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沉浮在无边的冰冷里,像被遗忘在寒潭深处的碎玉。耳边似乎还残留着箭矢破空的尖啸,胸口的剧痛却已麻木,只剩下生命流逝时粘稠的黑暗。最后灌入耳中的,是那个曾让我拼却性命去挡箭的男人,冰冷淬毒的低语,穿透死亡帷幕,清晰得如同毒蛇噬心:
……传令下去,林氏幺女林晚,为护本王不幸殉国。厚葬。
那声音顿了一下,一丝毫不掩饰的快意和如释重负的残忍,如冰锥刺骨,林家……最后一个祸患,总算清除了。
最后一个祸患
林家世代忠骨,满门热血洒遍边关,父兄战死,母亲殉节,连未及笄的小妹都殁于流放途中……原来在他萧珩眼里,我林晚这条残命,竟成了他必欲除之而后快的祸患!滔天的恨意裹挟着彻骨的冰寒,瞬间将残存的意识撕扯成碎片!
唔……
喉间溢出一声破碎的闷哼,沉重的眼皮被刺目的红光强行撬开。入眼是大片铺天盖地的、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正红。龙凤喜烛高燃,跳动的火焰在描金绣凤的帐幔上投下晃动的影。空气里弥漫着甜腻的合卺酒香,还有……身下触感是冰凉滑腻的云锦,身上是繁复沉重到几乎压垮脖颈的嫁衣凤冠。
这里是……靖王府!萧珩的新房!
我猛地坐起,剧烈的动作牵扯得浑身骨骼都在叫嚣,巨大的凤冠珠帘哗啦作响。指尖触到鬓边一支沉甸甸的金簪,簪尾尖锐冰冷,带着金属特有的杀意。目光死死锁住那扇紧闭的、雕刻着狰狞狴犴图案的房门,前世被背叛的剧痛和滔天恨意如同岩浆在血管里奔涌。
门轴发出沉重的吱呀声,被缓缓推开。
一道高大挺拔、裹挟着夜风寒意的身影,踏着满室烛光走了进来。玄色蟒袍在跳跃的烛火下流转着幽暗的光泽,腰间玉带紧束,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凌厉线条。那张脸,依旧是前世记忆里足以倾倒众生的俊美,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如同刀削,薄唇紧抿,下颌线绷紧如铁石。只是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此刻正沉沉地望过来,里面没有半分欣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审视猎物般的幽冷。
萧珩。
这个前世让我付出性命却换来一句祸患的死敌!
前世临死前那剜心蚀骨的冰冷低语,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过耳膜。滔天的恨意瞬间冲垮了所有重生带来的眩晕,只剩下岩浆般灼烧理智的杀意!
就在他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方猩红喜帕边缘的刹那——
我动了!
积蓄了全部力量的腰肢猛地弹起,速度快如鬼魅!右手如电般探向鬓边,那支沉甸甸、簪尾磨得异常尖锐的赤金凤头簪已被牢牢攥在掌心!冰冷的金属触感带来一丝残忍的清醒。
没有半分犹豫,身体如同绷紧后骤然释放的弓弦,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狠狠撞向他!
嗤——!
空气被尖锐的簪尾撕裂,发出细微的尖啸。
温热的、带着强烈男性气息的躯体近在咫尺,甚至能感受到他胸膛下沉稳有力的心跳。金簪冰冷的尖端,带着我倾注了两世恨意的力量,精准无比地抵在了他颈间最脆弱的命脉之上!只要再进一分,便能刺破皮肤,洞穿咽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
烛火疯狂跳动,将我们两人紧贴又对峙的身影,扭曲地投映在满是大红喜字的墙壁上,如同地狱里交颈厮杀的修罗。
萧珩的身体骤然僵住,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他微微垂首,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直直刺入我的眼底。里面翻涌着惊愕、难以置信,随即被一种山雨欲来的、足以碾碎一切的暴怒取代!那暴怒如同实质的冰风暴,瞬间席卷了整个新房,连灼热的烛光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林晚,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如同闷雷滚过地底,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刺骨的寒意和危险的警告,你找死
他周身散发出的、属于上位者绝对掌控的威压如同无形的山峦,沉甸甸地压下来。那是在尸山血海里淬炼出的铁血煞气,足以让最凶悍的将领都为之胆寒。
若是前世的林晚,或许早已在这威压下溃不成军。
但此刻,我只是更加用力地握紧了手中的金簪,簪尾甚至因我的力道而微微陷入了他颈间温热的皮肤,一丝极细小的血珠悄然渗出,在烛光下红得刺目。我迎着他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冷视线,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破釜沉舟的疯狂和玉石俱焚的决绝,清晰地将每一个字砸进他耳中:
靖王爷,我的声音因极致的恨意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人心的力量,合作,还是……同归于尽
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紧绷的神经。颈间那一点被金簪刺破的微痛和粘腻,清晰地提醒着萧珩此刻的处境。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里,暴怒的冰风暴并未平息,反而在眼底深处凝聚成更加幽暗、更加危险的旋涡。他死死地盯着我,像要穿透我的皮囊,看清这突如其来的疯狂背后,究竟藏着什么。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他扣住我手腕的那只大手,猛地发力!
力道之大,带着不容抗拒的、绝对掌控的意味,如同铁钳般骤然收紧!
唔!
腕骨传来剧痛,我闷哼一声,力道不由自主地泄了几分。萧珩顺势将我的手臂狠狠向后一拧,另一只手闪电般擒住我握着金簪的手腕,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地将我的手掌连同那支凶器,一同死死地按在了我头顶沉重的凤冠之上!
砰!
沉重的凤冠撞击在雕花繁复的床柱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珠翠剧烈摇晃,叮当作响,几缕被汗水濡湿的碎发狼狈地贴在额角。
他高大的身躯带着绝对的压迫感倾轧下来,将我完全禁锢在他胸膛与冰冷的床柱之间,灼热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酒气,喷薄在我的耳廓和颈侧,激起一阵本能的战栗。那双寒潭般的眼眸近在咫尺,里面翻涌着令人心悸的幽光,死死锁住我的眼睛,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玩味:
合作他薄唇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指腹带着粗粝的力道,重重碾过我被他攥得发红的手腕,也碾过那支被死死按在凤冠上的金簪,本王的王妃……想怎么合作
手腕上的剧痛和头顶的禁锢让我动弹不得,但心中的火焰却燃烧得更旺。前世被背叛的冰冷和此刻被压制的屈辱交织,反而淬炼出更锐利的锋芒。我毫不退缩地迎上他那双深不可测、如同择人而噬的寒眸,清晰地吐出我的条件:
我要林家旧案重审,父兄清名,沉冤昭雪!
我要你靖王府的令牌,出入无忌,人手可用!
我要你萧珩,在人前做足恩爱夫妻的戏码,护我周全!
作为交换,我喘息着,目光灼灼地盯在他脸上,我助你……扳倒赵贵妃母子,清除你登顶帝位的最后一块绊脚石!
赵贵妃母子五个字,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萧珩那双古井无波的眼底,骤然掀起了滔天巨浪!
赵贵妃,当今天子最宠爱的妃子,其子晋王萧玦,表面温润如玉,实则野心勃勃,是萧珩在朝堂上最强劲、也最隐蔽的对手!林晚一个深闺女子,一个刚刚被他萧珩以冲喜之名、实则等同于囚禁羞辱娶进门的将门孤女,她怎么可能知道她怎敢如此笃定地说出他心中最深的谋划!
震惊、审视、难以置信、浓重的杀机……无数种情绪在他眼底剧烈翻涌、碰撞。那扣着我手腕的力道,瞬间又加重了几分,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你……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深渊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和惊疑,究竟是谁
我是林晚,我迎着他几乎要焚毁我的目光,一字一顿,带着前世血泪淬炼出的决绝,一个……能让你萧珩,如愿以偿坐上那个位置的人。
烛火疯狂跳跃,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明暗不定。空气里弥漫着无声的厮杀。时间在紧绷的对峙中,被拉扯得无比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我几乎以为他会立刻拧断我的脖子。
萧珩眼底那翻涌的惊涛骇浪,竟缓缓平息下来,沉淀为一种更深沉、更难以捉摸的墨色。他扣着我手腕的力道,终于松了一分,却并未完全放开,反而以一种更加强势的姿态,将我的手掌牢牢禁锢在他的掌心之下,压在冰冷的凤冠上。
他微微俯身,灼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垂,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宣告猎物归属般的意味:
成交,林晚。他低沉的声音如同醇酒,却淬着冰,记住你的话。若有半分差池……他的目光扫过我颈间脆弱的肌肤,如同冰冷的刀刃,本王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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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府的春水阁,成了我在囚笼中的一方天地。萧珩如约送来了王府令牌,一块触手生温的玄铁,上面盘踞着狴犴凶兽,代表着靖王府无上的权柄。同时送来的,还有一份薄薄的名单,上面是几个看似不起眼的名字,却是萧珩埋在府中多年的暗线,此刻听凭我调遣。
王妃,王爷吩咐,府库的珍玩古籍,您可随意取用。管家垂首,语气恭敬得挑不出一丝错处,眼神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探究。
我指尖拂过冰凉的令牌,目光掠过名单上司书库管事,王启这个名字。前世记忆翻涌——这个看似老实木讷的管事,实则过目不忘,尤其擅长辨别笔迹墨色,更在赵贵妃宫中的司珍房做过三年学徒。
备车,我将令牌收起,声音平淡无波,去城西‘墨韵斋’。
墨韵斋,表面是贩卖文房四宝的清雅之地,暗地里,却是晋王萧玦传递密信的重要据点之一,掌柜孙茂,是赵贵妃奶娘的儿子。
马车辚辚,驶过繁华的朱雀大街。我倚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在令牌凹凸的纹路上摩挲。前世萧珩登基后,曾以雷霆手段拔除晋王势力,其中一条大罪,便是萧玦与北狄三皇子赫连决暗中勾结,意图借北狄之力逼宫。而那份关键的通敌证据,正是几封用北狄密文写就、却盖有萧玦私印的信函!那些信,最初便是通过这墨韵斋流出!
王妃,到了。车帘掀开,墨韵斋古朴的匾额映入眼帘。
踏入店门,一股陈年墨香混合着纸张的清气扑面而来。掌柜孙茂是个微胖的中年人,笑容可掬地迎上来:贵人光临,小店蓬荜生辉,不知需要些什么
他目光扫过我身后靖王府标识的马车和护卫,眼底飞快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随意看看。我语气淡然,目光扫过琳琅满目的笔架砚台,最终落在一排悬挂的空白洒金笺上,指尖轻轻拂过,这笺纸不错,似有松烟香气。
孙茂笑容更盛:贵人好眼力!这是小店新到的‘松云笺’,以十年以上黄山松烟入墨,辅以金箔……
哦我状似不经意地打断,听闻北狄贵族也喜用松烟墨,倒不知他们的笺纸,是否也如此雅致
说话间,我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牢牢锁住孙茂的脸。
果然!孙茂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底深处那丝警惕骤然化为惊骇!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他立刻又堆起更殷勤的笑:贵人说笑了,北狄苦寒之地,哪懂得这些雅物……
是吗我微微勾起唇角,不再看他,转身对身后的侍女道,就这种笺纸,取三刀,再挑几方上好的端砚,送去王府。
指尖状似无意地在柜台上轻轻敲击了三下,留下一个王府令牌压过的淡淡印记。
孙茂的脸色彻底变了,那点强装的笑容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惨白和难以置信的恐惧。他死死盯着柜台上那枚令牌的印记,仿佛看到了催命符。
离开墨韵斋,我并未回府,而是直接去了城隍庙后一条不起眼的陋巷。巷子深处,一间低矮的瓦房前,一个头发花白、瘸着一条腿的老兵,正佝偻着身子修补破旧的马鞍。他叫老周,曾是父亲麾下的斥候队长,林家倒台后流落至此。
我将一包银子塞进他粗糙的手里,声音压得极低:周叔,帮我盯紧墨韵斋的孙茂,特别是他接触的所有北狄面孔,以及……他往城外送的东西。事无巨细,报与王府王启管事。
老周浑浊的眼睛猛地抬起,看清是我,瞬间涌上泪光,嘴唇哆嗦着,用力握紧了银子,重重地点头,千言万语都哽在喉头,只化作一句嘶哑的:大小姐……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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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无声的布局中悄然流逝。王府内外,表面的平静下暗流汹涌。萧珩果然信守承诺,在人前做足了恩爱戏码。宫宴之上,他会亲手为我布菜,动作自然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马车里,他会在我不慎睡着时,将一件带着他体温和冷冽松香的大氅盖在我身上。甚至有一次在御花园偶遇赵贵妃,他极其自然地揽过我的腰,指尖在我腰间轻轻一点,带着无声的警告,面上却笑得温雅:贵妃娘娘见笑,内子体弱,吹不得风。
每一次接触,每一次靠近,他灼热的体温和那不容抗拒的掌控感都让我浑身僵硬,前世被他背叛的冰冷和颈间金簪刺破的幻痛交织,如同跗骨之蛆。我只能强忍着心底翻涌的恨意和抵触,扮演着温顺的靖王妃,配合他演完一出出举案齐眉的戏码。
而萧珩,他仿佛乐在其中。那双深邃的眼眸在人前望向我时,甚至会刻意流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温柔,足以迷惑所有旁观者。然而一旦独处,那层虚假的温情便瞬间剥落,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审视和冰冷的距离。他像一个最耐心的猎手,在暗处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等待着我露出破绽,或者……展现出真正的价值。
这微妙的平衡,被一封来自北狄三皇子赫连决的密信打破。
信是直接送到我春水阁的。信封是普通的牛皮纸,火漆封口却印着一个狰狞的狼头图腾——北狄皇室的标记。信的内容直白得近乎狂妄:
……久闻靖王妃林氏,将门虎女,风华绝代。本王倾慕已久,愿以边境三座富庶城池为聘,迎王妃入我北狄王庭,共享荣华。三日后,雁回关外,静候佳人。
落款:赫连决。
冰冷的字句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我的眼底。赫连决!前世就是他,在萧珩登基后,趁新朝不稳,悍然发动战争,屠戮我边境数万军民!他竟敢……如此羞辱!
王妃!这……这该如何是好贴身侍女惊惶地看着我手中那封烫手的信。
我攥紧了信纸,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怒火在胸腔里燃烧,但更深的寒意却在骨髓里蔓延。这封信,绝非表面求娶那么简单!这是赤裸裸的挑衅,是离间计!一旦处理不当,无论我是羞愤自尽还是被萧珩疑心,都正中赵贵妃和萧玦下怀!甚至可能成为萧珩除掉我的绝佳借口!
前世萧珩登基前,也曾收到过类似的求娶信,对象是赵贵妃娘家一个侄女。当时他雷霆震怒,当众将那信使斩于殿前,宣示了强硬的态度,却也埋下了赫连决日后疯狂报复的祸根。
不能重蹈覆辙。更不能让这脏水泼到我身上!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恨意和杀机,眼底只剩下冰冷的决断。赫连决,你想玩我林晚奉陪到底!
更衣,我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去前厅。
前厅里,气氛肃杀。萧珩坐在主位,玄色常服衬得他面如寒玉。下首坐着几位心腹幕僚,显然正在商议此事。那封来自赫连决的求娶信正摊开放在他手边的紫檀木几上。
见我进来,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探究、疑虑、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萧珩抬眸,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扫过我,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冰冷的审视:王妃来得正好。他指尖点了点那封信,声音听不出喜怒,北狄三皇子,倒是对王妃情深义重。三座城池,好大的手笔。
他的话如同一把盐,狠狠洒在厅内凝滞的空气里。几个幕僚交换着眼神,气氛更加紧绷。
我无视那些目光,径直走到厅中。目光掠过那封刺眼的信,最终落在萧珩脸上,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极淡、却带着锋利弧度的笑容:
王爷说的是,我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大厅,赫连皇子的‘深情厚谊’,确实……令人动容。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在萧珩骤然眯起的危险眼神注视下,我猛地伸手,一把抓起几上那封求娶信!
然后,在众人倒抽冷气的声音里,我毫不犹豫地将那封信,狠狠按在了旁边高脚烛台上跳跃的火焰之上!
呼——!
干燥的信纸瞬间被点燃,明亮的火舌贪婪地吞噬着那狂妄的字句,狰狞的狼头火漆在烈焰中扭曲、融化,发出噼啪的轻响。火光映亮了我沉静的眼眸,也映亮了厅内一张张震惊失色的脸。
林晚!萧珩猛地站起身,周身寒气暴涨!他没想到我竟敢如此大胆!
火焰迅速蔓延,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就在那跳跃的火苗即将舔舐到我指尖的刹那——
一件带着浓重墨香和帝王龙涎香气的、玄黑底绣金龙的厚重锦袍,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兜头罩下!
宽大的袍袖瞬间隔绝了灼人的热浪,将我和那燃烧的信纸一同包裹。衣料上冰冷的金线贴着脸颊,带来一丝奇异的触感。
萧珩竟不知何时已离开座位,鬼魅般出现在我身侧!他一手用龙袍裹住我拿着燃烧信纸的手,另一只手则快如闪电地伸出,精准地捏住了信纸燃烧得最快、即将掉落火星的那一角!
嗤啦!
一声轻响,燃烧的信纸被他干脆利落地撕下,随手丢在地上,用靴底碾灭。而剩下的、写着关键内容的大半张纸,连同我握着它的手,依旧被他用那件象征无上权柄的龙袍牢牢裹住。
他高大的身影将我完全笼罩,垂眸看我,距离近得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长睫。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光芒——有被忤逆的薄怒,有未及消散的惊诧,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发现新奇猎物般的兴味他的声音低沉地响在头顶,带着灼热的气息拂过我的额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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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这个烧,他的指尖隔着龙袍,若有似无地拂过我攥着残信的手指,留下滚烫的触感,不烫手。
整个前厅死寂无声,落针可闻。所有幕僚都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石化咒,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他们的靖王殿下,未来的帝王,竟用自己的龙袍……给王妃当隔热垫去烧那封足以引发两国争端的狂悖之信!
灼热的火苗虽被龙袍隔绝,但那瞬间逼近的高温,依旧在指尖留下细微的刺痛感。然而,更烫人的是萧珩笼罩下来的气息,和他那双深不见底、此刻翻涌着奇异光芒的眼眸。
龙袍宽大的袖摆裹着我的手,上面金线绣成的龙纹冰冷而威严,紧紧贴着皮肤,带来一种被强行束缚、又莫名被纳入羽翼之下的矛盾感。他指腹隔着衣料若有似无的触碰,更像带着电流,激得我浑身一僵。
我猛地抽回手,残存着焦糊味的信纸飘落在地。那件象征至尊的玄黑龙袍也随之滑落,萎顿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上,如同一条被暂时遗弃的巨龙。
王爷龙袍贵重,妾身不敢僭越。我退开一步,垂眸避开他过于迫人的视线,声音刻意放得平直恭顺,掩去心头的惊涛骇浪。他方才的举动,是解围还是另一种更深沉的试探与控制
萧珩并未弯腰去拾那件龙袍,只是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脸上,唇角勾起一个极淡、却意味深长的弧度:无妨。一件袍子而已。他挥了挥手,示意早已惊呆的侍从上前收拾残局,目光扫过地上那半张焦黑的信纸,最后落回我脸上,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力道,赫连决狼子野心,辱我大靖王妃,便是辱我大靖国威。此事,本王自有计较。王妃受惊了,先回春水阁歇息。
他眼底的幽光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抓不住。我知道,这并非结束。赫连决的挑衅,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才刚刚开始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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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决的求娶,像一根导火索,彻底点燃了北境压抑已久的战火。被萧珩强硬回绝后,北狄铁骑再无顾忌,号称二十万大军,如同黑色的狂潮,在短短半月内连破大靖北境三座重镇!烽火狼烟直冲云霄,血腥的告急文书雪片般飞入京城。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朝野上下蔓延。主战派与主和派吵得不可开交。而赵贵妃母子一党,更是抓住萧珩强硬回绝赫连决的由头,在朝堂上大肆攻讦,将边境失利的罪责一股脑扣在萧珩头上,甚至影射他因冲冠一怒为红颜而罔顾国事。
靖王殿下!若非你当众焚信,激怒赫连决,北狄何至于此!
为了一介妇人,置边境数万军民于不顾,殿下可曾想过后果!
如今三镇沦陷,生灵涂炭!殿下该当何罪!
御史的唾沫几乎要喷到萧珩脸上。龙椅上的老皇帝,面色阴沉如水,浑浊的目光在萧珩和赵贵妃母子之间逡巡,带着深深的不耐和猜忌。
萧珩立于阶下,一身玄色亲王蟒袍,身姿挺拔如孤峰雪松,面对铺天盖地的指责,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深眸愈发幽寒,如同淬了冰的墨玉。他薄唇微启,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下了满殿的喧嚣,带着金戈铁马的冷硬:
北狄豺狼之性,侵我疆土之心非一日。赫连决所求,不过一个开战的借口。本王所为,是断他妄想,振我国威!至于三镇之失……他冰冷的目光扫过那几个跳得最欢的御史,如同实质的冰刃,守土之将无能怯战,兵部调度迟缓,粮草辎重不济,桩桩件件,该问罪的,恐怕另有其人!
朝堂之上,再次陷入激烈的争吵。赵贵妃一党咬定萧珩激化矛盾,萧珩则寸步不让,直指对方尸位素餐、贻误军机。老皇帝被吵得头痛欲裂,最终只阴沉地丢下一句议和之事,再议,便拂袖退朝。
回到靖王府,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书房内,萧珩的心腹将领们个个面色凝重,沙盘上的局势图一片刺目的猩红标记。
王爷,雁门关告急!守将王贲重伤,城内粮草最多支撑五日!
赫连决亲率主力围困雁门,扬言……扬言若十日内不交出……交出王妃,便屠城!
赵贵妃那边又在鼓噪议和,陛下似乎……有所动摇。
交出王妃四个字,如同冰冷的毒刺,狠狠扎进书房内每个人的耳朵。空气瞬间凝固。
我站在书房角落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沙盘上那座被无数代表敌军的黑色小旗围困的孤城——雁门关。前世,这座雄关在孤立无援中坚守了整整一个月,最终弹尽粮绝,守将王贲自刎殉国,全城军民尽遭屠戮,尸骸堆积如山,血流漂杵。赫连决踩着大靖将士的尸骨,将屠刀指向了下一个城池……
而这一世,因为我焚信之举,赫连决的怒火和攻势,来得更早、更猛烈!雁门关,危在旦夕!
滔天的恨意和冰冷的决断在胸腔里激烈冲撞。赫连决……屠城的刽子手!王贲将军……那位曾在我幼时抱我骑过马、送我小木刀的忠勇叔伯!
就在这时,萧珩低沉压抑、裹挟着无尽寒意的声音响起,如同冰河开裂:
本王还没死,轮不到他赫连决来我大靖要人!
他猛地转身,玄色披风在身后划开一道冷冽的弧线,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钉在我身上!那里面翻涌着怒意、决绝,还有一种深沉的、我无法解读的复杂情绪。
传令!他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威势,点齐骁骑营、虎贲营!三日后,本王亲征雁门!
王爷!不可!几位将领大惊失色,京城局势未稳,赵贵妃虎视眈眈,您若离京……
本王意已决!萧珩打断他们,声音如同金铁交鸣,雁门若失,北境门户洞开,国将不国!京城……他冰冷的目光扫过窗外沉沉的夜色,带着一丝肃杀,自有本王的安排。
他的安排无非是留下心腹死士,以铁血手段镇压可能出现的异动。但赵贵妃母子经营多年,根深蒂固,一旦萧珩离京,后方必然生乱!前世他亲征在外,京城就曾爆发过一场针对他势力的血腥清洗,虽被他及时赶回镇压,却也元气大伤。
不能这样!不能让前世的惨剧重演!更不能让王贲将军和雁门关数万军民因我而提前殒命!
一个疯狂而决绝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混沌的脑海!
就在萧珩即将踏出书房门下令点兵的刹那,我动了!
身影快如鬼魅,瞬间穿过几名惊愕的将领,冲到书房正中的紫檀木架前!那上面,悬挂着一柄古朴沉重的长剑——正是萧珩从不离身的佩剑镇岳!
王妃!惊呼声四起。
我充耳不闻。冰凉的剑柄入手,沉重而熟悉,带着沙场独有的血腥肃杀之气。手腕猛地发力!
沧啷——!
一声清越龙吟,寒光乍泄!三尺青锋在烛光下流转着幽冷的杀意,如同出匣的凶兽!
林晚!你要做什么!萧珩猛地转身,瞳孔骤缩!他看清了我手中的剑,更看清了我眼中那种近乎毁灭的疯狂决绝!
我没有看他,也没有看周围惊骇欲绝的将领。
手腕一翻,冰冷的剑锋带着破空之声,毫不犹豫地横在了自己纤细脆弱的颈间!锋利的刃口紧贴着温热的皮肤,瞬间压出一道细微的血痕!
刺痛传来,却远不及心头的冰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书房内死寂一片,连呼吸声都消失了。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魂飞魄散,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如同在看一个疯子。
我抬起眼,目光越过冰冷的剑锋,直直地、毫无畏惧地迎上萧珩那双瞬间掀起滔天巨浪、充满了巨大惊怒和不可置信的墨瞳。
我的声音,清晰、冰冷、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平静,如同淬了冰的刀刃,狠狠劈开死寂的空气:
王爷亲征,劳师动众,后方不稳。
不若用我,
剑锋又贴近一分,颈间的血痕加深,刺痛感更清晰,我的声音却稳得可怕,换他赫连决退兵三城,签下十年不犯之约。
一个无用的王妃,换边境十年安宁,
我盯着他,一字一句,如同最后的宣判,王爷,稳赚。
林晚——!!!
萧珩的嘶吼如同受伤的猛兽,带着毁天灭地的恐慌和狂暴的怒意,瞬间炸响在死寂的书房!他高大的身躯因极致的惊怒而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里,所有复杂的情绪都被一种足以焚毁一切的赤红暴怒取代!
就在我话音落下的刹那,就在那冰冷的剑锋即将压断颈脉的瞬间——
一道身影如同黑色的闪电,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以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悍然撞了过来!
没有半分犹豫!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和沙场粗粝的大手,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疯狂,猛地、狠狠地攥住了那横在我颈间的、锋利无匹的剑刃!
噗嗤——!
令人牙酸的、利刃切割血肉的闷响,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滚烫的、粘稠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瞬间从萧珩紧握的指缝间汹涌迸出!鲜红的血珠如同断了线的红玛瑙,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光洁的金砖地上,溅开一朵朵刺目惊心的血花!
剧痛让萧珩的额角瞬间暴起青筋,冷汗泪眶而下,脸色煞白如纸。但他那只手,却如同最坚固的铁钳,死死地、纹丝不动地攥紧了剑刃!力道之大,仿佛要将那精钢锻造的剑身生生捏碎!也彻底阻断了剑锋对我脖颈的威胁!
温热的鲜血顺着冰冷的剑身流淌,蜿蜒而下,染红了我的手指,也染红了我素色的衣袖。那滚烫的、粘腻的触感,如同烙铁般烫在我的皮肤上,更烫进了我的灵魂深处!
我浑身僵住,大脑一片空白。前世今生,所有的恨意、算计、冰冷的决绝,在这一刻,都被眼前这淋漓的鲜血和萧珩眼中那毁天灭地的恐慌与痛苦,冲击得七零八落!
他……徒手抓住了剑刃为了阻止我
当啷!
萧珩完好的另一只手,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道,狠狠劈在我握剑的手腕上!剧痛传来,五指一松,沉重的镇岳剑脱手坠落,砸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重的哀鸣。
他染血的大手毫不停顿,带着不容抗拒的、近乎粗暴的力道,猛地扣住我的肩膀,将我狠狠带向他!
天旋地转!
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进一个坚实滚烫、却带着浓重血腥味的怀抱!他的手臂如同钢铁般死死箍住我的腰背,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我的骨头勒断!另一只鲜血淋漓的手,则带着滚烫的湿意和浓重的铁锈味,颤抖着、却异常强硬地抚上我的颈侧,死死按住那道被剑锋压出的、还在渗血的伤口!
你……
他嘶哑破碎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撕裂出来,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足以将人灵魂都碾碎的恐惧,林晚……你怎敢……你怎敢!
他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不是因为伤口,而是因为那巨大的、几乎将他整个人都吞噬的后怕和恐慌!那箍着我的手臂,如同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带着一种濒临绝境的绝望和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
滚烫的液体,一滴,两滴……砸落在我的额发上,顺着我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他的冷汗,还是……别的什么。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所有将领都如同被钉在了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超出他们理解范畴的一幕——他们如同神祇般冷酷强大的靖王殿下,此刻竟像个疯子一样,徒手握住了足以致命的剑刃,只为阻止他的王妃自戕此刻更是将人死死箍在怀里,那姿态……是暴怒是惩罚还是……一种更深沉的、令人心悸的占有和恐惧
放开……
我被他勒得几乎窒息,颈间伤口在他滚烫的掌心下刺痛,浓重的血腥味充斥鼻腔,前世临死前的冰冷和此刻的灼热混乱地交织,让我本能地挣扎。
放开萧珩猛地收紧手臂,力道大得让我闷哼出声。他染血的手掌依旧死死按在我的颈间伤口上,仿佛要用自己的血肉堵住那微不足道的血痕。他低下头,灼热的气息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喷在我的耳廓,声音嘶哑低沉,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如同宣誓般的决绝:
本王的江山,他的唇几乎贴在我的耳垂,每一个字都像烙印,滚烫地砸进我的灵魂,都是给你的聘礼。
他微微停顿,染血的指尖带着一丝近乎痉挛的力道,轻轻抚过我颈间那道血痕,声音里翻涌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混杂着痛楚和疯狂的执念:
你要那三座城池……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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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珩终究还是亲征了。
在我以命相挟的疯狂举动之后,在太医为他那只险些被废掉的右手重新包扎时,在书房弥漫着浓重血腥和药味的死寂中,他做出了决定。
没有再看我一眼,他披上染血的战甲,带着亲卫,如同离弦的箭,在黎明前最深的夜色里,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王府,直奔烽火连天的雁门关。
王府再次成了巨大的牢笼,只是这一次,看守我的不再是冰冷的令牌和暗线,而是萧珩留下的一队最精锐的玄甲卫。他们如同沉默的影子,无处不在,隔绝了我与外界的所有联系。春水阁的院门,成了无法逾越的界限。
京城的气氛,随着靖王的离京和北境战事的胶着,变得更加波谲云诡。赵贵妃母子一党的动作明显频繁起来。朝堂上,议和之声甚嚣尘上,甚至有人公然提议,为平息赫连决之怒,可考虑暂缓靖王妃的封号,以示诚意。
流言蜚语如同毒藤,悄然蔓延。王府的下人看我的眼神,也从最初的敬畏,掺杂了越来越多的复杂——同情、怜悯,甚至一丝隐秘的幸灾乐祸。一个惹怒了北狄豺狼、又逼得王爷不得不带伤亲征的王妃,在这风雨飘摇的时刻,她的结局似乎早已注定。
我坐在春水阁临窗的软榻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颈间那道已经结痂的浅淡红痕。窗外是暮春的细雨,缠绵而阴冷。手腕上,仿佛还残留着萧珩那只染血大手的滚烫触感和禁锢的力道。
他说……江山为聘
荒谬!
前世那句冰冷的林家最后一个祸患言犹在耳,今生这看似深情的豪言壮语,不过是更深沉的控制与利用!他需要我帮他扳倒赵贵妃母子,需要我作为他重情重义的挡箭牌,他怎会容忍我这颗棋子轻易死去那徒手握剑的疯狂,与其说是为我,不如说是为了他精心布局的棋局不容有失!
恨意如同毒草,在心底疯狂滋长。然而,前世雁门关被屠的惨烈画面,王贲将军自刎殉国的悲壮,却如同梦魇,时时缠绕。萧珩此去,是力挽狂澜还是……重蹈覆辙他那只受伤的手……
王妃,
侍女小心翼翼地端来药碗,声音带着忧虑,该换药了。
我回过神,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腕上,那里被萧珩劈中的地方,留下了一片深重的淤青。太医开的药膏散发着苦涩的气味。
放着吧。我淡淡应道,心思却飘向了更远的地方。赫连决……赵贵妃……萧玦……还有那个潜伏在墨韵斋的孙茂……萧珩在前线搏命,后方的毒蛇,也该出洞了。
日子在表面的沉寂和暗地的焦灼中滑过。前线传来的消息总是滞后且语焉不详。只知道雁门关战事惨烈,双方伤亡巨大,赫连决如同疯狗般日夜猛攻。萧珩的名字偶尔出现在战报中,总是与浴血、力战不退相连。
直到一个暴雨倾盆的深夜。
急促的马蹄声踏碎王府的死寂,如同惊雷炸响!浑身浴血的传令兵几乎是滚下马背,嘶哑的喊声穿透重重雨幕,带着令人窒息的绝望:
雁门急报!王爷……王爷为救王贲将军,身陷敌阵!生死不明!!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头顶炸开!我猛地从软榻上站起,带翻了手边的药碗,温热的药汁泼洒在裙裾上,留下深褐色的污迹,如同干涸的血。
你说什么!
声音出口,竟是连自己都陌生的嘶哑。
那传令兵满脸血污雨水,跪在冰冷的地上,身体因恐惧和疲惫剧烈颤抖:赫连决……赫连决设下陷阱,以王将军为饵……王爷为救王将军,带亲卫冲入敌阵……被……被重重围困!已经……已经两个时辰没有消息了!
生死不明……
这四个字,像最沉重的冰坨,狠狠砸在我的心口,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萧珩……死了
这个念头毫无征兆地闯入脑海,带着一种冰冷的、毁灭性的冲击。前世他登临绝顶、俯瞰众生的画面,与今生他染血的手掌、嘶哑的宣告、还有此刻生死不明的噩耗……混乱地交织、碰撞。
他死了死在了雁门关死在了赫连决的陷阱里
巨大的、莫名的空洞感瞬间攫住了我,甚至压过了那滔天的恨意。仿佛支撑着整个世界运转的某个轴心,突然断裂了。
王妃!王妃您怎么了侍女惊慌地扶住摇摇欲坠的我。
我推开她的手,踉跄着走到窗边。冰冷的雨丝被风吹进来,打在脸上。窗外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震耳欲聋的雨声。
萧珩……死了
不……不可能!他那样的人,怎么会死他怎么可以……就这样死掉
前世他欠我的,还没还!林家满门的血债,还没清算!他怎么能……就这么轻易地死在战场上死在赫连决那种卑劣之徒的手里
一种混杂着不甘、愤怒和巨大恐慌的情绪,如同狂潮般席卷而来,瞬间淹没了理智!
备马!我猛地转身,声音尖利得如同裂帛,在风雨交加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王妃!不可!外面全是玄甲卫,王爷严令……
我说备马!我厉声打断侍女,眼中翻涌着不顾一切的疯狂,开府库!取我父亲的‘惊鸿’甲来!
那套父亲昔年征战沙场的银鳞软甲,一直被王府封存。
侍女被我眼中的疯狂吓住,不敢再劝。玄甲卫统领闻讯赶来,魁梧的身躯堵在春水阁门口,如同铁塔:王妃!王爷有令……
滚开!我抽出袖中一直藏着的、萧珩曾送给我防身的短匕,寒光直指统领的咽喉,眼中是孤注一掷的决绝,要么放我出去,要么……踩着我的尸体守你的令!
冰冷的匕首尖端在昏暗的灯火下闪烁着幽光。玄甲卫统领脸色铁青,看着眼前这状若疯魔、眼神却燃烧着可怕火焰的王妃,又想起王爷离京前那道死命令——护她周全,无论……发生什么。
他紧握刀柄的手松了又紧,最终,在手下惊愕的目光中,沉重地向后退了一步,让开了道路。
沉重的府库大门被打开,尘封的气息扑面而来。在角落里,我找到了那只蒙尘的楠木箱。打开箱盖,银色的鳞甲在昏暗的光线下流淌着冰冷的光泽,如同沉睡的月光。我一件件穿上那冰冷的甲胄,动作僵硬却坚定。冰凉的金属贴合着身体,仿佛父亲不屈的战魂在无声地支撑着我。
惊鸿甲上身,最后系上猩红的披风。我抓起马鞭,冲出春水阁,翻身上了侍卫牵来的战马。
王妃!您要去哪儿玄甲卫统领追到门口,声音焦急。
我勒紧缰绳,战马在暴雨中不安地刨着蹄子。冰冷的雨水顺着头盔流下,模糊了视线。我抹了一把脸,雨水和不知名的液体混杂在一起。
雁门关。
声音穿透厚重的雨幕,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平静,去接我的‘聘礼’。
话音未落,马鞭狠狠抽下!
驾——!
黑色的骏马如同离弦的箭,瞬间冲入王府外无边无际的、咆哮着的黑暗雨幕之中!猩红的披风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如同燃烧的火焰,又如同……一面冲向地狱的战旗。
冰冷的雨水如同鞭子,狠狠抽打在脸上、身上,沉重的银甲很快被浸透,带来刺骨的寒意。战马在泥泞的官道上奋力奔驰,蹄声被震耳欲聋的雷雨声吞没。玄甲卫的铁蹄紧紧跟随在身后,如同沉默的幽灵。
眼前是望不到头的黑暗和倾盆大雨,脑海中却不断闪现着破碎的画面:前世毒箭穿胸的冰冷,萧珩那句祸患的残忍,新婚夜金簪抵喉的疯狂,龙袍裹手时的灼热,还有……他徒手握剑时淋漓的鲜血和眼中毁天灭地的恐慌……
为什么为什么听到他生死不明的消息,心口会像被剜去一块那空洞的恐慌,甚至压过了两世累积的恨意难道仅仅是因为他欠我的债还没讨回还是因为……
不!不可能!林晚!你清醒一点!他是萧珩!是害死你全家的仇人!是前世轻描淡写抹去你性命的刽子手!
恨意如同毒藤,再次绞紧心脏。我狠狠咬住下唇,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强迫自己摒弃那些混乱的念头。此去雁门,只为林家!为枉死的父兄!为前世被屠戮的边关军民!我林晚,绝不做躲在后方任人宰割的懦夫!更不会……为那个男人流一滴无谓的眼泪!
驾!
我再次狠狠抽下马鞭,战马嘶鸣着,在泥泞中奋力向前冲刺。
不知奔袭了多久,暴雨毫无停歇之意。前方官道的拐弯处,一片突兀的火光撕裂了黑暗的雨幕!数十支火把在风雨中摇曳,照亮了拦在路中央的一队人马!他们并未穿着大靖军服,而是一身便于隐匿的黑色劲装,雨水顺着兜帽流淌,手中兵刃在火光下反射着森冷的寒芒。
为首一人,缓缓摘下兜帽,露出一张在火光下显得阴鸷而熟悉的脸——正是晋王萧玦的心腹死士头领,绰号鬼鹫的屠七!
靖王妃,屠七的声音沙哑如同夜枭,穿透雨幕,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雨夜路滑,前方凶险,不如……就此止步吧。
果然来了!赵贵妃母子的毒牙,终于按捺不住,在我离京的路上露出了獠牙!
止步我勒住缰绳,雨水顺着冰冷的面甲流下,声音在头盔的阻隔下显得有些沉闷,却带着凛然的杀机,凭你们这群见不得光的鼠辈,也配拦本王妃的路
王妃好大的口气!屠七狞笑一声,眼中凶光毕露,王爷有令,送王妃……一程!动手!
呛啷!
一片刺耳的拔刀声响起!数十名黑衣死士如同鬼魅般散开,呈扇形向我包围而来,刀光在雨幕中织成一片死亡之网!
保护王妃!身后的玄甲卫统领一声暴喝,率先拔刀迎上!十几名玄甲卫如同黑色的礁石,瞬间与涌来的黑衣死士撞在一起!金铁交鸣之声、喊杀声、惨叫声瞬间撕裂了雨夜的死寂!
战马在混乱中受惊嘶鸣。我死死攥紧缰绳,拔出腰间那柄短匕。冰冷的金属触感让我混乱的头脑有了一丝清醒。不能被困在这里!雁门关危在旦夕!
王妃!走!玄甲卫统领浴血奋战,一刀劈翻一名死士,嘶声对我吼道,卑职断后!您速去雁门!
看着在数倍于己的敌人围攻下死战不退、不断倒下的玄甲卫,看着他们身上不断增添的伤口和飞溅的鲜血,一股悲愤直冲头顶!这些忠诚的战士,不该为我的执念葬身于此!
跟我冲!我猛地调转马头,不再看身后的惨烈厮杀,短匕指向包围圈相对薄弱的一侧,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目标雁门!挡我者死!
双腿狠狠一夹马腹,战马长嘶,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那处薄弱点猛冲过去!雨水模糊了视线,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喊杀声和兵刃入肉的闷响。短匕在手中划出一道道寒光,凭着本能格挡开侧面袭来的刀锋!冰冷的金属撞击震得虎口发麻!
拦住她!屠七的怒吼声传来。
两名黑衣死士悍不畏死地从侧翼扑来,长刀直劈马腿!
千钧一发之际!
咻!咻!
两道凌厉的破空之声撕裂雨幕!精准无比地洞穿了那两名死士的咽喉!
他们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扑倒在地!
我猛地回头,只见官道旁高耸的山坡密林中,几点幽微的火光一闪而逝!是援兵不像是玄甲卫!
来不及细想,趁着敌人瞬间的混乱,我催动战马,如同疯魔般冲出了包围圈!将身后的厮杀和屠七气急败坏的怒吼,彻底甩进了无边的黑暗雨幕之中!
一路再无阻拦。或许是屠七的人已被玄甲卫和那神秘的林中箭手死死拖住。
战马口鼻喷着白沫,体力即将耗尽。当第一缕惨淡的天光刺破厚重的铅云,雁门关那伤痕累累、如同巨兽般匍匐在群山之间的巍峨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的尽头!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到化不开的血腥味和焦糊味,即使隔着数里之遥,也能感受到那股惨烈冲天的杀气!关城上下,浓烟滚滚,残破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城墙之上人影攒动,刀光闪烁,激烈的厮杀声、呐喊声、惨叫声隐隐传来!
赫连决的黑色狼旗,如同附骨之蛆,密密麻麻地插在关城之下!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萧珩……他还活着吗
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发出最后一声悲鸣,朝着那如同绞肉机般的战场,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来者何人!止步!关城之下,一队浑身浴血、疲惫不堪的大靖士兵发现了这匹狂奔而来的银甲骑士,嘶声厉喝,长矛如林般竖起!
我猛地勒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我一把掀开沉重的头盔,雨水和汗水浸透的长发狼狈地贴在脸颊。我迎着那些士兵惊愕、戒备、甚至有些呆滞的目光,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喊道:
靖王妃林晚在此!开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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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城门在令人牙酸的绞盘声中,艰难地裂开一道缝隙。浓重的血腥味、焦糊味和绝望的气息如同尸质般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我策马冲入,映入眼帘的景象如同人间炼狱。
残破的城墙根下,堆积着层层叠叠、来不及清理的尸体,大靖将士的玄甲与北狄蛮兵的皮袄混杂在一起,被雨水泡得发白肿胀,血水汇成暗红的小溪,在泥泞中蜿蜒流淌。幸存的士兵们倚靠在断壁残垣下,眼神空洞麻木,身上缠着被血浸透的肮脏布条。每一次远处传来的喊杀声,都让他们如同惊弓之鸟般颤抖。
王将军在哪儿王爷呢!我抓住一个勉强站立的小校尉,声音嘶哑急切。
那小校尉满脸血污,看清我身上的银甲和狼狈却依旧难掩清丽的脸,眼中先是茫然,随即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王……王妃!您……您怎么来了!
他猛地指向关城最高处、厮杀声最惨烈的方向,声音带着哭腔,在……在镇岳楼!赫连决亲自带人猛攻!王将军快撑不住了!王爷他……他……
后面的话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他眼中是无尽的悲愤和绝望。
镇岳楼!那是雁门关最后的防线,一旦失守,关城必破!
再顾不上其他,我猛地一夹马腹,朝着镇岳楼的方向疾驰!马蹄踏过粘稠的血泥,溅起一片污浊。沿途的士兵看到这突兀出现的银甲身影,先是惊愕,随即有人认出了我,嘶哑地喊出王妃二字,麻木绝望的眼中,似乎点燃了一丝微弱的、难以置信的光。
镇岳楼下,战斗已至白热化!狭窄的楼梯和平台上,挤满了疯狂搏杀的身影。大靖的玄甲士兵死战不退,用血肉之躯组成一道道防线,但人数明显处于劣势,不断有人惨叫着倒下。北狄蛮兵如同嗜血的狼群,嚎叫着向上冲击,狰狞的面孔上写满了残忍的兴奋。
我翻身下马,抽出短匕,就要往上冲!
王妃不可!
一个浑身是血、头盔都歪了的将领踉跄着扑过来拦住我,是王贲的副将赵勇,上面太危险!赫连决亲自压阵!王爷他……
他声音哽咽,虎目含泪,王爷为了救王将军,被……被赫连决的亲卫队缠住了!生死……不明啊!
生死不明!又是这四个字!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我猛地抬头,目光穿透混乱的厮杀和弥漫的血雾,死死锁住镇岳楼最高处那个平台!
只见平台之上,一道高大挺拔、浑身浴血的玄甲身影,正被十几个如同铁塔般壮硕的北狄亲卫死死围困!他手中的长剑镇岳早已卷刃,每一次挥动都带着沉重而决绝的弧光,在包围圈中左冲右突,如同被困的猛虎!他身上的玄甲多处破裂,鲜血不断渗出,动作明显迟滞!一道狰狞的刀伤,从肩膀斜劈至胸膛,血肉翻卷,深可见骨!而他身后不远处,王贲将军拄着断刀半跪在地,胸口插着一支羽箭,已是强弩之末!
那浴血死战的身影……是萧珩!
他还活着!但已危在旦夕!
而平台边缘,一个身形高大、披着华丽狼裘、手持弯刀的身影,正如同看戏般,好整以暇地注视着这场围杀,脸上带着残忍而快意的笑容——正是北狄三皇子,赫连决!
滔天的恨意瞬间冲垮了所有理智!赫连诀!屠城的刽子手!
滚开!我厉声嘶吼,一把推开阻拦的赵勇,短匕在手中划出一道寒光,不顾一切地朝着那狭窄拥挤、如同绞肉机般的楼梯冲去!银色的甲胄在混乱中格外醒目!
拦住她!赫连决也发现了这突然闯入的银色身影,看清我的面容后,眼中爆发出淫邪而残忍的光芒,是那个靖王妃!给本王抓活的!
更多的北狄蛮兵嚎叫着向我扑来!
短匕翻飞,凭着惊鸿甲的防护和一股不要命的狠劲,我硬生生在楼梯上杀开一条血路!身上不断增添着刀痕,甲片崩裂,鲜血染红了银甲!但我眼中只有那个被重重围困的玄色身影!
终于!我冲上了镇岳楼顶的平台!
眼前的景象让我目眦欲裂!萧珩被逼到了平台的边缘,身后是数十丈高的悬崖!赫连决的弯刀,正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狠狠斩向萧珩的脖颈!而萧珩,似乎已经力竭,只能勉强抬起卷刃的长剑格挡!
当——!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萧珩手中的镇岳剑应声脱手飞出!整个人被巨大的力量震得踉跄后退,一只脚已然踏空!碎石簌簌落下悬崖!
王爷——!王贲发出绝望的嘶吼!
赫连决脸上露出狰狞而得意的笑容,弯刀再次举起,直劈萧珩面门!这一刀下去,必死无疑!
萧珩!!!
我发出凄厉到破音的尖叫,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如同扑火的飞蛾,不顾一切地朝着赫连决猛撞过去!
赫连决猝不及防,被我狠狠撞得一个趔趄!致命的弯刀劈歪,只斩落了几缕萧珩的鬓发!
找死!赫连决暴怒,反手一刀就向我劈来!
冰冷的刀锋带着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我避无可避!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我身侧掠过!
是萧珩!
他竟在绝境中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如同受伤的狂狮,用身体狠狠撞开了赫连决!同时,一只染满鲜血、却依旧稳定如铁的大手,闪电般伸出,精准无比地、死死地攥住了赫连决握刀的手腕!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响起!
啊——!赫连决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弯刀脱手!
萧珩眼中寒光爆射,另一只手如同铁钳般扼住了赫连决的咽喉,将他狠狠掼倒在地!膝盖重重顶在他的胸口,骨骼碎裂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
保护殿下!周围的北狄亲卫这才反应过来,疯狂地扑上!
保护王爷!保护王妃!赵勇带着残存的士兵也冲了上来,死死挡住那些亲卫!
平台之上,瞬间陷入一片更加惨烈的混战!
而我,被萧珩那舍身一撞的力道带得扑倒在地,滚了几圈才停下。冰冷的雨水混合着血水糊了满脸,浑身骨头像散了架般剧痛。我挣扎着抬起头,看向平台边缘。
萧珩死死压制着疯狂挣扎、口吐鲜血的赫连决,他背对着我,宽阔的背脊上那道狰狞的刀伤因为剧烈的动作而再次崩裂,鲜血如同泉涌!但他扼住赫连决咽喉的手,却稳如磐石!他微微侧过头,染血的侧脸在雨幕中如同修罗,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穿越混乱的厮杀和弥漫的血雾,精准地、死死地锁定了我!
那眼神,不再是冰冷的审视,不再是暴怒的掌控,里面翻涌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一种深入骨髓的后怕,还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浓烈到几乎要将我焚烧殆尽的、失而复得的狂喜!
林晚……他嘶哑破碎的声音穿透喧嚣,清晰地砸进我的耳中,你……来了
---
震耳欲聋的厮杀声、濒死的惨嚎声、兵刃撞击的刺耳噪音……仿佛都在那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整个世界,只剩下萧珩那双穿透血雨腥风、死死锁住我的眼睛。
那里面翻涌的,是失而复得的狂喜是深入骨髓的后怕还是……别的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在我以为恨意足以支撑一切的时候,看到他眼中那浓烈到极致的情感,心口会像被滚烫的烙铁狠狠烫过
不!林晚!别被他骗了!前世……
混乱的思绪如同乱麻,被一声凄厉到极点的嘶吼狠狠打断!
萧珩!你休想!被死死扼住咽喉、胸口骨骼碎裂的赫连决,脸上爆发出穷途末路的疯狂!他完好的那只手猛地从腰间拔出一柄淬着幽蓝光泽的短匕!那匕首样式诡异,赫然与我前世中箭时,箭头上涂抹的剧毒一模一样!
一起死吧!赫连决眼中是毁灭一切的怨毒,短匕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狠狠刺向萧珩的后心!距离太近,萧珩正全力压制他,根本避无可避!
小心——!!!
尖叫声冲破喉咙!身体比思维更快!前世那毒箭穿胸的冰冷剧痛仿佛瞬间回魂!
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从泥泞血污中弹起,如同扑向烈焰的飞蛾,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撞向赫连决刺出的手臂!
噗嗤!
匕首入肉的闷响!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传来。
我撞偏了赫连决的手臂,那淬毒的匕首没有刺入萧珩的后心,却深深扎进了……萧珩死死扼住赫连决咽喉的那条手臂!
幽蓝色的毒液,瞬间顺着伤口蔓延开!
呃!萧珩闷哼一声,扼住赫连决咽喉的手猛地一松!
赫连决趁机挣脱,连滚带爬地想要逃窜!
找死!萧珩眼中瞬间爆发出毁天灭地的狂暴杀意!他竟不顾手臂上迅速发黑流血的伤口,完好的左手闪电般拔出插在赫连决胸口的弯刀(那是方才格斗中赫连决自己掉落的),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狠狠一刀劈下!
噗——!
血光冲天而起!
赫连决那颗狰狞的头颅,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表情,飞离了脖颈,滚落在泥泞的血泊之中!无头的尸身重重倒下!
殿下——!剩余的北狄亲卫发出绝望的嘶吼,斗志瞬间崩溃!
杀!一个不留!赵勇嘶声怒吼,带着残兵疯狂反扑!
而萧珩,在挥出那绝杀一刀后,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晃了晃,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青黑!他猛地转头,那双因剧毒而迅速弥漫上血丝、却依旧死死盯着我的墨瞳里,翻涌着巨大的惊骇和一种……撕心裂肺的恐慌!
林……晚……他嘶哑的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高大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如同山峦倾塌般,直直地朝我倒了下来!
萧珩!我失声尖叫,张开双臂,用尽全身力气接住他沉重如山的身躯!
两人一同重重摔倒在冰冷的、被血水浸透的地面上!
他的身体滚烫,却透着一种不祥的冰冷死气。剧毒正以恐怖的速度蔓延,他手臂的伤口周围,皮肤已经变得紫黑肿胀,散发着诡异的甜腥味!
太医!快叫太医!我抱着他,声嘶力竭地朝周围混乱的人群大喊,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变了调。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滚烫的泪水,冲刷着我脸上的血污。
萧珩艰难地抬起那只完好的、却也在微微颤抖的手,染血的指尖带着滚烫的温度,颤抖着、却异常固执地抚上我的脸颊,抹去那些混着血水的液体。
别……哭……他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耗尽生命挤出,青黑的脸上却努力地、艰难地扯出一个极其微弱的弧度,那双被剧毒侵蚀、却依旧执着地映着我倒影的深眸里,翻涌着一种近乎温柔的光芒,江山……聘礼……还没……给……
话未说完,那只抚在我脸上的手,骤然失去了所有力气,无力地垂落下去。他的眼睛,缓缓阖上。
萧珩!萧珩!你醒醒!不许睡!你听见没有!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我用力摇晃着他毫无反应的身体,声音凄厉绝望,仿佛整个世界的支柱都在眼前崩塌。
军医!军医死哪去了!赵勇拖着伤腿,状若疯虎地嘶吼着。
混乱中,一个苍老的身影跌跌撞撞地扑了过来,是随军的老军医。他只看了一眼萧珩手臂的伤口和青黑的脸色,便骇得面无人色:是……是北狄‘阎罗笑’!无药可解!王爷……王爷他……
无药可解四个字,如同最后的丧钟,狠狠敲在我的头顶!
眼前一阵发黑,前世临死前的冰冷和此刻怀中生命飞速流逝的滚烫触感,交织成最残忍的酷刑。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怎么能死他怎么可以……就这样死掉
巨大的空洞和绝望吞噬了我。我紧紧抱着他逐渐冰冷的身体,将脸深深埋在他染血的胸前,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两世的恨,两世的纠缠,那些冰冷的算计和灼热的鲜血,那些刻骨的背叛和此刻灭顶的恐慌……所有的一切,都随着他生命的流逝,化作了无法承受的剧痛。
萧珩……
嘶哑的、破碎的呜咽从喉间溢出,带着血的味道,你欠我的……还没还清……你不能死……我不准你死……
意识在极致的悲痛和混乱中沉浮。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嘶哑微弱的声音,如同游丝般,钻入我的耳中:
箱……底……
我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怀中的萧珩,不知何时竟又艰难地掀开了一丝眼缝!那双眼眸浑浊不堪,被剧毒侵蚀得几乎失去了焦距,却依旧死死地、用尽最后力气地看着我,嘴唇无声地翕动,重复着那两个字:
箱……底……
随即,他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所有声息。
王爷——!!!
绝望的哭喊声响彻整个镇岳楼。
……
萧珩的遗体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雁门关内临时清理出的静室。外面,失去主帅的悲痛和赫连决授首的狂喜在军中交织,赵勇强撑着伤势主持大局,稳定军心,并派人八百里加急将消息传回京城。
静室内,烛火昏黄。我独自一人,如同失了魂的木偶,跪坐在冰冷的地上,守着榻上那具覆盖着白布、再无生息的身躯。
老军医的话如同魔咒,在耳边反复回响:阎罗笑……无药可解……三个时辰内,必死无疑……
三个时辰……已经过去大半。
他最后那句无声的箱底,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点,死死攥住了我即将沉沦的神智。
箱底什么箱底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如同惊雷劈开混沌!是他书房里那个从不允许任何人靠近的、玄铁打造的、据说存放着最机密文件的箱子!
那个箱子……前世他登基后,我曾偶然见过一次,冰冷厚重,锁扣异常复杂……
为什么他临死前,要告诉我这个
巨大的疑惑和一丝微弱的、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希冀,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雁门关距离京城千里之遥,根本来不及!这或许……只是一个濒死之人的呓语
不!萧珩那样的人,绝不会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说无意义的呓语!
赵将军!我猛地站起身,声音因激动而嘶哑,我要王爷的书房令牌!立刻!马上!
赵勇虽不明所以,但看着我眼中那种不顾一切的疯狂,还是立刻将萧珩随身携带、能开启他所有私密之处的玄铁令牌交给了我。
我攥紧那冰冷的令牌,如同攥着最后的救命稻草,跌跌撞撞地冲出静室,冲向雁门关内临时为萧珩辟出的书房!
厚重的书房门被推开,里面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血腥气混合的味道。角落里,那只冰冷厚重的玄铁箱静静矗立,如同沉默的巨兽。箱体上复杂的机械锁扣,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幽光。
我将令牌死死按在锁扣中央一个凹陷的兽首图案上!
咔哒……咔哒咔哒……
一阵细微而精密的机械转动声响起!沉重的箱盖,缓缓地、无声地向上弹开一道缝隙!
一股陈旧纸张和淡淡墨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我颤抖着手,探入箱中。
里面没有兵符,没有机密军报,只有……一个陈旧的、暗红色的锦缎长盒。
我小心翼翼地捧出长盒。盒子入手微沉,表面光滑,却带着岁月的痕迹。指尖颤抖着,轻轻掀开盒盖。
没有珠光宝气,没有传国玉玺。
盒子里,静静躺着一卷……纸张。
纸张的边缘已经泛黄卷曲,带着水渍晕开的痕迹和……点点早已干涸发黑的、如同梅花般的陈旧血迹!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
指尖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却又恐惧到极点的颤抖,轻轻展开那卷染血的纸张。
熟悉的字迹,如同最锋利的刀,瞬间刺入我的眼底——
那是……婚书!
是前世我被迫嫁入靖王府时,由礼部誊写、双方家族签押的……婚书!
上面清晰地写着:
谨以聘书,聘定林氏女晚,于归萧氏子珩……
然而,这还不是全部!
在婚书最末尾,那本该是礼官签名用印的地方,在那片被陈旧血渍晕染的纸张上,赫然多出了一行字!
一行笔锋凌厉、力透纸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与绝望的字迹!那墨色,明显是后来添上的,比前面的字迹要新得多,却同样被暗红的血点浸染!
那行字是——
求娶林晚,以命换命。
落款:萧珩。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灵魂深处炸开!前世临死前他那句冰冷的祸患,今生他徒手握剑的疯狂,他说江山为聘时的眼神,他最后无声的箱底……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被这染血的、触目惊心的六个字,彻底击碎、颠覆!
以命换命……
原来他说的聘礼……是这个
原来他书房最深处的秘密……是这个
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汹涌而出,模糊了眼前染血的字迹。我紧紧攥着那卷承载着两世血泪与隐秘深情的婚书,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失声痛哭。
前世今生,所有的恨,所有的怨,所有的冰冷算计……都在这一刻,被这迟来的、染血的真相,冲刷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灭顶的剧痛和无尽的悔恨。
萧珩……萧珩……
我泣不成声,将脸深深埋进那冰冷的、染血的婚书里,你这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