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婆婆把我的金镯子偷了。
就在我结婚三周年的那天早上,我打开首饰盒,发现里面空空如也。那个足金实心的龙凤镯,是我妈攒了半辈子钱给我买的嫁妆,就这么不见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浑身发冷。
家里没进贼——我的钻石项链、金耳环都好好躺在盒子里,唯独少了那个镯子。我抖着手给老公林沐阳打电话,他正在开会,压低声音说:是不是放错地方了再找找。
我翻遍了衣柜、抽屉、甚至床底下,最后在婆婆房门的缝隙里,看见一道熟悉的金光。
我推开门的时候,婆婆苏玉珍正坐在床边,手里拿着我的镯子往小姑子林晓棠手腕上套。晓棠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一个劲儿说:妈,这镯子真衬我!
她们看见我,笑容僵在脸上。
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这是我的镯子。
婆婆把镯子往身后一藏,脸上堆出笑:哎呀,都是一家人,分什么你的我的。晓棠这不是要相亲嘛,戴个金镯子体面。
我死死盯着那个镯子。那是我妈在病床上塞给我的,她那时候已经瘦得脱相,手上青筋凸起,却紧紧攥着镯子说:闺女,妈没什么能给你的,就这个镯子,你留着当个念想。
现在它戴在别人手上。
把镯子还我。我伸手去拿,婆婆猛地站起来,把晓棠护在身后。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婆婆嗓门拔高了,晓棠是你亲小姑子,戴两天怎么了又不会给你弄丢!
晓棠躲在婆婆身后翻白眼:就是,小气吧啦的。
我气得眼前发黑,转身就往外走。婆婆在背后喊:你去哪儿饭还没做呢!
我摔上门,听见晓棠尖着嗓子说:妈,你看她什么态度!
我给沐阳发了条微信:你妈把我妈给的镯子拿给晓棠了。
十分钟后,沐阳的电话打过来,开口就是:老婆,妈刚才跟我说了,她就是借给晓棠戴两天,很快就还你。
那是我的东西,我咬着牙,她凭什么不问我一声就拿走
沐阳叹气:妈年纪大了,你别跟她计较。晓棠这次相亲的对象条件不错,要是成了,咱们也脸上有光不是
我挂断了电话。
晚上回家,婆婆做了一桌子菜,破天荒地给我夹了块排骨:小悠啊,白天是妈考虑不周,你别往心里去。
我没动筷子,直接问:镯子呢
婆婆脸色变了变:晓棠戴着去见男方家长了,明天就还你。
沐阳在桌下踢我的脚,我甩开他,起身回了房间。
半夜,我听见婆婆在客厅打电话:……怕什么她还能闹翻天沐阳是我儿子,当然听我的……那个镯子足有五十克,等晓棠婚事定了,我就让她熔了重新打……
我攥着被角,指甲掐进掌心。
第二天一早,我当着全家人的面打开手机录音。婆婆尖利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等晓棠婚事定了,我就让她熔了重新打……
沐阳脸色煞白,婆婆冲过来要抢手机:你居然偷听我打电话!
我躲开她的手,一字一顿地说:今天不把镯子还我,我就去派出所报案。
晓棠尖叫起来:你敢!那是我哥的钱买的,本来就是我的!
我冷笑:发票和证书都在我手里,需要我现在拿出来吗
婆婆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嚎啕大哭:造孽啊!娶个媳妇回来欺负婆婆啊!
沐阳左右为难,最后憋出一句:老婆,要不……就算了吧
我看着这个同床共枕三年的男人,突然觉得无比陌生。
行,我点点头,镯子我不要了。
在婆婆得意的目光中,我转身进屋,反锁了房门。
我从床底下拖出早就收拾好的行李箱。
我拖着行李箱走到客厅时,婆婆的哭声戛然而止。
你干什么她瞪大眼睛,脸上的泪痕还没干透,表情却已经变成了错愕。
沐阳猛地站起来,一把拉住我的箱子:小悠,你这是闹哪出
我甩开他的手,平静地说:离婚。
晓棠在旁边嗤笑一声:吓唬谁呢离就离呗,我哥这么优秀,还怕找不到更好的
婆婆反应过来,立刻换上一副刻薄的嘴脸:就是!现在的小姑娘都现实得很,就你这样的,离了婚谁要你
我没理她们,径直往门口走。沐阳慌了,死死拽住我的手腕:老婆,别冲动!镯子的事我们再商量……
不用商量了。我掰开他的手指,从你妈偷拿我镯子那天起,你就没站在我这边过。
他脸色变了变,声音低下来:那是我妈……我能怎么办
你可以选择尊重我。我冷笑,但你选了当个妈宝。
婆婆冲过来推了我一把:你说谁妈宝呢没教养的东西!
我踉跄了一下,箱子撞在鞋柜上,发出砰的一声响。这一下像是把我最后那点犹豫也撞没了。
我掏出手机,当着他们的面拨通了我爸的电话:爸,我现在回家。
电话那头我爸一听我语气不对,立刻问:出什么事了
我要离婚。
婆婆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没想到我真敢闹大。沐阳他们家最要面子,要是传出去因为一个金镯子逼走了儿媳妇,她在亲戚圈里就别想抬头了。
亲家公!婆婆突然抢过手机,声音谄媚得让人恶心,误会!都是误会!小两口闹别扭呢……
我爸直接打断她:让我女儿接电话。
我把手机拿回来,我爸只说了一句:等着,我现在去接你。
挂断电话后,屋里一片死寂。沐阳终于意识到我是认真的,声音都发抖了:小悠,我们三年感情,你就为个镯子……
不是镯子的问题。我看着他,是你妈一次次越界,而你永远只会让我忍。
婆婆突然冲进房间,翻箱倒柜,最后拿着我的金镯子跑出来,往我手里塞:还你还你!多大点事啊,至于闹离婚吗
我低头看了看镯子,上面已经多了几道划痕,显然晓棠戴出去嘚瑟的时候没少磕碰。
晚了。我把镯子放进包里,这婚我离定了。
半小时后,我爸的车停在了楼下。他进门时脸色阴沉,扫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沐阳,一句话都没说,直接拎起我的箱子:走,回家。
婆婆还想拦,我爸一个眼神过去,她立马缩了缩脖子没敢动。
沐阳追到电梯口,红着眼睛问我:真的没余地了
我按下电梯按钮,头也没回:等你学会当一个丈夫,而不是你妈的乖儿子,再来找我谈吧。
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我听见晓棠在屋里尖声嚷嚷:哥!她走了正好!这种女人留着干嘛
我爸一路沉默,直到上了车才问我:想清楚了
我点点头,眼泪终于掉下来。
他叹了口气,递给我一张纸巾:离就离吧,爸养你。
回家后,我妈看到我手上的镯子,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他们是不是欺负你了
我摇摇头,不想让她担心。可我妈多精明啊,她摸着镯子上的划痕,声音都抖了:这镯子……他们戴过了
我再也忍不住,扑进她怀里哭了出来。
三天后,沐阳开始疯狂给我发消息、打电话,说他错了,说他妈已经知道错了,求我回去。
我一条都没回。
第七天,他直接找到我家楼下,顶着大太阳站了三个小时。我妈心软,劝我:要不……下去见见
我站在阳台往下看,沐阳抬头看见我,立刻挥手,脸上的表情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我转身回了屋。
晚上,他发来一条长微信,说愿意搬出来和我单独住,以后绝对不让他妈干涉我们的事。
我回了一句:太迟了。
然后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
一个月后,我通过律师正式提交了离婚申请。沐阳死活不肯签字,婆婆还跑到律所闹,说我是骗婚,图他们家的钱。
律师淡定地拿出我的婚前财产公证和这三年来的家庭开支记录——房子是我和沐阳一起还贷,但首付是我爸妈出的,生活费我也承担了一半。
婆婆哑口无言,最后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没良心的东西!
签完离婚协议那天,沐阳在律所门口拦住我,声音沙哑:小悠,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看着他憔悴的脸,突然觉得可笑。
你知道吗我说,如果你在我发现镯子被偷的那天,就强硬地让你妈还给我,我们根本不会走到这一步。
他僵在原地,而我转身离开,一次都没有回头。
离婚后的第三个月,我收到了法院的调解通知。沐阳那边死活不肯放手,坚持要当面谈谈。
我本来不想去,但律师建议我走完流程:调解是必经程序,你去了表明态度就行,剩下的交给我。
调解室里的空调开得很低。沐阳坐在对面,眼下挂着青黑,整个人瘦了一圈。他妈妈没来,倒是他爸林建国破天荒地出现了——那个常年在外做生意、几乎不管家事的男人,此刻正皱着眉头翻看调解书。
小悠啊,林建国放下文件,语气比婆婆客气多了,这事闹到法院多难看,咱们还是一家人……
已经不是了。我打断他,今天只是走程序。
沐阳猛地抬头,声音发颤:你就这么恨我
我没说话。律师适时地插进来,开始陈述财产分割的细节。
林建国听完,脸色不太好看:首付既然是亲家公出的,房子我们不要了。但沐阳这几年还的贷款,总得退给我们吧
律师微微一笑:根据还款记录,林先生偿还的部分不足总额的40%,而我的当事人承担了家庭大部分开支。如果真要算,林先生可能需要补差额。
沐阳攥紧了拳头:小悠,你一定要算这么清
是你们先算的。我直视他,你妈偷我镯子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是一家人
林建国重重咳嗽一声,瞪了沐阳一眼。显然,他不想在法庭上丢人。最后他们勉强同意了离婚条件,房子归我,沐阳放弃贷款追偿。
签完字出来,沐阳在走廊追上我:镯子……你还留着吗
我脚步一顿,从包里掏出那个已经有些变形的金镯子,当着他的面放进律所旁边的黄金回收柜台。
折现吧。我对柜员说。
沐阳脸色煞白:那是你妈给你的……
它已经脏了。我接过柜员递来的现金,头也不回地走向电梯。
我以为这事到此为止了。
没想到一周后,婆婆突然杀到我公司楼下。她穿得花枝招展,嗓门大得整条街都能听见:大家评评理啊!这儿媳妇骗婚骗房子,连金镯子都要讹我们家的!
保安过来拦她,她直接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哭嚎:没天理啊!我儿子辛辛苦苦还房贷,现在人财两空啊!
同事们的眼神像针一样扎在我背上。我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打开手机录像:苏阿姨,需要我帮您报警吗或者咱们去派出所说说偷窃的事
她噎住了,眼神闪烁:谁、谁偷东西了那镯子明明是我儿子的钱买的!
发票和鉴定证书我都公证过了。我笑了笑,您要是继续闹,我不介意起诉您盗窃。
她灰溜溜地走了,但流言已经传开。公司里开始有人指指点点,连主管都委婉地问我要不要休个假。
当天晚上,我妈气得血压飙升,我爸直接抄起电话打给林建国:管好你老婆!再骚扰我女儿,咱们法庭见!
第二天,沐阳破天荒地发了条朋友圈:家事已了,请勿打扰彼此生活。配图是一张离婚证。
晓棠在底下评论:哥你傻啊她肯定早就有下家了!
我顺手截了个图,发给了律师。
三个月后,我卖掉了那套充满回忆的房子,搬到了城市另一端的新公寓。
整理东西时,我在抽屉最底层发现了一张沐阳写的便签纸,是刚结婚时他贴在水杯上的:老婆,记得多喝水。
我盯着那张泛黄的纸条看了很久,最后把它扔进了碎纸机。
有些东西,坏了就是坏了。修不好的。
卖掉房子后,我彻底切断了和沐阳一家的联系。本以为生活终于能回归平静,没想到命运总喜欢在你放松警惕时狠狠踹你一脚。
那是个普通的周末早晨,我正在新家阳台上浇花,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大学室友周小雨连发了十几条消息,最后直接弹了个视频通话过来。
卧槽!林悠你快看同城热搜!她脸都快贴到镜头上了,你前夫家出大事了!
我皱着眉头点开她发来的链接,本地论坛上一个标题刺眼地跳出来:
《准新娘戴金镯炫富,男方发现是赃物当场退婚》
配图是一张打了马赛克的宴会厅照片,但角落里那个捂着脸哭花妆的人影,化成灰我都认得——是林晓棠。
我手指有点抖,点开了全文。
原来晓棠那个条件不错的相亲对象,家里是开金店的。订婚宴上,男方母亲一眼就认出晓棠手上的龙凤镯是老款式,随口问了句在哪买的。晓棠得意洋洋地说:我哥送我的,足金实心!
偏偏那家金店有每件商品的编号记录。男方母亲多留了个心眼,趁晓棠去洗手间时偷偷看了镯子内圈的钢印——结果对上了半年前一位老顾客的购买记录。
我妈的名字。我盯着手机屏幕冷笑。
帖子底下已经吵翻了天,有人扒出了晓棠的社交账号,她上周还发过戴着镯子的自拍,配文感谢家人的宠爱。现在评论区全是嘲讽:
偷来的宠爱
建议失主报警,这算销赃了吧
这一家子什么素质啊……
我正翻着评论,手机突然跳出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
喂
林悠!婆婆尖利的声音炸得我耳膜疼,是不是你搞的鬼!你故意害晓棠是不是!
我把手机拿远了些:苏阿姨,您女儿戴赃物炫富的时候,我可什么都没做。
你放屁!她声音带着哭腔,现在男方要退婚,彩礼都要追回,你满意了!
我慢悠悠喝了口水:您当初不是说,镯子戴两天就还我吗这都戴半年了,怎么还没熔啊
电话那头传来摔东西的声音,接着是沐阳疲惫的劝阻:妈,别闹了……
婆婆突然压低声音:林悠,你把购买记录和证书原件给我,我给你五万块钱。
我差点笑出声:阿姨,那个镯子现在值八万。
你别得寸进尺!她又开始尖叫,沐阳,你看看这女人多恶毒!
我直接挂了电话,顺手把这个号码也拉黑。
第二天一早,律所打电话通知我,沐阳撤回了离婚协议里关于房产的全部主张,同意无条件放弃一切追偿。
对方律师说,希望您能签署一份保密协议。我的律师在电话里憋着笑,特别强调关于金镯子的‘误会’不要再扩大化。
我转了转手腕上妈妈新给我买的金镯子:告诉他们,我没兴趣和他们纠缠。但要是再有人骚扰我……
明白。律师心领神会,会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挂掉电话,我打开窗户深吸一口气。初夏的风带着花香拂过脸颊,我突然意识到,这是离婚后第一次,我发自内心地感到轻松。
手机又震了一下,是周小雨发来的最新消息:快看!晓棠把社交账号全注销了!哈哈哈哈!
我笑着关上手机,从衣柜深处翻出那本积灰的护照。是时候兑现对自己的承诺了——独自去云南旅行,在苍山洱海边把这一切彻底放下。
订机票时,我鬼使神差地选了靠窗的座位。以前和沐阳出去旅游,他总是让我坐窗边,说我喜欢看云。
我摇摇头,把回忆甩出脑海,在备注栏里郑重地打上一行字:
不要任何人的成全,我自己靠窗。
云南的雨季来得猝不及防。
我坐在大理古城的咖啡馆里,看着窗外突然倾泻而下的大雨,潮湿的水汽混着咖啡香漫进鼻腔。老板是个扎着小辫的当地大叔,给我续了杯玫瑰蜜:姑娘,雨天路滑,当心脚下。
我点点头,手机屏幕亮起,是周小雨发来的语音:卧槽!你前夫他妈上电视了!
点开视频链接,某档调解类节目里,婆婆苏玉珍穿着件艳紫色旗袍,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我含辛茹苦把儿子培养成重点大学毕业,结果被心机儿媳骗婚骗房啊!
主持人一脸严肃地翻看资料:您说儿媳偷了您家的金镯子
对对对!婆婆拍着大腿,那是我祖传的宝贝!足金实心的!
我差点把咖啡喷出来——她居然倒打一耙。
镜头切到观众席,有个戴眼镜的女生突然举手:阿姨,您说的镯子内圈是不是刻着‘LY’两个字母
婆婆明显慌了:你、你怎么知道
女生冷笑:上周同城热搜那个退婚新闻,镯子特写照片里钢印清清楚楚。失主姓林,您姓苏,这祖传得挺别致啊
现场一片哗然。主持人脸色变了,赶紧切进广告。
周小雨的消息追过来:这期节目是直播!现在微博都炸了,你婆婆被人肉了!
我关掉手机,发现咖啡馆里好几桌客人都在看那个视频。有个扎脏辫的姑娘突然指着我:哎,你是不是视频里那个……
我抓起包就往外跑。雨还在下,青石板路被水洗得发亮。我拐进一条小巷,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喊:林悠!
回头看见沐阳撑着把黑伞站在雨里,西装裤脚全湿透了。他比上次见面更瘦,领带松松垮垮地挂着,像个逃婚的新郎。
你怎么在这儿我下意识后退半步。
我妈疯了。他苦笑着举起手机,屏幕上是婆婆在电视台撒泼的截图,我追过来是想当面道歉。
雨水顺着伞骨滑下来,在我们之间隔出一道透明屏障。我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睫毛,突然想起领证那天也是这样的雨天,他怕我踩水坑,一路把我背进民政局。
没必要。我转身要走。
等等!他拽住我手腕,触到妈妈新给我买的金镯子,又像被烫到似的松开,那个…电视台的事我会处理,不会让她再骚扰你。
我盯着他西装第二颗纽扣——那里别着枚褪色的校徽,是我们大学恋爱时我送他的生日礼物。
沐阳。我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叫他名字,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吗
他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因为你永远在事后补救,从来不肯事前阻止。我指了指他的手机,就像现在,你妈闹上电视了你才来道歉,可她偷我镯子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他脸色煞白,手里的伞啪地掉在水坑里。
回到民宿时天已经黑了。老板娘递给我一个包裹:下午有位先生送来的。
拆开是个雕花木盒,里面躺着那个曾经属于我的金镯子——被重新熔铸过,内侧刻着‘LY’的地方现在变成了一朵小小的莲花。
盒底有张字条:镯子我赎回来了。这次是真的还你。——M
我对着灯光看了看,镯子边缘还能隐约看出熔接的痕迹。就像某些伤口,就算愈合了,疤永远都在。
窗外雨停了,古城的灯火一盏盏亮起来。我把镯子放进抽屉最里层,和离婚证锁在一起。
手机突然震动,是航空公司发来的航班变更通知——原定明天的返程航班取消了,要改签后天。
我望着窗外苍山轮廓上浮动的云,突然改了主意。
回复邮件:不需要改签,请直接退票。
我在大理多留了一周。
每天睡到自然醒,去人民路吃碗热腾腾的饵丝,然后租辆自行车沿着洱海瞎转。有时候停在某个白族村落,看老奶奶们坐在屋檐下绣花,彩线在苍老的手指间翻飞,像某种沉默的魔法。
第五天下午,我在双廊古镇的邮局给爸妈寄明信片。低头写地址时,柜台玻璃映出个熟悉的人影——沐阳站在邮局对面的水果摊前,正笨拙地跟阿婆讨价还价。
我笔尖一顿,墨水在卡片上洇出个黑点。
他显然不是来旅游的。连续三天,我在不同的地方撞见他:洱海边看日落时,他在五十米外的长椅上读一本《孤独星球》;深夜酒吧街,他坐在最暗的角落喝苏打水。
但我们都默契地没打招呼。
直到第七天清晨,我在民宿天台晾衣服时,老板娘探头说:楼下那位先生问,能不能借我们的洗衣机
我抖开湿漉漉的衬衫:让他自己来问。
十分钟后,沐阳端着洗衣篮出现在楼梯口。他穿着皱巴巴的格子衬衫,下巴冒出青色胡茬,像个逃课的大学生。
洗衣机投币的他晃了晃手里的硬币。
我指了指走廊尽头:左边那台比较安静。
他站着没动:你…什么时候回北京
暂时不回去了。我挂好最后一件衣服,辞职报告昨天批了。
他猛地抬头:因为电视台那件事
因为我想重新开始。我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你妈闹剧那天,我们总监说‘公司需要形象正面的员工’。
沐阳的洗衣篮咣当掉在地上,硬币滚了一地。他弯腰去捡,后颈的脊椎骨一节节凸出来,像串小小的算珠。
我会补偿你。他声音闷在膝盖间,我妈的医药费,电视台的赔偿金,还有你失业的损…
沐阳。我蹲下来和他平视,你知道我最后悔什么吗
他僵在原地,手指死死抠住一枚卡在地缝里的硬币。
我后悔当初发现镯子被偷时,第一反应是给你打电话。我轻轻掰开他发白的手指,我该直接报警的。
他眼眶突然红了。
傍晚我去还自行车,车行小妹笑嘻嘻递给我个牛皮纸袋:你男朋友留的。
袋子里是盒嘉华现烤鲜花饼,我最爱的茉莉味。附页上写着:双廊小学招语文老师,需要我帮你问联系方式吗后面跟着个电话号码。
我站在暮色里咬了口饼,花瓣馅料甜得发苦。突然想起大三那年,我发高烧躺在宿舍,沐阳翻墙进来,怀里揣着盒从三十公里外买来的鲜花饼。那时候他刘海还带着夜露的潮湿,说趁热吃时眼睛亮得像星星。
纸袋最底下还压着张字条:PS:我订了明早的机票。这次真的不跟着你了。
我对着洱海发了会儿呆,掏出手机拍了张咬了一口的鲜花饼,发到沉寂半年的朋友圈。配文:甜到掉牙。
十分钟后,周小雨的评论跳出来:你旁边那件男士外套是谁的!
我放大照片——长椅角落确实入了半截灰色袖口,袖扣是枚小小的银杏叶。那是我送沐阳的二十五岁生日礼物。
没等我回复,手机突然弹出视频通话请求。屏幕上周小雨的大脸充满压迫感:林女士,请立即交代情感动向!你前夫怎么跑云南去了
偶遇。我转了下镜头,让她看洱海的波光,他说是来赎罪的。
呵,男人。周小雨翻了个白眼,那你原谅他了
远处有白鹭掠过水面,翅膀划出一道银色弧线。我望着那道转瞬即逝的痕迹,轻声说:我在学习原谅自己。
挂掉电话,我点开沐阳留下的号码,发了条短信:明天几点飞机
他回复得很快:8:15。要搭顺风车吗
我回:嗯。顺便聊聊小学的事。
锁屏时,晚风掀起那张招聘启事,露出背面一行铅笔写的小字:
LY,你要相信你值得被好好对待。
字迹被雨水晕开过,又干了。
沐阳的航班延误了。
我们坐在机场快餐店里,他面前的可乐冰块已经全部化完,玻璃杯外壁凝结的水珠在桌面上洇出一圈水痕。
其实我见过你妈妈。他突然说,上周。
我捏着吸管的手一顿:她去找你了
嗯。他扯了张纸巾擦桌子,带着那个镯子的购买发票,说要替我讨公道。
我都能想象出那个场景——我妈穿着她最贵的那件羊绒大衣,把发票拍在沐阳办公桌上的样子。她这辈子最恨两件事:一是欺负她女儿的人,二是弄坏她首饰的人。
她没骂你
骂了。沐阳苦笑,说我连自己老婆的东西都护不住,算什么男人。
广播里响起登机提示,他看了眼手表,从公文包里取出个文件袋推过来:双廊小学的招聘资料,校长是我大学同学的父亲。
我翻开看了看,课程表背面用红笔圈了个电话号码。
王校长说,如果你有兴趣,随时可以约视频面试。沐阳站起身拎行李,他们缺个教写作的老师。
我跟着站起来,突然发现他右手中指有道新鲜的疤痕。
手怎么了
他下意识把手藏到背后:熔镯子时烫的。
我一把抓住他手腕。那道疤蜿蜒扭曲,像条丑陋的蜈蚣趴在指节上。金饰重铸的温度要上千度,我仿佛能闻到皮肉烧焦的味道。
傻子。我嗓子发紧,不会找师傅弄吗
赎罪要有诚意。他轻轻抽回手,况且…疼点才能记住。
登机口开始排队了。沐阳拖着行李箱走了两步,突然回头:林悠,如果…我是说如果,将来有一天我变得足够好了,还能不能…
沐阳。我打断他,你看那边。
落地窗外,一架飞机正冲向云霄,在蔚蓝天幕上拉出长长的白线。
等那道航迹云散了再说吧。
他仰头看了很久,直到那条白线彻底融进云层,才轻声说:好。
我在双廊小学的面试很顺利。
王校长是个戴老花镜的白族爷爷,视频时背后的黑板上还留着拼音板书。他看完我的简历,只问了两个问题:
为什么离开北京
因为想教孩子们写真实的故事。
为什么选大理
我摸了摸左手腕上的新镯子:这里摔倒了,伤口沾的是干净的泥土。
老人笑了,镜片后的眼睛弯成月牙:下周一开学,能赶上吗
挂掉电话,我跑去民宿前台续租。老板娘正在插花,闻言抽出支向日葵塞给我:要长住正好我家阁楼空着,月租算你便宜。
阁楼只有十五平,但有个朝南的小露台,能看到洱海的一角。我躺在吱呀作响的木地板上,阳光透过纱帘在脚边投下细碎的光斑。
手机震动,是沐阳发来的照片——北京公寓的客厅里,打包好的纸箱堆成小山。配文:你说的对,我该学会自己靠窗。
我放大照片,发现茶几上摆着我们结婚时的对戒。银圈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滴凝固的眼泪。
正要回复,周小雨的电话突然闯进来:宝贝!你猜我在三里屯碰到谁了林晓棠!
背景音里传来尖锐的女声:看什么看!
她在一家金店当销售,看见我就摔托盘。周小雨憋着笑,最绝的是——她脖子上挂着工牌,上面印着实习期三个大字!
我想象了下娇生惯养的晓棠穿着制服鞠躬说欢迎光临的样子,突然有点感慨。那个曾经理直气壮戴我镯子的姑娘,终于也要自己赚钱买金子了。
挂掉电话,我在露台上伸了个懒腰。远处传来小学放学的铃声,孩子们的笑声像一串银铃铛,乘着风掠过苍山洱海。
文件袋里滑出一张沐阳忘记取走的登机牌,日期是今天,目的地是深圳。
我把它放进抽屉,和重铸的镯子躺在一起。
开学第一天,我穿着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走进教室。
二十多个孩子齐刷刷站起来,用带着白族口音的普通话喊:老师好——
最后一排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格外卖力,辫梢的蝴蝶结都快甩到前排男生脸上了。我笑着走过去,发现她课本下压着张画——歪歪扭扭的太阳下,两个小人手拉着手,旁边写着妈妈教师节快乐。
你妈妈也是老师我蹲下来问她。
小女孩摇摇头,手指头抠着画纸边缘:我妈妈去天上当星星了。
我喉咙突然发紧。
那…老师可以暂时当你妈妈吗我指指画上的小人,下课我们一起改画,加上第三个人好不好
她眼睛一下子亮了,用力点头时蝴蝶结又甩了起来。
转眼到了雨季的尾巴。
某个放学后的傍晚,我正在办公室批改作文,突然听见操场上一阵骚动。孩子们尖叫着飞机飞机,我推开窗,看见湛蓝的天空中,一架飞机正拖着长长的航迹云划过苍山。
羊角辫小女孩冲进办公室,拽着我就往外跑:老师快看!云变成字了!
操场上已经聚集了全校师生。我们仰着头,看那道洁白的航迹云渐渐舒展、变形,最终在苍穹之上凝结成两个清晰的字母:
LY
孩子们叽叽喳喳地猜测是什么意思,有人说是旅游,有人说是老鹰。只有羊角辫小女孩拽了拽我的衣角:老师,是不是你的名字呀
我摸着手腕上的莲花镯子,突然想起某个雨天的巷子里,有人说过要等航迹云散去。
而现在,这片云以最张扬的方式,悬在了我的天空里。
晚上回到阁楼,发现门口放着个包裹。拆开是厚厚一叠明信片,最上面那张印着深圳地标,背面写着:
来深圳三个月,学会了自己做饭(虽然很难吃),升了职(工资涨了两千),还参加了蓝天救援队(附图是我第一次独立操作航迹云发生器)。
PS:LY可以是凌云,也可以是涟漪。你教孩子们写故事的时候,能不能也给自己写个新结局
我一张张翻看这些跨越山海的卡片:有他第一次成功做出的糖醋排骨(焦黑得像木炭),有他凌晨四点拍的深圳湾日出(照片边缘露出半截绷带),最后一张是空白的,只贴了张从杂志上剪下的洱海照片。
手机震动,新消息来自未知号码:航迹云好看吗
我走到露台,洱海的月光碎成千万片银鳞。远处有夜航的飞机掠过,像流星坠向地平线。
回复框里的光标闪烁了很久,最终我打下:明天下午四点,带羊角辫女孩去卫生院打疫苗。王校长说最近流感——
消息还没发完,对面突然显示正在输入。
紧接着蹦出一条:知道。已联系卫生院增加儿童流感疫苗配额。LY老师专心教书就好。
我望着屏幕轻笑出声。原来他早就和王校长成了忘年交,原来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有人正用最笨拙也最真诚的方式,重新学习如何爱一个人。
晚风掀起桌上的作文本,露出小女孩今天新画的画——三个小人手拉着手,左边的高个子男人胸口画着颗歪歪扭扭的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