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突然发来电报:槐树醒了,速归!
我连夜赶回阔别二十年的山村,发现村口那棵千年老槐流着暗红树汁。
瘸子爷悄悄告诉我,当年我爹娘就是被活祭给这棵树的。
深夜树洞传来爹娘的呼唤,我忍不住探头去看。
树洞里密密麻麻悬挂着几十具枯骨,最上方是两具新鲜尸体——正是我爹娘。
瘸子爷突然说:下一个就是你。
村长带人将我绑上老槐树,树根像毒蛇般缠住我的脚踝。
瘸子爷却砸开火把,点燃了老槐树:当年活祭你爹娘,我就在场!
火焰中,老槐树发出凄厉的嚎叫,树根疯狂扭动。
瘸子爷对我大喊:快跑!树根还在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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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敲打着车窗玻璃,发出沉闷而单调的声响,像无数冰冷的手指在车顶弹拨。绿皮火车在黑暗中笨重地喘息着,每一次轮轨撞击都让整个车厢微微震颤。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烟草、汗酸和隔夜食物的浑浊气味,粘稠得几乎能用手抓住。我蜷缩在硬座角落,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墨色,只有偶尔掠过的、遥远村落里几点昏黄的灯火,如同濒死萤火虫的微光,短暂地刺破黑暗,又迅速被吞噬。
手掌心里,那张薄薄的电报纸已经被汗水浸得发软,边缘卷曲。上面只有一行用毛笔潦草写就、墨迹洇开的字迹:
**槐树醒了,速归!**
落款只有一个字:**槐**。
槐树村口那棵盘踞了不知多少年月的老槐树它怎么会醒这个槐字又是谁二十年了,自从爹娘在那个暴雨倾盆的夜里相继离世,我被远房亲戚匆匆带离那个名叫槐荫的山村,就再也没回去过。记忆里关于村子的画面早已褪色模糊,唯有那棵巨大、虬结、枝叶如鬼爪般伸向天空的老槐树,像一道狰狞的伤疤,顽固地刻在脑海深处,阴冷而清晰。
爹娘死得蹊跷。村里人讳莫如深,只说是急病。可那晚的风声雨声里,似乎夹杂过别的什么…一种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震动,还有…类似呜咽的怪声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强行摁了回去。太荒谬了。然而,这张突然出现的电报,像一只冰冷的手,猛地将我推回那个刻意遗忘的旋涡中心。那棵老槐树的影子,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不祥预感,越来越清晰地压在心口。
火车在凌晨抵达了那个地图上几乎找不到的小站。站台空旷破败,只有一盏昏黄的电灯泡在湿冷的夜风中摇晃,投下摇曳不定、鬼魅似的影子。空气里是浓重的泥土和腐烂植物的气息,冰冷刺骨。没有接站的人影,只有一辆破旧的、车辕上沾满泥浆的骡车孤零零地停在那里。赶车的是个弓腰驼背的老头,脸藏在破毡帽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他指了指骡车后面堆着些麻袋的车斗,喉咙里含混地咕哝了一声,算是招呼。
山路崎岖泥泞,骡车在浓稠的黑暗中颠簸前行。车轮碾过坑洼,溅起的冰冷泥点打在脸上。路两旁是密不透风的林子,黑暗中,那些扭曲的枝桠如同无数窥伺的手臂,随时会伸出来将人拖入无边的幽暗。除了骡子粗重的鼻息、车轮碾压泥水的哗啦声,以及山林深处偶尔传来的几声凄厉夜枭啼叫,整个世界死寂得可怕。我裹紧单薄的外套,寒意却像毒蛇一样顺着脊梁骨往上爬。
不知过了多久,骡车猛地一顿,停下了。赶车老头沉默地朝前努了努嘴。
我跳下车斗,双脚陷入冰冷粘稠的泥泞里。抬起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村口就在前方。而就在村口那条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小路中央,赫然矗立着一棵巨大无比的树!
它比我记忆中还要庞大、还要狰狞。粗壮的树干扭曲盘结,如同数条巨蟒缠绕在一起,树皮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暗褐色,布满深深的沟壑和凸起的树瘤,那些树瘤的形状在昏暗的月光下,竟隐隐透着几分扭曲的人脸轮廓,空洞的眼睛和痛苦咧开的嘴巴若隐若现。庞大的树冠如同一把撑开的、遮天蔽日的巨伞,浓密得几乎不透一丝天光,将整个村口都笼罩在它投下的巨大阴影里。
这就是那棵千年老槐树!
但真正让我血液几乎冻结的,是树干上正缓缓渗出的东西。
一股股粘稠、暗红近黑的液体,正从树干高处几道巨大的裂缝里汩汩地向外冒,顺着粗糙的树皮蜿蜒流下,在树下汇聚成一滩滩令人作呕的、反射着微弱月光的粘稠水洼。那股浓烈的、混合着铁锈和腐烂草木的甜腥气味,正是这股液体散发出来的,浓烈得直冲脑门,熏得人阵阵发晕。
这树……真的在流血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头皮阵阵发麻。这景象诡异得超出了常理,比任何噩梦都要恐怖。电报上那四个字——槐树醒了——像冰锥一样刺进脑海。难道……难道是真的
就在我被这骇人景象钉在原地时,身侧不远处的草丛里,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我悚然一惊,猛地扭头望去。
一个佝偻的身影从阴影里慢慢挪了出来。借着惨淡的月光,我认出了那张布满沟壑、如同风干橘皮般的脸——是瘸子爷!他比二十年前更老、更瘦了,一条腿明显地扭曲着,拄着一根磨得发亮的枣木拐棍,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惊惧、怜悯,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动作僵硬地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同时警惕地朝村子方向瞥了一眼,仿佛害怕被什么东西听见。
我几乎是挪着脚步靠近他。他身上的味道,一股陈年的霉味和泥土味混合在一起。
娃……娃子……瘸子爷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着木头,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那只枯瘦的手冰冷而有力,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你……你怎么真回来了!快走!趁着天没亮透,赶紧走!离开这儿,越远越好!
瘸子爷,那电报……我喉咙发紧,声音干涩,还有这树……到底怎么回事
电报瘸子爷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随即被更深的恐惧取代,什么电报我不知道!但……但这树……它真的醒了!他猛地扭头看向那棵流着暗红汁液的老槐树,眼神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惊怖,它在要吃的!它在找血食!
血食我的心猛地一沉,谁的血食
瘸子爷的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抓着我的手更用力了,指甲几乎要掐进我的肉里。他凑得更近,一股带着腐朽气息的寒意喷在我脸上,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彻骨的寒意:
你爹……你娘……二十年前那场暴雨……不是病死的啊,娃子!
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我,里面翻滚着痛苦和无法言说的罪恶,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生锈的刀片在刮擦骨头:
他们……是被活活‘喂’了这棵树!当着全村老少的面!就在那树根底下!
轰!
仿佛一道惊雷直接在脑子里炸开!我眼前猛地一黑,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在地。活祭!爹娘……是被活祭的!二十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电闪雷鸣的恐怖夜晚,那些模糊的、被刻意遗忘的碎片——震耳欲聋的鼓点无数晃动的、扭曲的人影爹娘凄厉绝望的哭喊——瞬间变得清晰而狰狞,带着血腥的铁锈味扑面而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咙里涌上浓重的腥甜。
为……为什么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牙齿咯咯作响,为什么要这么做!
规矩……老辈子传下来的规矩!瘸子爷的声音也抖得厉害,带着哭腔,这树……是活的!它要吃东西!隔几十年就得‘醒’一回,就得喂它新鲜的血肉!不然……不然整个槐荫村都得遭殃!山崩地裂,瘟疫横行,鸡犬不留!他枯瘦的手指指向那棵流着暗红汁液的老槐树,眼中是刻骨的恐惧,你爹娘……是上一辈选出来的‘祭品’!血脉……必须是村里最纯正的血脉才管用!他们……他们是为了全村人……‘献’上去的!
血脉……祭品……
这两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上。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流遍四肢百骸。原来如此!怪不得二十年来杳无音信,怪不得村里人避而不谈!原来爹娘不是死于疾病,而是被自己的乡邻,为了那可怖的规矩,活生生地献祭给了这棵妖树!巨大的悲愤和冰冷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我撕裂。
那……那电报……我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电报瘸子爷猛地摇头,毡帽下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惊疑,我没发过!我躲都来不及!娃子,听爷一句,快跑!它醒了,它闻到味了!它要找……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布满老年斑的脸因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形,目光越过我的肩膀,死死盯着村口的方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我顺着他的目光猛地回头。
只见村口那棵巨大的老槐树下,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出现了几个人影。为首一个,身材高大壮实,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式干部服,手里拄着一根光滑的硬木拐杖,脸上沟壑纵横,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正是老村长!他身后跟着几个精壮的汉子,都是村里的熟面孔,有当年总在村口晒太阳的大壮,有沉默寡言的石头,还有几个年轻些的,面孔陌生,但眼神同样阴沉,手里都攥着锄头或镰刀,在昏暗的光线下,那些农具的刃口闪烁着冰冷的光。
他们像一群从地底钻出的幽灵,沉默地站在那里,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那目光里没有惊讶,没有欢迎,只有一种冰冷的审视,一种……看待猎物般的专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老槐树枝叶在夜风中发出的、如同窃窃私语般的沙沙声。
老村长抬起手,用拐杖头轻轻敲了敲地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他脸上挤出一个极其生硬、如同枯树皮裂开般的笑容,声音低沉沙哑,打破了死寂:
陈槐是陈槐娃子回来了吧二十年啦……可算是把你盼回来了。
那盼字,咬得格外重,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森味道。
瘸子爷的手猛地从我胳膊上滑落,整个人佝偻得更厉害,几乎缩进了阴影里,只剩下那双浑浊的眼睛,充满了绝望的警告。
我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们不是刚来。他们一直在等。那张电报……果然是个圈套!一个引我回来的、血腥的诱饵!
老村长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那审视的意味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皮肤。随即,他微微侧过头,视线落在我身旁几乎缩成一团的瘸子爷身上,嘴角那丝僵硬的笑容倏地消失,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而冰冷。
瘸子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砸在寂静的空气里,天还没亮透,你腿脚又不便,摸到这村口来……吹风呢他手中的硬木拐杖又笃地敲了一下地面,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瘸子爷浑身剧烈地一哆嗦,枯瘦的手紧紧抓住那根磨得发亮的枣木拐棍,指节泛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老猫。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是把头埋得更低,整个人恨不得缩进地缝里去。
没……没……他终于挤出两个破碎的音节,声音细若蚊蚋,就是……就是听见动静……出来瞅瞅……
哼。老村长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冷哼,不再看他,重新将目光转向我。那股冰冷的审视感再次笼罩过来。娃子,一路辛苦。别在外头杵着了,村里备了热茶,回家歇歇脚。
他刻意加重了回家两个字。那语气,不是邀请,更像是命令。他身后那几个精壮汉子,脚步微动,无声地形成了一个松散的半包围圈,封住了通往村外的泥泞小路。他们手中的锄头、镰刀,在昏暗的光线下,刃口反射着幽微的冷光。
回家的路这哪里是回家的路!这分明是走向祭坛的路!爹娘二十年前被绑缚着走向老槐树下的画面,带着血腥的铁锈味,无比清晰地撞进脑海。我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脚跟却踩在泥泞里,黏腻湿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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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村长,我的声音竭力想保持平稳,却还是泄露了一丝颤抖,我……我爹娘……
唉!老村长重重地叹了口气,打断了我的话。他脸上瞬间堆砌起沉痛的表情,那沟壑纵横的脸显得更加愁苦,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悲伤。槐娃子,提起这事,我这心里头……也跟刀绞似的!你爹娘,都是好人啊!命苦,走得早……是村里的大损失!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前走了两步,那只布满老茧、骨节粗大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重重地拍在我的肩膀上。那一下拍得极重,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亲昵和压制感,拍得我半边身子都麻了一下。
过去的事,伤心归伤心,日子还得往前看!他语重心长,声音洪亮,像是在对全村人训话,你能回来,就是好事!村里人都念着你呢!走走走,先回家,喝口热乎的,暖暖身子,有什么话,慢慢说!
他那只手像铁钳一样扣着我的肩膀,半推半拽地带着我往村里走。那力道极大,根本不是我这个年纪能轻易挣脱的。那几个汉子也默不作声地围拢过来,脚步踩在泥泞里,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形成一道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墙,将我所有的退路彻底堵死。
我被迫踉跄着往前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棵巨大的老槐树。粘稠的暗红树汁依旧在缓缓流淌,顺着沟壑般的树皮向下蔓延,在树根处积成更浓稠、更刺目的暗红水洼。那股甜腥的铁锈味混合着泥土的腐败气息,浓烈得令人窒息。
它醒了。它在等。等它的血食!
瘸子爷佝偻的身影被远远抛在后面,缩在村口的阴影里,像一尊凝固的石像。他浑浊的眼睛一直追随着我,里面翻涌着无尽的绝望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是痛苦,又像是某种更深沉的东西。
我被老村长和那几个汉子簇拥着,几乎是押送着,走进了槐荫村。
村子比记忆中更加破败荒凉。泥泞狭窄的土路两边,大多是低矮破旧的土坯房,墙壁斑驳,露出里面的黄泥稻草。很多房子都塌了半截,黑洞洞的门窗像骷髅的眼窝,无声地注视着闯入者。几间还勉强看得出形状的屋子前,零星站着几个人,大多是老人和面黄肌瘦的孩童。他们穿着打满补丁的旧衣,脸上刻着麻木和深深的疲惫,眼神空洞无光。看到我们这一行人,特别是看到被老村长亲热地揽着的我时,他们的目光才微微动了一下,但那眼神里没有好奇,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深沉的畏惧,如同受惊的兔子,迅速低下头,或匆匆转身躲进昏暗的屋里。
整个村子死气沉沉,弥漫着一种绝望的衰败气息,仿佛早已被世界遗忘。唯有那棵矗立在村口、流淌着暗红汁液的巨大老槐树,像一个盘踞在腐朽躯体上的恐怖肿瘤,散发着阴冷而充满威胁的存在感。
我被带到了村子中央一处相对体面的院子前。院墙是粗糙的石块垒砌,院门是两扇厚重的、刷着黑漆的木板门,门环是两个狰狞的兽头,已经锈迹斑斑。这里……是村长家还是……村里议事的地方
老村长推开沉重的木门,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一股混合着霉味、陈年烟叶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供香焚烧后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
娃子,先进屋歇着。老村长松开钳制我的手,脸上又挤出那种僵硬的笑容,指了指堂屋敞开的门,我去给你弄点热乎的垫垫肚子。他转向身后一个汉子,石头,招呼好陈槐兄弟。
那个叫石头的汉子,人如其名,身材敦实,一张脸如同刀削斧凿般棱角分明,没有任何表情。他沉默地点点头,像一尊石像般堵在了堂屋门口,目光低垂,却像两道冰冷的石锥,牢牢钉在我身上。
堂屋里光线昏暗。一张笨重的八仙桌,几把磨得油亮的条凳,墙角堆着些农具杂物。墙壁上糊着发黄的旧报纸,早已看不清字迹。空气里那股沉闷的气味更浓了。
我僵硬地坐在条凳上,冰凉的感觉透过薄薄的裤子渗进来。石头就守在门口,像一尊门神。外面隐约传来老村长压低了声音的吩咐:……看紧了……别让他乱跑……入夜前……后面的字句模糊不清,但每一个音节都像冰针扎在我的神经上。
时间从未如此漫长而粘稠。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被拉长的、煎熬的胶质。老村长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浑浊的糊糊,散发着粗粮和野菜混合的味道。我机械地接过,却一口也咽不下去,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那汪糊糊的热气扑在脸上,反而让我感到一阵阵发冷。
石头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偶尔抬眼看向窗外,目光扫过院墙外那些破败的屋顶,最终总会落向村口的方向——那里,巨大的老槐树冠如同盘踞的乌云,沉沉地压在村子上空。
恐惧如同冰冷的水草,一点点缠绕上来,勒紧我的心脏。爹娘被活祭的惨状在脑海中反复翻腾,老槐树流淌的暗红汁液,瘸子爷绝望的眼神……下一个,真的是我吗这间屋子,这个院子,就是临时的牢笼他们在等什么等天黑等那棵妖树彻底醒来
傍晚时分,天色如同被泼了浓墨,迅速暗沉下来。稀薄的暮光被厚重的乌云吞噬殆尽,整个槐荫村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几户人家的窗户透出微弱如豆的昏黄灯火,在无边的墨色中摇曳,如同濒死的鬼火。
老村长再次出现在堂屋门口。他换了一身深色的、浆洗得发硬的旧褂子,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沟壑纵横的脸在昏暗的油灯光下显得异常冷硬,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
槐娃子,他的声音低沉而平板,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宣读一项既定的命令,时辰差不多了。村里老规矩,远归的子弟,入夜前得去老槐树下磕个头,认认根,求个平安。
磕头认根求平安我心中警铃大作,每一个字都透着虚伪和血腥!
村长,我……我试图开口,声音干涩沙哑。
规矩就是规矩!老村长不容分说地打断,语气陡然加重,带着一种冰冷的严厉,祖宗传下来的,坏不得!石头!他朝门口低喝一声。
堵在门口的石头立刻上前一步,他那张岩石般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伸过来的手却像铁钳一样,不由分说地抓住了我的胳膊。他的力气极大,捏得我臂骨生疼。与此同时,另外两个精壮汉子也从阴影里闪身出来,一左一右夹住了我。
走吧,陈槐兄弟,石头的声音和他的脸一样,毫无波澜,给老槐爷磕个头,不费事。
我被他们牢牢架着,几乎是脚不沾地地被拖出了堂屋,拖出了村长家的院子。冰冷的夜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混合着那股无处不在的、甜腥的铁锈味,直冲鼻腔。
村道上空无一人,所有的门户都紧闭着,窗户后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整个村子如同一个巨大的坟墓,只有我们一行人杂乱的脚步声在死寂中回响,显得格外刺耳和诡异。
离那棵巨大的老槐树越来越近。那庞大的、扭曲的树影在浓重的夜色中如同一个蹲伏的洪荒巨兽,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树干上流淌的暗红汁液在黑暗中似乎更加显眼了,像一道道发光的、粘稠的血痕,沿着树皮的沟壑缓缓蠕动。那股甜腥腐烂的气味浓烈到了顶点,熏得人头晕目眩。
树下,已经聚集了一小群人。影影绰绰,大约有十几个。都是村里的男人,有年老的,也有年轻的。他们沉默地站在那里,如同泥塑木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麻木,手里都拿着东西——不是锄头镰刀,而是火把!一根根浸透了松脂的火把被点燃,跳动的火焰发出噼啪的声响,橘红色的光芒摇曳不定,将周围扭曲的树影投射在每个人脸上,映照出他们麻木而僵硬的五官,如同戴上了一张张诡异的面具。火光也映亮了那粗壮、扭曲的树干,那些暗红的汁液在火光照耀下,闪烁着妖异的光泽。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老村长走到树下,从旁边一个老者手里接过一支火把。他高举火把,昏黄跳动的火光照亮了他那张刻板严肃的脸。他转过身,面对着我,也面对着所有沉默的村民,声音在噼啪的火声中显得异常洪亮和空洞:
陈槐!槐荫村子弟!今归故土,拜祭槐祖!认祖归宗,祈佑平安!
他的话音刚落,石头和另外两个汉子手上猛地加力,粗暴地将我往前一推!我猝不及防,踉跄着扑倒在老槐树巨大的树根前!
冰冷!粘稠!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腥!
我的膝盖和手掌直接按进了那摊暗红色的、如同半凝固血液般的树汁水洼里!那股刺鼻的味道直冲脑门!与此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寒气息瞬间从接触的地方窜了上来,像无数细小的冰针,沿着我的骨头缝往里钻!
磕头!老村长冰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如同丧钟。
我的身体僵硬得如同冻住,愤怒和恐惧在胸腔里激烈冲撞,几乎要炸开!就在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试图挣扎着抬起头时——
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呼唤声,毫无征兆地穿透了周围的死寂和火把的噼啪声,直接钻进了我的耳朵里!
娃……娃子……
那声音……是女神!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深入骨髓的悲伤和……急切像是一缕随时会断掉的游丝,飘飘渺渺,却异常清晰地传入耳中!
是娘……娘在这儿……娃子……过来……过来看看娘……
嗡!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到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娘娘的声音!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但……但那声音里的悲伤、那熟悉的、刻在灵魂深处的语调……是幻觉吗是这妖树制造的幻觉!
娃……娃子……娘……娘想你……想看看你……
那声音又响起来了!这一次,更加清晰!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哀切,仿佛就在耳边低语!声音的来源……似乎就在前面!就在那巨大树干的下方!
我的目光被一股无法抗拒的、混合着巨大悲痛和一丝渺茫到近乎疯狂的希冀的力量牵引着,不受控制地投向老槐树粗壮树干的底部。在那里,浓密扭曲的树根盘结交错,形成了一个巨大幽深的黑洞!那洞口黑黢黢的,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呼唤声……正是从那黑不见底的树洞里传出来的!
娘……娘在这儿……娃子……过来……
那声音如同魔咒,死死攥住了我的心脏!理智在尖叫着危险!快逃!但双脚却像被钉在了那粘稠冰冷的暗红树汁里,身体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不由自主地、僵硬地向前挪动!我想站起来,想逃跑,但膝盖软得没有一丝力气。那呼唤声带着一种直抵灵魂的魔力,将我所有的抵抗意志都撕得粉碎!爹娘的惨死,二十年的思念,巨大的悲痛和此刻这诡异出现的娘亲的呼唤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股摧毁理智的洪流!
娘……娘……我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破碎的哽咽,身体像提线木偶般,朝着那个幽深恐怖的树洞口,一寸一寸地爬了过去。粘稠冰冷的树汁沾满了我的衣服和手掌,那甜腥的气味浓烈得令人窒息。
陈槐!回来!身后传来老村长一声厉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怒。但此刻,那声音遥远得如同隔世。我的全部心神,都被那黑洞洞的树洞和里面传出的、如同地狱回音般的呼唤攫住了!
火光在我身后摇曳,将我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布满暗红汁液的树根上,影子扭曲着,仿佛也在朝那树洞爬行。我屏住了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得像是要炸开,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绝望和一丝渺茫到极致的疯狂希望,将头,一点点、一点点地探入了那个散发着浓重腐朽和甜腥气息的黑暗洞口!
一股冰冷刺骨、带着浓重土腥和腐烂味道的阴风猛地从洞内扑面吹来,几乎冻结了我的呼吸!
就在这一刹那,身后摇曳的火光,恰好将一丝微弱的光线送入了树洞深处——
我的眼睛在极度的恐惧和适应了洞口的幽暗后,终于看清了树洞内的景象!
嗡!!!
脑子像被重锤狠狠砸中,眼前瞬间血红一片,紧接着是彻底的黑暗和空白!极致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瞬间扼住了我的喉咙,扼断了我所有的声音!身体里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完全冻结,四肢百骸僵硬得如同冰雕!
树洞内部的空间远比从外面看到的要大、要深!像是一个被巨树掏空了的、扭曲的腹腔!
而就在这巨大、幽深的树洞空间里,密密麻麻地……悬挂着东西!
不是枝叶!不是藤蔓!
是枯骨!是几十具、上百具早已风化腐朽、呈现出惨白色的枯骨!
它们被无数从洞顶垂落下来的、暗红色、如同巨大血管般粗壮的树根缠绕着、捆绑着、吊挂在半空中!那些树根如同活物的触手,紧紧地勒进枯骨的肋骨、脊椎、四肢的关节里!像一张巨大而恐怖的蛛网,悬挂着无数被捕获、吸干了精华的猎物!
这些枯骨形态各异,大小不一。有的粗壮,像是成年男性;有的纤细,像是女性;更令人头皮炸裂的是,其中夹杂着一些格外短小的骸骨——那是婴儿的骨架!小小的头骨空洞的眼窝,无声地望向洞口,仿佛在无声地尖叫!
这些骸骨层层叠叠,年代久远,最底层的早已与树根融为一体,分不清彼此。整个树洞内壁,包括那些缠绕的树根表面,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暗红色的、如同干涸血浆般的粘稠物质,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浓烈到极致的甜腥腐臭!
而就在这层层叠叠的枯骨蛛网的最上方,最靠近洞口的位置——
悬挂着两具相对新鲜的骸骨!
它们的骨骼尚未完全风化,还粘连着一些早已干枯发黑的皮肉组织!破烂不堪的衣物碎片还挂在骨架上——那熟悉的、靛蓝色的粗布碎花!那是我娘生前最爱穿的那件褂子的颜色!旁边那具骸骨稍大,肋骨间还卡着一个早已锈蚀变形的铜烟锅!那是我爹从不离身的烟袋锅子!
爹!娘!
他们的骸骨,如同最新鲜的祭品,被无数暗红的、如同血管般搏动着的树根紧紧缠绕着,悬挂在这地狱般的尸骨殿堂的最显眼处!空洞的眼窝,正对着我探入的头颅!
嗬……嗬嗬……
我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抽气声,全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眼前一黑,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后瘫倒!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的前一秒,一个冰冷、嘶哑、如同毒蛇吐信的声音,贴着我的后颈响起:
看清楚了下一个……就是你!
是瘸子爷!
他不知何时,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我的身后!那张布满沟壑的、如同风干橘皮般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浑浊的眼睛里,翻涌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沉的悲哀他枯瘦的手,正死死地按在我的后颈上,冰冷刺骨!
他那句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宣判——下一个……就是你!——像一把烧红的铁钎,狠狠捅穿了我最后一丝意识,瞬间将我拖入彻底崩溃的黑暗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冰冷刺骨的触感和粘稠甜腥的气味粗暴地将我拉回现实。意识像沉船般艰难地浮出水面,首先感知到的是令人作呕的甜腥味和彻骨的寒冷。身体被粗暴地拉扯着,双臂传来剧痛,仿佛要被撕裂。
我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而晃动。
摇曳的、橘红色的火光占据了视野的大部分。跳动的火焰在黑暗中扭曲狂舞,发出噼啪的爆响,将周围一张张麻木、僵硬、如同戴了面具的脸映照得如同鬼魅。是那些村民!他们围成一个半圆,沉默地举着火把,空洞的眼神聚焦在我身上。
而我……正被几双粗壮有力、布满老茧的大手死死地按在老槐树那冰冷粗糙、布满粘稠暗红汁液的巨大树干上!后背紧贴着那扭曲盘结的树皮,一股阴寒至极的气息瞬间穿透薄薄的衣物,直刺骨髓!
绑结实了!老村长冰冷刻板的声音在火光中响起,如同断头台上的宣判。
粗粝的、浸透了冰冷泥水和暗红树汁的麻绳,带着令人心悸的摩擦声,一圈又一圈地缠绕上我的身体!勒紧我的胸膛、手臂!麻绳的纤维深深嵌进皮肉里,带来火辣辣的刺痛和窒息般的压迫感!我被牢牢地捆缚在了这棵流淌着血液的妖树之上!
唔……剧痛和极度的恐惧让我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绝望的呜咽。我拼命挣扎,双脚在湿滑粘稠的地面上徒劳地蹬踹,却如同蚍蜉撼树,撼不动身后那冰冷坚实的树干,也撼不动身上越收越紧的死亡绳索!汗水、泥水和那粘稠的暗红树汁混合在一起,浸透了全身。
时辰到!祭——!老村长猛地高举手中的火把,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那声音在死寂的夜空里回荡,带着一种残忍而狂热的仪式感。
随着他这声嘶吼,周围沉默的村民像是被按下了开关。他们麻木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依旧空洞,但动作却出奇地一致!他们缓缓地、以一种近乎僵硬的姿态,朝着被绑在树上的我,齐刷刷地跪拜下去!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泥泞、混杂着暗红树汁的地面上!
噗通!噗通!噗通!
沉闷的磕头声连成一片,如同地狱的鼓点,敲打在濒死的心脏上!
槐祖有灵!佑我槐荫!血食奉上!灾厄永宁!
老村长再次嘶吼,声音狂热而扭曲。
槐祖有灵!佑我槐荫!血食奉上!灾厄永宁!
所有跪拜的村民,如同被操控的木偶,齐声重复着这句冰冷、诡异、充满血腥味的祷词!声音汇成一股阴冷的洪流,在火光摇曳的夜空下反复回荡!
就在这狂热而麻木的祭拜声浪达到顶点之时——
异变陡生!
我脚下那冰冷湿滑、布满暗红树汁的泥泞地面,毫无征兆地蠕动起来!
噗!噗噗!
几根粗壮如成人手臂、颜色暗红近黑、表面布满粘稠汁液和诡异凸起、如同巨大血管或毒蛇般的树根,猛地破开泥土,冲天而起!
它们像是有生命、有意识一般,带着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息和破空之声,直扑我的双脚脚踝!
啊——!极致的恐惧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我发出凄厉到变调的惨嚎!
冰冷!滑腻!如同被巨蟒缠身!
那几根暗红的树根瞬间死死缠住了我的脚踝!难以想象的巨力传来!它们疯狂地收紧、绞缠!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尖锐的刺痛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全身!更可怕的是,一股冰冷、带着强烈吸吮感的力量,正透过皮肤,贪婪地抽取着我身体里的热量和……生命力!
意识在剧痛和生命流逝的冰冷感中迅速模糊。村民的祷词声、火把的噼啪声、老村长狂热的嘶吼,都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变得遥远而扭曲。眼前只剩下那些疯狂扭动、如同地狱魔蛇般的暗红树根,和它们贪婪吮吸的姿态。
爹娘……我也要……被吸干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我。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消散的最后一刻,就在那些暗红树根开始贪婪地向上蠕动,试图缠绕我的小腿时——
住手!!!
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凄厉到破音的咆哮,猛地炸响在祭拜的声浪之上!
这声音充满了极致的痛苦、愤怒和一种豁出一切的疯狂!如此熟悉!
是瘸子爷!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咆哮惊得浑身一震!狂热麻木的祭拜声戛然而止!村民们惊愕地抬起头,火把的光芒在他们脸上跳动,映照出茫然和一丝猝不及防的惊恐。
只见一道佝偻的身影如同炮弹般,从跪拜人群的后面猛冲了出来!是瘸子爷!他枯瘦的身体爆发出难以想象的速度,那条残废的腿似乎在这一刻都充满了力量!他布满沟壑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麻木和畏惧,只有一种被巨大痛苦和愤怒扭曲了的狰狞!浑浊的老眼里燃烧着两团熊熊的、近乎毁灭的火焰!
他的目标,不是老村长,也不是那些村民!
而是——那些燃烧着的火把!
他像一头扑向猎物的疯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撞向离他最近的一个举着火把的村民!
啊!那村民猝不及防,被撞得一个趔趄,手中的火把脱手飞出!
瘸子爷的动作快得惊人!他根本不顾自己是否会摔倒,那只枯瘦如鸡爪的手闪电般伸出,精准地凌空抓住了那根飞起的、燃烧正旺的火把!
二十年前!活祭他爹娘!我就在场!瘸子爷死死攥着那根噼啪作响、火焰跳跃的火把,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声音撕裂了夜空,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泪中迸出来的,是我!是我帮着把绳子勒紧!是我亲眼看着……看着他们被这妖树吸干!我他娘的……悔了二十年!怕了二十年啊!!!
他一边嘶吼着,一边如同疯魔,挥舞着那根熊熊燃烧的火把,狠狠砸向缠绕在我脚踝上那些暗红粘稠的树根!
轰!
火焰与那暗红粘稠、如同活物般的树根猛烈接触!
嗤——!!!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仿佛无数生物被投入滚油中的凄厉尖啸声,猛地从老槐树内部爆发出来!那声音尖锐、痛苦、怨毒到了极致,根本不是人能发出的声音,震得人耳膜刺痛,灵魂都在颤抖!
被火把砸中的几根树根,如同被烙铁烫到的毒蛇,剧烈地抽搐、疯狂地扭动起来!暗红的汁液如同血液般喷溅而出,遇到火焰,发出更加刺耳的嗤嗤声,腾起一股股混合着焦糊和甜腥的青烟!
缠绕在我脚踝上的恐怖力量骤然一松!那股冰冷吸吮的感觉瞬间中断!
呃……我大口喘息着,从濒死的窒息感中挣扎出一口气,意识被那凄厉的树嚎和脚踝的剧痛强行拉回!
妖孽!还命来!!!
瘸子爷状若疯虎,对那恐怖的树嚎充耳不闻!他枯瘦的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挥舞着熊熊燃烧的火把,不顾一切地扑向老槐树那流淌着暗红汁液的粗壮树干!火把上跳跃的火焰,被他狠狠地、决绝地摁在了那暗红粘稠的树皮之上!
轰!!!
这一次,不再是嗤嗤声!
如同点燃了巨大的油桶!
那暗红粘稠、如同血液般的树汁,在接触到明火的瞬间,竟然猛烈地燃烧起来!火焰如同获得了生命,沿着树干上流淌的汁液轨迹,疯狂地向上、向下蔓延!速度之快,如同赤红的毒蛇在树皮上急速游走!
暗红的汁液成了最好的助燃剂!火焰瞬间暴涨!赤红、橘黄、惨白交织的烈焰,带着吞噬一切的高温,猛地腾空而起,将整个巨大的树干包裹其中!浓烟滚滚,直冲漆黑的夜空!
嗷——!!!
更加凄厉、更加痛苦、如同千万冤魂同时哀嚎的恐怖尖叫,从燃烧的树干内部、从剧烈震颤的树冠深处、从整棵大树的每一个角落爆发出来!这声音不再是单一的尖啸,而是无数种声音的混合——有濒死的惨叫,有婴儿的啼哭,有野兽的咆哮,有阴风的呜咽……汇聚成一股足以撕裂耳膜、震碎灵魂的恐怖音浪!整个巨大的树冠都在疯狂地抖动,无数枝叶如同垂死挣扎的手臂般狂乱挥舞,发出哗啦啦的巨响,像是无数白骨在撞击!
跑啊!娃子!!!
瘸子爷被冲天而起的火焰和浓烟逼退了几步,他那张被火光映照得通红、因痛苦和疯狂而扭曲的脸,猛地转向被绑在树上的我!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声音在震耳欲聋的树嚎和火焰的爆裂声中显得异常微弱,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我耳边!
快跑——!!!树根……树根还在长!它死不了……快跑!!!
他的话音未落——
噗!噗噗噗!
我们周围,方圆十几米内的冰冷泥泞地面,如同沸腾的开水般剧烈地翻滚、鼓胀!
无数根更加粗壮、更加狰狞、带着疯狂报复意味的暗红树根,如同地狱里苏醒的魔龙,带着破开泥土的巨响和浓烈的甜腥腐臭,猛地破土而出!
它们不再是缠绕脚踝,而是带着毁灭一切的狂暴姿态,疯狂地、毫无规律地向着四面八方抽打、横扫!如同无数巨大的、沾满粘稠血液的死亡鞭索!
啊——!
救命!
树妖发狂了!
死寂麻木的村民瞬间被这地狱般的景象彻底击溃!惨叫声、哭嚎声、惊恐的呼喊声骤然爆发!有人被横扫的树根狠狠抽飞,像破麻袋一样摔进泥泞;有人被破土而出的树根直接刺穿身体,挂在半空,发出骇人的惨叫;更多的人在极度恐惧中互相推搡践踏,如同无头苍蝇般在疯狂舞动的树根和熊熊烈焰的缝隙中亡命奔逃!刚才还井然有序的祭坛,瞬间变成了血肉横飞、烈焰冲天的修罗地狱!
石头!抓住他!别让他跑了!老村长惊怒交加的嘶吼在混乱中响起,充满了气急败坏。他一边狼狈地躲闪着横扫过来的树根,一边指着被绑在树上的我,对那个如同石像般的汉子吼叫。
石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惊惧。他试图朝我这边冲过来,但一根粗壮的暗红树根带着破空之声,如同巨蟒般狠狠抽向他!他不得不狼狈地翻滚躲避。
机会!
瘸子爷用命换来的机会!
呃啊——!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疼痛!我爆发出野兽般的嘶吼,被绑在身后的双手不顾一切地挣扎、扭动!粗糙的麻绳深深勒进皮肉,鲜血混着粘稠的树汁渗出,带来钻心的剧痛!但此刻,这剧痛反而成了刺激!我不能死!不能死在这里!
就在石头被树根逼退的瞬间,我猛地一挣!也许是火焰的高温烧灼了绳索,也许是极度的恐惧激发了潜能,只听见嘣的一声轻响,勒得最紧的一道绳索,竟然被我硬生生挣断了!
双手猛地一松!虽然身体还被其他绳索捆着,但手臂的自由带来了转机!我疯狂地撕扯着身上缠绕的麻绳!火烧火燎的疼痛从手掌传来,皮肤被粗糙的麻绳磨破,鲜血淋漓,但我浑然不顾!
噗嗤!
一根沾满粘稠暗红汁液、如同巨大触手般的树根,带着浓烈的腥风,擦着我的头皮狠狠抽打在身后的树干上!木屑和燃烧的树皮碎片四溅!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这致命的一击彻底激醒了我!我猛地低头,连滚带爬地扑向地面!顾不上满地的泥泞、粘稠的暗红树汁和燃烧的碎屑,像一条濒死的鱼,手脚并用地在疯狂舞动的死亡树根和燃烧的烈焰缝隙中,朝着远离老槐树的方向拼命爬去!
拦住他!老村长气急败坏的吼声再次传来。
但混乱已经彻底失控。更多的树根破土而出,疯狂地攻击着视野内所有的活物。村民们自顾不暇,惨叫声此起彼伏。石头被几根树根死死缠住,发出愤怒的咆哮,一时无法脱身。
浓烟呛得我几乎窒息,火焰的高温炙烤着后背,身后是震耳欲聋的树嚎、人类的惨叫、树根破空的尖啸和火焰燃烧的爆裂声。我什么也顾不上了,脑子里只剩下瘸子爷最后那声嘶力竭的吼叫:
快跑——!!!
我手脚并用,在泥泞、火焰、浓烟和疯狂舞动的死亡阴影中,朝着村外那条唯一通向黑暗山林的小路,亡命奔逃!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烟和血腥味,每一次心跳都像在撞击着破碎的胸腔。身后,那棵燃烧的巨树发出的凄厉嚎叫,如同地狱的挽歌,紧紧追随着我的脚步。
就在我即将冲出村口,一头扎进那片象征着未知、但也可能是唯一生路的黑暗山林时——
噗!
脚下冰冷湿滑的泥地猛地一软!一股冰冷滑腻、带着甜腥气息的触感,瞬间缠绕上了我的脚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