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心裂纹
我是天才医生,也是天真少女。
以为商界精英会被我的赤诚打动。
直到那个雨夜,在他办公室里,我摸着尚未隆起的小腹,听他冷冷开口：
你以为我娶你,是因为爱情你们家这个金矿,我要定了。
那一刻,我才明白,从始至终,
我不过是一场生意,最完美的突破口。
1.
仁和医院的人都说,我像极了五年前的母亲。
同样的白大褂,同样站在心外科主任的位置上。
只是母亲再也看不到这一天。
我不止一次梦到那场车祸。母亲答应来看我的手术,却永远停在了医院门口。
抢救室外,我听见护士说那辆车是医院副院长的。
后来,副院长辞职了,医院赔了一大笔钱。父亲拒绝了钱,却执意让我接替母亲的位置。
二十八岁,仁和医院最年轻的心外科主任。我知道,这是父亲的期待,也是母亲未完成的梦。
夏医生,手术室准备好了。小护士敲门提醒我。
今天是我和沈墨城认识三个月的日子。那天他心脏骤停,推进抢救室时我刚下一台大手术,困得睁不开眼。
可他的心电图让我一下清醒——心肌梗死并发心脏破裂,随时可能休克死亡。
我连续手术六小时,他活了。
你救了我一命。醒来的第一句话,他就这样看着我,眼里是我读不懂的情绪。
他说他做生意,生意场上应酬多,才会心脏出问题。具体做什么,他没说,我也没问。
三天后他出院,却天天来医院找我。给我送咖啡,陪我吃饭,等我下班。
他总是穿着笔挺的西装,手腕上戴着低调的名表。举手投足间有种优雅和神秘。
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连他的神秘都变得可爱。
一个月后,他求婚。
父亲知道时,第一次对我发火：夏悦,你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吗你了解他多少这么多年的教育,难道教出了个感情用事的傻子
爸,我相信他。
我还是嫁给了他。婚礼上他说,这辈子都会对我好。
我信了。
可最近医院的事,一件接着一件：
重症监护室的呼吸机忽然坏了,害我们延误了两个病人的治疗。
院方赔了不少钱。
张主任辞职了,带走了整个科室的医生。
有人说他去了别的医院,待遇涨了三倍。
几个老病人投诉我态度恶劣,说我居高临下,目中无人。
明明我什么都没做错。
药房的供应商无故涨价,一涨就是三倍。
再这样下去,普通病人就看不起病了。
我看着父亲日渐消瘦的背影,他总是站在医院楼顶,掐着一支又一支烟。
查出来是胃病。秘书欲言又止,院长大人最近太操心了。欠了好多外债。
今天早上我吐得厉害,急诊科的小徐帮我偷偷验了血。
两条杠。
我摸着还没有任何变化的小腹,想着晚上回家给他一个惊喜。
他最近总说忙,每天回家都很晚。西装上有酒气,还有若有若无的女人香水味。
我告诉自己,他是在应酬。可那些深夜的电话,他总是躲着我接。有时候,我能听见电话那头女人的声音。
他说这些都是生意上的事,让我别多想。
我选择相信他。
路过他书房,想着帮他收拾文件。最近他太忙了,桌上总是一团糟。
抽屉里有一份文件,掉在地上,散了一地。
我蹲下身捡起来,猛然看见那个红色的印章：仁和医院收购计划书。
封面上那个熟悉的LOGO,是全国最大的医疗器械公司——墨城集团。
原来,这就是他的生意。
手机忽然震动,一条陌生短信：
夏主任,你知道你丈夫为什么会突发心脏病吗
我的手开始发抖。
他装的。
2.
我在办公桌前坐了整整一夜。
面前摊开的收购计划写得很详细：仁和医院,估值三亿,分期收购,控股百分之六十。
落款是他的签名,沈墨城。
一整晚,我像是机器人一样整理证据。
供应商的涨价通知,一份接一份：
CT机维护费用上涨80%。
心脏支架采购价翻三倍。
进口药品渠道受阻,改走高价代理。
这些新供应商的邮箱,全都指向墨城集团的子公司。
手机响了。
夏主任,我想递辞呈。是李教授,心外科年资最老的医生。
去哪
安和医院给了很好的条件……对不起。
挂掉电话,护士长推门进来：夏主任,刘奶奶又来投诉了,说你态度恶劣。
刘奶奶前天手术很成功的那位
对,她家属说要告到卫健委。
父亲的短信跳出来：
最近医疗事故怎么这么多
上个月三台手术,术后全部并发感染。
再这样下去,医院要撑不住了。
我打开研究资料库,手指在键盘上停住。
屏幕上赫然显示：ERROR
404
-
数据库不存在
五年的心血,一夜之间,凭空消失。
秘书突然冲进来：夏主任,你看新闻！
手机页面弹出消息：
《突破性心脏瓣膜手术,墨城集团宣布获得专利》
《三年研发,墨城集团将垄断该领域市场》
《预计年收入可达10亿》
我的手开始发抖。
这不是我们的研究吗
我父亲整整研究了五年的项目。
桌上的手机震动。
一条匿名消息,两张截图：
院长女儿那边搞定了吗
放心,我们结婚三个月了,她对我言听计从。
那专利的事……
都在进行中,法务说下周就能拿到。
医院收购呢
很快,再给点压力,老院长就得低头了。
我的眼泪一滴滴砸在手机屏幕上。
又一条消息：
对了,让公关部盯紧夏主任,她最近态度很差,多搞点投诉。
放心,我安排的人会盯着她。
要让老院长看到,自己女儿都管理不好医院。
原来如此。
所有的乱象都连成一条线。
我只是他精心布置的一颗棋子。
窗外天亮了。
我看着晨光中的仁和医院。
父亲拼了一辈子的心血。
而我,居然成了帮凶。
手机又响了。
是晨会提醒。
今天要和他一起吃早餐。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脸色苍白,眼睛发红。
该怎么若无其事地面对他
该如何不动声色地保护父亲
电梯叮的一声。
他优雅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亲爱的,今天气色不太好
我抬头,看着这个与我共枕三个月的男人。
他笑容依旧温柔。
这样的温柔,原来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3.
他的办公室在四十八层。
我站在落地窗前,望着外面的雨。雨水顺着玻璃流下,像我心里蜿蜒的伤痕。
桌上的B超单被我捏得起皱。
六周,一个新的生命。
原本以为是惊喜,现在成了讽刺。
电梯叮响。
他走进来,西装笔挺。
看见我愣了一秒,随即露出标准微笑：这么晚了怎么来了
签字。我把收购计划扔在他桌上。
他拿起来看了眼,脸上的笑意更深：原来被你发现了。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为什么他走到吧台倒了杯酒,你不会真以为我爱上你了吧
酒杯与大理石台面相碰,发出清脆声响。
这三个月……都是假的
当然是真的,他啜了口酒,我是真的在利用你。
窗外闪电劈下,照亮他玩味的笑容。
那天在医院见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最好的突破口,他转着酒杯,单纯、天真,对爱情抱着可笑的幻想。
够了！
你父亲太固执,死活不肯出售医院,他继续说,但你不一样,你那么容易被感动。
我想起他第一次约我时的温柔。
送我回家时的绅士风度。
求婚时的真诚眼神。
原来都是逢场作戏。
仁和医院的心外科技术全市第一,每年净利润上亿,他放下酒杯,这么好的金矿,我要定了。
不会让你得逞的,我死死盯着他,我要把这些证据……
给你父亲他打断我,你以为他受得了这个打击吗
我猛地想起父亲最近的心绞痛。
况且,他走近我,手指挑起我的下巴,就算你说出去,又有谁信人们只会说你是在报复抛弃你的前夫。
我甩开他的手：我们还没离婚。
快了,他笑得更深,等收购完成,我就会和隔壁安和医院院长的女儿订婚。
我的眼前一黑。
原来连这个也在他的计划里。
我已经怀孕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他的表情突然亮了起来：哦那正好,这孩子会让你父亲更快签字。
你……你说什么
想想看,他靠在桌边,如果让老院长知道,他外孙的父亲正准备抛弃自己的女儿……
你好狠。
这叫商业手段,他理了理领带,不过你放心,等拿到股份,我会给你一笔不错的抚养费。
我转身就跑。
身后传来他的声音：别做傻事,为了孩子。
电梯太慢,我冲进楼梯间,一层层往下跑,泪水模糊了视线。
冲出大楼,雨水瞬间浇透我的衣服。
我开着车在马路上狂奔。
雨刷都刮不干净的大雨,模糊的路灯,刺眼的车灯。
脑海里全是这三个月的画面：
他温柔的笑。
他的早安吻。
他说永远爱我。
原来都是谎言。
一辆货车从右侧冲出。
我看见刺眼的车灯,却无力去躲。
也好。
这样就结束了。
刹车声划破雨夜,世界开始旋转。
我闭上眼睛。
对不起,爸爸。对不起,宝宝。
原来,我比想象中更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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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我站在抢救室外,看着沈墨城冲进来。他西装革履的样子和这里格格不入。
主治医生走过来：病人目前是深度昏迷,植物人状态,苏醒几率不到百分之三。
我看见他的手在颤抖,眼里闪过一丝恐慌。他伸手想碰我的脸,却在半空中停住。
对不起,我……他的声音哑了。
爸爸冲进来,看见我的那一刻直接瘫坐在地上。他捂着胸口：不会的,小悦不会有事的……
下一秒,他也倒下了。
快叫人！院长心梗了！
我看着他们把父亲推进隔壁ICU。沈墨城站在走廊里,像丢了魂一样。
沈总,夏主任的手机……护士递过来。
他接过手机,指纹解锁。视频自动播放。
亲爱的,你看,这个小点点就是我们的宝宝。医生说已经六周了……视频里,我的声音还带着笑意。
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未发送的短信一条条刺痛他的眼睛：
老公,今天宝宝好像动了一下……
我该拿什么态度面对你……
原来你从没爱过我……
我看见他的眼眶红了。
证据文件夹被点开：收购计划、供应商合同、医生跳槽记录……他一页页翻着,手指越来越凉。
突然看见一张照片：三个月前的婚礼上,我偷偷给他别胸花时拍下的。他低头看我,笑得那么温柔。
照片下面是我的备注：老公今天也好帅,好想永远这样看着你。
他把头深深埋进掌心。
沈总,不好了！秘书冲进来,网上都在说您逼死了院长女儿,股价暴跌70%……
他充耳不闻,只是一遍遍看着手机里的内容。
我们的婚礼视频。
一起吃早餐的照片。
他感冒时我熬的笨拙的粥。
他最喜欢我给他系领带的样子。
她每天……他喃喃自语,每天都这么用心吗
隔壁ICU的警报声突然尖锐响起。
院长血压骤降！
心跳停止！
准备电击！
我站在两间病房中间。一边是我毫无意识的身体,一边是在死亡线上挣扎的父亲。
而沈墨城,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男人,第一次露出了脆弱的表情。
他跌坐在椅子上,手里还拿着那张婚礼照片。
对不起……他的声音很轻,我好像……真的爱上你了。
可是已经太迟了,不是吗我站在他身边,看着他眼里的泪花。
多讽刺啊。
原本只是他计划里的一枚棋子。
却不知何时,偷偷住进了他的心里。
我看着他红着眼睛守在我的病床前,一遍遍轻声说着对不起。
原来你也会痛啊。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5.
作为夏悦的博士生导师,我必须说出真相。病房电视里,宋教授在发布会上举起一沓文件。
沈氏集团以收购为名,对仁和医院实施商业谋杀。买通供应商、挖走医生、制造医疗事故……
门外传来砸碎花瓶的声音。
你他妈别念了！是沈墨城。
保安没拦住他,他冲进了病房,扯掉了电视插头。
你以为关了电视就没人知道了护士小叶冷笑,打开了手机。
新闻还在继续。手机、平板、每个护士站的屏幕上都在播。
更令人发指的是,他们剽窃了我们价值10亿的人工心脏瓣膜技术,已在海外抢注专利……
沈氏股票暴跌89%！
合伙人带着财务总监潜逃！
公司账户已被冻结！
多家银行清收贷款！
护士站沸腾了。
他前妻就是查到证据才出车祸！
听说还怀着孕！
这畜生！
活该他倒霉！
前妻。
沈墨城就站在我床边,拳头攥得发白。
医院大门口人声鼎沸。
还我血汗钱！
打倒沈氏暴徒！
严惩医疗造假！
抵制商业收购！
数百名医护拉着横幅,各大电视台的转播车堵满了马路。有人甚至爬上了救护车顶端在挥舞标语。
沈总！请回应一下诈骗金额……一群记者挤进病房。闪光灯亮成一片。
滚出去！沈墨城掀翻输液架。
警察进来了：沈先生,请配合调查。关于专利诈骗案……
他死死握住我的手：夏悦,你赢了。我完了。
突然有护士在跑：院长晕倒了！
快叫救护！
是心梗！
推ICU！血压在掉！
沈墨城松开我的手想冲出去。警察按住了他：沈先生,请跟我们走一趟。
这时秘书冲进来：不好了！境外账户全被冻结！
董事会集体辞职！
工程款兑付失败！
股价跌停,面临退市！
夫人……不,前夫人的律师团提起诉讼！
各大医院解除合作！
供应商集体起诉！
十年商业帝国,在此刻轰然坍塌。
警察拿出手铐：沈先生,涉嫌合同诈骗……
等等！小叶护士尖叫,她在流血！大出血！
夏悦！沈墨城挣扎着想过来。
警察死死按住他：别动！
在陷入黑暗前,我听见他的哭喊。
那个运筹帷幄的商界巨子,在病房里嘶吼。
又一辆救护车呼啸而去。
商业帝国崩塌的那天,我躺在重症监护室,第一次听见他哭。
也第一次,真正报了仇。
6.
保释第一天,他砸了最后一个酒瓶。
身上的西装是借的。手表、豪车、别墅,全部查封。
这是他连续第36天在ICU外蹲守。
滚！小叶推开他递来的早餐,夏医生不需要杀人犯照顾。
让我进去,求你。他的眼眶通红。
保安欲言又止：沈总……
别叫我沈总。他蹲在墙角,我想帮她擦擦身子。
半小时后,他终于被允许进入病房。
酒气熏天。动作却轻得像在捧一片羽毛。
对不起。他轻声说。
电视还在播放他的新闻：沈氏集团原董事长因涉嫌诈骗被判……
啪！护士关掉了电视。
一沓厚厚的医疗账单递过来：这个月的。
他浑身发抖：再给我三天,我还在筹钱。
夜班时他偷偷溜进来,捧着一本医学期刊：夏悦,听我读给你……
保安装作没看见。只是默默带上了门。
人工心脏瓣膜的最新研究……他的眼泪滴在书页上。
凌晨,催债的人堵在医院门口。
沈墨城！别躲了！
把钱还来！
骗子！
保安队长叹气：沈先生,要不你先走……
我不走。他紧紧攥着手里的医学期刊。
第二天,有人拍到他在当地小诊所打零工。
商界大佬沦落街头！
欠债两亿,变清洁工！
昔日豪门,今日落魄！
媒体闻风而动,蜂拥而至。
他像只惊弓之鸟,逃进了洗手间。
镜子里的人憔悴不堪。西装上沾满消毒水的味道。
口袋里的钱只够今天的医药费。
叮！
手机弹出消息：房子卖掉了,只有这套老破小。
他回复：成交。
病房里,他小心翼翼地整理我的床头柜。
一本红色笔记本掉了出来。
扉页工工整整写着：To
未来的宝宝。
他的手在发抖。
2月14日：今天他说要给我整个世界。
3月8日：他送了我一束玫瑰,说要宠我一辈子。
4月1日：发现自己怀孕了！他一定会很开心……
4月10日：最近他有点怪怪的,可能是工作太累了。
4月15日：查到一些资料,不敢相信……
4月20日：等宝宝生下来,他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笔记本砸在地上。
他像条疯狗一样冲出病房,冲进雨夜。
下着暴雨。
一个小时后,他浑身湿透地站在柜台前：这是今天的药费。
零钱散了一地。
隔壁床的家属偷偷塞给他一个三明治。
他蹲在墙角,哭得像个孩子。
直到天亮。直到第37个日出。直到医生告诉他：
病人今天有反应了。
但永远都不会原谅你。小叶冷冷补充。
他却笑了,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
她恨我就好。她恨我就好……
窗外,又一个黎明到来。
7.
医药代表沈墨城第一天上班,被人认出来了。
这不是那个骗子吗！
打死他！
还我家的救命钱！
几个病人家属冲上来,拳脚相加。
他连躲都没躲。
砰！最后一脚踢在肋骨上。
他挣扎着爬起来,擦掉嘴角的血,继续去送样品。
滚出去！
医院不欢迎你！
我举报你！
一天下来,只卖出去两盒药。
勉强够我明天的营养液。
晚上,他躺在出租屋的地板上。楼下传来砸门声。
沈墨城！高利贷啥时候还！
再不还,砍断你的腿！
手机响了。
沈先生,您的卡里只有276块了。
ICU床位费今天最后期限。
抱歉,医院不能给您赊账。
他摸了摸兜里的两盒退货药。
砰！楼下的门被踹开了。
他从窗户翻出去,消失在雨夜里。
第二天,仁和医院传来消息。
他蹲在太平间当清洁工,月薪2800。
见人就低头。
闻到福尔马林就想吐。
但没人再赶他走。
直到那天,我的主治医生把他叫到办公室：
她最新的脑电图有波动。
他抬起头,眼里有了光。
国外有个新疗法,恢复率80%。医生递来一份资料。
他死死盯着那串数字：980万。
我可以自愿捐肾……
不够。医生打断他。
卖血……
你清醒点！
他冲出医院,跪在当初最痛恨他的债主面前：
借我钱,求你。
对方笑了：也不是不行……
第二天,他消失了。
保安说看见他钻进一辆面包车。
三天后,新闻报道：
地下器官交易团伙被端！
前商界大佬沈墨城涉案！
主动投案！
警方通报里写着：
犯罪嫌疑人沈墨城,42岁。
卷入非法器官买卖。
已被刑事拘留。
审讯时他只说了一句话：
钱在XXX银行,账号XXXX。
全部转给夏悦。
ICU里,小叶气得摔了水杯：
这个疯子！
主治医生看着那份汇款单沉默了：
968万……
大概是把自己卖了吧。
当天,法院宣判：
非法器官买卖。
有立功表现。
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他却在看守所笑了：
三年……
夏悦,你等我。
保安把一张纸条偷偷塞给他：
夏医生昨天,动了动手指。
他捏着纸条,哭得像个孩子。
有人说,沈墨城是疯了。
为了一个恨他的女人。
为了一个永远不会原谅他的人。
但他知道,这是他欠夏悦的。
是他这条命,唯一的价值。
深夜,看守所的铁门咔嚓锁紧。
窗外,仁和医院的灯还亮着。
8.
三年,一千零九十五天。他在铁窗里数着日子,用指甲在墙上刻下一道又一道。
提前释放那天,他连夜奔向仁和医院,腿上的电子镣铐还没摘。
夏医生早就转院了。小叶护士冷冷地说。她老了不少,眼里的恨意却一点没少。
去哪了求你告诉我……他扑过去抓她的袖子,像条落水的狗。
滚开！她把一封信扔在地上,夏院长留给你的。别再来了,你这个杀人犯。
信封已经泛黄。内容很短：
永远别找她。这是我们最后的仁慈。
你亲手毁了她的人生,现在装什么深情
他在医院门口蹲了整整一夜,像座雕塑。天亮时,手机响起：
转账提醒：到账2800。
还是那份清洁工的活,太平间的福尔马林味道熏得他想吐。
电脑页面还开着：
瑞士往返机票,38000。
存款余额：3200。
工资还要等二十八天。
他颤抖着掐灭了烟,连烟蒂都舍不得扔。从此烟酒不沾,省下的每一分钱,都是夏悦的救命钱。
一个月后,手机不断震动：
您的汇款3000元已抵达瑞士……
您的汇款2800元已抵达瑞士……
您的汇款2900元已抵达瑞士……
没人知道她具体在哪家医院。但这些钱,一分都不能少。这是他唯一能证明自己还活着的方式。
图书馆里,他开始疯狂自学：
人体解剖学入门,翻得起皱。
护理技能培训,画满重点。
医疗护工考试重点,背得滚瓜烂熟。
口袋里的烟盒换成了单词本,每天背到舌头发麻。夜里偷偷潜入废弃手术室练习：翻身、消毒、包扎……直到双手起泡。
五年就这样过去。
沈先生,护工证考试通过。监考老师递来证书时,他的手在发抖。满分,破了记录。
路过的护士在嘀咕：夏院长女儿好像在伯尔尼治好了……
他猛地回头,差点扭断脖子。
第二天,航空公司确认机票时,手机响了。是夏院长的电话。
老人的声音苍老了太多：她醒了,在伯尔尼大学医院。但……失忆了。永远不记得你了。这是老天最大的仁慈,别来打扰她新生活。求你……
他在酒吧喝到天亮,五年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宿醉醒来,继续去图书馆：
瑞士医疗体系概况
德语入门教程
医护专业词汇
高级护理技能
每月依然准时：
您的汇款3000元已抵达瑞士……
您的汇款3100元已抵达瑞士……
您的汇款2900元已抵达瑞士……
秋天,医院收到一封瑞士来信：
感谢您这些年的汇款,但她已经……
请立即停止转账。
再寄来,我们只能报警。
他把信撕碎,扔进碎纸机。第二天清早：
您的汇款3000元已抵达瑞士……
从此,他成了仁和医院最好的男护工。每天准时出现在重症监护室,轻柔地为植物人擦拭身体,仔细地按摩他们的四肢,温柔地和他们说话。
这个护工真有耐心。实习医生说。
可惜是个坐过牢的。护士长叹气。
听说为了个女人……
没人知道,他把每个病人都当成我。
为了赎罪,为了思念,为了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生活仍在继续。就像窗外的候鸟,一年年地飞向遥远的瑞士。
9.
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我推开仁和医院的大门,十年时光恍若隔世。
走廊上的绿植,护士站的布局,连墙上斑驳的痕迹都让我说不出的熟悉。
父亲说我失忆了,可为什么这一切都刻在骨子里
夏医生,植物人病房在五楼。同行的医生轻声说。
那里有位护工,很特别。这些年,他照顾的植物人存活率是全院最高的。
电梯门打开,一股暖意扑面而来。
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落地窗洒进来,将地面印上一道道金色的痕迹。
远处,一个身影正俯身给病人翻身。
他的动作很轻,像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他的履历很神秘。医生继续说。
十年前突然来应聘,说要专门照顾植物人。院方看他态度诚恳,就留下了。没想到,他的护理水平出奇的好。
我站在病房门口。岁月在他身上刻下了太多痕迹。
那双曾经翻动商业合同的手,现在正笨拙却认真地为病人擦拭额头。
他把病人的头微微抬起,调整枕头位置,又细心地梳理对方的头发。
每个动作都像是在完成一项神圣的仪式。
最神奇的是,身旁的医生压低声音。
每个被他照顾过的病人,生命体征都异常平稳。家属们都说,他像是有种魔力,连最危重的病人都能被他唤回一点生机。
他转身,四目相对。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雨夜的办公室,刺眼的手术室,他西装革履的样子,他冰冷的话语。
一切都那么清晰,清晰得让人心痛。
他只是愣了一瞬,随即低头,从我身边走过。脚步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谁的梦。
白色袖口带起一阵微风,混合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护士站传来呼唤,他快步走去。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
夏医生同事的声音拉回我的思绪。
要去看看他的护理记录吗很多医院都在研究他的方法。
我轻轻摇头。我终于明白父亲为什么一直说我失忆了。
有些伤,或许遗忘是唯一的解药。
夕阳西下,临走时我又路过那间病房。
他还在那里,为一个新来的植物人按摩手臂。
床头放着一摞医学期刊,扉页上是密密麻麻的护理笔记。角落里,一个旧相框倒扣着,边角已经泛黄。
他总是这样,护士长走过来。
十年了,风雨无阔。连过年都不回家,说植物人最需要人陪的就是节假日。
她顿了顿,他总说植物人虽然没有意识,但能感受到爱与温暖。
泪水模糊了视线。这大概就是最好的结局。
他用余生赎罪,我用遗忘疗伤。
在这家见证了我们开始的医院里,我们都变成了最意想不到的样子。
他永远不会知道,我其实什么都记得。
就像他永远不会知道,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我觉得会是个女孩。
护士站传来他轻声的哼唱。
那是十年前,我昏迷时最爱听的摇篮曲。
原来他记得,原来他一直记得。
门诊楼的灯一盏盏亮起,如十年前我们初遇的夜晚。只是这一次,我们终于学会了放手。
医院的长廊上,他的身影依旧在忙碌,给每一个沉睡的生命带去一丝温暖。
我大步走向夜色,再不回头。
有人说,宽恕比遗忘更难。
可此刻,我忽然明白,最难的,是带着全部记忆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