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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匠铺的怪客
第一节:铁匠铺的怪客
永泰王朝,元和年间,京都汴安城正是鼎盛之时。南锣鼓巷深处,王记铁匠铺的幌子在风中晃悠,老板王老实抡着铁锤,叮叮当当的声响混着煤烟味,是这条巷子最寻常的声响。他四十多岁,满脸胡茬,胳膊上的肌肉块像铁块般结实,可眼神里总带着点本分人的怯懦。
这日午后,天阴得厉害,眼看就要落雨。王老实刚给隔壁李屠户磨完菜刀,正坐在门槛上歇脚,街口突然停了顶青呢小轿。轿帘掀开,先下来个背药箱的小童,接着走出个穿月白长衫的公子。那公子面白如玉,眉梢眼角带着股书卷气,偏偏眼下乌青,像是熬了几夜的鹰。
掌柜的,公子走进铺子,声音有些沙哑,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锄头镰刀,可会打连环
王老实一愣,搓了搓手上的铁屑:公子说笑了,小的是铁匠,只会打锄头菜刀,连环那玩意儿……得找银匠铺吧
公子没接话,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来竟是一枚铁环。那环约莫巴掌大,锈迹斑斑,却透着股沉手的分量,环身上刻着细密的云纹,纹路里嵌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暗痕。照这个样子,打九枚。公子指尖敲了敲铁环,要能套在一起,解开时环环相扣,缺一不可。
王老实接过铁环,入手冰凉,比同等大小的熟铁重了近一半。他翻来覆去看了看,接口处严丝合缝,不像锻造后拼接的,倒像是整块铁水浇铸成型。公子,他有些为难,这活儿太精巧,小的没做过,怕……
无妨。公子随手掏出一锭十两银子,当是定金。三日之后,我来取货。做成了,再给十两。银子砸在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王老实看着白花花的银子,眼睛都直了——这够他赚大半年了!可公子话锋一转,眼神骤然冷下来:若是做不成,或者走漏了风声……他没说完,但那眼神像刀子,刮得王老实后颈发凉。
成!一定成!王老实一咬牙,把银子攥在手里,又看了看那枚古怪的铁环,公子放心,三日后来取。
公子点点头,带着小童转身就走,仿佛刚才那阴冷的眼神只是王老实的错觉。
人走后,王老实对着铁环发愁。他把铁环放在砧子上,试着用锉刀打磨,火星子溅了一脸,铁环上却连道白印都没留下。这铁太硬了,不像寻常的精铁,倒像是传说中百炼才能成的玄铁。他又拿出炭火想熔了重铸,可那铁环在锻炉里烧了半个时辰,只是微微发红,始终化不开。
邪门了……王老实抹了把汗,目光无意间扫到墙角的旧木箱。那是他爹临死前留下的,里面除了几件破衣裳,还有半块铜令牌,上面刻着匠作司三个字。他爹曾含糊提过,祖上是前朝匠作司的匠人,因犯了事才躲到汴安城。王老实从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只当是老人糊涂时的念叨。
可此刻,他鬼使神差地拿出那半块令牌,对着铁环内侧的纹路比划。这一比划,他惊得差点把令牌扔了——令牌边缘的弧度,竟和铁环内侧一圈极浅的凹痕严丝合缝!仿佛这铁环,本就是为了配合这令牌而造的。
爹……您到底藏了什么秘密王老实喃喃自语,心跳得像擂鼓。
就在这时,铺子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股冷风灌了进来。门口站着个女子,从头到脚裹在黑布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像淬了毒的蛇信子,直勾勾盯着他手里的铁环。东西交出来。女子声音嘶哑,腰间悬着的短刃没入鞘中,却透着股森然杀意。
王老实吓了一跳,下意识把铁环揣进怀里,抄起旁边的铁锤:你是谁想干什么
女子不答话,手腕一翻,短刃噌地出鞘,寒光一闪,直刺他咽喉。王老实虽没练过武,常年抡锤的胳膊却有把子力气,他猛地侧身,铁锤砰地砸在案台上,木屑飞溅。女子攻势极快,短刃如同毒蛇出洞,招招不离他要害。王老实只能凭着蛮力左躲右闪,不一会儿就被逼到了墙角,冷汗浸湿了后背。
眼看短刃就要划破他喉咙,突然叮的一声脆响,一枚铜钱飞过来,精准地打在短刃上。女子手腕一震,短刃险些脱手。她猛地回头,只见门口站着个卖糖画的老头,正笑眯眯地收着铜勺,糖锅里的糖浆还在冒着热气。
姑娘,老头捻着山羊胡,语气轻松,大晚上的动刀子,吓着街坊邻居多不好。
女子狠狠瞪了老头一眼,又看了看王老实,似乎权衡了一下,突然纵身一跃,从窗口翻了出去,消失在渐浓的夜色里。
王老实瘫在地上,喘着粗气,手里的铁锤哐当掉在地上。老头走进来,捡起地上的铜钱吹了吹,又走到王老实面前,指了指他的胸口:那玩意儿,烫手吧
王老实一愣,下意识摸向怀里的铁环。老头从自己怀里掏出另一块铜令牌,和王老实那半块拼在一起——正好组成了一个完整的匠字。我姓赵,老头叹了口气,你爹当年,都叫我赵叔。
赵叔王老实脑子嗡嗡响,您……您认识我爹
岂止认识。赵老头走到锻炉边,拨了拨炭火,你爹是前朝匠作司的铁匠,这半块令牌,是匠作司弟子的信物。当年匠作司给前朝皇帝造了两副九连环,是打开某处秘藏的钥匙。后来前朝覆灭,匠作司被诬陷私藏宝藏,满门抄斩,只有少数人逃了出来,你爹就是其中一个。
王老实听得浑身发冷:九连环秘藏
嘘——赵老头压低声音,那女子是‘影杀门’的人,替当朝权臣魏相办事。魏相一直盯着前朝秘藏,这九连环,他找了十几年了。
就在这时,门外又传来脚步声,正是白天那位月白长衫的公子。他看到屋里的狼藉,又看到赵老头和王老实手里的令牌,眼神瞬间变了:赵老头,我还以为你早就死在乱葬岗了。
赵老头嘿嘿一笑:瑞王殿下日理万机,还惦记着我这糟老头子
瑞王王老实彻底懵了。瑞王萧景,当今皇帝的亲弟弟,京城里出了名的闲散王爷,据说整天只知道听戏斗蛐蛐,怎么会跑到这小铁匠铺来
瑞王没理会赵老头的调侃,径直走到王老实面前,目光锐利如刀:铁环在你手里
王老实下意识后退一步。瑞王叹了口气:你以为藏起来就安全了影杀门、魏相、甚至宫里那位……很快都会找上门。你若帮我做成九连环,我保你全家平安,还能告诉你,你爹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
窗外,雨点终于落了下来,噼里啪啦打在瓦片上。王老实看着手里的半块令牌,又看看瑞王冷峻的脸和赵老头复杂的眼神,突然觉得手里的铁锤有千斤重。他只是个想安稳过日子的铁匠,怎么就卷进了这种要命的事
好,他咬了咬牙,像是下了天大的决心,我打。但你们得先告诉我——我爹是不是被魏相害死的
瑞王和赵老头对视一眼,火光映在他们脸上,看不清表情。雨夜里,汴安城的暗流,正悄无声息地涌向这个小小的铁匠铺。那枚锈迹斑斑的铁环,如同一个沉睡的魔咒,终于在多年后被唤醒,而它掀起的风浪,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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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楼里的赌局
第二节:酒楼里的赌局
雨下了一夜,到天亮时才渐渐停了。王老实顶着黑眼圈,守在锻炉前。赵老头说,这铁环是用前朝玄铁混合陨铁锻造,寻常炉火根本无法熔化,必须用七星炉搭配龙涎炭,才能勉强重塑。可这两样东西,都是有钱也难买的稀罕物。
赵叔,这七星炉……上哪儿找去王老实看着炉子里半死不活的炭火,愁得直挠头。
赵老头捻着胡子,慢悠悠地说:别急,有人会送上门来。
话音刚落,铺子门被推开,昨天那背药箱的小童探进头:王师傅,我家公子请你去‘醉仙楼’一趟。
醉仙楼是汴安城最气派的酒楼,王老实这辈子都没进去过。他跟着小童上了二楼最里面的雅间,瑞王正临窗而坐,桌上摆着几样精致小菜,旁边放着个檀木盒子,里面正是那七星炉和一小袋漆黑如墨的龙涎炭。
东西给你,瑞王推过盒子,三日之期,只剩两天了。
王老实看着那巴掌大的七星炉,炉身刻着北斗七星的图案,触手温润,竟像是用某种暖玉打造。他不敢怠慢,连忙抱起盒子:公子放心,小的一定尽力。
不是尽力,是必须成。瑞王给自己倒了杯酒,魏相已经知道九连环在我手里,影杀门的人今晚就会动手。你若打不出九连环,不仅你活不了,这汴安城里,怕是要有不少人头落地。
王老实听得心里发毛,抱着盒子匆匆赶回铁匠铺。赵老头早已生好了火,七星炉往锻炉里一放,龙涎炭刚丢进去,炉子里立刻腾起淡蓝色的火焰,温度高得吓人。王老实按照赵老头的指点,将那枚铁环放进七星炉,只见铁环在蓝火中渐渐变软,却始终保持着环状,只是表面的锈迹被烧得剥落,露出底下暗银色的金属光泽。
快!按模子打!赵老头递过一个刻着九连环纹路的铜模。王老实深吸一口气,抡起特制的小铁锤,对着软化的铁环敲打起来。火星子溅在他胳膊上,烫出一个个红点,他却浑然不觉,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打成!
就在他全神贯注锻造时,赵老头突然竖起耳朵:有人来了。
铺子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至少有七八个人。王老实心里一紧,锤子差点脱手。赵老头朝他使了个眼色,自己则慢悠悠地走到门口,掀起门帘一角——只见门外站着几个劲装汉子,为首的正是昨晚那个黑纱女子,旁边还跟着个手摇折扇的白面书生,看衣着打扮,像是魏相府的人。
赵老头,别来无恙啊。白面书生摇着扇子,皮笑肉不笑,瑞王殿下让这铁匠打九连环,是想独吞前朝秘藏吗
赵老头嘿嘿一笑:李公子说笑了,什么前朝秘藏,老汉我只知道打铁。
哦是吗李公子使了个眼色,黑纱女子立刻带人闯了进来,目光直扑锻炉旁的王老实。王老实心里一急,手上的锤子敲偏了,当的一声砸在模子边缘,刚成型的铁环啪地断成两截!
糟了!王老实脸都白了。
黑纱女子见状,冷笑一声:看来九连环还没打成,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说着,短刃出鞘,直刺王老实。赵老头抄起旁边的火钳格挡,叮的一声火星四溅。双方立刻在狭小的铁匠铺里缠斗起来。
王老实躲在锻炉后面,看着断成两截的铁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眼看赵老头渐渐抵挡不住,突然听见楼梯口传来一声吆喝:让让让让!刚出锅的糖画,热乎着呢!
只见卖糖画的赵老头端着糖锅,不慌不忙地走进来,仿佛没看见屋里的刀光剑影。黑纱女子一刀劈向他,他侧身躲过,糖勺一甩,滚烫的糖浆正好泼在女子手背上。女子痛呼一声,短刃落地。
赵老头!你……李公子又惊又怒。
别急嘛,赵老头放下糖锅,笑眯眯地说,要打要杀,不如先玩两把他从怀里掏出个骰子罐,我赌这铁匠能在一炷香内重打好九连环,你们敢不敢赌
李公子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赌怎么赌
就赌……赵老头指了指门外,如果我赢了,你们就从哪来滚回哪去,以后不许再找这铁匠的麻烦。如果我输了,九连环和我们的命,都给你。
好!李公子来了兴致,一炷香他刚才都打坏了,难道还能逆天不成
王老实却听懂了赵老头的意思——拖延时间!他立刻捡起断环,重新放入七星炉。这一次,他沉住气,每一次敲打都对准纹路,汗水顺着额头滴进炉火,发出滋滋的声响。赵老头则拉着李公子掷骰子,嘴里吆喝着:大!大!通吃!那手玩骰子的功夫,简直出神入化,骰子在罐子里滴溜溜转,想是几点就是几点。
旁边的影杀门弟子看得目瞪口呆,连黑纱女子都忘了伤口的疼。李公子输了几两银子,渐渐觉得不对劲:老头,你这手活儿……是‘骰子神手’李三
赵老头嘿嘿一笑:行家啊!正是老夫!
骰子神手李三,曾是江湖上赌坊的传奇,一手掷骰子的功夫出神入化,后来不知为何金盆洗手,做起了糖画。没想到竟然是赵老头!
就在李三连胜十把,李公子脸都绿了的时候,王老实突然喊了一声:成了!
只见他手里捧着九枚铁环,环环相扣,在炉火的映照下闪着寒光,正是一副完整的九连环!
李公子脸色铁青,看着赵老头:你……
愿赌服输嘛。赵老头收起骰子罐,拍了拍李公子的肩膀,魏相想找九连环,不如直接去问瑞王殿下,何必为难一个铁匠
李公子恨恨地瞪了王老实一眼,带着影杀门的人灰溜溜地走了。
王老实瘫在地上,手里的九连环还带着热气。赵老头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子,有种!从今往后,你可不是普通铁匠了。
王老实看着九连环,又看看赵老头,突然觉得眼前的路,越来越看不清了。而此时的醉仙楼里,瑞王端着酒杯,望着窗外渐渐放晴的天空,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九连环已成,接下来,该去下一个地方了——凤仪戏班。那里,藏着解开秘密的下一把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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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班中的玄机
第三节:戏班中的玄机
九连环打成的次日,瑞王派小童送来口信,让王老实带着九连环,去城西的凤仪戏班找一个叫花想容的台柱。赵老头听说后,脸色变得凝重:凤仪班那可是前朝乐师后人组的班子,班主‘凤三娘’,当年和你爹也算旧识。
王老实揣着九连环,跟着赵老头来到凤仪班。戏班后台乱糟糟的,浓妆淡抹的戏子们忙着勾脸勒头,胭脂水粉味混着旧木箱的霉味,熏得人直皱鼻子。一个穿着水袖戏服、正对着铜镜描眉的女子转过身,她眉如远黛,眼波流转,水袖一甩时腕间银镯轻响:可是王师傅与赵叔
这女子正是花想容,即便未上全妆,眉梢眼角也透着戏台子上练出的风华。她将两人引至内室,关上门后声音压低:九连环可带来了
王老实连忙从怀中取出布包。花想容接过九连环的瞬间,指尖在锈迹斑斑的环身上轻轻颤抖,眼底翻涌着复杂的光:果然是匠作司的‘千机锁’纹路……我师父等这一天,等了二十年。
话音未落,里间竹帘啪地掀开,走出个拄着龙头拐杖的老妇人。她头发花白却梳得一丝不苟,脸上皱纹深刻,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赵老哥,老妇人声音沙哑却有力,你果然没死在那场大火里。
凤三娘!赵老头拱手作揖,语气带着敬重。
凤三娘的目光落在王老实脸上,浑浊的眼珠突然亮起:你是王铁山的儿子这眉眼,倒有七分像他。她指了指桌上的九连环,可知这玩意儿怎么用
王老实与赵老头对视一眼,皆摇头。凤三娘从袖中掏出个巴掌大的铜灯,灯座铸着北斗七星的浮雕,正是赵老头提过的七星灯。九连环是钥匙,七星灯是舆图。她将铜灯放在九连环旁,指尖拂过灯座沟壑,当年匠作司奉前朝皇帝之命,铸了两副九连环:一副随国玺下葬,另一副由掌印官亲自保管。后来王朝覆灭,掌印官被诬陷私藏宝藏,满门抄斩时,我师父只带出半块‘匠’字令牌与这盏七星灯,九连环却不知所踪。
王老实盯着渐渐泛起微光的九连环:那魏相拼死想抢的宝藏……究竟是什么
宝藏凤三娘突然低笑起来,笑声里浸着三十年的悲凉,魏相之流以为是金山银海,却不知前朝皇帝临终前,命匠作司将毕生心血铸成‘神兵图谱’,封存在皇陵深处。那图谱上记载着能让巨石开山的机关术、可抵千军的战争器械锻造法——若落入奸人之手,必成涂炭生灵的浩劫。
赵老头猛地一拍大腿:难怪!当年匠作司被灭门,根本不是为了宝藏,是有人想抢图谱!
正是。凤三娘指着九连环,九连环需与七星灯共鸣,方能显出皇陵入口的星象坐标。但魏相豢养的影杀门已盯上戏班,今晚《霸王别姬》的压轴戏,便是他们动手的时机。
恰在此时,戏台上鼓乐齐鸣,大幕拉开。花想容匆匆换上虞姬戏服,水袖翻飞间已带上决绝神色:师父,我去引开注意力,你们从密道走。
等等!王老实突然开口,心脏像被铁环箍紧,我爹……他是不是为了保护图谱才死的
凤三娘看着他,眼神复杂如陈年井水:你爹当年察觉魏相党羽盯上九连环,想将其熔毁时被影杀门追杀,重伤后托我将半块令牌交给你,让你永离江湖。可如今……她没再说下去,只是将七星灯塞进王老实怀里,带着它和九连环,去城南破庙找瑞王,他是这浊世里唯一能护你周全的人。
王老实还想问清爹临终的细节,花想容已撩开帘子冲了出去,戏台上响起她清亮的唱段: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突然,后台传来兵刃交击声与惨叫!影杀门的黑衣杀手破窗而入,为首的黑纱女子挥着短刃直扑凤三娘。赵老头抄起墙角的道具枪格挡,却被对方一脚踹中胸口,老骨头发出咔嚓脆响。王老实握紧九连环想上前,却被凤三娘用拐杖猛地推开:走!从那口老井下去!
他回头望见凤三娘将拐杖顶端的龙珠往地上一磕,墙角的枯井竟缓缓裂开井口。王老实咬牙跳进井中,顺着湿滑的石壁下滑,耳边是越来越远的打斗声,以及花想容唱到半截的《垓下歌》。不知滑了多久,他扑通坠入冷水,呛咳着爬上岸,发现身处一条散发恶臭的地下水道。
赵老头捂着流血的肩膀赶来,声音哽咽:凤三娘她……为了堵住密道口,怕是……
王老实攥紧拳头,指甲嵌进掌心。他从未想过,父亲的死因、匠作司的灭门惨案,背后竟藏着如此沉重的秘密。两人摸着黑在水道中跋涉,尽头的微光越来越亮。刚爬出排水口,就见瑞王带着小童等在破庙门口,月白长衫上溅着血点。
东西呢瑞王开门见山。
王老实将九连环与七星灯递过去。两物相触的刹那,七星灯突然爆发出强光,九连环的云纹投射出一幅立体星图,映照在破庙斑驳的墙壁上。找到了!瑞王指着星图中北斗第七星的位置,皇陵入口在燕山山脉的‘落星谷’!
突然,庙外传来弓弦震动声!瑞王瞳孔骤缩,猛地将王老实按倒在地——数支淬毒的羽箭擦着头顶飞过,钉在梁柱上滋滋冒青烟。黑纱女子带着影杀门弟子围堵上来,身后跟着一队铁甲军,为首的李公子摇着折扇,铁笼里锁着被铁链穿透琵琶骨的花想容。
瑞王殿下,别来无恙啊。李公子笑得阴鸷,交出九连环与七星灯,饶你们全尸。
瑞王缓缓起身,将两物护在身后:魏相就派你们这些杂碎来送死
杂碎李公子挥手,两名壮汉将铁笼拽到近前。花想容戏服破碎,嘴角溢血,却依旧瞪着眼睛骂道:狗贼!有种放了我!
花姑娘不肯说密道所在,只好委屈些了。李公子笑得残忍,瑞王,再给你一次机会。
王老实看着花想容腕间熟悉的银镯——那是凤三娘送她的出师礼,突然想起凤三娘的话:图谱若落奸人之手,天下苍生必遭涂炭。他深吸一口气,突然扬声喊道:九连环的解法,只有我知道!你们杀了我,永远别想打开皇陵!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黑纱女子眼神一厉,短刃直刺他心口。就在此时,破庙屋顶传来一声轻笑,一道白影如鹞子般落下,手中折扇啪地展开,精准挡住短刃。来人竟是卖糖画的赵老头——不,是骰子神手李三!他手腕一抖,一把骰子飞射而出,打在影杀门弟子的手腕上,兵器落地声此起彼伏。
李三你竟敢背叛魏相!李公子又惊又怒。
背叛李三抛着骰子,笑得狡黠,老子当年金盆洗手,就是看不惯魏相那老匹夫祸乱朝纲。今日,正好新账旧账一起算!
混乱中,瑞王低声对王老实说:我引开他们,你与赵老头速去落星谷——记住,图谱绝不能落入魏相之手!说罢,他将九连环与七星灯塞给王老实,抽出袖中软剑冲向李公子。
走!赵老头拽着王老实从破庙后门冲出。身后是刀剑碰撞的铿锵声、喊杀声,还有花想容撕心裂肺的唱段: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
王老实回头望去,只见瑞王的白衣在火光中翻飞如旗。他攥紧怀中的九连环,金属的冰凉硌着胸口,却让他第一次明白何为使命。爹,赵叔,凤三娘……你们用命守护的东西,我定不会让它落入奸人之手。
夜色中,三人朝着燕山方向狂奔。而他们不知道,此刻的汴安城里,魏相已以瑞王谋反为名,调动了京畿卫戍,一场关乎天下命运的追逐,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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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狱中的旧识
第四节:牢狱中的旧识
燕山脚下的官道上,王老实、赵老头和扮成商队的瑞王小童小石头正快马加鞭。瑞王在破庙断后,至今杳无音信,王老实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前面就是‘黑风寨’的地盘了,赵老头勒住马缰,当年匠作司有个老兄弟躲在这儿当寨主,或许能帮上忙。
话音刚落,林中突然冲出一伙山贼,为首的壮汉满脸横肉:此山是我开!留下买路财!
赵老头笑了:大胡子,还认得我吗他摘下帽子,露出额角那道月牙形疤痕。
壮汉瞳孔一缩:赵……赵大哥你还活着!原来他就是当年匠作司的铁匠学徒,如今的黑风寨寨主。
得知王老实等人的遭遇,大胡子怒拍桌子:魏相那老匹夫!当年就是他构陷匠作司!我听说瑞王殿下被抓进了刑部大牢,正打算劫狱呢!
瑞王被抓了王老实心头一紧。
是啊,大胡子倒了碗酒,魏相说他私通江湖人士,图谋不轨。现在全城戒严,牢里守得跟铁桶似的。
赵老头沉吟道:瑞王不能有事,他是唯一能抗衡魏相的人。王小子,你会开机关锁吗
王老实想起爹留下的工具箱,里面有不少精巧的开锁工具:略懂一些……
好!赵老头一拍大腿,今晚就劫狱!
三更时分,月黑风高。王老实穿着囚服,被押解着混入给刑部大牢送菜的队伍。赵老头和大胡子则带着山贼,在城外制造混乱吸引兵力。
刑部大牢阴森潮湿,腐臭味熏得人作呕。王老实跟着狱卒走到最深处,只见一扇铁门紧锁,门上刻着复杂的八卦纹路——这是匠作司特制的乾坤锁,没有钥匙根本打不开。
就是这儿了,瑞王殿下关在里面。小石头低声说。
王老实取出藏在菜筐里的细铁丝,对着锁孔摸索。这锁构造极其复杂,内有七重机关,稍有不慎就会触发警报。他想起爹教过的口诀:顺天八卦,逆地五行,先破生门,再转死穴……
汗水顺着额角滴落,他屏住呼吸,指尖在锁孔里轻轻拨动。咔哒一声,第一重机关解开了。紧接着是第二重、第三重……狱卒渐渐不耐烦:快点!磨磨蹭蹭的!
就在王老实解开第六重机关时,突然听见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他心一横,用力一拧铁丝——咔嚓!最后一重机关应声而解,铁门吱呀打开。
快走!小石头拉着他冲进牢房。只见瑞王坐在墙角,衣衫破损,脸上带着伤痕,却依旧眼神清明:你们怎么来了
先别说了,跟我走!王老实扶起他,三人刚要出门,就见黑纱女子带着影杀门弟子堵在门口。
瑞王殿下,别来无恙啊。女子摘下黑纱,露出一张苍白而美丽的脸,魏相有令,留你全尸。
瑞王冷笑:就凭你
双方正要动手,突然听见轰隆一声巨响,牢墙被撞开一个大洞,大胡子带着山贼杀了进来:赵大哥让我来接应!快走!
混乱中,王老实瞥见隔壁牢房里关着个疯癫老囚,正对着墙角喃喃自语:九连环……七星灯……图谱……他心头一动,冲过去喊道:老人家!您认识匠作司的人吗
老囚缓缓转过头,脸上污垢交错,眼神浑浊,突然抓住王老实的手:铁山……是你吗我是掌印官啊!
王老实浑身一震——掌印官!当年匠作司的最高长官!
快走!瑞王一把将他拉开。众人冲出牢房,身后是影杀门的追杀和越来越近的官兵。
逃出城后,众人在黑风寨落脚。王老实迫不及待地问老囚:掌印官前辈,您还记得当年的事吗神兵图谱到底在哪
老囚时而清醒时而疯癫,断断续续地说:图谱……在皇陵核心……但有‘七星机关阵’守护……需九连环、七星灯,还要……还要‘匠’字令牌合一……才能破解……他突然抓住王老实的半块令牌,又从怀里掏出另一半,拼在一起,竟是完整的匠字!
令牌合一,人心为钥……老囚说完这句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鲜血,告诉世人……图谱非神兵,乃仁心……
掌印官溘然长逝。王老实握着完整的匠字令牌,看着老囚的尸体,终于明白了凤三娘的话——宝藏不是杀人的神兵,而是济世的仁心。魏相之流追求的力量,恰恰是前朝覆灭的根源。
王小子,瑞王走到他身边,眼神坚定,魏相已经调动大军前往落星谷,我们必须赶在他们之前找到皇陵入口。
王老实点点头,将令牌和九连环、七星灯紧紧抱在怀里。前路凶险,但他不再是那个只想安稳度日的铁匠了。他爹、凤三娘、掌印官……无数亡魂的期盼,都压在他肩上。
夜色中,一行人朝着落星谷进发。而此刻的落星谷,早已布下天罗地网,魏相的人马和影杀门高手正在谷口集结,只等猎物自投罗网。一场关乎天下命运的决战,即将在古老的皇陵前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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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墓里的机关
第五节:古墓里的机关
落星谷位于燕山深处,谷中怪石嶙峋,常年被瘴气笼罩。王老实等人赶到谷口时,只见魏相的铁甲军已将谷口围得水泄不通,影杀门的高手如幽灵般潜伏在雾霭中,刀刃反射的冷光时隐时现。
硬闯无异于送死。瑞王指着谷侧陡峭的悬崖,掌印官曾说,皇陵入口在‘七星连珠’的方位,今夜子时月落七星,正是开启密道的时机——我们从悬崖密道潜入。
众人沿着湿滑的山壁攀爬,王老实背着装有九连环与七星灯的木箱,指尖被岩石划得鲜血淋漓,却咬牙紧跟。赵老头在前开路,突然停在一块形似蟾蜍的巨石前:到了,这便是‘金蟾吐珠’阵眼。
他从怀中掏出个铜葫芦,往石缝里倒了些灰黑色粉末,只听咔嚓声响,巨石缓缓移开,露出幽深的洞口。这是匠作司秘制的‘迷踪粉’,能麻痹机关枢纽半个时辰。赵老头解释道。
众人鱼贯而入,洞内漆黑一片,脚下是湿滑的青砖。行至一盏茶功夫,前方突现幽幽绿光——洞壁嵌着无数夜明珠,照亮一座巨大的石室。石室中央矗立着刻有北斗七星的石碑,正是七星机关阵的入口。
快!将九连环与七星灯置于碑前!瑞王急道。
王老实连忙取出两物,刚放上石碑,整个石室突然剧烈震动!地面裂开缝隙,喷出刺鼻毒气;洞顶垂下密密麻麻的锋利尖刺,如骤雨般落下。
别动!赵老头大喊,掏出罗盘,这是‘北斗七杀阵’,需按星象方位行走!看北斗七星的位置,沿‘天枢、天璇、天玑……’的顺序移动!
众人屏住呼吸,踩着赵老头指点的方位步步挪移。王老实抱着匠字令牌,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突然,小石头脚下一滑,眼看就要踩错方位,王老实猛地拽住他,自己却险些撞上迎面而来的尖刺,肩头被划开一道血口。
小心!瑞王挥剑砍断尖刺,前方便是阵眼!
只见石碑中央的九连环凹槽发出光芒,王老实将完整的匠字令牌嵌入凹槽——轰隆巨响中,石碑缓缓升起,露出通往地下的石阶。
快下去!众人刚踏入石阶,身后传来冷笑:瑞王殿下,别来无恙啊。
魏相拄着龙头拐杖,带着李公子与黑纱女子站在石室门口,身后跟数百铁甲军。你以为能瞒过老夫魏相眼神阴鸷,从铁匠铺到戏班,老夫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瑞王挡在众人身前:魏渊!你构陷忠良,觊觎神器,就不怕遗臭万年
遗臭万年魏相哈哈大笑,待老夫拿到神兵图谱,一统天下,谁敢说个‘不’字!给我拿下!
铁甲军蜂拥而上,影杀门弟子直扑王老实。赵老头与大胡子带着山贼拼死抵抗,刀剑碰撞声在石室中震耳欲聋。王老实抱着令牌往石阶下跑,却被黑纱女子拦住去路。
把东西交出来!女子短刃刺来,王老实侧身躲过,却被她一脚踹倒。木箱摔在地上,九连环与七星灯滚了出来。
就在女子要捡起九连环时,叮的一声,一枚骰子精准打在她手腕上——李三不知何时从侧道赶来,挡在王老实身前:姑娘,咱们又见面了,还是这么心急。
李三!你果然是瑞王的人!魏相气得浑身发抖。
混乱中,王老实爬起来,抱着令牌冲进地下墓室。墓室中央矗立着巨大的青铜棺椁,棺椁上方悬浮着由无数细铁丝组成的立体星图,正是神兵图谱的投影!图谱上不仅有机关术与锻造法,更绘着治水的龙骨水车、救灾的悬空索桥、改良的曲辕犁——原来掌印官说的神兵,竟是济世之器。
找到了!王老实激动大喊。
瑞王等人奋力杀进墓室,魏相也带着人追了进来。把图谱给我!魏相歇斯底里地嘶吼。
王老实刚要触碰星图,掌印官临终的话在耳边响起:图谱非神兵,乃仁心……他猛地顿住——前朝皇帝留下的不是杀戮之器,而是以匠入道,以器济世的遗训,是让后人明白民心才是真正的神兵。
魏相!王老实转过身,高举令牌,你想要的不是神兵,是杀戮!这图谱若落你手,只会涂炭生灵!
少废话!给我抢!魏相挥手,铁甲军蜂拥而上。
恰在此时,墓室顶部传来惊天巨响,整个皇陵开始崩塌!原来强行破解机关阵触发了自毁程序,巨石从穹顶不断坠落。
快走!瑞王拉起王老实,图谱已记在心中,我们必须活着出去告诉世人!
众人朝着来时的密道狂奔,身后是魏相疯狂的咒骂与不断坠落的巨石。黑纱女子试图阻拦,却被一块掉落的石柱砸中,发出短促的惨叫,身影瞬间被碎石掩埋。魏相眼睁睁看着瑞王等人消失在密道口,须发皆张地嘶吼:给我追!一定要抢到图谱!
话音未落,头顶一道横梁轰然断裂,无数铁甲军被砸倒,墓室入口在烟尘中彻底坍塌。
密道内,王老实被瑞王拽着狂奔,石壁上的烛台接连熄灭,身后传来沉闷的轰鸣。往这边!赵老头举着火折子拐进岔道,众人滚进一座圆形石室。石室中央立着刻满星象纹路的石柱,正是皇陵的排水中枢。
快!逆星象转动石柱!赵老头指着柱顶的北斗图案,匠作司的机关,唯有逆转星象才能打开应急出口!
王老实强忍手臂剧痛,与瑞王、李三合力推柱。石柱发出咯吱声响,每转动一格,头顶的震动便减弱一分。当北斗七星图案完全倒置时,石室地面突然裂开,露出通往地面的斜井。
众人鱼贯爬出,井口外已是晨曦微露。落星谷被晨雾笼罩,身后皇陵方向传来最后一声闷响,整座山谷仿佛下沉半尺。
魏相……死了吗小石头喘着气问。
瑞王望着雾气深处,眼神复杂:他机关算尽,终究葬在了自己觊觎的‘神兵’之下。
王老实摊开手掌,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青铜星图的冰凉触感。那些繁复的图谱在他脑海中逐渐清晰——不是攻城略地的杀器,而是造福百姓的民生之器。掌印官说的人心为钥,原来是以仁心为引,方能解开天下困局。
6
汴安城的终局
第六节:汴安城的终局
三日后,汴安城。
魏相病逝于落星谷的消息传遍朝野,其党羽树倒猢狲散。瑞王萧景以清君侧之名,在朝中老臣支持下,拥立年幼的太子监国,自己则暂摄辅政大权。
王老实站在重新开张的王记铁匠铺前,看着赵老头正给街坊孩子捏糖画,李三靠在门边掷骰子赌钱,引来一群顽童围观。花想容被瑞王派人救出,此刻正带着凤仪班的残余弟子,在巷口教几个小姑娘唱新编的戏文:说什么神兵与宝藏,不如百姓谷满仓……
在想什么瑞王穿着便服走来,手里提着两坛烧酒。
在想……我爹要是知道匠作司的手艺能用来造福百姓,一定会很高兴。王老实接过酒坛,指尖触到坛身的温热。
瑞王笑了,指着铺子里新打的农具:你打造的改良犁头,户部已经下令推广了。那些机关术,也用在了疏通运河上。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个木盒,掌印官的遗愿,该完成了。
木盒里是誊抄好的神兵图谱,扉页上多了王老实新刻的八个字:以器载道,以匠济民。两人相视一笑,将木盒交给等候在一旁的户部官员——从此,这些曾被血腥追逐的技艺,将真正用于天下苍生。
夕阳西下,铁匠铺的幌子又开始摇晃。王老实拿起铁锤,叮叮当当的声响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声音里多了份踏实与从容。他不再是那个被命运推着走的小铁匠,而是传承着匠作司精神的手艺人。
赵老头晃着糖画走过来:小子,今晚喝两盅
喝!王老实笑着应下,目光望向汴安城熙攘的街道。那里有挑担的货郎、嬉闹的孩童、收摊的小贩,人间烟火气,比任何神兵宝藏都更值得守护。
瑞王站在巷口,望着落日熔金的天空,将半块匠字令牌轻轻抛起。令牌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下时被他稳稳攥在掌心。他知道,前路依旧有风雨,但只要民心为钥,这天下,终将走向坦途。
九连环的锈迹早已被岁月磨平,如今静静躺在户部的典籍库中,成为一个关于贪婪与守护的古老注脚。而汴安城的市井间,王记铁匠铺的叮当声,仍在诉说着平凡人在时代洪流中,如何用一双手,敲打出属于自己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