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宫灯诉 > 第一章

北宋元祐三年暮春,汴京的柳絮刚落尽,金明池便被染上了层层叠叠的喧闹。官家于临水殿大设春宴,百官朝服鲜亮,沿池罗列的画舫张灯结彩,丝竹之声混着酒肉香气,漫过碧水直抵云霄。吏部尚书沈庭之携嫡女沈落薇立在水榭栏杆旁,沈落薇腕间的羊脂玉镯随动作轻晃,映得池中锦鲤亦染上三分温润。她身着新裁的藕荷色罗裙,裙摆绣着缠枝莲纹,行走时若拂过水面的风,鬓边那支白玉兰簪是母亲的遗物,花瓣薄如蝉翼,颤巍巍沾着几点未散的晨露——那是她清晨在花园亲手摘下的初绽玉兰花苞,用蜜蜡固定在银簪上,带着晨露的清芬。
忽而一阵马蹄声自岸堤踏碎喧嚣,人群如分海般退向两侧。五匹西域汗血宝马踏过青石道,马蹄铁与地面撞击出火星,为首骑士勒缰而立,玄色劲装被风掀起猎猎衣角,肩甲上未及卸下的鎏金兽纹在日光下刺目——正是刚从雁门关破敌归来的镇国将军萧彻。他翻身下马时,甲叶摩擦发出清越声响,腰间佩剑龙渊的宝石剑柄折射冷光,那道从眉骨斜划至下颌的旧疤,在鬓角碎发下若隐若现,如同塞北寒岩上的一道深壑,刻满了沙场的风霜。
沈落薇的目光恰与他撞个正着。那双眼眸像极了塞北的寒潭,淬着风沙磨砺出的漠然,却在触及她时,瞳孔深处极快地掠过一丝微澜,快得如同错觉——那是常年在血腥与杀戮中浸染的人,难得流露的一丝鲜活。她下意识攥紧丝帕,丝帕上绣着的兰草被指尖捏得发皱,想起父亲昨夜在书房的叹息:萧将军十五岁披甲,二十岁封帅,然其族伯当年‘通敌’一案……圣上近日观星象,言西北将星过盛,恐非吉兆。
父亲说话时,手中正摩挲着一枚刻着慎字的玉牌,那是沈家世代为官的家训。
沈小姐。
低沉嗓音自身侧响起,萧彻不知何时已行至三步开外,玄色劲装袖口沾着未净的血渍,暗红的痕迹在衣料上晕染出不规则的形状,久仰尚书府兰心蕙质之名。
他说话时,喉结在紧绷的颈线间微微滚动,身后亲卫按在剑柄上的手,指节泛白如石刻。
沈落薇敛衽行礼,垂眸时余光瞥见他靴底沾着的雁门黄沙——沙粒中混杂着细小的冰晶,显然是连夜赶路未曾休整。将军赫赫战功,如日月昭昭。落薇蒲柳之姿,何足挂齿。
话音未落,袖口忽然被风掀起,露出腕间一道浅淡的烫伤疤痕——那是幼时为救落水玩伴,不慎碰倒烛台留下的。萧彻的目光在疤痕上凝了一瞬,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随即他转身走向官家行营,披风下摆扫过阶前露水,将满袖的杀伐之气遗落在身后,披风内衬隐约露出半幅褪色的锦缎,上面绣着残缺的云纹。
她望着他挺直如枪的背影,忽然想起母亲曾说,长信宫灯的灯芯需用陈年麻油,方能照彻阴影里的玄机。这金明池的波光潋滟下,怕是早已伏着看不见的暗流,而那暗流的中心,似乎正围绕着这位浑身浴血的年轻将军。
春宴后第三日,沈府正厅的鎏金铜鹤香炉里,檀香燃得正旺,青烟袅袅上升,在梁间绘出蜿蜒的纹路。传旨太监尖细的嗓音划破寂静: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吏部尚书沈庭之女沈氏落薇,端庄淑惠,赐婚镇国将军萧彻,钦此——
沈庭之接旨时手指剧颤,险些将明黄卷轴掉在地上,年迈的身体晃了晃,沈落薇连忙上前扶住父亲微凉的手,触到他袖中藏着的密折一角,那是昨日御史台匿名送来的弹劾状,直指萧彻私通西夏。
沈落薇扶着父亲回房,望着窗外那株被风摇撼的石榴树,忽然想起昨日在御花园,曾见林贵妃的贴身宫女将一枚赤金镶玉的平安扣,悄悄塞进了萧彻亲卫的袖中——那平安扣的样式,与她在父亲书房密档里见过的西夏贡品图录一模一样。
新婚之夜的喜烛燃到三炷香时分,才听见沉重的脚步声停在房门外。萧彻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与铁锈味进来,解下披风时,肩甲上的血渍已凝成暗紫,显然是从军营直接赴宴。他将披风掷在紫檀木椅上,发尾还沾着未化的雪粒,雪花落在椅垫上,迅速融化成深色的水迹:沈小姐,
他踢开半只碍脚的红烛,靴底碾碎了早生贵子的彩纸,彩纸碎屑粘在他靴底,与干涸的血渍混在一起,圣意难违,你我做个面上夫妻即可。
沈落薇正对着菱花镜卸簪,闻言动作未停,只从镜中看他:将军既知是圣意,何必多言
玉簪落在妆奁里发出轻响,簪头的珍珠微微弹跳,落薇既入萧府,自当遵三从四德,只是有一事相问——
她转身时,烛火恰好照亮她腕间的疤痕,疤痕在跳跃的烛光下忽明忽暗,将军可知,长信宫灯为何人所造
萧彻斟酒的手顿了顿,青铜酒盏在案上磕出脆响,酒液溅出几滴,落在他手背上的旧茧间。那盏宫灯是合卺礼时宫人所赠,此刻正悬在梁上,灯影里的云纹随烛火明明灭灭,灯座处似乎有一道极细的接缝。汉时器物,何足挂齿。
他仰头饮尽杯中酒,喉结滚动间,落薇瞥见他后颈有枚褪色的朱砂痣,形状竟与自家书房密档里,记载的通敌罪臣萧氏族徽别无二致——那族徽本是一只振翅的鸿雁,朱砂痣恰好落在鸿雁的眼瞳位置。
三日后萧彻回营,沈落薇在他书房整理兵书时,发现《孙子兵法》夹着半片玉佩,羊脂白玉上刻着残缺的彻字,玉佩边缘有明显的断裂痕迹,像是从什么器物上硬掰下来的。直到半月后,副将李敢酒后失言,她才知那是萧彻幼弟的遗物——当年萧氏满门抄斩,唯有襁褓中的幼弟被宫人偷送出宫,而向禁军告密的,正是如今权倾朝野的林贵妃之父,当时他还是东宫的一名侍卫。
更深露尽,沈落薇第三次按动宫灯底座的暗纹。咔哒一声,灯座弹出个不足寸长的抽屉,里面除了泛黄密信,竟还有半幅孩童的襁褓,边角绣着与萧彻贴身匕首相同的虎头纹样,针脚粗糙却异常结实。她指尖触到襁褓内侧的血字瑾,忽然想起昨日在兵部听到的急报:西夏细作已潜入汴京,为首者腕间有枚赤色胎记,而那急报的封蜡上,赫然印着林贵妃兄长的私章。
雁门关的风沙卷着雪籽扑在帅帐上时,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鬼魅的低语。萧彻正用佩刀削着一截胡杨木,木片纷飞间,露出个歪歪扭扭的玉兰花簪雏形——那是沈落薇托信使送来的锦囊里,除了驱寒药材,还有半幅绣了一半的锦帕,帕角用银线绣着支未完工的玉兰,针脚间还夹着一根青丝,显然是落薇刺绣时不慎留下的。
将军,沈小姐扮成商队医女,已到关下!
亲卫陈武掀帘闯入,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他的披风上落满了雪,眉毛上结着冰晶。萧彻猛地起身,木簪掉在炭盆里,火星溅上他袖口的血痂,血痂被烫得发出滋滋声。三日前他故意将班师回朝的假消息传至汴京,却不想她竟能识破——这个总在灯下安静抚琴的女子,竟能从吏部送来的贺表字体间,窥破他将计就计的部署,贺表中大捷二字的勾笔,比往常多了一个顿挫,那是吏部侍郎被林贵妃兄长胁迫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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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军大帐的牛皮帐被风掀起一角,沈落薇裹着件半旧的灰布斗篷进来,发间还沾着草屑,嘴唇被冻得发紫。她从包袱里取出个油纸包:这是汴京‘王记’的桂花糕,你……
话音未落,便被萧彻攥住手腕拖到地图前。他的指腹磨着她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笔留下的痕迹,与他握刀磨出的老茧截然不同,他的掌心有一道深可见骨的疤痕,是去年冬夜奇袭西夏大营时被狼牙棒所伤。西夏细作已混进犒军队伍,
他用匕首指着地图上的胭脂峡,刃锋映着她眼中的血丝,你不该来。
沈落薇抽回手,将糕点放在案上,油纸包上印着王记的朱红印章,边角已被风雪浸湿。将军可知,林贵妃兄长昨日已往金明池畔的水榭送去十二坛‘醉流霞’
她展开袖中密信,纸上是她仿着萧彻亲卫的笔迹写的假讯,墨色在雪水的浸染下有些晕开,圣上命你‘庆功’那日,水榭下早已埋好火药,引信就藏在第三根石柱的雕花里。
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照亮她腕间那道疤痕——幼时为救落水的邻家少年,而那个少年,正是当年从萧府死牢里被偷偷送出的幼弟,如今已是西夏安插在宋廷的细作首领,他的左臂上有一个与萧彻后颈朱砂痣形状相同的胎记。
萧彻忽然抓住她的肩,指腹几乎要嵌进她锁骨,他的甲胄冰凉,透过单薄的衣衫传来刺骨的寒意。你都知道了
他喉间泛起腥甜,三日前与西夏细作交手时,对方甩出的毒针正是冲着他后颈的朱砂痣去的,毒针上淬着西夏特有的牵机引,中者会逐渐忘记过往。落薇看着他突然发红的眼眶,想起新婚夜他醉酒后喃喃的阿瑾,终于明白那盏长信宫灯的深意——卫子夫含冤而死,恰如萧氏满门;而灯座暗格里的襁褓,是他留给自己的最后一丝温情,襁褓的布料与他贴身穿着的里衣材质相同,显然是用同一块料子裁成的。
金明池的荷叶刚冒出新芽,嫩绿的叶片上还挂着露珠,却被禁军的刀光映得发冷。萧彻按剑立于水榭中央,玄色劲装已被血染透,龙渊剑斜指水面,惊起的涟漪圈住了水底的火药引信,引信在水中微微晃动,如同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对岸的画舫上,圣上抚掌笑道:萧将军力战叛贼,实乃大宋栋梁!
话音未落,林贵妃兄长突然拔刀刺向萧彻后心——他袖口那枚赤金平安扣,正是西夏细作的信物,平安扣上刻着的西夏文,意为斩草除根。
噗——
刀刃入肉的闷响混着惊呼。沈落薇从假山后冲出时,只看见萧彻猛地将她推开,龙渊剑反手刺入对方心口,鲜血喷涌而出,溅在她藕荷色的裙裾上,像突然绽放的红梅,血点落在她鬓边的玉簪上,将晨露染成了红色。快走!
他嘶吼着将她推向密道,自己却被禁军的长枪刺穿肩胛,枪头的红缨沾满了鲜血,在风中剧烈晃动。水榭顶部的琉璃瓦突然炸裂,火光中,她看见他后颈的朱砂痣在血水中模糊,竟与幼时救过的落水少年颈间红痣分毫不差——那少年当年落水时,正是抓住了她腕间的玉镯才得以生还,而那玉镯的内侧,刻着沈府的族徽。
三日后,沈庭之被释出狱那日,沈落薇正在萧府收拾遗物。亲卫陈武浑身是伤地撞开房门,怀里抱着个血糊糊的人,那人的衣袍上绣着萧氏的鸿雁族徽,只是鸿雁的翅膀已被血浸透:夫人,将军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那人面覆黑巾,左腕有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正是西夏细作惯用的手法,伤口边缘的皮肉外翻,显然是被毒刃所伤。落薇解开黑巾的手指簌簌发抖,当看到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时,她突然想起金明池初见,他目光扫过她鬓边玉簪时,眼底一闪而过的温柔——那支玉簪,是母亲当年从火场救出萧氏幼子时,系在襁褓上的信物,玉簪的底部刻着一个微小的沈字。
圣上要的是‘萧彻’的死,
榻上的人突然睁眼,声音沙哑如磨砂,每说一个字都牵扯着胸口的伤口,而我弟萧瑾,早在十五年前就被西夏王收为义子。
他扯下衣领,后颈的朱砂痣竟是用凤仙花汁染的,边缘已有褪色的痕迹,当年告密的太监是我父旧部,他送出的密信里,藏着林贵妃兄长通敌的证据,密信的封口用的是我母亲生前最爱的龙涎香蜡。
沈落薇看着他腕间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烫伤疤痕,忽然想起幼时落水被救,那少年腕上缠着的,正是半幅绣着虎头的襁褓,襁褓的一角绣着一个萧字,如今那襁褓就藏在长信宫灯的暗格里。
元祐四年惊蛰,汴京的梨花开了满树,白色的花瓣像雪一样落在青石板路上。沈落薇提着食盒走进城南别院时,萧彻正坐在廊下磨剑,他面前放着一块油石,剑身在他手中缓缓移动,发出沙沙的声响。他右肩的伤尚未痊愈,动刀时额角渗出细汗,阳光穿过他新添的疤痕,在木剑上投下细碎的影——那是金明池之役,为救她而被流矢所伤,箭镞上淬着西夏的忘忧散,险些让他忘记所有往事。
今日做了你爱吃的蟹粉豆腐。
她将食盒放在石桌上,食盒是用湘妃竹编的,上面刻着细密的兰草纹,看见他膝头放着块温润的白玉,正是她幼时落水后,少年塞进她手里的半片玉佩,玉佩的断口处已经被他磨得光滑。陈武传来消息,西夏已退兵,
她替他拭去汗渍,指尖触到他眉骨的旧疤,疤痕下的皮肤微微发烫,瑾……萧瑾将军说,待西夏王室稳定,便会来认亲。
萧彻忽然握住她的手,将半片玉佩按在她掌心,玉佩冰凉,与他掌心的温度形成鲜明对比。知道我为何娶你
他拉着她走到屋内,长信宫灯正悬在床前,灯光将两人身影投在墙上,影子交叠在一起,仿佛从未分开过,当年沈家为保我逃脱,家仆替我受了三十大板,那名老仆临终前,还藏着我母亲留给我的半片玉佩。你父亲看似迂腐,实则……
他顿住话语,低头吻她腕间的疤痕,疤痕上的皮肤细腻,与他粗糙的掌心形成对比,这盏灯,原是我母妃的陪嫁,她临刑前托人送出,说若有一日见着持玉簪的沈家女,便……便替我问一句,当年汴河落水,可曾受惊。
落薇忽然想起新婚夜,他盯着她鬓边玉簪的失神,原来那不是错觉,而是深藏多年的记忆被唤醒。灯影摇动中,她看见他从枕下取出个锦盒,里面是支新刻的玉兰簪,簪叶内侧刻着细小的彻字,簪头用和田玉雕琢的花瓣薄如蝉翼,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玉簪尾部坠着一粒浑圆的珍珠,恰如当年她救他时,汴河冰面上凝结的晨露。那年我被沈府老仆藏在枯井里,萧彻指尖划过簪身,声音里浸着岁月的沉淀,听见你在井口哭着喊‘别怕’,发间玉簪的珍珠掉在我手背上,凉得像雪。
落薇的指尖抚过新玉簪的纹路,忽然触到一处凹凸——那是他刻意刻下的冰裂纹,与她幼时摔碎的玉镯纹样分毫不差。烛火突然明亮起来,映得长信宫灯的云纹投射在墙上,宛如汴河当年裂开的冰面。原来你早就知道……她的声音被哽咽截断,想起金明池初见时他凝视疤痕的眼神,新婚夜他对着玉簪的失神,原来所有的沉默都是重逢的伏笔。
窗外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萧瑾掀帘而入,鬓角还沾着边关的风尘。他怀里抱着个描金漆盒,盒盖刻着展翅的鸿雁:哥,西夏王同意归还当年掳走的萧氏旧部名册,他将盒子放在桌上,露出里面泛黄的绢册,还有这个——
盒底躺着一枚银锁,锁身刻着长信二字,正是沈母当年系在他襁褓上的信物,锁孔处还留着半枚齿印,是幼时他啃咬留下的痕迹。
萧彻拿起银锁,锁链在掌心发出清响,与长信宫灯的灯芯爆裂声叠在一起。落薇忽然发现,灯座暗格里多了幅新绣的锦帕——上面用金线绣着并蒂莲,莲花根茎处缠绕着两枚玉簪残片,一枚刻薇,一枚刻彻,残片相接处用珍珠镶成汴河的形状。这是陈武媳妇绣的,萧彻指腹摩挲着锦帕,她说要补上当年金明池没完成的合卺礼。
三更梆子响时,沈落薇被萧彻的咳嗽惊醒,见他倚着床头翻看旧兵书,书页间夹着她送的锦囊。锦缎上的并蒂莲被血渍浸得发暗——那是金明池之役他中箭时渗出的血,如今却在灯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像极了长信宫灯的铜锈。在看什么她接过兵书,看见夹着的桦树皮字条旁,多了首新题的词:
雁门雪,汴河冰,二十载风霜染鬓青。长信灯前双影合,玉簪刻就旧相逢。
墨迹未干,显然是他刚刚所书。沈落薇抬头看他,却见他后颈新添的疤痕在灯下泛着淡红——那是用西夏忘忧草解药敷治的痕迹,药汁渗入伤口,竟在疤痕处晕染出鸿雁展翅的形状。大夫说,这疤去不了了。萧彻握住她的手按在疤痕上,体温透过皮肤传来,也好,省得忘了是谁把我从冰窟窿里捞出来的。
春分那日,萧瑾带着西夏使团抵京,使团里有位白发老人,捧着萧氏宗谱跪在城南别院门前。老人解开衣襟,胸口刺着与萧彻后颈相同的鸿雁族徽,只是羽翼处多了道刀疤——那是当年替萧彻受刑时留下的。小将军,老人声泪俱下,老奴终于等到你了。
萧彻扶起老人时,落薇看见他袖口滑落的锦囊,锦帕上的并蒂莲恰好与老人胸口的疤痕重叠,宛如一朵盛开的血色莲花。
长信宫灯再次悬于正堂时,灯油换成了沈落薇亲手熬制的陈年麻油。元祐五年上元节,萧府张灯结彩,门前的梨树下摆着两张躺椅。沈落薇替萧彻披上狐裘,看见他腕间系着新的锦囊,里面装着半片玉簪与桦树皮字条,字条边缘被摩挲得发毛,却依旧能看清那句:因卿故,始知人间有暖。
看,萧彻指着空中绽放的烟花,火光照亮他眉骨的旧疤,今年的‘流星’比金明池那年更亮。
沈落薇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烟花炸开时,恰好映得长信宫灯的云纹在窗纸上流转,宛如当年汴河破冰时涌动的春水。她腕间的玉镯轻响,与他腰间龙渊剑的鞘鸣应和,恰似岁月里最安稳的和弦。
夜深人静,沈落薇吹熄长信宫灯前,忽然发现灯座暗格里多了枚青铜印。印文刻着彻薇二字,印台磨损处露出暗红——那是用两人的血混着龙涎香蜡浇筑而成。烛光最后一次掠过灯身,她看见云纹深处刻着细小的字迹,是萧彻的笔迹:
长信灯明,照彻寒霜,汴水初逢,余生共暖。
窗外春雨如丝,打在梨花上,也打在长信宫灯的铜壁上,发出轻柔的声响。这盏见证了冤屈、杀戮与重逢的宫灯,终于在岁月里沉淀出温润的光,照亮了将军与闺秀交叠的影子,也照亮了汴京城中,一段用伤痛与守护酿成的传奇。而那道刻在时光里的疤痕,终究化作了彼此生命中,最深刻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