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发现允礼珍藏的甄嬛小像时,殿内死寂。
他抚着纯元故衣冷笑:莞莞类卿,终究是赝品。
甄嬛被褫夺封号,流放蓬莱孤岛。
临行前夜,允礼冒死潜入:活下去,等我接你!
三年孤岛岁月,她等来他战船倾覆的噩耗。
海风送来带血的绝笔信:此生负你,来世必偿。
甄嬛焚毁信件,将毒药掺入皇帝安神香。
皇帝缠绵病榻时,她翻出允礼遗物——
航海图标记着蓬莱航线,药瓶刻着七日归。
原来他假死脱身,却遭飓风吞噬。
皇帝弥留之际嘶吼:毒妇…你与允礼…
她俯身耳语:十七爷在黄泉等您论兄弟情。
宫变那夜,允礼踏雪而来。
她鬓间还簪着当年那缕系着红豆的青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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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内,龙涎香的馥郁被一种无形的冰寒寸寸冻结。
皇帝玄凌高踞御座,指间拈着一枚褪色的、边缘已微微起毛的剪纸小像。
烛火跳跃,映得小像上女子清丽的眉眼愈发清晰——那是甄嬛,又不全然是。
这眉眼间飞扬的神采,狡黠的灵动,独属于那个曾让他心折的莞嫔。
他身侧的紫檀案几上,端端正正地放着那件勾起无尽旧梦、也招致滔天大祸的纯元皇后故衣。
金线盘绣的凤凰在烛光下流转着冰冷的光泽,却再无半分故人的温存。
殿中央,甄嬛素衣跪地,背脊挺得笔直,如同暴雪中不肯折腰的青竹。
她脸上无悲无喜,只余一片被抽干血色的苍白,唯有一双眸子,深潭般沉静,倒映着御座上那明黄的身影和他手中那枚决定她命运的小像。
允礼,果郡王允礼,立于阶下左侧,素来温润含笑的面上血色尽褪,唇线绷得死紧,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那枚小像,是他最隐秘的心事,是无数个寂寥长夜里唯一的慰藉,是他心尖上滚烫的烙印。
它怎会……怎会出现在皇兄手中
冷汗,无声地浸透了他内里的中衣。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在偌大的殿堂中弥漫,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侍立的宫人恨不得将头埋进胸膛里,呼吸都放得极轻极轻。
终于,玄凌低沉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令人心胆俱裂的沉默。
他并未看阶下的允礼,目光逡巡于手中小像和案上华服之间,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淬着寒冰与刻骨的讥诮。
莞莞类卿……他低语,指尖轻轻抚过故衣上繁复的绣纹,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温柔。
随即,目光如冰冷的箭矢,骤然射向阶下跪着的甄嬛,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万钧的怒意与毫不掩饰的鄙夷。
终究是赝品!形似而神非!也配觊觎纯元遗泽,更引得朕的兄弟神魂颠倒,私藏画像,视若珍宝!
皇兄!允礼猛地抬头,声音带着惊痛与急切,欲要辩解。
住口!玄凌厉声打断,帝王之威轰然压下,震得殿内烛火都为之一晃。
他不再看允礼,目光死死锁住甄嬛,一字一句,如同冰锥凿下:
甄氏女,惑乱宫闱,恃宠生骄,更兼品行不端,勾引亲王,妄念纯元遗物,其心可诛!着即褫夺‘莞嫔’封号,废为庶人——
他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残忍的快意,缓缓吐出最终的判决,。
流放蓬莱洲,终身不得归!钦此!
蓬莱洲三字一出,殿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那地方,远在茫茫东海深处,孤悬海外,瘴疠横行,自古便是流放罪臣至死方休的绝地!无异于赐她一场漫长的凌迟!
甄嬛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仿佛瞬间被抽去了所有支撑的筋骨。
褫夺封号,废为庶人,流放孤岛……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心尖。然而,痛到极致,反而生出一种诡异的麻木。
她没有哭喊,没有求饶,甚至没有去看允礼那瞬间灰败绝望的脸。
她只是缓缓地、极尽克制地俯下身去,额头触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轻响。
罪妇……谢主隆恩。
声音嘶哑,却清晰平静,如同碎裂的冰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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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莱洲。名副其实的囚笼。
四面皆是咆哮的、深不可测的墨蓝色海水,咸腥的海风日夜不息,卷着湿冷的寒意,轻易便能穿透简陋石屋的缝隙。
岛上怪石嶙峋,草木稀疏,除了几个看守她的、沉默寡言如同礁石般的老宫人,再无活物。
甄嬛的日子,便是看着日出日落,潮涨潮退,数着石墙上自己用指甲划下的刻痕。
粗粝的囚衣磨砺着肌肤,粗糙的食物难以下咽。她迅速地消瘦下去,眼窝深陷,曾经顾盼生辉的眸子失去了神采,如同蒙尘的明珠。
唯有在夜深人静,听着窗外海涛永无止息的轰鸣时,那双眼中才会燃起一点微弱的、不肯熄灭的火焰。
是恨,亦是支撑。
流放前的最后一夜,碎玉轩已被严密看守,形同囚笼。
子时三刻,万籁俱寂,唯有冷月清辉洒落庭院。
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狸猫,以不可思议的敏捷和精准,悄无声息地避开了所有明岗暗哨,自后窗翻入甄嬛的内室。
浓重的黑暗里,甄嬛并未睡去,她枯坐榻边,如同失了魂魄的偶人。
熟悉的、带着淡淡杜若清苦气息的怀抱猛地将她裹住!那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揉碎,嵌入骨血!
嬛儿!允礼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急促而压抑,带着海潮般汹涌的痛楚与不顾一切的热切。
活下去!听到没有!一定要活下去!等我!等我接你出来!
甄嬛浑身剧震,僵硬的身体在他怀中微微颤抖。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剧烈的心跳,他呼吸间的灼热,以及那滚烫的、滴落在她颈间的湿意。
允礼……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砾摩擦。
蓬莱……那是死地……你如何……
别问!他更紧地拥住她,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都渡给她。
信我!活下去!等我!天无绝人之路!他的唇急切地落在她的额头、眉眼、脸颊,最终覆上她冰冷的唇瓣。
那是一个绝望而炽烈的吻,混杂着泪水的咸涩,如同最后的诀别,又似庄严的誓约。
这个,收好!
他喘息着,将一个冰凉坚硬的小小瓷瓶塞入她紧握的手中,又飞快地扯下自己一绺乌发,缠绕上一颗殷红如血的相思豆,珍重地系在她散落的青丝间。
以此为念!等我!
窗外传来极轻微的、如同夜枭掠过屋檐的声响——是约定的警示!允礼身体一僵,眼中爆发出巨大的痛楚与不舍。
他猛地推开甄嬛,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她最后一眼,仿佛要将她的容颜刻入灵魂深处,随即身影一晃,如同鬼魅般消失在窗外浓重的夜色里。
冰冷的空气瞬间涌来,取代了那令人窒息的温暖怀抱。
甄嬛颓然跌坐在地,手中紧紧攥着那枚小小的瓷瓶,指尖用力到发白。
唇上还残留着他灼热的温度和泪水的咸涩,鬓边那缕缠绕着红豆的青丝,如同烧红的烙印,烫得她心口剧痛。
活下去……等他……这渺茫如风中残烛的希望,成了支撑她在蓬莱孤岛上活下去的唯一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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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莱洲的岁月,是望不到尽头的灰。一年,两年……
石墙上的刻痕密密麻麻,如同她心底疯长的荒草。
海风是永恒的呜咽,咸涩的空气里弥漫着绝望的气息。她抱着那点微弱的念想,如同溺水者抱着浮木。
允礼的承诺,鬓边的红豆青丝,还有怀中那枚从未敢打开的冰凉瓷瓶,是她对抗无边孤寂与绝望的武器。
她强迫自己咽下粗糙的食物,在嶙峋的礁石上汲取稀薄的日光,如同石缝里一株倔强求生的野草。
第三年的深秋,一场前所未见的狂暴飓风席卷了东海。
巨浪如同发怒的天神,咆哮着一次次撞击着小小的蓬莱洲,仿佛要将这孤岛彻底撕碎吞噬。
石屋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甄嬛蜷缩在角落,听着外面天地崩塌般的轰鸣,心一点点沉入冰窟。
她从未如此刻骨地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和这孤岛的绝境。允礼……若他真来……如何能渡过这滔天巨浪
飓风肆虐了三日三夜方歇。
天地重归死寂,唯有海浪疲惫地舔舐着满目疮痍的海岸。甄嬛拖着虚弱的身子走出石屋,看到的是一片狼藉。
看守的老宫人面色凝重,在岸边低声议论着什么。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海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
午后,一艘伤痕累累的朝廷信船,艰难地靠上了残破的码头。
船上下来一位风尘仆仆、面色沉痛的官员。他没有多余的寒暄,径直走到甄嬛面前,双手奉上一个被海水浸透、边缘破损、带着暗褐色污迹的油布包裹。
罪妇甄氏,
官员的声音平板无波,却带着宣告终结的冷酷。
果郡王允礼,奉旨出海巡视海疆,于三日前遭遇百年罕见飓风……座船倾覆……王爷……薨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甄嬛瞬间惨白如纸的脸。
此乃王爷贴身之物,于……残骸中找到。王爷……遗笔在此。
轰——!
甄嬛只觉得眼前的世界骤然崩塌!所有的色彩和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尖锐的耳鸣和心脏被生生撕裂的剧痛!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几乎站立不稳,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冰冷僵硬,接过了那个沉重的包裹。
包裹打开,里面是一件被海水泡得发胀、沾染着大片刺目暗红、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亲王常服。
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海水的咸腥,扑面而来,呛得她几乎窒息!衣服下面,压着一个同样湿透的、用油纸勉强封住的信函。
甄嬛用尽全身力气,撕开油纸,展开信笺。熟悉的、清隽挺拔的字迹,此刻却被海水晕染得模糊一片,如同泣血的哀鸣:
……嬛卿如晤:惊涛裂舰,天意如刀。此生负卿,情深不寿,憾……难平。蓬莱路远,卿当……珍重自身,勿以我为念。……来世若得相逢,必偿今生……万般情债……允礼绝笔……
允礼……允礼!!!甄嬛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哀嚎!那声音撕心裂肺,穿破死寂的孤岛,直冲云霄!
她紧紧攥着那件浸透了他鲜血的衣衫,如同攥着最后一点他的余温,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最终无力地跪倒在冰冷潮湿的礁石上,失声恸哭。
三年孤寂煎熬的等待,支撑她活下去的全部信念,在这一刻,随着这带血的遗书和染血的残衣,被彻底碾碎成齑粉!
滔天的恨意,如同飓风过后更加汹涌的海啸,瞬间吞噬了她所有的悲伤!
玄凌!
是玄凌!
是他逼死了允礼!
是他将他们逼至如此绝境!
她看着怀中那枚允礼最后留给她的冰凉瓷瓶,眼中最后一点属于甄嬛的温软彻底熄灭,只剩下淬毒的寒冰与焚毁一切的烈焰!
当夜,蓬莱洲简陋的石屋内,一点微弱的烛火摇曳。
甄嬛面无表情地端坐在破旧的木桌前。桌上,摊放着那件染血的亲王常服,旁边是那个小小的瓷瓶。
她拔开瓶塞,一股极淡的、带着奇异甜腥的气味弥漫开来。瓶中是细如尘埃的白色粉末。
她取过每日为岛上老宫人熬煮安神汤药的小陶罐,指尖捻起一小撮粉末,毫不犹豫地、均匀地撒入罐底残留的药渣之中。
那粉末混入深褐色的药渣,顷刻间便了无痕迹。
她知道,这些药渣最终会被送回紫禁城,混入御药房为皇帝特制的安神香料之中。
玄凌有头风旧疾,依赖此香入眠,经年累月,早已成瘾。
玄凌……甄嬛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如同诅咒,允礼的血……不会白流。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冷的瓷瓶瓶身,那里,在烛火映照下,似乎有极细微的、新刻上去的凹痕。
然而,巨大的悲痛与恨意让她忽略了这微不足道的细节。她眼中只剩下复仇的烈焰,将瓷瓶紧紧攥在掌心,如同攥住了开启地狱之门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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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莱洲的消息,连同允礼殉职的哀荣,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沉寂的紫禁城激起圈圈涟漪,很快又归于死寂。
皇帝玄凌似乎对甄嬛这枚早已废弃的棋子彻底失去了兴趣,再未过问。
时光在深宫朱墙内无声流淌。
半年后,一个惊人的消息如同瘟疫般在宫闱隐秘地流传开来:皇帝病了。
起初只是偶感风寒,精力不济,渐渐转为缠绵病榻。御医们束手无策,只道是积劳成疾,忧思过度。
症状日益沉重,头痛欲裂,夜不能寐,脾气愈发暴戾无常。
曾经威严的帝王,如今眼窝深陷,面色灰败,时常陷入昏睡,即便醒来,眼神也浑浊不堪。
口中喃喃着模糊不清的呓语,有时是纯元,有时是莞莞,有时是……允礼。
皇后乌拉那拉氏日夜侍奉榻前,华美的凤袍掩不住眼底的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
六宫嫔妃轮流请安,殿内弥漫着浓重药味和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皇帝病重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远在蓬莱洲的甄嬛耳中。
看守她的老宫人早已懈怠,闲谈间并不避讳。听到头痛欲裂、夜不能寐、药石罔效等词时,甄嬛正在擦拭石屋角落一个积满灰尘的旧木箱。
那是允礼当初托人悄悄送来的遗物之一,她一直未曾打开。
此刻,她的动作猛地顿住,唇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刺骨的弧度。
成了。那瓶中的毒,无色无味,混入安神香中,如跗骨之蛆,正一点点啃噬着玄凌的生命。
允礼,你看到了吗
我为你……讨债了!
心头一阵尖锐的刺痛袭来,伴随着大仇即将得报的扭曲快意。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继续擦拭木箱。箱盖打开,里面是几卷泛黄的书册,几件寻常旧衣。
甄嬛一件件翻检着,动作机械而麻木。直到她的指尖触到箱底一个硬硬的卷轴。
她缓缓展开卷轴。那是一幅详尽得惊人的海疆舆图!墨线勾勒出曲折的海岸,密密麻麻标注着岛屿、暗礁、洋流……
而在那茫茫东海的深处,一个不起眼的小点被朱砂重重圈出,旁边用蝇头小楷清晰写着三个字——蓬莱洲!是允礼的笔迹!
这舆图如此详尽,绝非一日之功!他一直在……一直在筹划!
甄嬛的心跳骤然失序!
她猛地丢开舆图,双手颤抖着在箱底疯狂翻找!几件旧衣被胡乱抛开。
终于,在箱角最深处,她的手触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小小物件——一个与允礼最后塞给她的一模一样的青花瓷瓶!
甄嬛如同被烫到般抓起瓷瓶!借着窗外透入的惨淡天光,她死死盯着瓶身——
在靠近瓶底一处不易察觉的角落,刻着三个极其细微、几乎难以辨认的字:七日归
七日归!
如同九天惊雷在脑海中轰然炸响!甄嬛浑身剧震,踉跄着跌坐在地!手中的瓷瓶几乎拿捏不住!原来……
原来那瓷瓶里装的……根本不是什么致命的毒药!那是……假死之药!
允礼他……他是要借那次出海巡视的机会,制造沉船假死,金蝉脱壳!
他计划好了!计划好假死脱身,然后……七日之内,乘风破浪,来这蓬莱洲接她!
七日归……七日归……甄嬛喃喃念着,巨大的、迟来的认知如同最锋利的刀,瞬间将她凌迟!
原来那带血的遗书,那染血的残衣,并非诀别,而是他计划中用来欺骗皇兄、麻痹世人的一环!
他让她活下去等他,不是虚无的承诺,而是真实的、触手可及的希望!他拼尽全力,以身为饵,只为搏一个与她远走高飞的机会!
可是……那场飓风!那场毁天灭地的飓风!它吞噬了他的船!吞噬了他精心策划的一切!吞噬了他……这个人!
啊——!!!甄嬛再也无法抑制,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悲鸣!
那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悔恨、绝望与自我憎恨!
她亲手!
亲手将毒药混入了安神香!
她以为在为他复仇!却原来……
她是在毒杀他豁出性命也要去救赎的、那个间接将他推向绝路的皇兄!
她以为的复仇,竟成了对允礼用生命铺就之路最残忍的践踏!
她毒害的,是允礼血脉相连的亲兄长!
纵然玄凌该死千次万次,也不该由她,用这种方式,在允礼用命换来的这条路上,再添一笔无法洗刷的罪孽!
巨大的痛苦如同海啸将她彻底淹没,她蜷缩在冰冷的地上,抱着那刻有七日归的瓷瓶和那幅详尽的航海图,哭得肝肠寸断,如同失去一切庇护的幼兽。
允礼……允礼……
是我错了……是我辜负了你……
是我亲手将我们最后的路……彻底堵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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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病势急转直下,已是弥留之际。
曾经煊赫的帝王寝殿,如今充斥着死亡的气息。明黄的帐幔低垂,烛光摇曳,映照着玄凌灰败如金纸的脸。
他双目浑浊,气息微弱而急促,胸膛艰难地起伏着,如同破败的风箱。
甄嬛被秘密接回了宫,名义上是侍疾,实则是皇后想用她这张酷似纯元的脸,来刺激皇帝回光返照。
或是……送他最后一程。
甄嬛穿着一身素净的宫装,鬓边,依旧簪着那缕缠绕着红豆的青丝。
她静静地跪在龙榻前,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影子。
玄凌浑浊的目光在她脸上艰难地聚焦,似乎辨认了许久。
当看清她鬓边那点刺目的殷红时,他灰败的眼中骤然爆发出最后一丝骇人的精光!那光芒里充满了刻骨的怨毒与了悟!
毒……毒妇……他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出嘶哑破碎的音节,枯枝般的手指颤抖着指向甄嬛,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
你……你与允礼……好……好一对……
皇上
甄嬛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冰冷。
她甚至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抹令人心寒的浅笑。她俯下身,凑近玄凌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声音,轻轻说道:
您错了。不是‘我与允礼’。是您。
她顿了顿,满意地看着玄凌因极度愤怒和恐惧而骤然放大的瞳孔,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补充。
至于十七爷……他此刻,大概正在黄泉路上等着您呢。兄弟一场,想必……有许多话,要好好论一论吧
呃……你……噗——!
玄凌目眦欲裂,喉头剧烈地滚动着,猛地喷出一大口乌黑粘稠的污血!那血溅在明黄的锦被上,如同盛开的、狰狞的恶之花。
他死死瞪着甄嬛,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最终,头一歪,眼中最后那点光芒彻底熄灭,带着无尽的怨毒与不甘,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寝殿内死寂一片。紧接着,是皇后和宫人们压抑的、象征性的哭声。
甄嬛缓缓直起身,面无表情地看着龙榻上那具迅速失去温度的尸体。
大仇得报不,只有一片更加深重的、冰冷的虚无。
允礼死了,她亲手毒死了他的兄长,这条命,这条被允礼用命换回来的命,也早已污秽不堪。
她抚了抚鬓边的红豆青丝,转身,一步步走出这弥漫着死亡与腐朽气息的寝殿。
殿外,寒风凛冽,卷着零星的雪粒子。新帝登基的钟鼓声,已在远处沉闷地响起。
一个时代结束了。她的路,也走到了尽头。她该去寻他了。
她遣散所有人,独自走向废弃已久的桐花台。
积雪覆盖着荒芜的庭院,寒梅在墙角寂寥地开着。她一步步踏上积满灰尘的台阶,站在高台边缘,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寒风卷起她素色的衣袂和鬓边的青丝。
她闭上眼,张开双臂,如同倦鸟归巢,准备拥抱那永恒的、冰冷的解脱。
嬛儿——!
嬛儿——!
一声嘶哑的、带着无尽痛楚与狂喜的呼唤,如同惊雷,骤然撕裂了风雪夜的死寂!
甄嬛浑身剧震,猛地睁开眼!她难以置信地、僵硬地转过身。
桐花台入口处,风雪翻卷。一个身影,裹着厚厚的玄色大氅,风尘仆仆,面容憔悴得如同鬼魅,却依旧能辨认出那刻入骨髓的轮廓。
他拄着一根粗糙的木杖,身形因长途跋涉和巨大的伤痛而微微佝偻,脚步踉跄,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上高台!
他的目光,如同燃烧的星辰,穿透漫天风雪,死死地、贪婪地锁在她身上,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巨大狂喜与深入骨髓的恐惧后怕!
允……允礼甄嬛的声音破碎不堪,如同梦呓。
她看着他,如同看着一个从地狱深处挣扎爬回的幻影,脚下生根般无法移动半步。
允礼终于踉跄着奔到她面前,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
他剧烈地喘息着,风雪在他眉睫上凝结成霜。他贪婪地、近乎痴迷地凝视着她苍白消瘦的脸庞,目光最终落定在她鬓边——那缕缠绕着红豆的青丝依旧在,在寒风中轻轻摇曳。
是我……嬛儿……是我……他的声音哽咽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与无尽的后怕。
飓风……船碎了……我抱着一块浮木……漂了三天三夜……被渔民所救……养了半年……才能……才能回来……
他急促地解释着,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目光却始终不敢离开她分毫,仿佛怕一眨眼,她就会化作风雪消散。
我……我以为……甄嬛的泪水终于汹涌而出,混杂着巨大的、无法言喻的痛楚与狂喜。
我给你的毒……我……
我知道!我都知道!允礼猛地打断她,眼中是洞悉一切的痛楚与了然。
他伸出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抚上她冰冷的脸颊,滚烫的泪水从他深陷的眼窝中滑落,融化了眉睫上的霜雪。
不重要了……嬛儿……什么都不重要了……只要你活着……只要你还在这里……等我……
他再也抑制不住,用尽全身力气,将眼前这具单薄得如同纸片、却支撑了他整个地狱归途的身躯,狠狠地、紧紧地拥入怀中!
那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彻底融入自己的骨血,从此再不分离!
他冰冷的唇带着风雪的寒气,急切而颤抖地吻上她的额头、她的泪眼、她苍白的唇瓣,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虔诚与失而复得的巨大庆幸。
甄嬛在他怀中剧烈地颤抖着,如同狂风中的落叶。
她伸出冰冷僵硬的手,同样死死地回抱住他,指甲深深陷入他背后冰冷潮湿的衣料。真实的触感,灼热的体温,还有那熟悉的、带着杜若清苦的气息……
这一切都在告诉她,不是梦!不是幻影!是允礼!她的允礼!从地狱爬回来了!
允礼……允礼……
她在他怀中失声痛哭,所有的委屈、绝望、恐惧、悔恨,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泪水迅速浸湿了他肩头的大氅。
我在……嬛儿……我回来了……我们……回家了……
允礼紧紧拥着她,不断亲吻着她的发顶,声音哽咽而坚定,一遍遍在她耳边重复着这迟到了三年的承诺。
风雪在他们周身呼啸盘旋,桐花台上积满新雪。允礼抬起头,望着宫墙外沉沉的天幕,新帝登基的钟鼓声已渐渐停歇。
都结束了,嬛儿。
他捧起她的脸,拭去她脸上纵横的泪痕,眼中是历经生死后沉淀下的、足以对抗世间一切风雨的深沉爱意与决绝。
从今往后,天大地大,再无紫奥城,再无帝王家。只有你我,长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