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退休
我拄着拐杖从院长办公室中走出。不经意的瞥到了结构所办公区域的墙上挂着的项目时间表,又想起了刚刚院长告知的退休通知。
不由得用力的握紧了拄着拐杖的手,尽量不让我的手颤抖。
我不由得四处张望着,希望能在这个工作了大半辈子的地方看到合理的东西,可办公室还是那个办公室,只是里面的人我几乎都不认识了。
这个世界是疯了吗
跟着我走出院长办公室的儿子,正要搀扶我。我轻轻的摇了摇头,拒绝了儿子伸过来要搀扶我的手。
我尽量将身体绷直,我想让自己看上去像一根移动的标杆。拄拐杖的手虽然用力,但是落在地上却非常的轻,生怕过于大声让人知道我要走了。我只能紧紧的盯着公司的大门,距离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我忘了在接近公司的玻璃门的时候,我想那个位置应该是有什么的。一定是会有什么的,越接近大门的时候我越感到一丝害怕。
我想停下脚步,仔细的看看那个普普通通的玻璃门上究竟会缺什么
爷爷,退休后就可以每天陪我玩了是吗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才发现原来我早已经路过了大门,坐上了儿子的汽车后座。
看到那个犹如瓷娃娃的小女孩的时候,之前在办公室中那几缕忧思瞬间烟消云散了。
嗯,以后爷爷就可以天天陪我的小孙女了。我笑着摸了摸小孙女的头说道。你奶奶也会陪着你一起玩耍的,你奶奶最喜欢你了。
说完这句话我突然心中感觉多了一个黑洞,像是要把我吞噬进去一样。我想到了那个玻璃门到底缺什么了。老刘平时就是在那里等我下班的！！！今天老刘没在！！！
刘老板呢她怎么没过来接我。我保持着冷静,只是心中莫名的感觉到悲戚。脸上犹如干旱黄土地的眼角渐渐湿润了起来。
奶奶她...脆生生的声音刚刚响起。
儿子刚刚起步的汽车立马踩了急刹车,而同在后座抱着小姑娘的儿媳也捂住了小姑娘的嘴。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但是我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
就在我要继续发问的时候,儿子解开安全带,扭过身子轻声的说道：爸,没事。妈她只是回老家养身体了,城市的空气她有些受不了。就回老家养身体了。
心中的黑洞愈发的大了,喉咙却感觉有什么东西堵住了。
刘老板也是的,不说一声就回老家了。我退休这件大事也不来接我。我感觉自己的声音过于嘶哑了。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回家吧,我有点累了。想回家休息一下。
2
记忆迷雾
看着车窗外人来人往的样子。隐约看到了好多人,有从记事开始就拼命忙碌的爸妈,有那个从似水年华就陪着我的牛老板,也有那个嗷嗷待哺的小小子。
当我想要擦眼泪的时候,却发现我已经在卧室里了,手上还抱着我跟老刘结婚时拍的婚纱照。
拍婚纱好贵的,同样的数量拍艺术照便宜一半以上。那个小姑娘边看报价单边抱怨道。
我记得我当时我在开车,没能看那个姑娘脸上的表情。只是听到那个姑娘继续说道：要不,我们拍艺术照吧。反正都给人家看的。我们除了结婚那天看看,还会有什么时候翻开呢
等老了就翻开了,到时候看看你年轻时候的模样。眼泪不由得滴落在相册上了。
孩子们怕我伤心,难过。不敢告诉我你的事情。可这哪里瞒的住我。
我的手慢慢的抚摸着照片上那个可爱的少女。
你知道的,我很怕老去。因为我老了后可能会把你忘了。我一直以为这只是一个可能,不会真的发生。
我想大点声,可又怕让屋外的孩子们听到。
只能嗫嚅的说道：可...可我还是把你怎么过去的事情忘了,甚至连你...什么时候过去的也忘了。
我今天办理退休了,我觉得这个世界疯了,我明明还有一年才退休！说到这里我开始有些害怕了,但是还是想跟老刘倾诉,毕竟这辈子没啥事瞒过她。而且我还记得前段时间还跟同事们聚一起呢,今天去办理退休的时候,我发现我不认识我那些同事了,甚至连院长我也不认识了。
我呆呆的看着相册里那个穿着红色秀禾服的身影,看着那笑颜如花的样子。感觉自己呼吸不了了：我好恨自己,为什么记忆力变得那么差,连你什么时候走的都忘了。我忘了太多事情了,还有公司的那个项目,前段时间才桩基验槽的,怎么明天就要主体竣工验收了。
说着说着,我突然想到,儿子并没有说老刘怎么了,为什么我会第一时间觉得她...我是那么盼着她出事吗
肯定是有问题的！这个世界一定是疯了！才会出现这么多不合理的事情。
这么想老刘可能真的在老家等我呢。我明天就回老家找老刘。
不!我今晚就回去。老刘一定想我了。
想到这里,我立马从床上下来,看了自己身上穿戴整齐的衣服、鞋子。才想起来自己刚刚在没换睡衣就上床了。这要是以前老刘在的话肯定会被骂的。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着,手已经打开了房门。正要出去就看到儿子端着一碗温水,手上还拿着一些药。
爸,你起来啦来把这些药吃了。说着就把手上的药递了过来。
这是什么药我又没病,吃什么我皱着眉头,并没有接过那些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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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调理身体的药,而且吃完也好睡...
我不睡,我要回老家,我要去找刘老板。我突然打断了儿子的话,我觉得他在阻止我见老刘。
爸,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哪里还有车吃完药明天,明天我送你回老家。儿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我吼了他,他的声音也变得大声了。
我又有些被吓到了,接过了药和温水,吃了下去。
3
回家
在吃药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以前跟老刘的对话。
老公,你以后可不能欺负我。她躺在床上,右手牵着我的左手。
听到这句话,我转过身看着她：我怎么就欺负你了,刘老板讲话要负责的。说完捏了捏她的小琼鼻。
我不管,你要欺负我,我就跟儿子告状,等你老了拔你氧气管！
好啊,原来你这么歹毒,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着就挠了她的咯吱窝,顿时两个人就闹在一起。
我有欺负老刘吗我没有欺负她。可我刚刚为什么害怕了。不过儿子说的也对,现在也没车回老家了。
喝完药,我有些安静的回了房间。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跟老刘在退休后,全国各地去旅游。我跟她牵着手走完了长城的全程。我跟她在西湖上泛舟。
我醒了,有些烦躁。我想再多睡会儿,我想跟老刘继续旅游。可翻来覆去好久就是无法继续入睡。
我只能坐起来,盯着窗外看,等着窗外的第一缕阳光照耀进来。
我迫不及待的换好衣服,清洗了一番后。走出了家门。
我忘了儿子是做什么的了,但是我知道年轻人爱睡懒觉,反正有钱我可以打车回老家。我要回去找老刘,我要跟老刘手牵手一起去全国各地旅游。
4
迷宫
只是一走下楼我发现小区的环境变得复杂了,所有的房屋都长一个样。外立面的线条基本上没有区别。
我以前怎么走来着我试着沿着以前记忆中的方向走,在记忆中的位置拐弯。可越走我的心就越慌,小区变大了吗
我看到了早餐店,早起上班、上学的大人、小孩将小小的早餐店围的水泄不通。我正要去排队的时候,手腕上的手表突然发出了阵阵蜂鸣。
口袋里的手机也在不停的滴滴唱着歌。我接起了电话。儿子有些急躁的声音传了出来。
爸,这么一大早你去哪里了出门怎么也没喊我
我想回老家找刘老板,怕耽误你上班就没把你叫起来。我远离了点早餐店,那边的人太多,有点吵的听不清儿子说话的声音。
你站在那里别动,我过去找你。
好,我等你。
我看着那个被人围得水泄不通的早餐店,这个早餐店这么多人来买肯定好吃,我买点给孩子们吃,这么晚才起来肯定没空做早餐。
几个小学生看我过去想要买早餐,就给我让了一个位置出来。真是很好的孩子,跟我家孙女差不多。我笑着对她们点了点头。熟练的点了韭菜饼、原味馒头,茶叶蛋这些都是孩子们和老刘喜欢吃的。
大爷一共28元,你扫码还是付现金
什么扫码我感觉这个词有些耳熟,可又忘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用手机扫这个二维码。店员顺手将一个牌子递给了我。
我翻来覆去地看了那个牌子,我想问到底怎么用,却感觉太麻烦那个店员了,又不敢问。
店员看出我不会扫码,就又问道：大爷那你有现金吗我这里收现金的。
我早上走的急没带。
没带现金,又不会扫码,大爷你要是没钱我可以送你两个包子,但是你点这么多我送不了啊。店员伸手将我面前装早餐的袋子拿了过去。
在看到我给孙女、儿子的早餐就要被拿走了,我下意识的就伸手抓住了那个袋子：我...我有钱的,我有几百万的,我只是没有带出来。
大爷你还是松手吧,我这里还要做生意的。你有多少钱不关我的事,但是你要再这样影响我做生意,我可就不客气了。店员看到我还不松手,顿时语气也没那么友好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多少钱我付一下。这我爸,他这里有点...这个时候儿子穿着睡衣就赶了过来。老远的就冲店员喊道,还不断的用手点自己的太阳穴。
我紧紧的抓住了那袋早餐,默默无言的跟在了儿子的身后,往家的方向走。
不一会儿就到了家楼下。
看着自己早上走了那么久还没走出小区,跟着儿子没两步就到家,再想到了店员一直说的让我扫码。
这个世界疯了,为什么我自己走的时候就会出现迷宫为什么扫码就可以免费吃,不扫码就不能吃
我有些沮丧,我想我是真的老了。以前呼风唤雨的设计总工,现在却连一个早餐都买不明白。
我正在暗自神伤,儿子就已经打开了大门。虽然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不用钥匙开的,但是我却有种习以为常的感觉。
5
错乱
进门后就看到了一个穿着戴着清洁衣服的中年妇女在厨房忙碌着,她虽然背对着我,而且穿着围裙套着袖套,可我还是能看得出来她是一个非常爱美的女人,因为她将那个烫卷的头发梳理的整整齐齐。我看着背影感觉有些印象却怎么也想不起她到底是谁我正要开口询问。她就先开口了。
林总您们回来了给老林总的早餐马上要好了,小林总您的早餐就在桌子上。
听着她那么自来熟的说话,我疑惑的问着儿子：她是谁
一到家儿子就从我手上拿过那袋早餐丢在了餐桌上。听到我的问题他就顺口回答道：那是我们的保姆徐阿姨,专门照顾我们饮食起居的。主要是替你请的。
这个时候儿媳已经跟小孙女吃完了早餐。儿媳正替孙女收拾着书包。
爷爷,你一大早去哪里了爸爸妈妈早上没看到你,可着急了呢。小孙女粉嫩的小手拉上了我的手。
看到小孙女那么可爱的样子,不由得弯下腰轻轻的捧着孙女的小脸蛋,轻轻的揉捏着：你爷爷早上想去老家找你奶奶,只是爷爷年龄大了。下楼就迷路了。
爷爷不怕,幼儿园的黄老师说可以用手机导航,有了它就再也不会迷路了。
我的乖孙女。爷爷有宝贝孙女肯定不会再迷路了。
爸,我先送她去幼儿园,快迟到了。儿媳收拾好了书包后,一边说着一边牵着孙女的手就出门去了。
只留下了小孙女说的那脆生生的爷爷再见的声音。
在被儿子按在桌子上吃完早餐后,我就习惯性的坐在了阳台的茶桌上泡着茶。只是我总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东西。
爸,我去公司了,有什么事情你就让徐阿姨给我打电话。儿子在接了几个电话后,也急急忙忙的要出门。徐阿姨,你千万千万不能让我爸独自出门,他要是闹着要出门你就给我打电话。听到了吗
小林总您放心吧,有我照看着不会有事的。徐阿姨的声音从房间中传出。我想她应该是在整理床铺。
听到徐阿姨的回应后,儿子就开门走了。
我不解的问道：徐阿姨,为什么我儿子不能让我单独出门
老林总您叫我小徐就好了,因为在家会比较安全啊,外面对你来说不安全。这次她的声音就从另一个阳台传了过来。徐阿姨好像一个机器,一个永远会找到事情做的机器一样。
其实我对这个答案还是不理解,但我觉得我不能再继续问了,因为不能让自己在别人面前显得太无知,要确保自己的专业性。几十年积攒的经验迫使我不再继续询问下去,或许是早上的药开始起作用了,我好像想起来了自己忘记的事情了。
是早上不会用手机扫码的事情！
徐阿姨你会扫码吗我再一次询问徐阿姨,这是另外一个问题,不算重复提问一个问题。我这么想着。
会呀,怎么了徐阿姨回答的时候,我看到她是提着篮子,里面放着一些衣服去到了卧室内。
来教教我怎么用。
好,稍等我一会儿。我看着徐阿姨忙碌的身影,我感觉好像有一个人跟她好像。那个人也是那么照顾我的。
她也是每天给我煮饭、打扫卫生,而我就在书房里画图。她是谁呢她又在哪里呢
她是老刘！我感觉自己又清醒了不少。刘老板,你在哪里我问道。
徐阿姨立马从房间里出来,三步化作两步走到我身边,轻轻的拍着我的后背,轻声的说道：刘大姐她回老家了,没事啦。你好好休息一下。休息好后我再带你去找刘大姐。
我想老刘了,我想见见老刘。徐阿姨你能带我去见她吗我想起了今天还没见到老刘,开始想她了。
你好好休息一下,等我忙完,你又休息好了后,我再带你去见刘大姐好吗徐阿姨轻声的安慰,让我的情绪稍微没有那么焦虑了。因为徐阿姨的嗓音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妈妈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感觉自己好累。徐阿姨看到我疲倦的神情后,就将我搀扶到了房间里。
我一闭上眼睛,我就感觉我看到了老刘。
只是老刘这个时候是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原本娇小可爱的刘老板,变成那个形容枯槁的老刘。看她这副模样我的心不由得抽痛不已。
可我没有什么好办法。我只是抓着她的手,不停的安慰着。
她好像在对我说着什么,可我怎么也听不到。
我用力的贴近老刘,我迫切的想知道她在说什么。可就是什么也听不到。我难过极了,我想现在听不到的话以后就可能再也听不到了。
但是我转念一想,只要我还牵着她的手,听不听的到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急躁的内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可这该死的世界,这个疯狂的世界。那恶魔的哨音就那么响了起来。
随着那长蜂鸣的声音,整个世界在不断的远离我。而安静躺在床上的老刘也在慢慢的飘向空中。我感觉我快要抓不住她了...
老刘你别走,我答应过你的,把工作辞了陪你走遍全国。我这就去公司办理退休。你别走好不好。我想着空中飘着的老刘不断的说着这句话。
6
退休
一下子我从床上醒了过来,梦中的事情我已经忘了大半。但我还是记得一件事。去公司办理退休。
我下床穿上鞋子后,连外套也没拿。就径直向家门口走去。
我要办理退休！我答应的老刘,我要陪她走遍全国。
老林总您要去哪里我看到在客厅拖地的徐阿姨,立马丢下了拖把,拦在我面前。
我要去公司办理退休。我要退休,我要陪老刘。我一把拽开挡在身前的徐阿姨。徐阿姨可能没想到我会拽她,她竟然被我拽的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我拉了两下大门,竟然没有把门拉开。
我有点生气了,用拐杖使劲的敲打着大门。
小林总您赶紧回来吧。老林总说要去公司办理退休,现在在拆门呢。我要不要送他去公司我怕他气坏身子。徐阿姨的声音若有若无的传到我耳中。
我更加的生气了,这该死的世界,为什么为什么我现在连门都没办法打开了。
快给我开门！我要去公司！我怒吼着。我歇斯底里的吼叫着。我突然想到我的小孙女,她生气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的。
好,那我就先送老林总去公司,我们在老林总的公司楼下集合。听到这里,我的声音小了些,敲门的频率也降低了不少。
徐阿姨好像只是握着门把就把门打开了。难道这个世界真的讨厌我、排斥我吗为什么别人随便都能开的门,我就开不了。我的心情有些沮丧。不过我还是跟着徐阿姨上了车。
我要去公司办理退休,然后去找老刘。我在心中不断的默念。我怕我又忘了。
我盯着车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车流。我开始想念爸妈了。我想知道我有没让他们享福,我想知道老刘还会不会替我辛苦的处理家务,我想知道小小子有没出人头地能不能自己独立赚钱。
爸,你今天怎么突然说要退休了,你不是已经退休好久了吗
我想退休了,我要...我要干嘛来着我只记得要退休,退休这个事情对我来说是特别重要的一件事情。
爸你慢点,我们先去楼上坐一下吧。徐阿姨你就直接开车回去吧。我爸交给我了。
我看着公司内坐着的那些同事,我发现我一个也不认识了。
这个世界肯定是疯了。我几天前还来过呢。去那个项目基础验槽呢。怎么会突然所有都不认识了呢这个世界肯定是疯了。我一边想着,一边跟着儿子走进了院长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