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裹着海棠香,轻轻敲打着青瓦。苏明姝倚在绣着并蒂莲的湘妃竹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金线牡丹——这是昨日世子从宫里带回的蜀锦裁的衣裳,针脚细密得能映出人影。
世子妃,该喝药了。丫鬟翠儿端着青瓷碗跨进门槛,药香里混着淡淡的当归味。苏明姝皱了皱鼻子,正要伸手,忽听得回廊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靴底敲击青石的声响由远及近,带着说不出的沉稳。
怎么又在皱眉裴景珩掀起湘妃竹帘走进来,玄色锦袍下摆沾着几星雨水,发冠上的和田玉坠子却擦得锃亮。他接过翠儿手中的药碗,坐在榻边,可是这药太苦
苏明姝望着他眼底淡淡的青影,知道他昨夜又陪着太子议事到子时。成亲三年,裴景珩虽贵为定国公世子,却从未有过世家子弟的纨绔做派,反而将府中大小事务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不苦。她勉强笑了笑,伸手去接药碗。
裴景珩却将碗往回缩了缩,舀起一勺汤药,轻轻吹凉:张嘴。他的声音低沉温柔,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苏明姝脸颊微红,像个孩童般乖乖张口,汤药入口竟不似往常苦涩,反而混着一丝蜜香。
早让人在药里加了桂花蜜。裴景珩看着她服完药,从袖中取出个檀木匣子,今日在御膳房瞧见这个,想着你爱吃。匣子打开,里面是精致的芙蓉糕,雪白的糕体上点缀着嫣红的玫瑰花瓣,还冒着腾腾热气。
苏明姝眼睛一亮,伸手就要去拿,却被裴景珩轻轻拍了下手:先躺着。他用银匙舀起一小块,递到她唇边,大夫说你这几日要静养,怎的又在窗边坐了许久
窗外忽然传来清脆的鸟鸣,打断了两人的对话。苏明姝望着裴景珩专注的侧脸,烛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温柔得近乎虔诚。想起三年前初见时,这位传闻中冷峻严肃的世子,在父亲面前红着脸求娶的模样,心中泛起丝丝甜意。
那是个大雪纷飞的冬日,她随父亲进宫贺寿,在御花园迷了路。正当她着急时,转角处忽然出现一抹玄色身影。裴景珩披着雪白的狐裘,手中握着盏暖炉,见她冻得通红的鼻尖,二话不说就将暖炉塞进她手里。
姑娘可是迷路了他的声音比雪还清冽,却带着莫名的温柔。后来才知道,这位世子爷为了能与她多说几句话,特意绕了好长一段路才将她送回宴席。
第二日,裴景珩就登门提亲。定国公府与苏家虽同属世家,但裴家位高权重,这门亲事让满京城都吃了一惊。更让人意外的是,成亲后裴景珩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
府里的下人常说,世子爷的书房里摆着个紫檀木匣,里面全是苏明姝随手画的丹青、写的诗词,就连她不小心扯坏的丝帕,都被裴景珩仔细收着。
在想什么裴景珩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他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动作轻柔得像是怕碰碎一件稀世珍宝,明日天气好,带你去城郊的庄子上散心,那里的梨花该开了。
苏明姝正要答话,忽听得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管家裴福在门外禀道:世子,太子派人来了,说是有急事商议。裴景珩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你先歇着。他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我去去就回。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苏明姝叹了口气,心中有些失落。自太子监国以来,裴景珩愈发忙碌,两人相聚的时间也少了许多。
深夜,更鼓敲过三下,苏明姝被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睁开眼,就见裴景珩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生怕吵醒她。烛火摇曳中,他的脸色略显疲惫,却仍带着温柔的笑意。
吵醒你了他在床边坐下,伸手将她搂进怀里,太子殿下为西北战事发愁,商议了许久。苏明姝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知道他定是去校场查看军备了,心中不由得一阵心疼。
别太累着自己。她伸手替他解开衣襟,我让厨房煨了安神汤,让翠儿热一热端来。裴景珩低头看着她,眼中满是眷恋:有你在,再累也值得。
第二日清晨,苏明姝是被鸟鸣声唤醒的。睁眼就见裴景珩倚在窗边,手中握着一卷兵书,却时不时地望向她这边。见她醒来,立刻放下书走过来:睡得可好
早膳过后,两人坐上马车前往城郊。马车里铺着厚厚的软垫,还摆着苏明姝爱吃的点心和新鲜的水果。裴景珩怕她闷得慌,一路上给她讲着宫里的趣事,惹得她笑声不断。
梨花庄到了。漫山遍野的梨花如雪般绽放,微风拂过,花瓣纷纷扬扬地飘落。裴景珩牵着苏明姝的手漫步在花树下,时不时地替她拂去落在发间的花瓣。
明姝,你看。裴景珩忽然停住脚步,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小亭,那是我让人新修的,想着以后你若是喜欢,我们可以在这里饮茶作画。苏明姝望着那座朱漆小亭,亭柱上还刻着她最爱的诗句,心中满是感动。
正说着,忽听得前方传来喧闹声。几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哥骑着马疾驰而来,其中一人见到苏明姝,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勒住马缰:这位小娘子生得这般美貌,不知是哪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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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景珩脸色一沉,将苏明姝护在身后。那人这才注意到裴景珩,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世......世子爷!小人不知是您......话没说完,就带着人灰溜溜地跑了。
没事了。裴景珩转头看着苏明姝,眼中满是心疼,以后出来,多带些侍卫。苏明姝笑着点点头,心里却暖暖的——无论何时,他总是将她护在身后。
夕阳西下,两人依依不舍地离开梨花庄。马车缓缓行驶在归途上,裴景珩将苏明姝搂在怀里,轻声道:等西北战事平定,我就向父亲请命,带你去江南游历一番。听说那里的春天,比京城还要美上几分。
苏明姝靠在他肩头,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只觉得岁月静好。有他在身边,便是这世间最珍贵的幸福。夜色渐深,马车在月光下缓缓前行棠梨映丹心苏明姝倚在裴景珩怀中,忽觉马车猛地颠簸了一下。车外传来侍卫的惊喝:什么人!
裴景珩神色骤冷,将苏明姝护在身后,右手已按上腰间佩剑。车帘被掀开的瞬间,他瞳孔微缩——竟是太子身边的贴身太监小德子,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世子爷!小德子扑通一声跪在泥地里,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被叛军围困在西城门,让您速速带兵救援!
苏明姝感觉怀中的人陡然紧绷。裴景珩低头看她,眸中满是不舍与愧疚:明姝,我...
我懂。苏明姝伸手抚平他眉间的褶皱,你放心去,我在府中等你。她强作镇定地微笑,可指尖微微的颤抖还是泄露了心底的担忧。
裴景珩俯身,在她额间印下深深一吻:等我。话音未落,已翻身下马,翻身上了侍卫牵来的战马。马蹄声渐远,苏明姝掀起车帘,望着那抹玄色身影消失在暮色中,心口泛起丝丝凉意。
回到定国公府,苏明姝一夜未眠。她守在窗前,望着天上的明月,耳边仿佛还回荡着裴景珩临走时的承诺。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见管家裴福神色匆匆地赶来。
世子妃,前方传来消息,世子爷已救出太子殿下,但在突围时...裴福顿了顿,世子爷受了箭伤,正在军营中救治。
苏明姝只觉眼前一黑,险些晕倒。她强撑着身子,吩咐道:备车,我要去军营。
军营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苏明姝穿过重重帐篷,终于在主帐中见到了裴景珩。他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左肩缠着厚厚的绷带,血迹已经渗出。
景珩...苏明姝快步上前,握住他冰凉的手。裴景珩缓缓睁开眼,见是她,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不是让你在府中等我这里脏乱,仔细熏着你。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苏明姝红了眼眶,伤到哪里了可请了最好的大夫
不过是些皮肉伤。裴景珩想要坐起来,却牵扯到伤口,疼得皱了皱眉,倒是你,一夜未睡,眼睛都红了。
正说着,忽听得帐外传来喧哗声。一位身着铠甲的将军大步走进来,见到苏明姝微微一愣,随即禀报道:世子,叛军虽已溃败,但据探子来报,他们还有残余势力,极有可能会对世子和太子殿下不利。
裴景珩神色一凛:加强戒备,绝不能让他们有机可乘。他转头看向苏明姝,明姝,这里不安全,你先回府。
苏明姝摇头: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照顾你。她望向那位将军,将军可否调拨几个侍女过来世子身边不能没人照料。
将军看了眼裴景珩,见他默认,便点头应下。接下来的日子,苏明姝日夜守在裴景珩身边,亲自为他煎药换药。军营条件简陋,她却从不抱怨,每日变着法子给裴景珩做些清淡的膳食。
这日午后,裴景珩正在休息,苏明姝坐在帐外,看着丫鬟清洗带血的绷带。忽听得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竟是太子亲自前来。
臣妇见过太子殿下。苏明姝行礼。太子连忙扶起她:弟妹不必多礼。此次多亏了裴卿,否则本太子性命难保。他望向帐内,裴卿伤势如何
已经好多了,多谢太子殿下挂念。苏明姝轻声道。太子叹了口气:此次叛乱,怕是有人蓄意而为。本太子已命人彻查,但幕后黑手狡猾得很,至今没有线索。
正说着,裴景珩已醒来,听到声音挣扎着要起身行礼。太子快步上前按住他:裴卿好好养伤,这些虚礼就免了。他神色凝重,叛军余孽未除,本太子担心他们会对你不利。弟妹还是先回府,有本太子在,定会护裴卿周全。
苏明姝正要开口,裴景珩已抢先说道:殿下好意臣领了,但明姝若离开,臣实在难以安心。叛军要找的是我,将明姝送回府,岂不是给他们可乘之机
太子沉思片刻,点头道:也好。那本太子便调拨一队禁军,专门负责你们的安全。
夜晚,苏明姝坐在裴景珩床边,借着烛火为他缝制护腕。裴景珩望着她低垂的眉眼,心中满是愧疚:明姝,跟着我受苦了。
说什么傻话。苏明姝头也不抬,你护着天下百姓,我护着你,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她举起缝制好的护腕,你看,我在里面绣了平安符,以后你每次出征,都要戴着。
裴景珩伸手将她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等此事了结,我定要带你去江南,游遍山水,再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然而,平静的日子并未持续多久。三日后的深夜,军营突然响起急促的号角声。苏明姝被惊醒,只见裴景珩已经在穿戴铠甲,神色冷峻。
叛军来了她慌忙起身。裴景珩点头:他们趁着夜色偷袭,你躲在帐中,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话音未落,外面已传来喊杀声。苏明姝透过帐帘缝隙,看到火光冲天,箭矢如雨。她心急如焚,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裴景珩提剑冲了出去。
时间仿佛过得很慢,每一声呐喊都像是重锤敲击在她心上。不知过了多久,喊杀声渐渐平息,苏明姝再也按捺不住,跑出帐外。
战场上尸横遍野,鲜血将土地染成暗红色。苏明姝在人群中焦急地寻找,终于看到裴景珩靠在一棵树下,铠甲破损,身上又添了几处伤口。
景珩!她飞奔过去,泪水夺眶而出。裴景珩见是她,露出欣慰的笑容:没事了,叛军...都解决了。话未说完,已晕了过去。
这一次,裴景珩足足昏迷了三日。苏明姝衣不解带地守在他身边,心中默默祈祷。终于,在第三日傍晚,裴景珩缓缓睁开了眼。
我还活着他声音沙哑。苏明姝破涕为笑,紧紧握住他的手:你命大,阎王爷都不收你。
经此一役,叛军彻底覆灭。太子论功行赏,裴景珩被封为镇国将军,赐下无数珍宝。然而,裴景珩却向太子请辞:臣愿卸甲归田,带妻儿游历四方。
太子先是一愣,随即大笑:裴卿果然是性情中人。也好,如今四海升平,你也该好好陪陪弟妹了。
半月后,苏明姝坐在马车上,望着车外熟悉的京城渐渐远去。裴景珩握住她的手,眼中满是期待:明姝,我们第一站去杭州,那里的西湖,美如仙境。
苏明姝靠在他肩头,微笑着点头。车外,春风拂面,带来阵阵花香。她知道,属于他们的幸福,才刚刚开始。
此后数年,江湖上偶尔会传来一对神仙眷侣的传说。有人说在苏州园林见过他们对弈品茶,有人说在黄山之巅见过他们并肩看日出。而这些故事,都比不上裴景珩在每个夜晚,温柔地拥着苏明姝说的那句:有你在,便是人间至美。
浮生共清欢
江南的梅雨季来得缠绵,苏明姝撑着湘妃竹伞立在画舫船头,看雨丝坠入西湖,荡开层层涟漪。裴景珩披着墨色大氅跟出来,将温热的手炉塞进她掌心:当心着凉。话音未落,一滴雨珠顺着伞骨滑落,正巧滴在她鼻尖。
痒!苏明姝笑着躲进他怀里。裴景珩抬手替她擦去水珠,指腹掠过她泛红的脸颊时,忽然瞥见她耳后淡青的血管——这些年随着奔波,她原本圆润的面庞消瘦了些许,倒是眉眼愈发清透,像极了烟雨朦胧的江南水墨。
画舫行至断桥,艄公正讲着白蛇传的故事。苏明姝听得入神,忽然感觉腰间一紧。裴景珩下巴抵在她发顶喃喃:若是真有白蛇报恩,许仙又怎舍得让娘子受雷峰塔之苦话音未落,船头突然传来骚动。几个泼皮无赖正围着卖菱角的老妪,为首之人捏着老妪的下巴调笑:这鲜菱角哪有你家小娘子水灵......
裴景珩眸色骤冷,正要迈步,苏明姝已按住他手腕。她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莲步轻移走到众人面前:这位爷,我出五倍价钱买下老妈妈的菱角,可否行个方便泼皮见她生得美貌,色心大起:小娘子若肯陪爷喝两杯......
寒光一闪,裴景珩的长剑已出鞘三寸。泼皮们看清他腰间的玄铁令牌,脸色瞬间煞白——那是先帝御赐的镇国将军令,见令牌如见天颜。为首之人扑通跪地:小的有眼无珠,饶命!待众人狼狈逃窜,老妪含泪要将菱角相赠,苏明姝却将银子塞进她手中:老人家,这是您该得的。
回舫时,裴景珩仍是一脸不悦:以后这种事让我来。苏明姝剥开菱角喂进他嘴里,清甜的汁水混着桂花香:你总说要护我周全,可我也想护着你的心。裴景珩一怔,忽然想起那年梨花庄外,她明明吓得发抖,却仍攥紧他的衣角不肯退后半步。
入秋时,两人行至徽州。青石板路上飘着桂花香,苏明姝被街角传来的琵琶声吸引。拨开人群,只见一位盲眼女子正自弹自唱,怀中婴儿饿得啼哭不止。苏明姝解下颈间的玉坠递给女子:换些米粮吧。女子摸索着接过,突然抓住她手腕:这位夫人印堂有孕相,只是......
裴景珩脸色大变,将苏明姝护在身后:胡说什么!苏明姝却按住他手臂,轻声问:只是如何盲女叹息:只是前路多风雨,需小心红妆。当晚,裴景珩便派人暗中护送这对母女离开徽州,却不知暗处有双眼睛将一切看在眼里。
半月后,苏州城最热闹的画楼里,一场诗会正在举行。苏明姝戴着帷帽坐在二楼雅间,看楼下才女们挥毫泼墨。忽有一妙龄女子捧着画卷求见,称要请京城来的裴夫人指点。画卷展开,竟是一幅仕女图,画中女子眉眼与苏明姝有七分相似,落款处写着故人之女柳如烟。
柳如烟盈盈下拜:听闻夫人擅画,小女斗胆请您赐教。她抬眸时,裴景珩注意到她耳后有颗红痣,与当年盲女的提醒莫名契合。当夜,柳如烟竟在裴家驿馆投湖自尽,手中紧攥着一封血书,指控裴景珩始乱终弃。
消息不胫而走,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苏明姝看着满城蜚语,将自己关在房内整日作画。待裴景珩撞开门,只见满地画卷——画中或为梨花庄的雪,或为西湖的雨,每幅落款处都写着吾夫景珩亲鉴。
我信你。她将最后一幅画递给他,画面上两人白首相依,只是这世间,总有人见不得别人圆满。裴景珩将她揉进怀里,忽然想起出征前她绣的平安符,如今还贴身戴着。第二日,他当众焚毁血书,以镇国将军令调集人手彻查。三日后真相大白,幕后黑手竟是当年在西湖被驱赶的泼皮,受雇于朝中政敌。
风波平息那日,苏明姝忽然干呕不止。大夫把脉后喜笑颜开:恭喜世子爷,世子妃这是有喜了。裴景珩握着她的手颤抖,眼眶发红:盲女的话,应验了一半。他贴着她隆起的小腹低语:孩子,以后换爹爹护着你和娘亲。
次年春,他们在扬州迎来一双儿女。男孩取名念棠,女孩唤作知雪。每当江南烟雨时,裴景珩总会抱着孩子,指着窗外给他们讲:你们娘亲啊,比这三月的海棠,腊月的初雪,都要美上三分。而苏明姝则倚在回廊下,看丈夫与孩子嬉笑,手中绣绷上的并蒂莲,针脚里都藏着岁月静好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