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突然,祁阳站在教学楼门口,望着站台外的雨发愁。训练结束得晚,天气预报显示这场雨至少要下到晚上九点。
倒霉。他嘟囔着,把运动包顶在头上,正准备冲进雨里,余光却瞥见一个身影。
那是个女孩,站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安静得像一尊雕像。她穿着不合身的校服外套,袖口盖过指尖,露出一小节苍白的手指。雨水溅起的雾气模糊了她的轮廓,却遮不住她身上那种与世界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祁阳莫名感觉自己的心脏漏跳一拍。
同学,你也没带伞吗他听见自己开口,声音比平时高了八个度。
女孩缓慢地转过头,漆黑的眼睛看向他,却没有回答。她的眼神空洞得让祁阳想起他小时候养过的那条金鱼——永远隔着玻璃,对投食的手指毫无反应。
我叫祁阳,高二七班。他不知为何继续说着,甚至向前走了一步,想和女孩离得更近一点,你是新转来的吗我之前没见过你。
雨声填补了沉默的空白。女孩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三秒,然后移开,重新望向雨幕。祁阳注意到她的睫毛很长,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像两把小扇子。
阮眠。就在祁阳以为不会得到回应时,女孩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高二四班。
祁阳咧嘴笑了,仿佛获得了什么重大胜利。他又往前走了几步,彻底站在了女孩的旁边。
你的名字真好听。他有些尴尬,从自己贫瘠的搭讪语录中尽力搜索着好听的语言,这雨下的还真大啊....哈..哈.....
祁阳感觉自己像个蠢货,理智告诉他他应该走了,人家压根不想搭理他,但是双腿仿佛灌了铅一般,让他寸步难移。
难熬的沉默过后,他突然想到了背包中有自己今早从桌子上顺手拿的几颗橘子糖,他急忙将手伸进包里翻找起来。
出乎意料的,他在包里摸到了一把伞,残缺的记忆中,似乎是今天早上他善解人意的老妈放进去的,在她走的时候似乎还专门提醒了他。
感谢老妈,小的以后一定听您的话。
祁阳一边在心里歌颂自家老妈的伟大,一边将伞递给了一旁的少女。
这把伞给你,我家就在附近,我跑回去也没事的。
祁阳你个胡说八道的混蛋,你忘记了你家住在离这里七个公交站的远方吗,你到底在干什么。
祁阳心里继续碎碎念,但是握着伞的手却没有收回,坚定的举在他和女孩的中间。
阮眠看着那把伞,又看看祁阳被雨水打湿的T恤,没有伸手。
为什么她这么问着,语气却没有任何起伏。
祁阳愣住了。为什么额,他自己好像也不知道可能她的眼睛让他想起深夜的星空也可能他从第一眼就觉得她特别
因为...同学之间应该互相帮助他憋了半天才吐出这么一句老掉牙话,说实在的,连他那个年过半百的班主任都不会说这样的话了,但是他确实想不到更好的理由了。
阮眠听了他的话,没什么反应,但她还是接过了伞,指尖不小心碰到祁阳的手掌,凉得和这场雨一样。她撑开伞走进雨中,没有道谢,甚至没有回头。祁阳就那么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纤细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雨幕里,胸口有种奇怪的悸动。
真奇怪,难道他心脏出问题了
祁阳没想到第二次见面会这么快发生,第二天他在食堂又见到了阮眠。
她独自坐在角落,面前放着一份几乎没动过的午餐。周围嘈杂的人声仿佛与她无关,她只是机械地用筷子拨弄着米饭,偶尔抬头看一眼墙上挂着的时钟。
祁阳端着餐盘走过去,心跳又有些快。
嗨,又见面了。他在阮眠对面坐下,昨天...
伞在教室。阮眠打断他,声音平静,要吃饭没带。
我不是来要伞的!祁阳急忙解释,就是...看见你一个人在这里,想和你一起吃午饭。
阮眠终于抬起头,黑曜石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祁阳注意到她的瞳孔似乎比常人要大,像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为什么她又问出那个问题。
祁阳扒拉了一口饭,思考着如何回答。阳光透过窗户照在阮眠的脸上,他这才发现她的睫毛是浅棕色的,近乎透明。
因为你很特别。他最终诚实地回答。
阮眠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低头吃饭。祁阳不确定她是否听见了自己的话,但接下来的二十分钟里,她再没抬头看他一眼。
那天过后祁阳就一发不可收拾。他开始有意识地出现在阮眠周围——食堂、图书馆、放学路上。阮眠从不主动打招呼,但也不拒绝他的存在。她像一潭死水,而祁阳则是不知疲倦往水里扔石子的小孩,期待着水面泛起哪怕最微小的涟漪。
一个月后的晚自习,祁阳发现了突破口。
他经过空荡荡的音乐教室时,听见里面有翻书的声音。推开门,阮眠独自坐在钢琴旁,膝上摊开一本厚重的书。夕阳的余晖透过百叶窗,在她身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
《日本怪谈百物语》祁阳凑近看清书名,惊讶地挑眉,你喜欢看恐怖故事
阮眠合上书,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我超怕这些东西的。祁阳不好意思地挠头,小时候看《午夜凶铃》后三个月不敢一个人上厕所。
阮眠的眼睛微微睁大,这是祁阳认识她以来见过的最大反应。
你害怕。她陈述道,声音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为什么还要看。
祁阳耸耸肩:朋友激将法呗。不过说真的,你为什么喜欢这种题材
阮眠的手指轻轻抚过书脊:完全沉浸在故事里后,在主角遇到鬼的时候,我的心跳会很快...讲到这里,她抬头看了祁阳一眼,神情有些不自然,很...有趣。
祁阳突然意识到,这是阮眠第一次对他说这么多话。他的心脏砰砰直跳,像是发现了宝藏的探险家。
那...我给你讲个更吓人的他试探着问,我老家有个真实发生的鬼故事。
阮眠抬起头,夕阳在她的眼中点燃两簇微弱的火光。她轻轻点头。
祁阳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我老家在乡下,有栋废弃的老宅。据说三十年前,有个女人在那里上吊...
故事讲到一半,祁阳自己先打了个寒颤。他偷瞄阮眠,惊讶地发现她的嘴唇微微分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在昏暗的光线下,她苍白的面颊似乎有了一丝血色。
...后来每个下雨的夜晚,路过的村民都能听见老宅里传来女人的哭声。祁阳结束故事,咽了口唾沫,讲完了。
阮眠沉默了几秒,然后问:你见过她吗
当然没有!祁阳差点跳起来,我连那附近都不敢去好吗!
阮眠的嘴角动了一下——那几乎可以称之为微笑的雏形。祁阳瞪大眼睛,仿佛目睹了昙花绽放。
你...感觉怎么样他小心翼翼地问。
阮眠眼睛亮得异常:故事是假的。但你的恐惧是真实的。她停顿了一下,很有趣。
那天之后,他们的关系一下子近了起来,音乐教室成了他们的秘密基地。每天晚上晚自习结束后,祁阳会带来自己搜罗的各种恐怖故事,从校园怪谈到都市传说。他常常讲得自己毛骨悚然,而阮眠则在旁边安静地听着,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祁阳发现,只有在听恐怖故事时,阮眠才会展现出些许情绪波动。她会微微前倾身体,呼吸变得急促,有时甚至会不自觉地咬住下唇。这些细微的变化让祁阳既欣喜又心疼——仿佛她的情感被锁在某个深处,只有恐惧这把钥匙才能偶尔打开。
三个月后的一个雨夜,事情有了转机。
祁阳刚讲完一个关于雨夜凶铃的故事,窗外突然电闪雷鸣。音乐教室的灯光闪烁几下,熄灭了。黑暗瞬间吞噬了整个房间。
啊!祁阳惊叫一声,本能地抓住了身边人的手臂。
阮眠的手臂冰凉而纤细,但在他的触碰下没有退缩。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她的脸——她正看着祁阳,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没事的。她说,只是停电而已。声音出奇地柔和。
祁阳尴尬地松开手,心跳如鼓。他人高马大的一个男生,此刻却因为黑暗和想象中的鬼怪而害怕的缩在一个女孩身边,他感觉有些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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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阳你个废物,快点说点什么挽回一下颜面啊。
抱歉,我从小就...他的解释被另一声雷鸣打断,整个人猛地一颤。
......去他娘的解释,吓死个人。
黑暗中,他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
没关系。阮眠的声音很近,我在这里。
祁阳愣住了。这是阮眠第一次主动触碰他,第一次表达类似安慰的话语。他的眼眶突然发热,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别的什么。
阮眠,他在黑暗中听见自己有些颤抖的声音,你...不害怕吗
沉默良久,阮眠的回答几乎被雨声淹没:我...不知道。
祁阳有些沉默,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因为害怕而收获一段友谊。
虽然这个朋友似乎有些奇怪。
音乐教室的灯光重新亮起时,阮眠的手已经收了回去。她安静地坐在钢琴凳上,仿佛刚才那个主动安慰祁阳的瞬间从未发生过。但祁阳知道那不是幻觉——他的手腕上还残留着那种冰凉的触感,像一片雪花落在皮肤上,转瞬即逝却刻骨铭心。
谢谢。祁阳轻声说,感觉心里有些怪怪的。
阮眠只是点了点头,重新翻开膝上的《日本怪谈百物语》。灯光下,她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像一排小小的栅栏,将世界隔绝在外。
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户,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玻璃上轻轻叩击。祁阳看着玻璃上滑落的水珠,忽然想到了他和阮眠的初遇,也是在这样的雨天。
我送你回家吧。他脱口而出,雨这么大。
阮眠抬起头,黑曜石般的眼睛直视着他:为什么
又是这个问题。认识这么久了,祁阳已经习惯了阮眠问他为什么,但每次被这样问,他还是会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
因为...祁阳挠了挠头,因为我刚到想到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嘿嘿,你还记得吗我给了你一把伞。
阮眠点点头,然后合上书,发出轻微的啪的一声。她站起身,校服外套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显得整个人更加瘦小。
那走吧。她说。
祁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同意了。他匆忙收拾书包,心跳加速,像是中了什么大奖。他们一前一后走出音乐教室,走廊里只剩下他们的脚步声和雨声。
祁阳撑开伞,阮眠站在伞下,伞并不算大,难免有些肢体触碰,祁阳尽力将伞往阮眠那里斜,唯恐她被雨淋湿了。他们沉默地走在雨中,路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晕染开来,像一个个模糊的月亮。
往这边。在一个岔路口,阮眠指了指右边的小路。
祁阳跟着她拐进一条他从未走过的巷子。两边的老房子在雨中显得阴森而神秘,窗户里透出的灯光像是困在笼子里的萤火虫。阮眠的脚步轻得像猫,几乎没有声音。
你住在这里啊。祁阳试图打破沉默。
阮眠点头,然后在一栋灰白色的公寓楼前停下。楼很旧,外墙剥落。她转向祁阳,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
还是淋湿了啊......祁阳有些自责,早知道带把大点的伞了。
就是这里了。阮眠没发现祁阳的不对,她转过身,认真的向祁阳道谢,谢谢你。
这是阮眠第一次对他说谢谢。祁阳内心的失落瞬间消失,随之而来的是一种酸涩的感觉,像被水沾湿的棉花。
明天...还讲故事吗他问,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随意。
阮眠看着他,黑色的眼睛在雨中显得格外深邃。几秒钟的沉默后,她轻轻点头:嗯。
祁阳咧嘴笑了:那明天见!
他转身要走,却听见阮眠叫他的名字:祁阳。
他回过头,雨幕中阮眠的身影模糊而单薄,但她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明天...可以讲一个关于雨的故事吗
祁阳愣住了。这是阮眠第一次对他的故事提出要求。他用力点头:当然!我正好知道一个超吓人的雨夜传说!
阮眠的嘴角微微上扬,那个几乎不能称之为微笑的表情却让祁阳的心跳漏了一拍。然后她转身走进公寓楼,消失在昏暗的楼道里。
祁阳站在雨中,直到阮眠的身影完全消失才离开。回家的路上,他的脑海里全是阮眠那个几不可见的微笑。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对阮眠似乎不仅仅只是朋友了。
第二天放学后,祁阳直奔图书馆。他在民俗传说区翻找了整整一个小时,终于找到一篇关于雨女的日本怪谈。他如获至宝,把故事背得滚瓜烂熟,甚至加入了几个自己编造的细节,只为了让故事更精彩。
晚上下课后,他准时出现在音乐教室。阮眠已经在那里了,今天她穿了一件深蓝色的毛衣,衬得皮肤更加苍白。她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小瓶子,对着月光观察。
那是什么祁阳好奇地问。
阮眠似乎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迅速把小瓶子藏进袖口。她的动作太快,祁阳只来得及看到瓶子里似乎装着某种彩色的粉末。
没什么。阮眠说,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不是讲故事吗
她转移主题得太生硬了,但是祁阳决定不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坐下来,神秘地压低声音:今天的故事叫《雨女》...
故事讲到一半时,祁阳注意到阮眠的手指轻轻颤抖了一下。当他描述雨女如何在暴雨中引诱迷路的旅人时,阮眠的呼吸变得急促。而当故事达到高潮——雨女露出她腐烂的真面目时——阮眠猛地抓住了祁阳的手臂。
祁阳停下讲述,惊讶地看着她。阮眠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闪烁着祁阳从未见过的光芒。她的嘴唇微微分开,胸口快速起伏。
太...吓人了吗祁阳有些担心地问。
阮眠松开他的手臂,摇了摇头:不...我只是...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感觉到了什么。
感觉到什么
阮眠没有回答。她低下头,从袖子里取出那个小瓶子,递给祁阳。在昏暗的灯光下,祁阳看清了瓶子里装的是彩色的细沙,蓝得像最深的海水。
这是...
色彩。阮眠说,我收集的色彩。
祁阳困惑地接过瓶子,轻轻摇晃。蓝色细沙在瓶中流动,像一片微型的海洋。
我不明白。他诚实地说。
阮眠深吸一口气,这是祁阳认识她以来见过的最情绪化的动作。她的手指绞在一起,指节发白。
我...感受不到大多数情绪。她轻声说,声音几乎被窗外渐起的风声淹没,医生说是情感缺失症。快乐、悲伤、愤怒...对我来说都像是隔着一层玻璃。
祁阳屏住呼吸,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什么最开始她的态度那么冷漠。
但有些时候...阮眠继续道,手指轻轻触碰那个小瓶子,当我看到特别强烈的色彩,或者听到特别强烈的故事时,我能隐约感觉到什么。就像...隔着玻璃触摸火焰的热度。
她抬起头,黑色的眼睛直视祁阳:你讲的那些故事...很不一样,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听你讲的故事,我能感觉到更多东西。
祁阳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阮眠对恐怖故事如此着迷——那是她为数不多能感受到的东西。
所以...你收集了多少种色彩他轻声问。
阮眠从书包里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后里面是十几个小瓶子,每个瓶子里装着不同颜色的粉末或液体。在昏暗的灯光下,它们散发着微小的光。
十七种。她说,这是第十八种。她指了指祁阳手中的蓝色瓶子。
祁阳小心地把瓶子还给她:这是什么蓝色
暴雨前的天空。阮眠回答,上周四,我在操场看到的。那一刻...我感觉心里非常酸,像柠檬一样。
祁阳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从未想过阮眠的世界是如此...灰白。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她站在雨中的样子,像一幅褪色的老照片里唯一的人物。
我能...帮你收集更多色彩吗他最终问道。
阮眠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祁阳读不懂的情绪。她轻轻点头:嗯。
从那天起,他们的关系似乎更近了。除了每晚的怪谈时间,祁阳开始带阮眠去寻找色彩。他们去美术馆看印象派的画作,去公园观察日落,甚至偷偷溜进化学实验室看不同金属燃烧时的焰色反应。
每次阮眠发现一种新的色彩,她都会小心翼翼地收集一点样本,装进小瓶子里。祁阳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心中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想带她看遍世界上所有的颜色,想成为她灰白世界里最鲜艳的那一抹,这样的想法充斥着他的心,少年对女孩的心意几乎呼之欲出。
一个月后的周五,祁阳提前请了假,偷偷骑车到城郊的一片向日葵田。他摘了一朵最灿烂的向日葵,小心地包好,然后骑车回学校,在阮眠放学必经的小路上等她。
当阮眠出现时,祁阳心跳加速。他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
送给你。他把向日葵递给她,声音因紧张而略微颤抖。
阮眠愣住了。她看着那朵金黄的花,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她的手指轻轻触碰花瓣,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害怕它会破碎。
为什么又是熟悉的问题,但这次的语气与以往不同——少了几分冷漠,多了几分困惑。
祁阳挠了挠头:因为...我想让你看看这种黄色。它...很温暖,像阳光一样。
阮眠接过花,低头嗅了嗅。阳光透过花瓣,在她的脸上投下金色的光斑。祁阳惊讶地看到,她的眼眶微微发红。
阮眠你...还好吗
阮眠抬起头,一滴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那是祁阳第一次看到她哭。
我...她的声音颤抖,我感觉到了...这是什么
祁阳的心跳几乎停止。他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这可能是...感动。
阮眠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紧紧握住那朵向日葵,指节发白:它...很温暖。我...我的心脏好烫,祁阳,我...。
祁阳不知哪来的勇气,轻轻抱住了她。阮眠的身体僵硬了一瞬,然后慢慢放松。她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泪水打湿了他的衣服。
谢谢你。她轻声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那天之后,阮眠开始有了微妙的变化。她仍然安静,仍然疏离,但偶尔会在听祁阳讲故事时露出微笑,或者在看到特别美丽的色彩时发出小小的惊叹。这些变化很细微,但对祁阳来说,每一个都像是奇迹。
他开始注意到阮眠身上的其他细节:她思考时会无意识地咬下唇,她喜欢把铅笔按长短排列,她总是把面包的边角撕下来留到最后吃。这些小习惯让阮眠在他心中从一个神秘的怪谈少女变成了一个真实的人——一个他从一开始就深深在乎的人。
后来因为学业繁忙,祁阳和阮眠取消了晚上的故事时间,开始全力冲刺期末,考试结束的那天,他给阮眠发了消息,阮眠,考试结束了,老时间,老地方,继续讲故事啊。
那天祁阳在音乐教室等了阮眠很久,但她始终没有出现,甚至短信也没有回,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担心之下,他决定去阮眠的公寓看看。
当他来到那栋灰白色的公寓楼前时,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楼里异常安静,连灯光都比平时少。他爬上楼梯,来到阮眠告诉过他的房门前,轻轻敲门。
没有回应。
祁阳的心沉了下去。他试着拧了拧门把手——门没锁。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他僵在了原地。
公寓里几乎空无一物。没有家具,没有装饰,墙上的挂钩孤零零地挂着,地板上积了一层薄灰。唯一证明这里曾有人居住的,是窗台上整齐排列的一排小瓶子——那是阮眠的色彩收集。
祁阳颤抖着走近那些瓶子。在月光的照射下,它们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他注意到最边上多了一个新瓶子,里面装着几片金黄色的花瓣——他送给阮眠的向日葵。
瓶子下面压着一张纸条。祁阳拿起来,上面是阮眠工整的字迹:
祁阳,请原谅我的不告而别,妈妈说在国外有专家可以治疗我的病,我曾经无数次想和你说这个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你的眼睛,我始终没法开口,我是个怪物,没有感情,冷漠无趣,你和我不一样,你身上有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东西,忘记阮眠,从新开始吧,你值得更好的生活。
纸条背面画着一朵小小的向日葵。
祁阳站在空荡荡的公寓里,手中的纸条仿佛有千斤重。窗外的月光缓缓被云朵遮住,最后一缕光线照在那排色彩瓶上,折射出绚丽的光芒。
在那一刻,祁阳才发现,他似乎从来不曾真正了解阮眠。
祁阳站在空荡荡的公寓里,手指紧紧攥着那张纸条。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地投射在光秃秃的墙面上。他再次环顾四周,希望能找到阮眠留下的更多线索,但除了窗台上那排色彩瓶,这里仿佛从未有人居住过。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些小瓶子,一个个查看。每个瓶子上都贴着一张小小的标签,写着一些简单的描述:同学的草莓糖,樱花粉、小蜗剩下的壳,雨后青、邻居的咪咪,暖黄色...最后一个瓶子里装着几片已经干枯的黄色花瓣,标签上写着祁阳的向日葵,心的颜色。
祁阳的喉咙发紧。他轻轻拧开那个瓶子,一片花瓣飘落在他掌心,轻得像一个未说出口的承诺。
真过分啊...他喃喃自语,居然不告而别...
回到家里,祁阳彻夜未眠。脑海里全是和阮眠相识的一点一滴,忘记吗,阮眠,放手从不是一个人说了算,我需要一个解释。
第二天一早,祁阳顶着黑眼圈来到学校。他直接去了教务处,谎称自己是阮眠的表哥,需要联系她的家人。
阮眠戴着老花镜的教务主任翻着档案,哦,那个转校生。她昨天办了退学手续。
退学。祁阳的心沉了下去,您知道她去哪了吗
档案上只写了‘出国治疗’。主任推了推眼镜,满脸我还不懂你们,具体信息我们无权过问。你是她表哥都不知道吗
祁阳哑口无言。走出教务处,他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祁阳,我是阮眠的母亲。能见一面吗就几分钟,我在你们学校的咖啡厅等你。
咖啡厅里,祁阳见到了一个与阮眠有七分相似的中年女人。她穿着素雅的灰色套装,眉眼和阮眠很像,但是却多了几分沧桑。
阮眠提到过你。阮母的声音很轻,她说你是她唯一放不下的人。
祁阳握紧了咖啡杯:阿姨,阮眠去哪了她还好吗
阮母沉默了片刻,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推到祁阳面前:她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信封里是一张照片和一封信。照片上是一片雪山下的湖泊,湖水蓝得像阮眠收集的那种最深的蓝色。信纸上则是阮眠工整的字迹:
祁阳,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妈妈决定把它给你。我在瑞士的罗森伯格诊所,这里专门治疗像我这样的情感障碍。医生说我的情况很特殊,治疗可能会影响记忆。对不起,其实我是个很可恶的人,一边说着让你忘记我,一边还让妈妈把信给你,我不想你恨我,祁阳,你对我很特殊,我不想忘记你,更不想我们真的没有联系,对不起。
信的最后附着一个地址和电话号码。
她...会忘记我吗祁阳的声音颤抖。
阮母的眼睛湿润了:医生说记忆可能会模糊,但不是永久性失忆。祁阳,眠眠从小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她对大多数情感都没有反应。我们试过各种治疗,直到最近才找到这家瑞士诊所...
我要去找她。祁阳突然说。
阮母复杂地看着他:我知道你们之间...她叹了口气,但是你还是学生吧,你不觉得你这样想有些冲动了吗,我今天约你出来不仅仅是因为这封信,眠眠最近好了很多,阿姨知道是你的功劳,我不希望你因为眠眠放弃你本来的东西。
高考后我就去。祁阳坚定地说,阿姨,请您告诉我更多关于阮眠的事。关于她的病,关于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阮母愣愣地看着这个少年:如果你去的时候,她已经忘记你了呢。
那我就继续在她身边。祁阳眼神坚定得回答,忘记了还可以记起来,记不起来还可以重新开始,阿姨,不仅仅我对阮眠重要,她对我,也非常重要。
阮母沉默了,她知道女儿的特殊性,在过去这十多年以来,她总是看见女儿被别人放弃,如今面对少年热烈的心,劝解的话堵在喉中怎么也说不出。
她比任何人都希望阮眠可以过得幸福,现在,机会就在她面前,她实在无法拒绝。
我知道了阮母温和的看着祁阳,你好好学习,等你高考结束可以联系我,我会给你买机票去见眠眠。
接下来的两个月,祁阳拼命学习,他知道,要说服爸妈,只有靠成绩才行。但是在高强度的学习下,身心难免疲惫,每当这个时候祁阳就会打开阮母给他的阮眠的日记。
日记里的阮眠让他既熟悉又陌生。那个在纸上倾诉心声的女孩,与现实中不善言辞的阮眠判若两人。
3月15日,今天又下雨了。那个叫祁阳的男生借给我伞。他笑的时候右脸有个酒窝,像爸爸以前养的那只金毛犬...
4月20日,祁阳讲的故事让我心跳加速。这种感觉很奇怪,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胸口破土而出...
5月25日,我收集了祁阳眼睛的颜色——琥珀棕。他问我为什么盯着他看,我没告诉他。如果他知道我把他当成一种色彩收集,会生气吗...
高考结束后的第二天,祁阳开始做父母的思想工作。父母对他的决定很不理解,但是看见自家儿子坚定的眼神,还是给予了支持。
你小子。祁父有些恨铁不成钢道,万一人家把你忘了你怎么办,去了热脸贴冷屁股吗
爸。祁阳抱了抱父亲,忘了也没关系,我只是想见她。
非常,非常想见她。
八月底,祁阳终于踏上了飞往瑞士的航班。十几个小时的飞行中,他不断翻看阮眠的日记和那些色彩瓶,生怕自己忘记任何一个细节。
罗森伯格诊所坐落在阿尔卑斯山脚下的一个小镇上。当祁阳拖着行李箱站在那栋白色建筑前时,他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膛。
前台的金发护士听到他要找阮眠,露出了困惑的表情:阮小姐确实在这里,但她的治疗阶段不允许探视...
求您了,祁阳拿出阮眠的照片和那封信,我从中国飞来,就为了见她一面。
护士犹豫了一下,拿起电话。几分钟后,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我是霍夫曼医生,阮眠的主治医师。他打量着祁阳,你是她的中国情人
祁阳有些震惊:哈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