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卷着梨花落在青石板上,姜婉刚在葡萄架下摆好新得的汝窑茶盏,便听见院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晚晴掀帘进来时,眉头微蹙:“夫人带着二小姐来了,还带了四个婆子。”
姜婉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眼底掠过一丝冷意。李氏来得倒是快。
前世里,这对母女便是这样一唱一和。每当她与姜柔起冲突,李氏总会以“继母”的身份出面调停,表面上公正严明,实则处处偏袒庶女,最后反让她落个“不敬继母、苛待妹妹”的罪名。
“请。”姜婉淡淡开口,随手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姿态从容。
片刻后,李氏携着姜柔踏入院门。她今日穿了身湖蓝色织金襦裙,外罩同色纱罗披帛,腕间一串翡翠镯子随着动作轻响,面上虽带着笑,眼底却藏着几分威仪:“老大今日倒是清闲,我与柔儿过来,没打扰你吧?”
“母亲说哪里话,”姜婉起身福礼,目光扫过姜柔泛红的眼角,“妹妹这是怎么了?眼睛肿成这样,莫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姜柔闻言,下唇微微颤抖,抬头看向李氏,眼中满是求助。
李氏轻拍她的手背,转而看向姜婉,语气里多了几分责备:“老大,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何苦闹得柔儿哭了一整夜?”
姜婉挑眉:“母亲这话从何说起?昨日我去汀兰院与妹妹谈心,好端端的,怎么就闹得她哭了?”
“谈心?”李氏冷笑一声,示意身后的婆子上前。那婆子捧着个漆盒跪下,掀开盒盖——正是昨日姜婉让晚晴拿去的素笺,“碧月今早来找我,说大小姐带人搜了她的屋子,硬说这些东西是她写的,还要拉她去见侯爷。老大,你身为嫡姐,就是这么管教妹妹房里的丫鬟?”
姜婉扫了眼那叠素笺,唇角勾起一抹轻笑:“母亲可是问过碧月,这些东西为何会在她的妆奁里?”
“她一个丫鬟,能有什么心眼?”李氏板着脸,“定是你瞧着柔儿近些日子得了父亲几句夸奖,便心生不满,故意拿她身边人撒气……”
“母亲这话,可要让父亲听见了,怕是要寒心。”姜婉打断她,声音陡然冷了下来,“父亲近日因我帮着料理田庄事务,夸了我几句,母亲便说我是‘心生不满’?难不成在母亲眼里,我为侯府分忧,竟是错了?”
李氏脸色微变。她没想到姜婉竟会拿定北侯来压她,一时竟接不上话。
姜柔见状,连忙开口:“姐姐莫要误会母亲的意思,母亲只是担心你与妹妹生分……这些东西定是有人故意陷害碧月,姐姐若是不信,我们可以找碧月当面对质!”
“当面对质?”姜婉轻笑一声,朝晚晴点点头。晚晴立刻转身出去,片刻后带了个脸色苍白的小丫鬟进来——正是碧月。
“碧月,”姜婉看着她,语气平静,“昨日我问你话时,你说这些素笺不是你写的。如今夫人与二小姐都在,你且再说一次,这些字,究竟是不是你的?”
碧月浑身发抖,下意识地看向姜柔。姜柔朝她微微摇头,眼神里满是警告。
“我……”碧月嘴唇哆嗦,“回大小姐,这、这不是我的字……”
“哦?”姜婉挑眉,“那为何周嬷嬷说,上个月你领月钱时,签的名字与这素笺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周嬷嬷?”李氏皱眉,“你把管账的周嬷嬷扯进来做什么?”
“自然是为了证明清白。”姜婉话音未落,院外又传来脚步声,周嬷嬷带着个年轻丫鬟走了进来,手里抱着几本账册,“母亲若是不信,不妨让周嬷嬷亲自瞧瞧。”
周嬷嬷是侯府的老管事,素日最得定北侯信任。李氏见状,心中暗叫不好,面上却仍维持着镇定:“周嬷嬷,你且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周嬷嬷福了福礼,打开账册,指着上面的签名:“回夫人,碧月姑娘每月领月钱时,都会在这账册上签字。老奴方才仔细比对过,这素笺上的字迹,与账册上的签名,笔锋、顿笔处一模一样,断不会是两个人写的。”
她这话一出,姜柔脸色瞬间惨白。碧月更是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夫人,小姐,奴婢错了……奴婢不该听小姐的话……”
“碧月!”姜柔厉声喝止,眼中满是惊慌,“你胡说什么!”
李氏也猛地转身,盯着姜柔:“柔儿,她……她说的可是真的?”
姜柔嘴唇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没想到,姜婉竟会真的把周嬷嬷找来,更没想到碧月这么没用,竟会当场认罪。
“母亲,”姜婉见状,适时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忍”,“妹妹年纪小,许是一时糊涂,才会让丫鬟做这种事。只是这流言已经传了出去,若是被父亲知道……”
她故意顿住,目光在李氏脸上打转。
李氏自然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若是定北侯知道姜柔在背后散播亲姐姐的谣言,只怕会震怒。届时,别说姜柔,就连她这个当母亲的,也会被牵连。
“碧月,”李氏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向那丫鬟,声音里带着一丝狠厉,“你身为二小姐的贴身丫鬟,却做出这等败坏府中名声的事,该当何罪?”
碧月浑身颤抖,连连磕头:“奴婢知错了,求夫人饶命……是二小姐让奴婢写的,她说只要把这些话传出去,大小姐就会失宠……”
“住口!”姜柔再也忍不住,尖叫着扑过去,扬手打了碧月一巴掌,“你这个贱丫头,竟敢污蔑我!”
“二小姐!”周嬷嬷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拉开姜柔,“使不得啊,您可是主子,怎能动手打丫鬟?”
姜柔却像没听见似的,还要再扑过去,却被李氏一把拉住:“够了!”
李氏看着姜柔通红的眼眶,心中又是气恼又是心疼。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个女儿竟会这么沉不住气,在关键时刻露出马脚。
“老大,”李氏转身看向姜婉,语气里终于带了几分示弱,“是我管教不严,让柔儿做出这等糊涂事。你是嫡姐,就看在父亲的面上,饶了她这一次吧。”
姜婉看着她,心中冷笑。前世里,李氏也总是这样,先装腔作势地指责她,等事情败露,又立刻换上一副可怜相,拿父亲来压她。
“母亲说哪里话,”姜婉淡淡开口,“妹妹只是一时糊涂,我自然不会与她计较。只是这流言已经传了出去,若是不澄清,怕是会坏了侯府的名声。”
李氏连忙道:“这个自然,我会让下人去澄清,就说那些话都是谣言。”
“光是澄清还不够,”姜婉盯着她,“母亲忘了,碧月是妹妹房里的丫鬟,她犯了错,妹妹身为主子,也该受些责罚。不然传出去,旁人还以为我们侯府纵容奴婢以下犯上。”
李氏咬了咬牙:“你想如何?”
“也不用太重,”姜婉轻描淡写地说,“就让妹妹在自己院子里抄二十遍《女戒》,好好反省反省吧。至于碧月……”她看向那趴在地上的丫鬟,“就送去庄子上,让她做些粗活,长长记性。”
“不行!”姜柔尖叫一声,“她是我的丫鬟,凭什么由你处置!”
“凭我是嫡姐,”姜婉冷冷地说,“还是说,妹妹觉得我的处置不妥,想让父亲来定夺?”
一提到定北侯,姜柔立刻闭上了嘴。她知道,若是真的闹到父亲那里,她只会更惨。
李氏见状,连忙按住姜柔的肩膀,朝姜婉福了福礼:“就按老大说的办。柔儿,还不向你姐姐道歉?”
姜柔咬着唇,满脸不甘,但在李氏的示意下,还是不情不愿地福了福礼:“姐姐,是我错了,望你见谅。”
姜婉看着她那副样子,心中清楚,这不过是表面功夫。但她不急,有的是时间慢慢跟她们耗。
“好了,”姜婉摆摆手,“母亲与妹妹若是没别的事,就请回吧。我还要给父亲整理田庄的账目,就不送了。”
李氏咬了咬牙,转身带着姜柔离开。走出院门时,她回头看了一眼葡萄架下的姜婉,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这个丫头,何时变得这么难对付了?
回到汀兰院,姜柔一进屋就摔了个茶盏:“母亲,你为什么要向她低头?她不过是个嫡女,凭什么骑在我头上!”
李氏盯着地上的碎片,冷冷地说:“你还有脸说?若不是你蠢,会让碧月那个贱丫头坏了大事?”
姜柔一愣,眼中满是委屈:“母亲……”
“行了,”李氏打断她,“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你给我听好了,从今日起,收敛些锋芒,别再给她抓住把柄。”
“那我们就这么算了?”姜柔不甘心地说,“她让我抄《女戒》,让碧月去庄子上,这口气我怎么咽得下!”
李氏冷笑一声:“咽不下也要咽。你以为她真的只是想教训你?她这是在向我示威,向父亲示威。”
她走到窗前,看着院外的梨花,缓缓道:“不过,她得意不了多久。你父亲虽对她态度好转,但说到底,她始终是个女儿家,侯府以后还是要靠……”
她突然住了口,转身看向姜柔:“记住,以后做事别再这么毛毛躁躁的。有些事,要慢慢来。”
姜柔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李氏叹了口气,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柔儿,你记住,母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只要你能在这侯府站稳脚跟,以后……”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姜柔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是的,只要她能在这侯府站稳脚跟,以后的一切,都会是她的。
包括太子。
想到这里,姜柔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姜婉,你等着吧。这次是我疏忽,下次……
下次,我不会再给你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