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时至傍晚,从县天香阁酒楼。
暖阁炭盆发出轻微爆裂声响,厚重锦缎帘幕隔绝呼啸寒风,一片暖意融融。
桌案上摆放着大大小小二十多道菜,水晶肘子,清蒸鱼,炙羊蹄,蜜酿鸭子,许多菜都是天南海北的做法,如今齐聚,奢靡无两。
主簿马鸷端起锡壶,温热酒水一一斟满,摇头失笑。
这位阎大人,真个是铁面无私,大好一桌接风宴,凭白浪费了。
县尉王属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冷笑看着。
且看他什么来头,能猖狂到几时。
刘覆文始终未曾开口,笑吟吟端着酒杯,神色淡然。
今日那阎赴不给他们丝毫面子,那就别怪他伸手探此人老底了,早在城门分别时,阎赴带着人去租院子,他便已派人去府城打探消息,算算时间,应当也快回来了。
果然,前后半个时辰,一名仆从狞笑抵达,压低声音。
府城传来消息,那阎赴只是今科进士三甲末流,陛下亲自定下的身份。
此人出身贫农,背后一无座师党羽,二无乡党,同年进士因其形貌粗陋,纷纷避之不及。
刘覆文不由嗤笑出声,眼底不屑神色愈发浓烈。
原以为是个过江龙,想不到竟是这样货色。
没有背景,又不得赏识,在从县此地,还要秉承所谓读书人的穷酸傲骨,不肯和自己等人打好关系。
真当自己是为民请命的青天大老爷了
我倒要瞧瞧,这样的人,在从县能活多久。
肆意张狂的话语让其余一众县衙官吏也随之冷笑起来。
既此人不识抬举,明日吾等便给他一个下马威如何
刘大人且放心,吾等必惟刘大人马首是瞻,也好教他知晓,得不到吾等认可的县尊,在从县便是寸步难行!
刘覆文思索,旋即眯眼,冷冷点头。
也好,给他一点教训。
说罢,刘覆文愈发觉得有趣,大笑起来。
他很想看看,阎赴明日抵达县衙,看到一个县令使唤不动县衙大小官吏时,会是怎样有趣的场景。
这边天香楼,刘覆文一众地头蛇正在享用这位县令的接风宴,另一边。
农家大院,风沙总算停了片刻。
自从租赁此地开始,已有三个多时辰,赵家娘子和阎笑几人勉强算是清理出了房子住人的地方。
赵渀则带着儿子和阎狼在院落外守卫。
张炼匆匆从破旧木门外转出,看向阎赴。
大人,你之前安排的都打听清楚了。
刘家的确是从县的缙绅世家,从县刘家实为分支家族,族中出了许多官吏,最高在朝堂上身居四品高位,而且宗亲外戚极多,与周边米脂等各地家族多有姻亲关系。
另外,刘覆文亲家乃是州府学正,关系不可谓不广阔。
也正因如此,刘家在此地跋扈惯了,光是之前小人调查的二十户百姓,就有三户被刘家直接或指使他人强行兼并过田地,刘家三房纨绔手中还有四条人命......
刘家的问题极多,但时间不多,他们只能打探到这些消息。
阎赴眯着眼睛,默默思索,同时叫来了赵渀一家。
今日初到,便杀一只羊,做些饭菜。
赵渀和儿子都是军中汉子,动作麻利,放了血,除下皮毛,肉并骨头码的整齐。
如今院落中人很多,好在不必用小陶炉做饭,一大锅羊汤放了些葱姜,熬煮的奶白,香味浓烈。
赵家娘子取了饼子,就着羊汤上蒸屉,众人吃的心满意足。
阎赴难得有机会热水梳洗一番,次日卯时天还没亮,起了个大早。
赵渀带着一众人正在继续操练刺杀列阵,呼喝声响彻。
阎赴换上官袍,便走路抵达县衙。
从县街道上如今人烟稀少,尽管是县城,依旧有许多百姓衣着寒酸,于寒风中瑟瑟发抖。
县衙在城东,眼下是点卯的时候,迈步入了后堂,阎赴放眼,尽是些小吏打着哈欠。
县尊。
眼见阎赴这位一县主官身着官袍出现在县衙,县丞周辅才懒洋洋点头,连站也未曾站起身来,靠在椅上,小口喝粥。
阎赴冷眼看着,也不在意。
王县尉呢为何不见前来点卯
周辅才皱眉,慢条斯理的放下粥,才不耐烦的摇头。
如今从县周边盗贼众多,想是忙去了,县尊自去寻他便是。
马鸷,王景飞两位主簿更是伏在桌案上打着呼噜,一身酒气,全然不曾将今日赴任的县尊放在眼里。
县尊,今日竟来的这样早
县衙又没有什么要紧事,大人只需招呼一声,在家中休息便是。
大小官吏无人交接,反倒是身后传来一道笑吟吟的声响。
阎赴转身,赫然是刘覆文到了。
刘大人。
下官见过大人。
大人,王某适才外出巡查,忘了点卯,大人勿怪。
刘覆文一来,喝粥的县丞周辅才立刻拱手正色行礼。
伏案大睡的两名主簿也晃着脑袋,恭敬低头。
最后开口的赫然是不知从何处转出来的县尉王属。
刘覆文见状,故作不悦。
尔等怎可如此怠慢,今日县尊前来交接,还不向县尊谢罪!
四名官吏齐齐拱手告罪,刘覆文笑吟吟看向阎赴。
不必如此,都是公务繁忙,日后本县要在从县施行政务,正需要诸位戮力同心。
彼时阎赴心中冷笑,只看着众人演戏,索性也做出不在意的姿态,挥了挥手。
拙劣。
想必昨日在城门拒绝和这些人同流合污,这才故意给自己演了一出下马威。
实在可笑。
如果对上寻常按照官场路行走的县令,要么只能和他们同流合污,要么就会被强制排挤在权力核心之外,架空成傀儡。
可惜。
阎赴拂袖,笑容温和。
老子是奔着杀穿大明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