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砸在窗户上,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指在疯狂敲打。已经是深夜,窗外这座城市的霓虹灯被雨水晕染成一片模糊的、流淌的色块,透过挂满水痕的玻璃,透进我这间凌乱的书房里,在墙壁和堆积如山的书籍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
我,林见深,一个靠编织悬疑故事为生的人,此刻却深陷在自己无法破解的迷局里。键盘冰冷,屏幕上光标在完美犯罪的心理构建一行字后面固执地闪烁,像一只不眠不休的眼睛,嘲笑着我的枯竭。明天是什么日子,我心里清楚得像玻璃杯底沉着的冰块——白露的忌日。整整一年了。那个笑容像初夏栀子花一样清甜,眼神却总藏着让人想一探究竟的迷雾般的女人。心脏的位置传来熟悉的、被掏空又填满冰碴的钝痛,每一次呼吸都扯得生疼。
就在我试图把注意力再次拽回那片苍白的文档时,门铃突兀地尖叫起来,穿透了雨声和死寂。刺耳,急促,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凶狠。
这个时间这种天气
一股寒意瞬间顺着脊椎爬上来,比窗缝里渗进的冷风更甚。我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走到门边的几步路,感觉双腿灌了铅,每一步都踏在虚空里。透过猫眼往外看,楼道感应灯昏黄的光线下,空无一人,只有冰冷的雨水气息从门缝底下顽固地钻进来。
只有门垫上,孤零零地躺着一个包裹。深棕色的牛皮纸,四四方方,边缘被雨水洇湿成了更深的颜色。没有快递单,没有寄件人信息,什么都没有。像一块凭空出现的墓碑。
我屏住呼吸,弯腰把它捡了起来。很轻,里面似乎只有薄薄的几样东西。锁好门,把包裹放在书桌唯一还算干净的一角,雨水在牛皮纸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我盯着它,像盯着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咚咚,咚咚,盖过了窗外的雨声。
白露生前那些神秘的举止,那些欲言又止的眼神,还有她书架上那些几乎被翻烂的犯罪心理学和法医学专著……一股脑儿涌进混乱的脑海。她用指尖点着那些书,眼睛亮得惊人,半开玩笑地说:深,你看,想藏好一滴水,最好的办法是把它放进大海。想藏好一个念头呢或许……是把它变成所有人的念头当时我只当她又在琢磨新小说的诡计。
指尖触到粗糙的牛皮纸边缘,带着雨水的冰凉。我撕开封口胶带,动作僵硬。里面没有填充物,只有三个小小的、鼓囊囊的暗红色绸缎袋子,像三枚浓缩的、不祥的心脏,静静地躺在那里。每一个袋口都用一根细细的、坚韧的金色丝线紧紧扎住,打着精巧繁复的结。袋子的布料上,用几乎同色的丝线,极其细密地绣着三个小小的汉字:壹、贰、叁。
血一样的红色。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第一个锦囊上。那个壹字,像一枚烧红的烙铁,烫着我的视线。明天就是忌日了,这诡异的壹,指向的只能是明天。白露,你到底留下了什么一个仪式一个诅咒还是一个……答案
我伸出手,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轻轻捏住那个绣着壹字的锦囊。绸缎触感冰凉滑腻,带着一种不真实的诡异。解开那个精巧又固执的结,费了些力气。终于,袋口松开了。我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将两根手指探了进去。
指尖触到了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硬卡纸。
抽出来,展开。上面只有一行字,打印出来的,墨色浓重,像凝固的血块:
去警局自首,承认你杀了我。
轰隆!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幕,瞬间将书房照得亮如白昼,也照亮了纸片上那行冰冷的字迹。紧接着,炸雷在头顶滚过,震得窗户嗡嗡作响。那行字像毒蛇的獠牙,狠狠地咬进了我的视网膜,咬进了我的大脑深处。
自首杀她荒谬!彻头彻尾的荒谬!白露是死于一场意外的火灾!就在她租住的那个老式公寓里!消防报告写得清清楚楚!
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我猛地攥紧了纸条,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硬卡纸的边缘深深硌进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荒谬的愤怒和彻骨的寒意在身体里激烈地冲撞。为什么白露,为什么你要用这种方式,在死后还来折磨我难道……难道那场火……不是意外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带着冰冷的铁锈味,悄然浮现在脑海边缘。我用力甩头,试图把它驱逐出去,但那行字却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了眼前。
窗外的雨声更大了,哗啦啦地冲刷着整个世界,仿佛要将所有痕迹都抹去。我看着手中这张小小的纸片,它像一个来自地狱的指令,冰冷,不容置疑。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擂鼓一样撞击着肋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名为白露的那处伤口,钝痛蔓延至四肢百骸。承认杀了她这念头本身就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光是想想就足以让人窒息。
可这是她的遗言。是她跨越生死界限递来的第一个锦囊。她那双总是藏着狡黠笑意的眼睛,此刻仿佛穿透时空,正静静地凝视着我,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悲悯又残酷的平静。她不会无缘无故这样做。白露,她的每一个看似荒诞的举动,背后都藏着更深的、常人难以理解的逻辑。就像她沉迷的那些犯罪谜题,答案往往藏在最不可能的地方。
去还是不去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勒紧咽喉。但一种更深的、被巨大谜团攫住的好奇和……一种近乎绝望的信任……压倒了恐惧。如果这是她设定的谜题,那么自首,也许就是解开一切的第一个密码。也许……答案就在警局里也许,她需要我搅动这潭死水
喉咙干涩得发痛。我猛地灌下半杯早已冷透的水,冰凉的液体滑下去,却浇不灭心头的焦灼。窗外的天色在暴雨中透出一丝灰蒙蒙的光,黎明快到了。忌日,到了。
我站起身,走向衣柜,手指僵硬地挑选衣物。每一件衣服似乎都带着她挑选时的触感和气息。换好衣服,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眼下是浓重的青黑,眼神空洞得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提线木偶。
雨势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我撑开伞,推开公寓楼沉重的单元门,冰冷的雨点裹挟着风,立刻扑打在脸上,带来一阵刺痛。街道空旷,雨水汇成浑浊的溪流,冲刷着路面。偶尔有车灯刺破雨幕,像深海怪兽的眼睛,飞快掠过,溅起一人高的水花。
警局那栋灰扑扑的、线条冷硬的建筑出现在视线尽头时,我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伞骨在狂风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推开那扇沉重的玻璃门,一股混杂着消毒水、汗味和某种无形压力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值班台后面,一个年轻警察正低头看着什么,听到动静抬起头,脸上带着熬夜的疲惫和程序化的询问神情。
什么事
我的嘴唇动了动,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浸透水的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地冲撞,几乎要破膛而出。整个大厅的光线似乎都扭曲起来,值班警察的脸也变得模糊不清。
我……
终于,一个嘶哑得不像自己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挤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像在砂纸上磨过,我……来自首。
年轻警察的眉头瞬间拧紧了,疲惫被一丝警觉取代:自首自首什么
冰冷的空气呛进肺里,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我弯下腰,手撑在冰冷的金属台面上,指关节用力到发白,才勉强止住。抬起头,值班警察审视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我脸上。
我杀了人。
声音依旧嘶哑,却奇异地平稳下来,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麻木,杀了白露。一年前,老城公寓那场火灾……不是意外。是我做的。
白露
年轻警察猛地坐直了身体,眼神锐利如刀,一年前‘7·15’失火案的那个女死者
他的声音拔高了几度,显然对这个名字和这个案子印象深刻。
我沉默地点点头,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涌向脚底,又被抽空,只剩下无尽的冰冷和虚空。
年轻警察死死盯着我,眼神里的震惊和审视几乎化为实质。他飞快地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急促地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我,像锁定猎物的鹰。很快,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侧面的走廊深处传来,急促而沉重,敲打着冰冷的地板,也敲打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两个穿着便装、气场截然不同的男人快步走了出来。前面一个年纪稍长,约莫四十多岁,国字脸,身材壮硕,眼神像沉淀了多年的老酒,沉稳而锐利,扫过我时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压力。后面一个很年轻,面容紧绷,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像是看到了期待已久的猎物终于落网。他手里还下意识地捏着一份卷宗,正是7·15失火案的封皮。
老李,小张!值班警察立刻指向我,就是他!他说他是一年前‘7·15’案的真凶!
被称为老李的年长警官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足足三秒,那眼神像探照灯,又像冰冷的解剖刀。他什么也没问,只是沉声命令:小张,带他进去!一号询问室!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年轻警官小张立刻上前一步,动作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干脆利落,但眼神里的锐利和探究几乎要灼穿我。走!他低喝一声,一只手看似随意地搭在我的后肩上,力道却不容抗拒,引导着我——或者说押解着——走向那条光线昏暗、弥漫着消毒水和尘埃气味的走廊。
询问室的门在我身后沉重地关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外面大厅模糊的嘈杂。冰冷的白炽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将狭小的空间照得纤毫毕现,也让我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无所遁形。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只有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在耳边萦绕。
老李坐在桌子对面,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小张则坐在侧后方,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张拉紧的弓,眼神锐利地盯在我脸上,手里的笔悬在记录本上方,蓄势待发。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被这死寂拉得无比漫长。墙壁上的挂钟,秒针每一次跳动的嗒声都像重锤敲在心上。
姓名老李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林见深。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职业
作家。
说说吧。老李向后靠进椅背,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的重量,为什么现在来自首一年前,火灾发生后,我们排查了所有相关人员,包括你。你当时的说法是,案发时你正在城东的咖啡馆赶稿,有监控和服务员作证。现在,推翻这个说法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节奏稳定,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动机是什么怎么做的
每一个问题都像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向我一年来小心翼翼维持的脆弱堤防。我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喉咙里像是堵着沙砾。
动机……没什么特别的。厌倦了,争吵,冲动。我避开他目光的直视,声音平板地陈述着,像是在背诵一个与我无关的剧本,那天晚上,我确实去了她公寓。之前……争吵过。我带了点助燃剂,倒在了沙发下面。她……当时在卧室,可能睡着了。我点了火,从外面把门锁……弄坏了,然后离开。去了咖啡馆,制造不在场证明。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每一下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疼痛。这些话,每一个字都是对白露的亵渎,是对我自己的凌辱。
小张的笔尖在纸上飞快地滑动,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毒蛇在爬行。他猛地抬起头,眼神灼热:助燃剂什么种类哪里买的倒的具体位置门锁怎么破坏的你离开的准确时间咖啡馆的监控我们调过,你是晚上9点15分到的,那起火时间是9点05分左右,公寓到咖啡馆,最快也要20分钟!时间差你怎么解释
一连串的问题像密集的子弹射来。
冷汗瞬间从额角、后背渗出,浸湿了薄薄的衬衫。我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无法立刻回答。那些细节……都是临时拼凑的谎言,根本经不起推敲。老李的眼神依旧沉静,但那沉静之下,审视的意味更浓了。他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而我正在笨拙地自投罗网。
我……
我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大脑一片混乱,那些在小说里信手拈来的犯罪细节此刻像散沙一样无法聚拢,助燃剂……是汽油,普通汽油。在……城郊一个私人加油站买的,没监控。位置……客厅沙发靠窗那边。门锁……用……用钳子夹断了里面的锁舌。时间……我离开公寓大概是9点整,骑摩托车抄近路,闯了几个红灯……所以9点15分赶到咖啡馆。
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虚,每一个编造的细节说出来,都感觉老李那平静目光下的网收得更紧了一分。
就在这时,询问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人影出现在门口,是老李之前示意过的法医。他手里拿着一份薄薄的报告纸,眼神凝重,快步走到老李身边,俯身在他耳边急速低语了几句。
老李听着,脸上那层古井无波的平静终于被打破。他的眉头先是困惑地蹙起,紧接着,眼中掠过一丝极其强烈的震惊,甚至夹杂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荒谬感。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再次射向我,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审视,有更深的疑惑,甚至有一丝……被愚弄的怒意
小张也察觉到了气氛的突变,停下了记录的笔,紧张地看着老李。
老李挥了挥手,法医无声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空调的嗡鸣和三个人沉重的呼吸声。
老李拿起那份报告,手指在纸页边缘无意识地捻动着,眼神却牢牢锁着我,像是第一次真正打量眼前这个人。他沉默了几秒钟,那几秒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林见深,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压抑着某种强烈情绪的腔调,你的自首……很‘精彩’。
他刻意加重了精彩两个字,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其冰冷的、近乎嘲讽的弧度。
但是,
他话锋陡然一转,目光锐利如刀锋,就在你走进警局大门前大概半小时,我们刚刚收到技术部门和法医实验室对‘7·15失火案’关键物证的最新联合鉴定报告。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像钉子一样将我钉在椅子上:报告确认,现场提取的所有燃烧残留物中,未检测到任何汽油或其他常见助燃剂成分。起火原因,确系死者白露在卧室床边使用老化的电热毯时,线路短路引燃了床单等可燃物。同时,对公寓门锁的二次痕检表明,门内侧锁舌断裂处,呈现出高温金属熔融后再冷却的痕迹,符合火灾现场高温导致金属结构强度下降、最终在消防破拆时断裂的特征,没有发现任何人为钳夹的痕迹。
他每说一句,我的心脏就狂跳一下。不是助燃剂门锁是烧断的那我的供述……完全是凭空捏造!
老李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仿佛要看进我灵魂深处:至于你所谓的‘9点离开公寓,9点15分赶到咖啡馆’……根据咖啡馆精确的监控时间戳和你进入、点单的画面,结合当时的路况模拟,除非你能在城市上空直线飞行,否则,你根本不可能在那个时间段出现在纵火现场!
他猛地将那份报告拍在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震得我身体一颤。
林见深!
老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怒意和一种被愚弄的冰冷,你所谓的‘自首’,漏洞百出,与铁证完全不符!你根本没杀人!那场火,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意外!
意外
这两个字像两颗炸雷,在我脑海里轰然爆开!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眼前的一切都在剧烈地晃动、旋转。白炽灯刺眼的光晕扩散开来,模糊了老李那张盛怒的脸,也模糊了小张那写满震惊和不解的表情。
不是意外白露锦囊里写的杀了我……是假的我像个傻子一样,因为一个死人的字条,跑到警局来编造一个拙劣的谋杀故事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彻底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冰冷愤怒瞬间攫住了我,比刚才的恐惧更甚。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被抽干,只剩下彻骨的寒意和一片空白。
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我猛地伸手撑住冰冷的桌面,才勉强稳住没有栽倒。指尖传来的寒意刺骨。
意外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嘶哑,破碎,带着一种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茫然和尖锐,是……意外
铁证如山!
老李斩钉截铁,手指重重地点在桌面那份报告上,我不知道你出于什么目的跑到这里来演这出戏!浪费警力!扰乱秩序!但你的闹剧到此为止了!
他的怒气毫不掩饰,显然认为我在故意戏耍警方。
小张也站了起来,脸上最初的震惊变成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愤怒:林先生,你这玩笑开得太过分了!知道报假案、扰乱公务是什么性质吗
我张着嘴,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辩解说我是因为一个死了一年的女友寄来的锦囊才来自首的谁会信这比我自己编造的谋杀故事听起来更像天方夜谭!巨大的屈辱和一种被无形丝线操纵的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我像个被推上舞台的小丑,在聚光灯下表演着荒诞的独角戏,而唯一的观众,是那个早已化为灰烬的女人。
老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在极力压下怒火。他冷冷地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鉴于你并未造成实质性的严重后果,且精神状况似乎……
他上下扫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不太稳定。这次口头警告,不予追究。但请你立刻离开!再有任何类似行为,我们绝不会姑息!
他挥了挥手,像驱赶一只惹人厌烦的苍蝇。
小张绷着脸,上前一步,语气生硬:走吧,林先生!别在这儿妨碍公务了!
我浑浑噩噩地被请出了询问室,又被送出了警局大门。身后那扇沉重的玻璃门关上时,隔绝了里面所有或愤怒或鄙夷的目光,却关不住外面世界倾盆而下的冰冷雨水。
雨水瞬间浇透了我的头发和衣服,刺骨的寒意顺着皮肤直往骨头缝里钻,却奇异地让我混乱灼热的头脑清醒了一瞬。我站在警局门廊的台阶上,雨幕如瀑,将世界切割成模糊的碎片。屈辱感依旧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心脏,但另一种更尖锐、更冰冷的情绪猛地攫住了我——是恐惧,是彻骨的寒意。
白露!
她骗了我用第一个锦囊,引我上演一场自投罗网、自取其辱的闹剧为什么仅仅是为了在死后还看我出丑看我像个疯子一样在警局里表演不,不对!这不像她!那个总是带着神秘微笑、眼神里藏着星辰大海的女人!她布下的棋局,绝不会仅仅是为了羞辱!第一个锦囊是引子,是钥匙……它打开了什么
它让我走进了警局!它让我这个嫌疑人主动暴露在警方的视野下,甚至亲口供述了所谓的罪行!它让警方重新、正式地审视了我!虽然结果是证明了清白……但这真的就是终点吗
一股寒意比雨水更冰冷,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我猛地意识到,自己似乎正站在一个巨大陷阱的边缘。第一个锦囊,它根本不是为了证明我有罪!它的作用,是让我这个幸存者、关系人,以一种最戏剧性、最引人注目的方式,重新回到警方和……可能存在的、真正凶手的视野中央!
像一个靶子,被自己亲手立了起来。
心脏在冰冷的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我几乎是踉跄着冲下台阶,扑进滂沱的雨幕里。冰冷的雨水模糊了视线,但我只想立刻逃离这个地方,逃离那些目光,回到那个唯一能给我一点虚假安全感的公寓。我要立刻拆开第二个锦囊!白露,你到底想干什么!
雨水疯狂地砸在挡风玻璃上,雨刮器开到最大档,也只能勉强刮开两片扇形的模糊视野。道路上的积水在车轮下溅起浑浊的水墙。我死死攥着方向盘,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却丝毫无法抵消心脏那擂鼓般的狂跳。
老李那冰冷盛怒的眼神,小张毫不掩饰的鄙夷,还有法医那句斩钉截铁的意外……像破碎的幻灯片,在脑海中疯狂闪回、冲撞。第一个锦囊的指令,像一个巨大而荒谬的玩笑,将我彻底钉在了耻辱柱上。可白露……她不会仅仅为了一个玩笑!
车在公寓楼下粗暴地刹住,轮胎摩擦湿滑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我冲进楼道,冰冷的雨水顺着头发和衣角往下淌,在身后留下一串狼狈的水痕。打开家门,反手锁上所有锁扣,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才感觉肺部重新开始工作,大口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呛得喉咙发痛。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哗啦啦的雨声。那个装着锦囊的牛皮纸袋,还静静地躺在书桌上,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个蛰伏的、不祥的活物。
我踉跄着扑过去,甚至来不及擦一把脸上的雨水,颤抖的手指直接抓向那个绣着贰字的暗红色锦囊。那冰冷的绸缎触感,此刻却像烙铁一样烫手。解开那个金色丝线打成的结,比解开第一个时更加艰难,手指僵硬得不听使唤。
终于,袋口松开了。里面同样是一张折叠的硬卡纸。
抽出,展开。
依旧是打印的字体,墨色浓重得如同凝固的夜:
现在,全网直播,说你是真凶。
嗡——
大脑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片空白之后,是尖锐的耳鸣。我死死地盯着那行字,视线仿佛被冻住,无法移开分毫。
直播认罪真凶
刚刚在警局经历的一切——那被当众拆穿的谎言,那铺天盖地的屈辱,那被呵斥驱逐的狼狈——瞬间化作最滚烫的岩浆,灼烧着我的理智!她还要我再来一次还要我对着全世界,对着那些冰冷的镜头,亲口承认我杀了她承认一件我根本没做过的事而且是在警方刚刚为我洗刷冤屈之后!
疯子!白露!你这个疯子!
压抑到极致的愤怒和一种被彻底逼到悬崖边的绝望终于冲破了喉咙,化作一声嘶哑的咆哮,在空旷的房间里炸开。我猛地将纸条狠狠攥在手心,揉成一团,像要把它捏碎!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
为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让我身败名裂让我被全世界唾骂让我被当成真正的杀人犯送进监狱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这就是你跨越生死界限,对我实施的终极报复!
我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书桌。电脑屏幕漆黑着,像一只闭上的眼睛。旁边,那部用于工作的手机,镜头冰冷地反射着窗外昏暗的光。直播……只需要一个按键。
不!绝不!
我做不到!我无法对着那些镜头,对着无数双可能带着猎奇、愤怒、鄙夷的眼睛,说出那句话!那是对我自己的彻底否定!那是对白露的亵渎!那是……那是亲手把自己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踉跄着后退,远离那张书桌,远离那部手机,像是远离致命的瘟疫。背脊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无力地滑坐下去,蜷缩在墙角。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冰凉刺骨。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每一次跳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痛苦和无边的恐惧。巨大的矛盾像两股狂暴的飓风,在身体里撕扯。一边是白露那不容置疑的指令,是那个巨大谜团唯一的、可能通往答案的钥匙;另一边,是身为人的尊严,是对毁灭性后果的恐惧,是仅存的、摇摇欲坠的理智。
时间在死寂和雨声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天色越发阴沉,雨势似乎永无止境。墙角冰冷的地板吸走身体的温度,我却感觉不到冷,只有一种灵魂被抽离躯壳的麻木和灼烧般的煎熬。
白露那双眼睛,那双总是带着狡黠笑意、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又一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她看着狼狈蜷缩在墙角、像个懦夫一样的我。眼神里没有嘲讽,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悲悯的平静。那平静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我心中翻腾的怒火,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她不是在报复。
她是在……求救或者说,是在用这种方式,传递一个只有我能接收到的、来自地狱边缘的警告
第一个锦囊,让我主动暴露,成为焦点。那么第二个锦囊……直播认罪……它的目的是什么为了吸引谁的注意为了引出什么为了……制造混乱或者,是为了逼迫那个藏在暗处的、真正的东西……现形
一股冰冷的战栗从尾椎骨窜上头顶。如果……如果真凶存在,并且一直在暗中窥视如果白露的死,根本不是意外那么,我此刻的恐惧和退缩,是不是正中了真凶的下怀是不是让白露用生命布下的局,功亏一篑
这个念头像一道惨白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我脑海中的迷雾和恐惧。
我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书桌上那部冰冷的手机。镜头像一只沉默的、等待的眼睛。
白露……我信你最后一次。
身体里爆发出一种近乎自毁的力量。我挣扎着爬起来,双腿因为蜷缩太久而麻木刺痛。踉跄着扑到书桌前,拉开抽屉,拿出用于直播的简易支架,将手机固定好。冰冷的金属支架触感刺骨。手指颤抖得几乎无法控制,几次才勉强点开那个熟悉的直播软件图标。
设置标题。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敲击,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
【林见深:关于白露之死的真相与忏悔】
简单,直接,像一把淬毒的匕首。
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指尖悬在开始直播那个鲜红的按钮上方,剧烈地颤抖着。一秒,两秒……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指尖带着一种坠入深渊般的决绝,重重地按了下去!
手机屏幕瞬间亮起,前置摄像头开启。屏幕上清晰地映出我此刻的模样:头发凌乱湿漉,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眼眶深陷,布满蛛网般的红血丝。眼神空洞,绝望,深处却又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像一个刚从地狱爬出来的幽灵。
直播间开启的瞬间,人数指示器如同脱缰的野马般疯狂跳动!1…10…100…1000……几乎是在几秒之内,数字就突破了五位数,并且还在以恐怖的速度飙升!弹幕像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屏幕!
林见深那个悬疑作家他直播什么
白露一年前意外烧死的那个美女真相
忏悔!卧槽!什么情况!
快看!他这鬼样子……出什么事了
标题党炒作新书
镜头拉近点!他是不是哭了
警察不是说意外吗他搞什么鬼
蹭死人热度恶心!
快录屏!有大瓜!
无数的问题、猜测、震惊、谩骂……汇成一片汹涌的、嘈杂的信息洪流,冲击着我的视觉神经。手机嗡嗡地震动着,提示音密集地响起,是平台推送和关注者涌入的通知。这一切都在提醒我,我已经将自己彻底暴露在亿万双眼睛之下,再无退路。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击着肋骨,带来阵阵窒息的闷痛。喉咙干涩发紧,像被粗糙的砂纸磨过。我强迫自己抬起头,看向镜头深处那片虚无的、代表着无数未知观众的空间。嘴唇翕动了几下,才终于发出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我……是林见深。
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一种空洞的回响。
一年前……七月十五号……老城公寓……那场火灾……
每一个词都像带着倒刺,从喉咙里艰难地拖拽出来,白露……不是死于意外。
我停顿了,巨大的痛苦和屈辱感几乎将我吞噬。屏幕上滚动的弹幕瞬间爆炸:
果然不是意外!
卧槽!真是谋杀!
凶手是谁快说!
他之前不是还配合调查吗现在跳出来
演戏吧为了流量脸都不要了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决绝。对着那冰冷的镜头,对着屏幕背后无数双或震惊、或愤怒、或猎奇的眼睛,我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句足以将我彻底毁灭的话:
是我杀了她。
死寂。
直播间里,有那么极其短暂的一两秒钟,弹幕似乎都凝滞了。仿佛所有的观众都被这赤裸裸的、突如其来的认罪宣言震得失去了反应。
下一秒,弹幕彻底疯狂!
!!!!!!!!!
我操!!!!!!!
他自己承认了
真的假的!!!
疯子!绝对的疯子!
报警!快报警啊!!
为什么动机呢!
之前不是意外吗警方吃干饭的!
人渣!为了什么杀她!
白露那么漂亮……畜生啊!
快录屏!这是铁证!
警察呢!快抓他啊!
铺天盖地的文字,夹杂着无数愤怒的感叹号、血红的刀、骷髅头表情,像汹涌的泥石流,瞬间将整个手机屏幕彻底淹没。直播间的人数以几何级数暴涨!平台的服务器似乎都开始不堪重负,画面出现了瞬间的卡顿!各种打赏的炫目特效(带着嘲讽意味的臭鸡蛋、烂番茄居多)也疯狂地炸开,将我的脸映照得光怪陆离,如同置身地狱的狂欢场。
手机因为密集的推送和弹幕刷新而疯狂震动、发烫,像一块握在手中的烙铁。那嗡嗡的震动声和屏幕上翻滚的、带着滔天恶意的文字,像无数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我的大脑。巨大的精神压力如同实质的巨石,轰然压在我的头顶,眼前阵阵发黑,太阳穴突突地跳痛,几乎要炸裂开来。
我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那点尖锐的疼痛来维持着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清醒。白露……这就是你要的吗把我变成众矢之的,变成全网唾骂的杀人犯看着屏幕上那些人渣、畜生、快死的字眼,一种冰冷的绝望感再次攫住了我。
就在这时!
砰!砰!砰!
沉重、急促、带着绝对力量的砸门声,如同闷雷般骤然炸响!粗暴地盖过了手机里嘈杂的直播声浪,也狠狠砸在我的心脏上!
开门!警察!
一个威严、冰冷、不容置疑的吼声穿透厚重的门板,清晰地传了进来!带着一种雷霆般的肃杀之气!
来了!
比预想中更快!更猛!
心脏在那一瞬间似乎停止了跳动,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四肢,又在下一秒被冻结。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扼住了我的咽喉!警方!他们看到了直播!他们带着新的……什么新的证据新的指控刚才在警局,他们不是已经认定是意外了吗
弹幕也瞬间捕捉到了这来自现实世界的巨响:
警察来了!!!
卧槽!现场抓捕!
直播抓杀人犯!刺激!!!
快!镜头对准门!!
警察叔叔威武!
人渣跑不掉了!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白露可以瞑目了!
砸门声更加狂暴,整扇门都在剧烈地震颤,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林见深!开门!再不开门我们强制进入了!
门外的吼声带着最后通牒的意味。
我全身僵硬,像一尊被冻住的冰雕。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心脏在死寂的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濒死般的窒息感。完了。一切都完了。白露的第三个锦囊……我甚至还没来得及拆开!
几乎是凭借着身体的本能,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像个提线木偶一样,一步一挪地走向那扇正在承受猛烈撞击的房门。每靠近一步,那砸门声带来的震动就更加清晰地传递到脚底,震得我双腿发软。
颤抖的手,摸向冰冷的门锁。
咔哒。
门锁刚刚弹开的一瞬间,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撞来!
砰!!!
房门被狠狠地撞开,重重地砸在后面的墙壁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刺眼的手电筒强光瞬间射入昏暗的房间,像无数把利剑,刺得我眼前一片雪白,瞬间失明!紧接着,几道迅捷如猎豹般的身影带着凛冽的风和冰冷的雨水气息,猛地冲了进来!
别动!警察!
双手抱头!蹲下!
厉喝声在耳边炸响,带着绝对的权威和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我的手臂被两只铁钳般的大手猛地反扭到背后,巨大的力量让我根本无法反抗,膝盖窝被狠狠一顶,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冰冷坚硬的地板撞击膝盖,剧痛传来。
手铐冰冷的金属触感瞬间锁死了我的手腕,那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皮肤,直抵骨髓。
我艰难地抬起头,强光刺激下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在一片炫目的光晕中,我看到了几张冰冷而熟悉的面孔。为首的,正是老李!他那张国字脸上没有丝毫之前在警局里的愤怒,只有一种冰冷的、如同看待死物般的漠然,眼神锐利得像是淬了冰的刀锋,死死地钉在我脸上,仿佛要将我钉穿!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透明的物证袋,袋子里似乎装着几张纸片和……一个很小的、闪着金属冷光的U盘
小张站在他侧后方,脸色铁青,眼神里除了震惊,更添了一种被彻底愚弄后的暴怒和一种近乎实质的恨意。他死死盯着我,仿佛在看一个十恶不赦的魔鬼。
手机还立在书桌上,镜头正对着门口这戏剧性的一幕。直播并未中断!屏幕上,弹幕已经彻底疯狂,如同火山喷发:
抓到了!!!
铐起来了!干得漂亮!
人赃并获!看他那死狗样!
警察叔叔太帅了!
那袋子里是什么新证据
U盘肯定有铁证!
死刑!必须死刑!
给白露报仇!
那些文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视网膜上,也烫在我的灵魂上。冰冷的绝望感如同深海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要将我彻底碾碎。
老李没有理会直播镜头,他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在地上的我,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房间里,也通过直播,传向整个网络:
林见深!你涉嫌谋杀白露,现在依法对你进行拘传!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一切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谋杀不是意外!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再次在我空白一片的脑海中炸开!警方有了新证据足以推翻之前意外结论的铁证那U盘里是什么那几张纸又是什么难道……白露的第一个锦囊,并非让我自证清白,而是某种……触发机制触发了警方找到新证据
巨大的混乱和更深的恐惧攫住了我。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被反铐在背后的手腕因为挣扎而传来金属摩擦皮肉的剧痛。
带走!
老李一挥手,声音斩钉截铁。
两名警察立刻将我粗暴地从地上拖拽起来。我像一袋沉重的垃圾,被推搡着,踉跄地拖向门口。经过书桌时,我的眼角余光瞥到了那个依旧静静躺着的牛皮纸袋,还有袋口露出的、那个绣着叁字的、暗红色的锦囊。
第三个锦囊!
审讯室的灯光惨白得刺眼,将冰冷的金属桌椅、光秃秃的四壁都照得一片死寂的亮。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手腕上的铐子连接着桌面的铁环,冰冷的金属紧贴着皮肤,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带来束缚的摩擦感。
老李和小张坐在对面,像两尊没有感情的审判雕像。老李面前摊开着几份文件,最上面的,正是那个透明的物证袋。袋子里,除了那个小小的银色U盘,还有几张被烧得焦黑卷曲、边缘残缺不全的纸片,上面似乎有模糊的字迹。
林见深,
老李的声音打破了死寂,没有起伏,却带着千钧的重压,直播很精彩。自导自演,把全国网民当猴耍,把我们警方当枪使。你很得意
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是嘲讽,更是怒火的冰封。
小张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笔筒都跳了一下,他双眼赤红,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变调:U盘里的音频,是在白露公寓废墟深处一个防火保险盒里找到的!你听听自己干的好事!
他拿起一个连接着设备的播放器,手指带着颤抖,狠狠按下了播放键。
沙沙的电流噪声后,一个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在狭小的审讯室里响起:
露露,别怪我……要怪就怪你知道得太多了……
那笔钱……你不该发现的……
只有你消失,我才能……
放心,火……会很干净……
是我的声音!
语调冰冷,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令人遍体生寒的恶意和决绝!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耳膜,刺入我的大脑!
轰隆!
仿佛一道惊雷在灵魂深处炸开!我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荒诞到极致的恐惧瞬间将我淹没!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从未说过这样的话!从未!我根本不知道什么钱!
不!假的!这是伪造的!!
我失控地嘶吼起来,身体猛地前倾,手腕被手铐扯得剧痛也浑然不觉,我没说过!这是诬陷!有人陷害我!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衬衫。
伪造
小张冷笑一声,拿起物证袋里那几张烧焦的纸片,小心翼翼地隔着袋子展示,那这些呢白露的日记残页!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她发现你挪用公司——也就是她父亲留给她那家小公司的——巨额款项去赌博!数额巨大!她正准备和你摊牌,并报警!日期就在火灾发生前三天!
焦黑的纸片上,勉强能辨认出娟秀的字迹:……深,账户不对……近百万……赌场流水……必须问清楚……否则报警……
赌博挪用报警我完全懵了!白露父亲的公司我从未插手过!我甚至不知道她有这家公司!白露从未提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有!
老李的声音如同冰锤,重重砸下,彻底击溃了我最后一丝侥幸,法医在死者白露的指甲缝隙深处,提取到了微量的皮肤组织和血液残留!DNA比对结果——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实质的利刃,穿透我的瞳孔,——与你完全吻合!林见深!证据链确凿!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DNA我的皮肤组织和血液……在白露的指甲里!
像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天灵盖!眼前猛地一黑,耳朵里嗡嗡作响,整个世界都在疯狂地旋转、扭曲、崩塌!所有的声音——老李冰冷的质问、小张愤怒的指控、还有自己粗重绝望的喘息——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假的都是假的录音是伪造的日记是伪造的连DNA……也是伪造的谁谁能做到这一切谁有这么大的能量和如此深的恶意白露……白露她知道吗她留下的锦囊……就是为了让我一步步走进这个早已为我量身打造的、插翅难逃的死局!
巨大的恐惧和无边的绝望,像冰冷的黑色潮水,瞬间将我彻底吞没。身体失去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冰冷的铁椅里,只有手腕被铐住的地方传来阵阵剧痛,提醒我还活着。汗水顺着额头流进眼睛,又涩又痛。
完了。一切都完了。百口莫辩。死路一条。
第三个锦囊!
这个念头,像垂死挣扎时抓住的最后一块浮木,猛地撞进一片混沌的脑海!像溺水者突然看到水面折射的光!白露!她留下了第三个锦囊!就在我被拖出公寓时,眼角瞥见的那个暗红色的绸缎袋子!它还在吗它在哪里!
我像濒死的野兽一样,猛地挣扎起来,不顾手腕被金属边缘割破的疼痛,布满血丝的眼睛疯狂地在老李和小张脸上、在冰冷的审讯桌面上搜寻。
锦囊!第三个锦囊!
我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白露给我的!在我外套……内袋里!快!给我!
我拼命扭动着身体,试图用下巴指向自己胸口的位置。
老李和小张明显一愣,交换了一个极其困惑和警惕的眼神。我此刻的狂乱和那个荒谬的锦囊要求,显然超出了他们的预期。
什么锦囊别耍花样!
小张厉声呵斥,眼神更加警惕。
搜他身!
老李当机立断,沉声命令,眼神锐利如鹰。
小张立刻上前,动作粗暴地在我被铐住的身体上摸索。很快,他的手在我的外套内侧口袋停住,脸上露出一丝惊疑。他掏出来的,正是那个暗红色的绸缎锦囊!绣着刺眼的叁字!
老李一把夺过锦囊,眼神凝重地审视着这个诡异的物件。审讯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我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声。老李皱着眉,手指用力,粗暴地扯断了袋口那根坚韧的金色丝线,将袋口撑开。
他两根手指探进去,夹出了里面唯一的东西。
一张照片。
老李的目光落在照片上,那张向来沉稳如磐石般的国字脸,在惨白的灯光下,竟瞬间褪尽了所有血色!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到了极点,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最难以置信的景象!捏着照片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地颤抖起来,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吧声。
时间仿佛凝固了。
老李死死地盯着那张照片,仿佛灵魂都被吸了进去。几秒钟的死寂,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审讯室里只剩下空调单调的嗡鸣和我自己如雷的心跳。
终于,老李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头。他的目光不再是锐利的审判,不再是冰冷的愤怒,而是一种……混杂着极度震惊、难以置信、甚至是一丝……恐惧的复杂眼神。那眼神,越过审讯桌,越过小张困惑的脸,最终,落在了我的脸上。
那目光沉重得如同千钧巨石,压得我几乎无法呼吸。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仿佛他透过我,看到了某种颠覆一切认知的恐怖真相。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喉咙里只发出一个干涩的、意义不明的气音。
接着,他用一种极其缓慢、极其僵硬的动作,将那张照片翻了过来。
染血的背面,朝向了我。
上面写着一行字。同样是打印的字体,墨色浓重,但那墨迹之中,却浸染着几抹早已干涸、呈现出暗褐色的……血渍。
字迹在惨白的灯光下,清晰地刺入我的瞳孔:
真凶正看着你直播认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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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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