步声,起身望去。
二三十个流民乌泱泱拉成一线,麻木行走,大多是光着脚,衣服隔着老远能闻到一股浓烈臭气。
遇见的流民愈发多了。
只是这里临近山西和山东,陕西交界之地,不光有流民,匪患也不少。
眼下便有山匪恶狠狠盯着马车,缓缓围了过来。
打头的是穿着布袄的中年人,一道疤自左眼斜贯脸颊,手里倒拖着一柄生锈的长刀。
孱弱脚步显得格外虚浮,但眼睛很像阎赴之前在村里后山见到的狼。
饿极的狼总是凶狠,戾气,狡诈。
跟在中年人身后的,则是九名男子,没有袄子,只穿几层麻布衣裳,提着棍棒和锄头。
刀疤脸贼首狞笑看着赵家娘子。
生的细皮嫩肉,看来是个好生养的。
跟着这群老弱病残,不如留下来陪陪弟兄们。
山匪一阵哄笑,只是阎赴却愈发冷静,盯着步步紧逼的山匪。
这些人口中调笑赵家娘子,眼睛却都盯着三辆马车,身上衣服还多有褐色血渍,看样子已经害了不少人。
他知道,越是这样的人,越不能留。
本就是乱世,吃不上饭的流民肉眼可见的多了,不缺人,等刀疤脸坐大了,迟早要劫掠一方。
于是阎赴咬牙,第一个翻身上马车,一把扯下长枪,动作干脆利索,分给赵家三代,阎狼,张炼。
长枪于日头下闪着锋锐寒芒,风沙呼啸中,六人列成一排。
刀疤脸轻蔑嗤笑,手里长刀指着对方,回头看向弟兄们。
长枪顶好的兵刃。
一个书生,三个孩子,一个老头。
长枪给你们,你们会耍吗
还是给老子吧。
刀锋竖起,刀疤脸眼底更贪婪,这年头有钱也未必能买到这些真正的兵刃。
于是刀疤脸率先冲锋,生锈长刀狠狠斩下,破空声呼啸,显然力道用的很足。
身后提着锄头,棍棒的九人也纷纷冲锋。
这批人明显手中都沾过血,比之前杀的那批流民要果断的多,见面都是冲着脑袋和脖子招呼。
风沙呼啸中,阎赴眼底惟余狠辣。
列尖锥阵,齐步推进!
六人列成尖锥姿态,以阎赴为锋芒,拉开距离,正面齐步前行。
这一刻,脚步声整齐划一,正面撞上冲过来的十名山匪。
刺!
暴喝声响宛若雷声,长枪前刺,破风声更为尖锐。
冰冷枪头撕裂皮肉,赵渀长枪径直将刀疤脸胸腔贯穿,连带破碎内脏,从后背涌出!
再刺!
阎赴再度开口,六杆长枪整齐划一收回,继续刺杀!
两名手持锄头的山匪声音颤抖,哀鸣,血渍从口边弥散,似乎想要跪下求饶,但终究没稳住,瞳孔逐渐扩散,扑地气绝。
两轮齐步刺杀,十名山匪径直被全数斩杀。
相比长枪,无论是他们的柴刀,铁刀还是锄头,距离都差了许多。
喊杀声起,一盏茶功夫,十具孱弱身躯彻底没气了。
赵渀恍惚盯着染血的长枪,难以置信。
原来吾等之前练习的站姿和齐步,尽是军中练兵法门。
惊叹之余,赵渀也看着正在擦拭长枪血渍的阎赴。
想不到这个读书老爷不仅科考厉害,更会练兵。
当世哪个将领的练兵法门不是私藏,从不外传。
阎大人当真不俗。
彼时赵渀深吸一口气,愈发觉得看不透这位进士。
以六人战十人,其中还有一个孩子,能取得如此战果,极为不易。
尤其是以长枪远距离格杀山匪,动作整齐划一,刺杀变阵迅速。
阎狼恍惚震撼,手里几在哆嗦着,张炼也是头一次杀人,但他情绪控制的很好,擦干枪头血渍,再度捆绑到马车顶。
阎赴如今正蹲在刀疤脸面前,神色阴晴不定。
呼啸的大风扬起黄沙,打在脸上面皮生疼,血渍迅速在干涸。
阎赴取出之前携带的匕首,攥在掌心,冷眼看着前方。
官道上流民更多,每隔十几步便能看到三五成群的流民,可想而知,接下来这段路会有多不太平。
这山匪能在此地盘踞,相比不是一两日光景。
正好用此人头颅,为自己开路。
想到此处,阎赴咬牙,匕首艰难割开刀疤脸头颅,枯草一般的长发被阎赴攥在掌心打了个结,旋即随意捡一段枯枝,绑缚在马车棚顶。
风一吹,击打在马车上的首级与马车碰撞,发出声响,情形骇人。
果然,悬挂上刀疤脸头颅之后,接下来的道路好走许多。
车架上,赶车的张炼明显能看到不少隐隐纠集在一处的流民,不怀好意的盯着他们。
衣衫下鼓起,显然掩藏着棍棒兵刃。
只是看到马车上悬挂的首级,这些人纷纷变了脸色,低着头散开。
马车于官道上摇晃,行进愈发快了。
马车又行了半日,眼见着已至正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