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爱情呢
我总觉得我得到的就是爱情,
可是后来我好像又失去了我所拥有的一切。
我叫许语衍,我的爱人夏渝呈。女人温柔而坚定的声音久久回荡。
九月一号,市一中算是正式开学了,我的头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变换的景色,心里有些绝望,明明刚刚军训完放假,怎么这么快就要我继续去上学了
我心中的哀嚎没有一点作用,车子停在十字路口,爸爸妈妈帮我拿下来一些生活用品和书本什么的,潇洒的盖上车门,然后就将我丢在学校门口,紧接着扬着手跟我说：衍衍,你自己适应适应,门卫不让我们进去,我们就先回去了！
我侧头往门卫那边看了一眼,人家正热情地招呼着送孩子的家长进学校呢。目光穿过门卫的身躯,我看到一众被军训晒成黑洋芋蛋的人群中有一个白皙的同学,我想凑近一点看,但是人太多了,所以我只看见了他的校服比我的陈旧,应该是学长。他走的那个方向是博雅楼,他应该是高二的。
但比起他,我现在也有比较重要的事就是手底下的东西,一部分要搬回寝室,一部分要搬到教室,我又忍不住哀嚎,最后认命的扛着行李箱从一楼爬到四楼,我寝室在四楼。
我自己一个人拖着行李箱这栋楼换那栋楼,心里咒骂着比初中校园大很多的高中校园,又不得不认命地拖着收纳箱和里面的书从一楼到四楼,顺便安慰自己,最后一趟了。
我也不知道学校为什么一楼二楼空着不当教室,将教室都安排在了最高的三四五六楼。
上楼的时候在转角被一群高二急冲冲的男生撞到,为了躲开他们,不得已之下,我只抓住了箱子,书从里面飞了出去。
那几个高个子男生站在原地,戏谑的脸上没有歉意,还嬉笑着讨论我被军训晒黑的脸。我本来就是中考发挥不好擦边进的实验班,难过了一个暑假,想着开学之后一定要好好学习,结果刚正式开学就遇到这种情况。
但是我抱着大大的箱子不方便捡起书本,那几个撞人的男生也没有帮忙的意思,我也只敢在心里骂他们,顺便吐槽一下自己的窝囊。于是我想着放下箱子去捡,一只白皙的手却扶上了我的胳膊,骨节分明,手指很长,连指甲都是没啃过的样子,好看极了。
你别蹲了,我帮你捡吧。他说道,声音干净清透,带着一些细小的颤抖,嗓子有些干哑,不经常说话的样子,却多了几分温柔气。
好吧,学校里也有好人,我应该收收自己的脾气的。
那几个男生看我没有蹲下来的意思,也就离开,走的时候还瞪了我一眼。
有病吧。他们走远了,我才小声嘀咕,看着懦弱极了。
那个学长把书轻轻放在我的箱子里,我才看清他的脸,是早上校门口的那个男同学。
下意识地,我开口问道：学长,你叫什么名字啊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问,他愣了一会,才说：夏渝呈。
然后匆匆忙忙离开。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我以为他有什么急事,也没多想。
回到教室,我找到自己的座位,桌子右上角贴着名字,我坐在靠墙的第三排,左边坐着杨亓,全市第一。
迟早有一天我要超过杨亓,我心里暗暗发誓道。
接下来是大扫除和开学后的正式班会。我基本都是无聊的瞧着窗外的景色,教学楼下面种着一大片爬山虎,长得真好呀,我仔细一看,原来是英语角,里面有在打扫卫生的学生和课外活动看书的同学。
初秋的蝉一声高一声低地叫着,听着比人还热。
就这么叫了大半个月。
我一直以为高一高二的缘分挺浅的,还是没想到,高中校园其实挺小的,尤其大家的时间还是统一的。遇不到一个人,可能只是因为我不喜欢出教室门,除了跑操就呆在教室里学数学和物理。
但是没几天,我就在操场边上的绿化带里见到了夏渝呈。
我讨厌跟班级里的人沟通,因为中考没考好,我总觉得我们之间有代沟,其实我自己也知道那是我嫉妒他们。没有缘由就这么嫉妒他们,至今没有一场高中的考试,我的名次就是实验班倒数第一,大家注意到杨亓的第一的同时,也会关注他右边的倒数第一,也就是我。
班主任让课外活动时间多玩玩,我刚出教师门就毫不意外地脱离大家去篮球足球场的队伍,绕进了绿化带,也就是我很喜欢的那片爬山虎。
复古的建筑,带着年轮花纹的桌凳,还有一望无际的爬山虎和黄色长凳以及长凳上的人。
是夏渝呈。
他也是一个人。
我犹豫了几分钟,还是走过去,从他后面出现,哇了一声,如我所愿,他惊得手颤抖,耳朵也泛着红。
他转过头来,看了我很久,估计是没想起来我是谁,我自然地跨过黄色凳子,坐到离他不远的地方,笑着看他,你上次帮我捡过书的。他可能是想起来了吧,点点头,继续看书。
我叫许语衍,高一一班的。我开口,我必须让他记住我。
他点点头,不说话。
学长啊,夏渝呈啊,你能不能说句话啊你怎么忍心让我一个女孩子跟个话痨一样我使劲眨着眼睛。却看见他红起来的脸。
真容易脸红。
我……他酝酿了半天,说：只是不太习惯跟女生说话。这样啊
我看见了他拿的书,是一本讲数学的书。
你很喜欢数学么我的手紧紧抓住凳子,其实我没那么放松,我也很紧张。
没有啊,只是用来打发时间的而已。他说道,低下头,不敢看我。
两人的第一次对话就这么结束了。
后来我们经常在那里碰到,不算巧合,是我故意去那里的。我知道他也是实验班的,成绩很好,还能给我讲数学题,物理题化学题的。
事情的转机可能就是某周星期五吧,我记得当时要期中考了,我突然心血来潮,问他：夏渝呈,你家住在哪里吖
他犹豫一下,说：梦家巷子。这句话说完,我明显看到他低下的头,我知道梦家巷子,那里的人住的杂,什么姓的都有,不跟小县城其他地方一样。
但毫无疑问,我回家的路也经过那里。
明天一起回家吧。我说道,也明显看到他亮起来的眼睛。
可是你不是住校么他问我,我也镇定撒谎：周末了,总该回家的,想我爸妈了。他点点头,又垂下头。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人群中那么多人我能注意到他了,我一直以为是因为他比较白,也比较高,瘦瘦的,气质很好,现在才发现,他身上总是缠绕着一种死气,他的眼睑是习惯下垂的,他不会抬眸看别人,他就像是一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
我其实算不上一个正常的人,我喜欢看be的小说,喜欢去找寻一个人的破碎感,于是我就注意到了夏渝呈。
我看着他点头,却听不见一点声音,他的嘴唇一开一合,我有些怕了,怕我其实不是真的喜欢一个人的破碎感。
于是第二天回家本该和他说完再见就回家的我偷偷跟他进了梦家巷子,绕过满地的破烂和骂骂咧咧的男男女女,躲过往人脸上吐烟圈的非主流纹身男,终于见到了夏渝呈的家。
跟周围的脏乱差格格不入,干净整洁,甚至漂亮。
我看到他的妈妈,一个温柔的女人,但岁月给她留下许多痕迹。
我清楚的看见她的瘦弱,黑黝,还有她胳膊上脖子上的伤口,那是淤青,紫色淤青,掩藏于皮肉之下的,触目惊心的伤。
所以,夏渝呈爸爸家暴是吗
我慌乱地离开了梦家巷子。
我并没有把那天看到的事说给别人听,也没去问夏渝呈,但我们确实三四周没再见过面了。
期中考试我考的不错,全级前三十,全班前二十,两个实验班之中,成绩不算差了。
我的同桌杨亓,年级第一,他确实是个很厉害的人。黑黑瘦瘦高高的,很符合大家对学霸的印象,对他考第一这件事,我并不意外。
我不知道为什么成绩出来后我就非常想见夏渝呈,我去了爬山虎那里,意外地看见了夏渝呈。好几次我去的时候并没有见到他。
我坐在他旁边：这次考试成绩出来了。我并没有去问他为什么好几周没来。
他看起来心情还不错,他说：算算时间确实,考的怎么样
还行吧,22。
他点头,确实不错。
我诧异：你都不问问是班名次还是级名次。。
他说：我们都是有野心的人,自然是级名次。
我看着他的眼睛,良久,我突然问道：你想考什么大学
夏渝呈思索了许久,：省内吧,我妈身体不好。
我附和道：我也是哎,我不想离家太远。但其实我不想留在省内,我想去外面看看。
就这样慢慢的我跟他到了高二和高三的关系,他很忙,我也是,而且时间不一样,我们见面的时间变成了星期三早上的体育课,但很巧的就是高二我办了走读,所以我们晚自习之后能一起回家。
时间很快,他迎来了一模,二模,三模。而我慢慢发现,我喜欢他。
我喜欢他温柔的说话声,喜欢他在路上会为了一只野猫驻足,喜欢他抱着一只长得像煤球一样的狗,问它是不是想妈妈了,他对人总是太生疏,但是对小动物真的很好,甚至有时候在旁边看着,我都希望我是路边的猫猫狗狗。他不喜欢拍照,所以我们认识一年多了,也没有一张合照。
刚刚意识到的时候,我控制自己不去想他,见他,后来麻醉自己,到最后满日记本都是表白稿,初中老师要求的周记一周一篇还经常不写,都要去网上抄一篇出来,但是喜欢他这件事我在日记本上一遍又一遍书写,一写就是几百字。最后一句话都是：
他考完就去表白。
终于熬到了他参加完高考,我发消息给他,让他在取毕业照和毕业证的时候在爬山虎那里等我。
那天的课从早上开始就没听进去一点,脑子里全是他拒绝我怎么办
到了时间,我还是没有勇气做违约的人,我去了。也是在赌渺小的那一丝成功的希望。
他站在阳光的方向,那一刻安静美妙。爬山虎正是绿油油有生命力的时候,我在槐花树下远远驻足,看着他的少年时期,幸好那时候看了。
还记得深秋的爬山虎,红火的热烈,他在下面就像是易碎的瓷娃娃。
我突然意识到也许我也好久没活在阳光下了,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那年夏天,热浪盖住了一切,蝉鸣也是有气无力的。我捧着失利的中考成绩被赶出家门,独自在大街上游荡,像个流浪汉。再次走到阳光之下,竟也是他拉我走出来的。
他有抑郁症,是他们班的同学跟我说的,但我真的不介意。
夏渝呈！我跑过去,他转头,我想他应该是知道我要干什么的,所以他那日才会躲闪我的目光。
我觉得自己是个热烈勇敢的人,不是不敢表白,只是不想不合时宜的表白,我知道夏渝呈很想走出去,所以我不能拉着他不放手。选在今日,我觉得刚刚好。
我很幸运,在青春,在情窦初开的时候,他好像只是属于我的,他身边没有很多女生,他也不会跟其他男孩子一样干些出格的事。他的青春里,真的也只有我,光是这些美好,就足够了,我不贪心的。
假的,我怎么可能不贪心,我喜欢他,我就想和他在一起。
我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我看着他的眼睛,依旧是低垂的眼睑,却看着比以前更黯淡。
我终于看到他抬眸,说出的话却冰冷刺骨,那可能是他这辈子说过最伤人的话了吧。
许语衍,你觉得你了解我吗我知道你今天的目的,但我还是来了,为什么呢因为……说到这里,他却没了下文。因为什么,他也说不出来不是么这么长时间还没想好怎么拒绝我么
我等着他开口,明明就是凌迟一样的话,我还非要听完。
我有心理疾病,很严重,所以你知道为什么高三一班有那么多人,却没人愿意跟我待在一起吗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就这么慢慢地说出来,眼神躲闪,他的心底也泛着酸涩是吗
可能是我还小,顾及不了家庭和未来,我的第一反应是心疼他,大家为什么要逃避他呢,明明他是个很好的人啊,我竟然踮起脚,捂住了他一张一合的嘴,他的鼻息落在我手上,我的泪水不争气地流出来,不要说了,求求你,不要说了。
他眸中是诧异吧,我看不清。
我一直没有要瞧不起你的心思,我只是觉得你很好,与我灵魂相契合,我们相处地很愉快,我想跟你在一起是很久很久之前就写在愿望里面的,我曾经也窥见了你生活的一角,阿姨很漂亮,很温柔,不像我妈妈一样暴躁易怒还爱罚人。你只是生病了,总会治好的。
看我哭了,夏渝呈大抵是不忍吧,从他的兜里翻出叠的整整齐齐的卫生纸,张开抽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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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落在我脸上,擦拭的动作很轻,像他一样,温温柔柔的。
他真的太好了,好到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
夏渝呈轻声哄着我,不要哭了,我答应你。他看着不远处踢足球和打篮球的男生,也许有一天我会和他们一样。
他送我回教室,避开了人多的地方。
谢谢你的喜欢。他最后说道。
他前后的态度让我有些像做梦一样,我回到了刚刚搬的新教室。
像踩在棉花糖里一样,软绵绵的,又甜甜的。
我回到教室,看到杨亓,这两年的苦逼生活让他白了很多,个头也窜的很高,也许是堆积了书生气,他越来越有文艺范了。
有一点像夏渝呈。
不行不行,我怎么能看谁都像夏渝呈呢
他的背绷得很直,蓝白色的校服很干净。
我坐下来,叫他：杨亓,今年的高考题你做了没他不知道听没听见,半天没理我,我当他在忙着做题没空搭理我,我也识趣地拿出自己的作业,闷头做了起来,不再打扰他。
我们做了三年同桌了。
班主任巡过班之后,杨亓突然转向我小声开口：我看到了。
我下意识嗯了一声
他别扭地转回头,在爬山虎那里。
我知道他说的什么事了,开心笑笑,他答应了。
你高三了。
没事的,我能做到不耽误学习的。
他不再说话,好像在生闷气。
爱是个很神奇的东西,我上初中的时候,没人喜欢我,但当我有了喜欢的人,也有人开始喜欢我。
六月二十五,出高考成绩,我发出去的消息一直没得到回复。事实上,自从表白过后,我发出去的消息都石沉大海,没有答复。
七月我问他的志愿,他也没给我回复。
聊天框里全是我的消息,有的很长,有的很短,有的只是一个表情包,带着试探和担心。
我也偷偷去过梦家巷子,却没见到他的身影。
紧接着我一头深深扎进一轮复习。
高考后的夏天更加燥热,蝉鸣不再缠绵好听,更多的是让人烦躁。
七月四号,下午空堂课,班主任指挥我们班两个男生搬桌子,我没在意,继续做数学题。这个时候来几个上一届没考好的复读生很正常。
七月五号,班主任在跑完早操的时候进来关掉了新闻,向外招手,进来了一个男生,身后跟着夏渝呈。来了两个复读生,一个是我日思夜想的夏渝呈,看见他的那一刻,我的眼眶不可控制地红了,但少年人的喜欢再热烈,也带着幼稚的博弈,我偏过头去,不想看他,他的目光在我身上,我清楚的知道,但我不接受,冷暴力是这个世界上最恶心的东西,我喜欢他不代表我要承受他的冷暴力。
我还是没忍住转头,我很想他,但他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眼睛。我有些失望,他为什么不敢看我呢
他怀里抱着新的高三复习资料,我知道了,他来复读了。
我心里悄悄给他竖起大拇指,勇！
能复读的高三生都是勇士,可惜他是爱情里的懦夫。
他似乎是浅浅笑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对着我。
最纯爱的那年,我希望我们一个班,后来我们真的一个班。
后来我才知道,他身体不好,跑不了操,但是为了见我一面,他会坚持跑下来。
高三这年,我们没有说过很多话,知道我和夏渝呈认识的人只有杨亓,而杨亓也不是碎嘴的人,所以许语衍和夏渝呈的关系被埋在高三的压力和四季的更替之中。
其实好几次,我们擦肩而过的时候,都有三十秒的犹豫吧,犹豫要不要开口,但是我还在生气。
六月八号,我考完最后一场走出考场,他在一中爬山虎那里等我。
我怎么知道的,像是心照不宣,我就从博雅楼后门走出去,然后看见了穿着白衬衫的少年。
你喜欢什么颜色的爬山虎呢我还没走近他,他就问我,我下意识回答他：秋天的,国庆那几天的,五颜六色的。两个人一问一答自然的就像没有之前的事一样。
他低笑出声,衍衍,爬山虎哪有五颜六色的啊你看,你从来不了解我。
我内心隐隐不安,在下一刻得到验证,许语衍,我们分手吧。
我怔愣在原地,为什么但仔细想想,两个人哪有什么谈恋爱的表现啊,一句告白,一句答应,一句分手,除此之外连话都不曾在人前说过。
但我也得承认,我们在一起这一年时间里,私底下两人干了很多事。
去年八月,我陪你出去玩了几天,九月我们一起喝了奶茶,十月中旬,我们一起在这里看了红色的爬山虎,十一月,我们去了班主任办公室,因为早恋的苗头。十二月,我们一起趴在窗子前看雪,今年一月一起去外校考试,二月去买了花盆和种子,种了花,三月我妈给咱俩开了成人礼,四月一起去了桃花山看桃花,五月份一起去了河边散步,六月一起去寺里烧香。许语衍,我们之间做过很多事,但是你知道吗我们之间没有爱情,刚开始答应你是因为我想着你只是想凑凑别人早恋的热潮,总有一天,你的新鲜感淡了就好了。我们接下来要各自奔走,你为什么不结束呢
所以,夏渝呈,我跟你表白你以为是新鲜感,一切对你来说是什么我的泪水往下流,心口好疼,他在否定我们之间的一切。
许语衍,一切都只是你觉得的样子,我的生活里是只有你一个女孩,可是我并不是喜欢你。他偏过头,我看不见他的情绪,可我清晰地感觉到,我走的时候,他没有挽留。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我们又将近两个月没联系,同桌说自己在报志愿那天见到了夏渝呈,我只是呼吸乱了几分,没有细问。
七月二十号出了志愿结果,毫无意外的,我跟他在一个城市,两所学校,但是位置很近。
这是写在班旗上的秘密。
八月一号,我带着录取通知书走进了谷姨的办公室。谷姨是我妈妈的好朋友,听说我考到了重点大学的一流专业很高兴,说是要看看我的录取通知书,我就去了。
是准备悄悄去的,所以我没有告诉她。
但推开办公室的时候,我整个人都麻掉了。
她办公室的沙发上绑着一个人
一个我熟悉不过的人。
微分碎盖下是他刚刚清醒的眼睛,白皙的双手手腕上已经有了红痕,谷姨慢悠悠地脱衣服,被我推开门的声音惊得慌乱,顺势穿衣服。
谷姨……你……我不知道说什么,想起三月对面初中猥亵男学生的老师和包养男学生的老板娘。
没想到这种事离我这么近。甚至就在我身边,我最敬重的阿姨和我喜欢的人。
玩的还挺花,但是我也相信夏渝呈,他是个跟我牵手都会脸红的人,怎么会做这种事
我跑过去,抓起谷姨桌子上办公用的剪刀,握住夏渝呈的手,看见他挣扎的痕迹,眼泪不争气的流下来,掉在他的虎口处。
他的手在抖,我的也是。他不敢看我,自尊被踩在地上了。
我们都很害怕,因为谷姨的公司有保安,我们俩可能不太能走出去。
我扶着夏渝呈起来,他眼中是羞耻和愤恨。他眼睛中的慌乱我看的清,被绑着四肢太久,他走路不太方便,我扶着他,他的手却躲着我。我强势地抓住他的手,搭在我肩上,我们差挺多的,他弓着身子,才能被我好好扶着,我们朝着门走,谷姨拉住我,衍衍,你能不能不要说出去是他爸爸把他送过来的,不是我……我闻言朝着夏渝呈看去,他的眼中闪过羞愧,为他的父亲吗
我甩开手,谷姨,我早恋你是知道的,我给你看过他的照片,说过他的名字,你为什么还是要……
谷姨小声说道：我忘了……但是衍衍,我这是第一次……
我知道她要说什么,我闯进来,坏了她的好事。
是第一次对他下手还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我问她。
我……谷姨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转过头。
拉着夏渝呈,走出门。
我们无处可去,这么一座城市,我们无处可去。
最后去了一个广场的廊子。
夏渝呈一直任由我拉着他。
我坐下,也松了手。
夏渝呈,你以后得给我买房子,买很大很大的房子,不能让我们俩无处可去。
他心不在焉地听着,嗯了一声。
分手那事,我没答应就不算。我别过头,而且,我很生气,所以,你得哄我。
他欲言又止,我没好气,抹了一把眼泪,有屁就放。
也许是我第一次在他这里说粗话,他微不可闻地笑了一下。
他说：衍衍,你不知道,我病的很严重,自杀倾向,暴躁易怒,不容易对人敞开心扉的。
我高考志愿报的心理学,以后做心理医生,你放心好了,我给你治。
我打断他,他坐在我旁边,看着我,衍衍,我初中的时候就被夏陆送出去了……他有很优秀的学历,海归,当时是市场上不易见的优质青年,但是他在外待久了,他喜欢一个男人,他相亲是因为那个男人结婚了,我妈妈是名校毕业生,工作很好,夏陆一次又一次搞砸了她的工作,所以她现在不得不打杂工。但是衍衍,你有一个不错的家庭,有体面的父母,他们哪怕打你,也是爱你的,我不一样,夏陆他就是个变态。无论是谈恋爱还是结婚,你父母不会同意你跟我在一起的。
我看着他认真的眼神,再也忍不住,趴在他肩上,大哭起来,口齿不清：可是你以前不告诉我,你知道吗我喜欢你好久了,分班前到现在,也有两年半了,我这辈子还没喜欢过谁,第一次就被你这么对待。
夏渝呈的手升起又落下,我听他说：衍衍,脏……
脏什么脏,她又没得逞。再说了,脏的是他们又不是你,我那么敬重的阿姨做这种事,你还不是第一个,呜呜呜呜,我太倒霉了吧！
夏渝呈轻轻拍着我的背,不要哭了,好不好
你还跟我说分手！
衍衍,这真的是非常严肃的事情,你要好好考虑考虑,九月开学,你会看到很多优秀的人……
可是你只有一个,他们都不会是你。
我打断他。
你这姑娘,怎么这么固执
他无奈,但还是不松口。
我没辙了,抱着他的胳膊,借着这里没人,哭的更大声了。
他声线温柔,像哄小孩,好好好,答应你,但是我们不要公开,好吗那天你不喜欢我了,就提分手吧。
我一愣,你还是觉得我只是新鲜感吗
他看着远处的建筑,衍衍啊,到我这个境遇了,没有被爱的权利了。
我摇头,狗屁话,万物都有被爱的权利,你凭什么认为没有人爱你只是有些人天生坏,对你不好,但是还有很多对你好的人的,无论何时,都不要放弃你自己。
八月中旬,夏渝呈带我去见了他妈妈,那个温柔的女人。
生活给了她很多创伤,但我也庆幸,她始终是那个温柔有词的高知女性。
她跟我说人生,她跟我说夏渝呈,我觉得她就是夏渝呈的一张牌,劝我分手的牌。
夏天燥热,阿姨见我坚持,最后跟我说：我还是很庆幸,这样的环境下,渝呈还是一个善良的人,也为有人爱着他开心。他身边的女性有我,有个叫云舒的小姑娘,有你。愿意包容他,爱他。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有个爱的人和爱他的人呢只是衍衍,以后要辛苦你了,如果你觉得太辛苦了,要离开他,可不可以给他一段时间,让他好好消化消化阿姨潸然泪下,滴滴都是对自己孩子的爱。
衍衍啊,他说他最爱这样叫你了,他高二下学期那年,我记得有一天他回来肉眼可见的开心,他抱着一个精致的笔记本,我翻过一次,上面写着你的名字,我想,那时候,他就应该已经喜欢你了吧。去年高考完,他带我出去吃烤肉,他喝酒了没喝几杯就醉的不省人事,嘴里一直叫着衍衍,他说,他一直想这么叫你,他说你很可爱,你很好,说着说着,还哭。我好久没见他哭了。第二天,他跟我说,他要去复读,收拾好书,他自己联系老师主任的,就去了。他去年考了676,清北去不了,其他学校也是随便挑的。
原来,他不是没考好,只是不想去年走。
我怎么不知道他啊他说高三那么辛苦,他想陪着你。
哭的人由她变成了我。
我一直以为夏渝呈只是因为善良单纯才和我在一起的。
阿姨啊,夏渝呈这辈子太辛苦了,我想一辈子陪着他的。
九月,我们一起坐着火车去了几千里外的大城市上学。
从西北的荒凉到中原的富饶,再到东南沿海的繁华。
我们在火车上手牵手,走出了困住夏渝呈的地方。
我们经常见面,从我们学校坐地铁一站就到了他的学校。
我们在科大的小吃街吃饭,在华大的校园里散步,我去他的教室外给他惊喜,他抱着花带我去寺庙,给我求平安符。
十一月,天气寒冷,但不会下雪。
我们在街角的咖啡馆里约会,碰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我不认识她,她走过来跟夏渝呈打招呼。
她就是云舒,那个参了夏渝呈前十四年的人。
她从容地打招呼,加了夏渝呈和我的微信。
那天可能是我水逆,我和夏渝呈刚走出咖啡馆,我又碰到了杨亓。
我一直以为,他会去清北的。
他笑着说：科大给的待遇更好,而且科大有胡松教授。
胡松,国内有名的院士,领头人物。
我们笑着说再见。
我谈恋爱的事,宿舍的人不知道。
有一天,我心血来潮打印了夏渝呈的照片,做了DIY相框,摆在桌子上。
一日,室友张佳琪看到了,问我：他是谁啊
晴朗的天气,微微的风,绿树红花,夏意正浓。
我的爱人,夏渝呈。
她们哇哦喊的起劲。我心里很满足,终于我们的爱情重见天日。
大四下学期,我考到了本校的研究生,夏渝呈比我聪明优秀,他保研,也保到了本校。
他学的不错,本科期间就拿到几个公司的合作项目在做,很少向家里要钱,我也经常在外实习积攒经验。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走。
我们在外买了房,只付了首付,也不是什么好地段,但我们觉得生活还是很好的。
但天意弄人,夏渝呈23岁那年,他从23楼一跃而下,我的爱人与世长辞。
明明早上起来一切好好的,昨日我们商量墙上挂什么画,我们给这个小小的家添置东西。锅碗瓢盆……
我站在楼下,和大家一样,匆匆忙忙……
他落在我眼前,鲜血流了一地。
我已经看不清他的脸了。他再也不会笑了。
我抬头,23楼的窗子大开,他从那里一跃而下,抛弃了我。
是啊,我们在这对他不好的人间,偷偷幸福了好久,久到我忘记了,他是个病人。他的世界不完整,忘了他还有个畜生的爹。
我没有哭,因为我知道,这次落泪,没有人给我他的肩膀,哄我开心了。
我看着警察收拾夏渝呈的尸体。
我看着人们拿起手机拍着。
我木讷地走进电梯,打开门,看了一眼,又闭上,用手指撑开嘴角,打开门：呈呈,我回来了。没人应答,风从打开的窗子里吹进来。
很快,警察敲了门,两个警察。
我打开门,手里面是夏渝呈的手机,上面是邻居发给他的消息。
夏渝呈的父亲杀了他的妈妈。
附有照片,惨不忍睹。
杀人分尸,器官都是不完整的。
那个温柔的阿姨,死在了夏渝呈好转的这一年,于是夏渝呈病发,从楼上跳下去。
很简单。
我找家里借了好多钱,几万块吧,给夏渝呈买了墓地,夏渝呈的身后事是我一手办的。
来了很多人,我听到夏渝呈的导师说可惜了,多好的苗子。
听夏渝呈的室友说没看出来夏渝呈有病的啊。
听某个公司老板叹息,丢失了个天才。
是啊,我的爱人,与世长辞,留尽遗憾,我的遗憾,导师的遗憾,老板的遗憾。
云舒也来了。
她跟我说,夏渝呈很早之前就自杀过,但是每次都被救了回来。
掩藏于她眼间的泪,我流不出来。
花了五天多,我送走了所有人。回到23楼。
我打开厨房的门,架子上是我们两个挑选的碗筷,我们买的调味料。
我记得那天,我们去超市,我喜欢吃醋,想着买大瓶,他建议要吃新鲜的,买小瓶,大不了他天天给我买。
骗人,不是说好给我买醋的吗
我捻起那小瓶醋,摔在地上。
打翻所有调味料,在地上混在一起,恶心极了。
头发留的很长了,昨天送他的时候洗的。
我憋了几天的泪水喷涌而出。
我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夏渝呈,你骗人,偏偏我还没有地方去骂你。夏渝呈,你个混蛋！
我回忆那天,如果我不出去买菜就好了,我就可以拉住他了。
夏渝呈,你回来啊！
我歇斯底里,可是房间空荡荡,没有那个围着围裙做饭的男人了。
最后是云舒冲进来,抱住我,顺着背,安慰我。
说实话,失去夏渝呈让我很难过,休学调整了好久才好。
我休学了之后,回了秋水,回了秋水一中。
回到秋水之后,我去了监狱,见到了夏陆,他瘦了很多,眼神没有那种狠毒了,像一口死井,但我不可怜他,我恨他！
我看到他,忍不住情绪失控,我指着他的鼻子,问他为什么要杀了阿姨,为什么要让夏渝呈知道
我真想亲自到刑场看你死！
我咬牙切齿,在警察拉我下去的时候,吼着诅咒他：我希望你永世不得超生,免得下辈子又去祸害夏渝呈和阿姨！
我回到秋水一中。
毕业五年,学校新建了体育馆,室内的。
我回到我和夏渝呈初见的地方,爬山虎快掉光了,红红的,可惜,夏渝呈不会再出现了。
叶是往昔叶,人非当时人。
高三秋天的体育课,我和夏渝呈偷偷跑出操场,在这里,我俩编了一个红色爬山虎花圈,戴在头上,用相机偷偷拍照。
那是我们第一次牵手,我们俩的脸都红的像猴子屁股。
一年后,我回到了东南。
收到了一份文件,是一个小院的转让书。
小院里面都种的爬山虎,可惜在这样一个四级如春的地方,爬山虎是没有秋天的。
就像在这里,我失去了夏渝呈。
又一年后,杨亓联系我,给我表白,制造浪漫。
我拒绝了,说的很清楚。
那么多人,再无一人是夏渝呈了。
我醉心心理学及其治疗,经常去孤儿院这些地方。
四十岁,我成了业内比较知名的医生。
四十二岁,在失去爱人的第二十个年头,我在孤儿院动用关系领养了个八岁的小男孩。
夏渝呈陪了我八年,我失去他的日子竟然已经远远大于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了。
我给他起名夏源。
取的他的姓。
我五十七岁时,夏源二十三岁,娶了自己心爱的姑娘,成家立业。
我六十岁时,夏源的女儿出生了,叫夏至,她的父母在六月二十二号,夏至这天结婚。
我终于觉得这漫长无趣的一辈子要结束了,我给夏渝呈和我都留下了后代。至少这世上还有人记着我们,有人给他给我扫墓。
七十八岁的时候,我走路都蹒跚了,退休了,夏至养在我身边,小姑娘喜欢逛街。
十八岁,她高考完了,想着打扮打扮自己,我陪她一起。
那些天,我总是梦见夏渝呈,我觉得我要死了,我翻出旧物,坐着秋千椅,看夏渝呈亲手种下的爬山虎。可惜了,爬山虎看着也要死掉的样子。
八月份,夏至的大学稳了,她带我去逛街。
我老了,穿着老奶奶穿的衣服。满脸皱纹,我想起夏渝呈他死的时候还年少,细皮嫩肉的,不知道会不会嫌弃我。
那天我也买了小姑娘穿的裙子。
回家路上,路过一家酒店,里面有人办婚礼。
我愣在原地。
新郎夏渝呈,新娘许语衍。
我求着主家让我进去,随了999的份子钱。
那男生跟夏渝呈好像啊。
我听见他拿着婚戒,单膝下跪：衍衍,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小姑娘捂着脸递出手,看着幸福极了。
我迷迷糊糊对夏至说：你爷爷欠我一场婚礼,一枚婚戒呢。
终于,夏渝呈娶了许语衍,许语衍嫁给了夏渝呈。
我回了小院,躺在椅子上,看着爬山虎,大半都死了。
我看见夏渝呈,穿着西服。手里捧着五颜六色的爬山虎,爬山虎哪有紫色蓝色白色的肯定是他夜里偷偷染的是不是
我看见光亮,看见一条路。
手无力垂下。
脸色白了不少,是一个死人的脸色了。
夏至叫了半天奶奶,无人应答,她回头,看见了凳子上的许语衍。
许语衍的葬礼很隆重,来了很多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杨亓也来了,带着自己的妻子。
云舒也来了。
她说：衍衍,你辛苦了。
风吹起,白花落,万人悲,赴黄泉。
终于,五十六年后,许语衍卸下一切,去找夏渝呈了。
爬山虎枯萎了,没等到秋天,就死了。
后来许语衍再没见过爬山虎的秋。
只有那年,在百般禁忌,万般叛离的秋,看到的爬山虎最好看。还有那年爬山虎下面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