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图书馆发现拍卖图册上价值八十万的苏绣旗袍,竟是我熬了三个月为女儿绣的嫁衣。
署名却成了丈夫前妻赵桂芬。
丈夫电话里理直气壮:她不容易,靠本事赚钱怎么了
儿子不耐烦:能变现就该知足!
我挂断电话,直接向拍卖行举报剽窃。
当证据确凿的翠鸟翅膀和爱字标记曝光时,赵桂芬身败名裂。
丈夫晚年病榻无人问津,儿子落魄后悔莫及。
而我带着真正价值连城的私藏绣品,看遍山水,活成了传奇。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彻底掐断了那场令人作呕的庆祝预告。图书馆里空调的冷风无声地拂过耳际,却吹不散心头那团被谎言和背叛点燃的、冰冷又灼烫的火焰。指尖下,拍卖图录上那件杏色旗袍的图片依旧流光溢彩,领口那对翠鸟的每一根羽毛都像淬了毒的针,刺着我的眼睛。
赵桂芬何文注何坤
这三个名字像烙印一样烫在心上。二十多年的付出,那些无数个灯下穿针引线的深夜,那些被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轻描淡写打发掉的心血,原来只是他们精心编织的谎言里,最廉价、最见不得光的资源。
胸腔里不再是单纯的愤怒和窒息,反而被一种奇异的、近乎冷酷的平静所取代。那是一种退无可退之后,触底反弹的决绝。我弯腰,指尖触到那本滑落的图录,硬挺的铜版纸边缘硌得指骨生疼。我把它捡起来,紧紧攥在手里,仿佛握着一柄淬火的剑。
没有再看一眼,我把它塞进随身携带的旧帆布提包里,动作干脆利落。然后,我站起身,脊背挺得笔直,不再理会落地窗外那六月骄阳的炙烤,也无视周围零星投来的、带着点探究的目光。脚步沉稳地穿过一排排高大的书架,走向图书馆的服务台。
您好,我的声音清晰平稳,听不出一丝波澜,只有自己知道喉头深处压着怎样滚烫的岩浆,我想借用一下电话簿,另外,需要打印一些资料。
我需要武器,法律条文就是最锋利的矛和最坚固的盾。
服务台后面戴着眼镜的年轻馆员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我。我迎着她的目光,眼神里没有闪避,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她点点头,指了旁边一个查询终端和自助打印机的位置:好的,您请用。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时间在指尖敲击键盘和打印机嗡嗡的吞吐声中流逝。我搜索、下载、打印。屏幕的光映在脸上,一片冷白。知识产权侵权举报流程、著作权法相关条文、知名知识产权律师名录……一行行冰冷的法律术语,此刻却成了支撑我摇摇欲坠世界的唯一支柱。
我甚至找到了天工织造拍卖行的详细地址、联系电话和那位首席鉴定师陈启明的公开简介。
每一页打印出来的纸张都带着油墨的微温,我仔细地、近乎虔诚地将它们整理好,放入提包内层。它们是我反击的弹药库。
最后,我深吸一口气,拿出自己的老式按键手机。屏幕很小,按键的触感有些生涩。我凭着记忆,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拨通了天工织造拍卖行的总机号码。
听筒里传来程式化的女声:您好,天工织造拍卖行,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您好,我的声音异常冷静,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玉盘上,请转接贵行负责拍品审核或法律事务的部门负责人。或者,直接转给陈启明先生。
电话那头似乎被这直截了当的要求和不容置疑的语气弄得顿了一下:请问您有什么事方便留下姓名和联系方式吗我们会为您转达。
周爱华。我清晰地报出自己的名字,身份证号:XXXXXXXXXX。关于你们图录上的拍品0128号,那件署名赵桂芬的苏绣旗袍《杏林春燕》,我有重大情况需要立即向负责人说明。
此事涉及贵行拍品署名权的严重造假和知识产权剽窃。请立刻转接,否则,我将在十分钟后直接向知识产权局进行实名举报,并联系相关媒体。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一片死寂。我几乎能想象出接线员脸上那惊愕的表情。几秒钟后,一个明显有些慌乱的声音响起:周…周女士,请您稍等!我立刻为您转接!请务必不要挂断!
短暂的等待音乐响起,单调的旋律敲打着耳膜。我握着手机,掌心微微出汗,但目光却透过图书馆巨大的玻璃窗,投向外面车水马龙的街道。阳光刺眼,世界依旧喧嚣,但我仿佛被隔在了一个透明的茧里,外面的一切都与我无关,只有即将到来的风暴才是真实的。
喂您好,周女士一个沉稳而带着一丝谨慎的男声终于响起,比预想中快了很多。不是接线员,声音里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冷静,但仔细听,能辨出一丝紧绷。
我是天工织造拍卖行的法律顾问,我姓陈,陈启明。他自报家门,印证了我的猜测。
陈先生,你好。我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我是周爱华。想必你的同事已经转达了我的基本信息。我直接说重点:贵行即将于三天后拍卖的拍品0128号,苏绣旗袍《杏林春燕》,其作者署名‘赵桂芬’为严重造假。这件作品的实际创作者,是我本人。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是另一种更沉重的、带着审视意味的沉默。
我继续,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我有确凿证据证明我的主张。第一,这件旗袍的所有设计图稿、修改过程记录,包括每一阶段所用的丝线样本,全部在我手中。第二,也是最具决定性的证据——旗袍领口右侧那只翠鸟,其翅膀第三层羽毛的过渡晕染,用的是我本人耗费数月时间,用特殊植物染料反复调试染制的十二色灰蓝丝线,市面上绝无仅有。第三,在旗袍右衽下方,那片看似完整的竹叶背面,我习惯性地用极细的同色丝线,绣了一个‘爱’字标记。
这三点,任何一点都可以在专业鉴定下轻易验证真伪。
我停顿了一下,清晰地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轻的、倒抽冷气的声音。
赵桂芬女士,我念出这个名字,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她可能连最基本的劈丝分线都未必精通,更遑论染线和暗记。
这件作品,是我为女儿未来婚礼精心准备的嫁衣,凝聚了我半生的技艺和心血。它被窃取了。
而贵行,在未经核实的情况下,即将让它以欺诈的形式登上拍卖台。
周女士,陈启明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加凝重,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您反映的情况……非常严重。我们拍卖行对拍品来源和作者署名的审核有严格的流程。
这件作品,是由赵桂芬女士本人提供,并附有她的创作说明和一些……嗯,过程照片。当然,我们对您提出的证据非常重视!这关系到拍卖行的声誉和法律的严肃性!
重视我轻轻反问,语气里没有温度,陈先生,口头上的重视无法挽回已经造成的伤害。我需要的是行动。我要求贵行立即、马上,暂停0128号拍品的一切拍卖流程,包括宣传和预展。
同时,请安排一个时间,我会携带所有证据原件,亲自前往贵行,与相关负责人进行当面核实。我的要求很简单:撤拍,更正署名权归属,并对我进行公开道歉。
否则,我的下一步,将是知识产权局举报、法院起诉,以及通知所有我能联系到的媒体朋友,将这场剽窃丑闻公之于众。
我的话语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电话那头的陈启明显然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又似乎在和旁边的人快速交流。
……好!他终于开口,语气带着一种被逼到墙角的决断,周女士,您的诉求我们理解!我代表拍卖行,同意您的第一项要求:立即暂停0128号拍品《杏林春燕》的所有流程!我们会立刻通知相关部门执行。
至于面谈和证据核实,您看明天上午十点,在拍卖行我的办公室,是否方便我们需要时间准备专业的鉴定人员和设备,也请您务必携带您提到的所有关键证据原件!
可以。我干脆地答应,明天上午十点,我会准时到。请准备好你们的专业态度。另外,陈先生,我补充道,目光落在提包里那叠打印的法律条文上,我建议贵行,在核实清楚之前,最好先内部查一查,赵桂芬女士是如何绕过贵行的‘严格流程’,将一件赝品送到拍卖图录上的。这恐怕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问题。
说完,不等他回应,我直接挂断了电话。冰冷的塑料机身贴在有些发烫的耳廓上,带来一丝奇异的清醒。第一步,成了。
那个曾经承载着家这个温暖概念的地方,此刻在我脑海里只剩下冰冷的算计和刺耳的指责。
我拖着那个跟随我辗转了大半辈子的旧皮箱——深棕色,边角磨损得露出了浅色的内里,轮子滑动时发出轻微的、固执的嘎吱声——走进了图书馆附近一家门面朴素的经济型连锁酒店。
您好,单人间,先住三天。我把身份证递给前台。年轻女孩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脚边那个明显有些年头的箱子,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但职业素养让她很快恢复了微笑:好的女士,请稍等。
房间在七楼,不大,但干净整洁。白得有些刺眼的墙壁,标准化的床铺和桌椅,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空气清新剂混合的味道。关上门,隔绝了外面走廊的声响,世界骤然安静下来。我把箱子平放在靠墙的地毯上,蹲下身,手指抚过那几道熟悉的密码锁盘。
咔哒。咔哒。咔哒。
三声轻响,锁扣弹开。箱盖掀起,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件叠放整齐的换洗衣物。我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挪开,露出下面一层隔板。手指抠住隔板边缘,轻轻用力将它抬起。箱子的底层,静静地躺着一个用厚厚的、暗黄色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裹。
油布被岁月浸染得有些发硬,边角磨损,但依旧尽职地保护着里面的东西。我的心跳微微加速。解开油布上缠绕的麻绳,一层层剥开,仿佛在开启一个尘封的宝藏。
首先露出的,是几大本厚厚的、封面早已磨损的硬皮速写本。翻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设计草图。有花鸟鱼虫的灵动线条,有山水人物的意境勾勒,更多的是各种旗袍、坎肩、屏风面料的构思。
铅笔的痕迹,墨线的勾勒,还有用不同颜色水彩笔标注的针法说明和配色方案。每一页都浸透着时光和专注的气息。这是我从少女时代到如今,数十年积累的灵感源泉和技艺见证。
旁边,是几个扁平的透明塑料盒,里面分门别类地装着各种丝线样本。普通的真丝线光泽温润,而最珍贵的,是那些颜色极其微妙、过渡极其自然的特殊染线——用苏木、茜草、靛蓝、槐花、甚至是不知名的野草根茎,一遍遍试验染出的独一无二的色彩。它们安静地躺在盒子里,像凝固的彩虹。
最后,是几件被同样用柔软棉布仔细包裹着的绣品。我小心翼翼地解开系带,将它们一件件取出,平铺在洁白的床单上。
第一件,是幅不大的双面绣团扇。一面是雪中红梅,虬枝劲挺,红梅怒放,傲雪之姿呼之欲出;另一面是月下寒梅,清冷皎洁,疏影横斜,意境幽远。正反两面,针脚细密到极致,色彩过渡毫无痕迹,仿佛天然生成。
第二件,是条素绉缎的披肩。整幅绣的是烟雨江南。远山如黛,近水含烟,石桥若隐若现,岸边垂柳依依。
最妙的是那雨丝的绣法,用了极细的银灰色丝线,长短不一,疏密有致,斜斜地绣在底色上,竟真给人一种细雨霏霏、沾衣欲湿的朦胧感。这是将乱针绣发挥到极致才能达到的效果。
最后一件,尚未完成,只绣了不到三分之一。底料是上好的淡青色云锦,上面用极细的墨线勾勒出一幅险峻山水的轮廓。已经绣好的部分,是山崖边几株虬劲的老松。松针并非简单的绿色,而是用了深青、墨绿、石青、秋香、甚至带着点焦褐的丝线,层层叠绣,表现出松针在风霜雨雪、四季流转中的沧桑质感,苍劲雄浑,力透纸背。仅仅这一角,已透出磅礴的气象和不凡的功底。
这些,才是我周爱华真正的底牌,是我几十年如一日沉潜磨砺出的魂魄,是我敢与整个世界叫板的底气!它们从未示人,是留给我自己灵魂的净土,也是我为自己准备的、最后的养老金。
我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抚过那老松的针脚,感受着丝线细微的凸起。冰冷的丝线,此刻仿佛传递着一种沉静而坚韧的力量。被偷走的岁月和名字,我要用我的针,一针一线,重新绣回来。
至于那个所谓的家它早已在何文注的偏袒、赵桂芬的贪婪、何坤的凉薄中,分崩离析。我的战场,在更广阔的天地,那里,每一分价值都将闪耀着属于周爱华的光芒。
窗外,城市的霓虹开始次第点亮,流光溢彩,映在酒店房间的玻璃窗上。手机屏幕无声地亮起,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座机号码。
我拿起手机,看着那闪烁的光点,眼神清亮而锐利。
喂
周爱华女士,您好。我是陈启明。电话那头的声音比白天更加严肃,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关于明天上午的会面,我们这边已经协调好了专业的鉴定团队,包括纺织品鉴定专家和显微摄影师。
我们非常重视您提出的证据。另外……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我们内部也进行了一些初步的询问,情况……可能比我们预想的更复杂一些。
明天面谈,希望能彻底厘清真相。您看时间地点还是按原定计划
可以。我的声音平静无波,明天上午十点,天工织造,我会准时到。证据,我会带齐。
好的,期待您的到来。我们…明天见。陈启明的语气里透着一丝凝重。
挂了电话,房间重新陷入寂静。只有窗外城市的脉搏在隐隐跳动。我看着床上摊开的那些凝聚了半生心血的手稿和绣品,又看了看提包里那本刺眼的拍卖图录。
风暴,才刚刚开始。
清晨的阳光带着初夏特有的清冽,透过酒店薄薄的纱帘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清晰的窗格影子。
我起得很早,仔细地洗漱,换上了一身素净的棉麻衬衫和长裤,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一丝不苟的发髻。
镜子里的人,眼角的细纹深刻,但眼神却异常清亮,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后的沉静。
将那些关键证据——设计手稿中关于翠鸟羽翼配色和竹叶暗记的详细页、装有那十二色特殊灰蓝丝线样本的塑料盒、以及那件未完成的山水绣品(用以展示我的针法风格)——仔细地放进一个硬质的文件袋里。拍卖图录也放了进去。
最后,将油布包裹重新封好,放回箱子底层。锁好箱子,推到房间角落。
九点整,我拖着那个装着武器的文件袋,走出了酒店。没有打车,选择了地铁。拥挤的车厢里,人们行色匆匆,为各自的生计奔忙。我抓着扶手,身体随着车厢微微晃动,心却像一块沉入深潭的石头,异常平稳。
天工织造拍卖行坐落在城市最繁华的金融区,一栋通体玻璃幕墙的摩天大楼。阳光在那些巨大的玻璃平面上跳跃、折射,透出一种冰冷而强大的现代感。
门口穿着笔挺制服的门童带着训练有素的微笑。我报出陈启明的名字,立刻有人引导我进入一部需要刷卡的专用电梯。
电梯无声而快速地上升。数字不断跳动,轻微的失重感传来。电梯门打开,眼前是一条铺着厚厚地毯、光线柔和而略显幽深的走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木质香氛和纸张油墨混合的味道,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一位穿着合身套裙的年轻女士早已等在电梯口,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恭敬:周女士您好,陈顾问已经在会议室等您了,请跟我来。
会议室很大,长条形的会议桌光可鉴人。陈启明坐在主位一端,他看起来四十多岁,面容端正,眼神锐利,穿着剪裁得体的深色西装,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凝重和掩饰不住的倦色。
他旁边坐着两位男士和一位女士,年纪都在五十上下,神情专注而严肃。桌上已经摆放着几台看起来颇为精密的仪器——高倍放大镜、连接电脑的显微摄像头,还有一台似乎是光谱分析仪的东西。
桌子的另一端,赫然摆放着一个透明的恒温恒湿展示箱,里面静静陈列着的,正是那件引起风暴的杏色苏绣旗袍——《杏林春燕》。在专业的光线下,它依旧美得惊心动魄,却也像一件等待审判的证物。
周女士,您来了,请坐。陈启明站起身,礼貌地示意我坐在他对面的位置。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在评估我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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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位是我们拍卖行特聘的专家:张教授,纺织品纤维与染料鉴定权威;李老师,资深苏绣工艺大师;王工,显微摄影和痕迹鉴定专家。
三位专家都朝我微微颔首,目光中带着专业的审视和一丝好奇。
陈先生,各位专家,早上好。我平静地打过招呼,将手中的文件袋放在桌上,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切入正题,证据都在这里。我想,我们可以开始了。
好的。陈启明点点头,神情肃然,周女士,首先,我们再次确认,基于您昨日的举报和初步证据,0128号拍品《杏林春燕》的拍卖流程已全面暂停。
今天的会面,旨在通过专业手段,对您提出的三点核心证据进行现场验证。他示意了一下旁边的专家,张教授,李老师,王工,麻烦你们了。
那位头发花白的张教授率先开口,声音温和但透着严谨:周女士,我们首先需要验证您所说的‘十二色灰蓝丝线’。您带来了样本,对吗同时,我们需要从旗袍领口翠鸟的指定位置,现场微量取样进行比对分析。
可以。我打开文件袋,取出那个透明的塑料盒,推到桌子中央。盒子里,十二个小格子里分别缠绕着颜色极其微妙、从深灰蓝到近乎月白的丝线样本,颜色过渡如烟似雾,浑然天成。仅仅是这配色本身,就已经是艺术。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李老师,那位气质温婉的苏绣大师,忍不住轻轻咦了一声,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惊叹:好细腻的过渡!这种灰蓝调子,市面上确实罕见。自己染的
是。我简洁地回答,用苏木、靛蓝、加上一点特殊的草木灰,反复试验调制的。
张教授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用镊子极其轻微地夹起一根样本丝线,放到他带来的便携式显微光谱分析仪下。仪器发出轻微的嗡鸣,屏幕亮起,复杂的波形图和数据开始跳动。
与此同时,另一位工作人员在王工的指导下,用极其精细的工具,小心翼翼地从旗袍领口右侧那只翠鸟翅膀的第三层羽毛边缘,取下了几乎肉眼不可见的一小段丝线。动作极其轻柔,生怕损伤了这件精美的艺术品——尽管它现在可能是一件赃物。
那微小的样本被同样放入光谱仪。会议室里陷入了紧张的寂静,只有仪器运行的细微声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张教授面前的屏幕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张教授紧盯着屏幕,手指偶尔在旁边的键盘上敲击几下,调出数据对比图。他的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
终于,他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最后落在我脸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光谱特征比对结果:完全吻合。无论是主要显色成分、微量矿物元素残留,还是染料附着层的微观结构,周女士提供的样本丝线与从拍品上提取的翠鸟第三层羽毛丝线,具有高度一致的独特光谱特征。这种一致性,几乎不可能是巧合或仿制能达到的。可以确认,该部位使用的丝线,来源于周女士提供的样本,或者说,使用了完全相同的染制工艺和材料。
第一个证据,铁证如山!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压抑的吸气声。陈启明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件光彩照人的旗袍,眼神复杂。
李老师紧接着开口,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周女士,您提到右衽下方竹叶背面有暗记请指明具体位置。
我站起身,走到恒温箱前。隔着玻璃,我的手指精准地点向旗袍右衽下方,一片形态优雅的竹叶:就是这片叶子。背面,靠近叶柄根部的位置。用同色系的、极细的丝线绣了一个‘爱’字。针法用的是‘滚针’,非常细密,与叶脉融为一体,正面几乎看不出任何异常,只有对着强光,从特定角度在背面观察,或者借助高倍放大镜才能发现。
王工立刻行动起来。他将恒温箱调整角度,打开强光灯源,同时将一台连接着高清显示器的显微摄像头对准了我所指的位置。镜头缓缓推进,画面在显示器上不断放大。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屏幕。旗袍背面那细腻的绉缎纹理在镜头下纤毫毕现。镜头一点点移动,聚焦在那片竹叶的背面。
停!李老师突然出声,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画面定格。在放大数十倍的高清镜头下,那片竹叶背面靠近叶柄的绉缎底料上,清晰地显现出极其细微的凸起。王工熟练地调整着焦距和光线角度。
渐渐地,一个极其微小、但结构清晰无误的汉字——爱——呈现在所有人眼前!它由同样杏色的丝线绣成,针脚细密得不可思议,巧妙地隐藏在布料的纹理之中,却又是如此真实的存在!针法正是苏绣中用于勾勒精细轮廓的滚针!
天哪……旁边那位一直没说话的助理女士忍不住捂住了嘴。
李老师凑近屏幕,几乎是屏息凝神地仔细辨认着,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描摹着那个字的笔画。半晌,她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震撼和一种近乎虔诚的欣赏,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是‘爱’字!没错!用的是滚针,针脚细密均匀,藏线于纹理,巧夺天工!这种暗记手法……非数十年浸淫此道、心手合一的大师不可为!这绝不是赵桂芬那种……那种……她似乎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赵桂芬的水平,最终只是用力地摇了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我,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敬意,周老师,仅凭这一手,就足以证明一切!这只能是原作者留下的、独一无二的印记!
第二个证据,无可辩驳!
铁证如山!会议室里的气氛瞬间凝固了。光谱分析仪冰冷的结论,高清镜头下那个纤毫毕现、带着体温和灵魂烙印的爱字,像两记无声的重锤,狠狠砸碎了赵桂芬作者这个谎言最后的遮羞布。
陈启明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像暴风雨来临前的铅云。他放在桌面上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带着浓浓的疲惫和被愚弄的愤怒。
周女士,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目光锐利地转向我,您带来的设计手稿,方便让我们核对一下吗特别是关于这件旗袍的构思、翠鸟的羽翼配色方案以及……这个暗记的设计。
当然。我依旧平静,从文件袋里拿出那本厚厚的、封面磨损的硬皮速写本。翻到中间靠后的位置,纸张因为反复翻阅而有些毛边。我将其打开,推到桌子中央。
这一页,详细地绘制着《杏林春燕》的设计草图。流畅的线条勾勒出旗袍的轮廓,重点标注了领口、开衩、盘扣等细节。旁边是放大的翠鸟线稿,翅膀部分用不同颜色的铅笔清晰地标注了分层的羽毛结构和晕染过渡的设想,旁边还有小字注释:第三层羽用特调十二灰蓝,需自然过渡,忌生硬、竹叶背面,近柄处,以滚针绣‘爱’字,同色系,极细,藏于纹理。在页面的空白处,甚至还有几缕用透明胶带仔细粘贴上去的丝线样本,正是那独一无二的灰蓝色系!
三位专家立刻围拢过来。张教授仔细比对着手稿上的丝线样本标签和塑料盒里的实物。李老师则近乎痴迷地看着那详细的针法和暗记设计说明,手指轻轻拂过纸面,口中喃喃:对…对…就是这样!完全对得上!这构思,这细节……这才是真正的大师手笔!王工则快速用高清相机将这一页手稿完整拍摄下来。
陈启明也俯身仔细看着,他的目光在手稿上那清晰的特调十二灰蓝、绣‘爱’字等字样上久久停留,脸色越来越难看,最终化为一片铁青。他直起身,闭上眼睛,用力捏了捏眉心,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冰冷的寒意和一丝后怕。
够了。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证据链完整,逻辑清晰。这件拍品0128号《杏林春燕》,其署名权归属存在严重欺诈。赵桂芬剽窃周爱华女士原创作品的事实,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他转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姿态放得极低:周女士,我代表天工织造拍卖行,向您致以最诚挚的歉意!是我们审核流程的重大疏失,让您的杰作蒙尘,让您的名誉受损!我们接受您提出的所有要求:立即撤拍,永久撤销此拍品;在拍卖行官网及所有相关宣传渠道发布正式公告,更正作者署名权为周爱华女士,并对署名造假事件进行说明和公开道歉!同时,我们愿意承担由此给您造成的一切合理损失,包括但不限于律师费、鉴定费等!
他的道歉干脆利落,姿态无可挑剔。这反应在我的意料之中。拍卖行最看重声誉,在如此铁证面前,及时切割、挽回形象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陈顾问,我看着他,没有因为他的道歉而放松,更正署名和道歉,是必须的。但损失赔偿,我需要和我的律师详谈。另外,我话锋一转,目光扫过那件依旧美轮美奂的旗袍,这件旗袍,它现在在法律上和道义上,都明确归属于我。请贵行妥善保管,在署名更正流程完成后,我需要将它带走。
这是自然!陈启明立刻应道,物归原主,天经地义!我们一定妥善保管,待公告发布,法律程序完善后,第一时间归还给您!
他顿了顿,似乎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周女士,恕我冒昧。通过今天,我们几位专家,尤其是李老师,都对您精湛绝伦的苏绣技艺深感震撼。您之前提到……还有一些真正具有收藏价值的原创作品不知……我们是否有这个荣幸,在未来能与您合作我们拍卖行,非常渴望能推介真正的大师级作品!
李老师也立刻投来热切的目光,充满了期待。
我迎上他们的视线,心中那团冷硬的火焰,似乎终于透出了一丝属于未来的微光。我微微颔首:陈先生,李老师,感谢认可。合作,可以谈。但前提是,先把眼前这件‘赝品’的事情彻底了结干净。我需要看到贵行的诚意和行动力。
明白!请您放心!陈启明精神一振,立刻保证,公告和道歉声明,我们今天就会起草,最迟明天发布!关于归还旗袍和赔偿事宜,我们会尽快联系您指定的律师!周女士,再次向您表达我们最深的歉意和敬意!
离开天工织造那栋冰冷辉煌的大楼时,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我站在人行道上,微微眯起眼,感受着阳光洒在脸上的暖意。手中文件袋的重量似乎轻了一些,但心里的某个地方,却更加沉甸甸地踏实了。
第一步反击,大获全胜。名字,即将夺回。
然而,家中的风暴,才刚刚酝酿到顶点。
回到那个暂时栖身的经济酒店房间,刚关上门,口袋里的手机就疯狂地震动起来。屏幕上,文注两个字像警报灯一样闪烁不停。我没有立刻接听,而是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流。
电话固执地响着,断了又响。持续了足足十几分钟,才终于不甘地停歇。但安静了不到一分钟,铃声再次响起,这次屏幕上跳动着何坤。
我依旧没有动。任由那铃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徒劳地嘶鸣。我能想象电话那头何文注暴跳如雷、何坤气急败坏的样子。赵桂芬呢她此刻大概是面如死灰,如坐针毡了吧
终于,世界清静了。我拿出手机,不出所料,屏幕上显示着十几个未接来电,来自何文注和何坤。还有几条短信,点开:
何文注(12:45):周爱华!你死哪去了!立刻给我滚回来!反了天了你!
何文注(12:50):接电话!别以为躲着就没事!桂芬的事是不是你搞的鬼!
何文注(13:05):拍卖行刚打电话来!说旗袍有问题!是不是你!你这个疯婆子!你想害死全家吗!
何坤(13:08):妈!你到底在干什么!爸气得快犯心脏病了!桂芬阿姨哭得不行!你赶紧回来解释清楚!别听风就是雨!
看着这些充满指责、威胁和道德绑架的文字,我心中最后一丝残存的、对那个家的留恋,也彻底熄灭了。只剩下冰冷的讽刺。害死全家真正在害的,是谁哭赵桂芬的眼泪,恐怕是为那即将到手的八十万飞了而流的吧
我没有回复任何一条信息,也没有回拨电话。只是平静地将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扔在床上。
下午,我联系了一位在网上口碑极佳、专攻知识产权和婚姻财产纠纷的女律师,林薇。电话里,我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情况。林律师显然对这类剽窃和家庭内财产侵占的案件并不陌生,她的声音冷静而专业,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周女士,情况我了解了。您手上的证据链非常有力,尤其是拍卖行那边的鉴定结论和即将发布的更正公告,这将是法庭上最关键的证据。关于您丈夫何文注和其前妻赵桂芬合谋侵占您作品、非法牟利的行为,以及可能涉及的婚内财产转移,我们需要收集更多银行流水、交易记录等证据。另外,关于您儿子何坤在其中的角色和言论,也需要固定证据。我建议您尽快来律所一趟,我们详细面谈,制定方案。
好,林律师,我明天上午过去。我果断地定下时间。法律,将是我最坚实的后盾。
傍晚时分,天工织造拍卖行的官方网站首页,果然如陈启明承诺的那样,挂出了一则醒目的公告。标题是:《关于撤拍0128号拍品
及更正作者署名的严正声明》。
公告措辞严厉,清晰地说明:经查实,原定拍品0128号署名作者赵桂芬存在严重造假行为,该作品实际创作者为周爱华女士。拍卖行已立即撤拍该拍品,并对审核疏漏深表歉意。即日起,更正该作品署名权为周爱华女士,并对赵桂芬的剽窃行为予以谴责,保留追究其法律责任的权利。公告末尾,附上了陈启明作为法律顾问的正式签名和拍卖行的公章。
公告一出,虽然是在傍晚,但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尤其是艺术收藏圈这个相对敏感的领域,无异于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业内论坛、相关微信群瞬间炸开了锅。
卧槽!惊天大瓜!署名造假还是剽窃
赵桂芬最近风头挺劲的那个‘新锐’苏绣大师原来是偷的
周爱华这名字有点耳生啊…能让天工这么郑重道歉,看来是真大佬!
我说呢!《杏林春燕》那件旗袍的针法老辣得不像话,尤其是那翠鸟的羽翼,没几十年功底根本绣不出来!赵桂芬才‘复出’多久果然有猫腻!
天工这次脸丢大了!审核怎么过的肯定有内鬼吧
这赵桂芬胆子也太肥了!剽窃还敢送拍这下彻底臭了!
各种议论、猜测、谴责如同潮水般涌来。赵桂芬苦心经营了几年、靠着剽窃我的作品和何文注背后运作才勉强搭建起来的才女人设,在这则公告面前,如同沙堡般轰然倒塌,碎得连渣都不剩。
我平静地浏览着网页上那些或震惊、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评论,内心毫无波澜。这只是第一步的代价。赵桂芬,这仅仅是个开始。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这次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我划开接听。
喂是周爱华吗一个尖利到破音的女声从听筒里炸开,充满了歇斯底里的绝望和疯狂,你这个贱人!老妖婆!你不得好死!你毁了我!你毁了我的一切!那旗袍是我的!是我的!何文注!何文注他答应给我的!你凭什么抢走!你凭什么让拍卖行发那个破公告!我要告你诽谤!我要让你身败名裂!你……
是赵桂芬。她彻底疯了。
我面无表情地把手机从耳边拿开,任由她那不堪入耳的辱骂和诅咒像污水一样泼洒出来。直到她骂得喘不过气,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剧烈颤抖时,我才将手机重新放回耳边,声音冷得像冰:
赵桂芬,省省力气吧。你的‘才女’梦,做到头了。偷来的东西,终究要还的。至于身败名裂我轻轻嗤笑一声,看看网上的评论,身败名裂的,是谁好好想想怎么应付接下来的律师函吧。
说完,不等她再次爆发,我直接挂断,将这个号码拖入黑名单。
世界清静了。窗外的霓虹依旧闪烁,照亮了这个陌生城市的夜晚。风暴席卷而来,而我,已经站在了风暴眼最平静的中心。
手机再次震动,屏幕上显示着何坤。
这一次,他的语气不再是之前的不耐烦和指责,而是带上了一丝掩饰不住的慌乱和……恐惧
妈!妈你终于接电话了!何坤的声音又急又快,甚至带着点哭腔,网上…网上说的是真的吗桂芬阿姨她…她真的偷了你的旗袍去卖爸他…爸他快疯了!在家里砸东西!妈,你回来吧!求你了!回来跟爸说清楚!家里…家里不能这样啊!
听着儿子那六神无主、只担心家里不能这样的哀求,我的心中没有半分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荒漠。他关心的,从来不是母亲的委屈和心血被践踏,而是家里的平静被打破,是他那个能变现的财路断了。
何坤,我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家里变成这样,不是我造成的。是偷窃者,是纵容者,是心安理得的享用者造成的。我和你爸,还有你,都需要冷静。我现在不会回去。你们,好自为之。
说完,我再次挂断,将这个号码也设置了暂时拒接。
房间彻底安静下来。只有窗外城市永不疲倦的背景音。我走到角落,打开那个旧皮箱,再次拿出那件未完成的山水绣品。指尖抚过那苍劲的松针,感受着丝线传递的坚韧力量。
暴风雨已经降临,但我的针,握得更稳了。被偷走的名字正在夺回,而被掠夺的人生,才刚刚开始重启。
天工织造的公告如同一块巨石砸入看似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滔天巨浪。艺术圈、收藏界、乃至本地新闻的边角料,都被这桩赤裸裸的剽窃丑闻点燃了。赵桂芬这个名字,一夜之间从新锐大师变成了人人喊打的偷窃者。
赵桂芬的崩塌,被社交媒体绞杀:公告发布的当晚,赵桂芬苦心经营数年、用来展示才情和作品的社交媒体账号就成了愤怒的舆论场。曾经那些附庸风雅的赞美被汹涌的唾骂和嘲讽淹没。
小偷!剽窃犯!滚出艺术圈!
拿着别人的心血装才女脸呢
之前就觉得她那几件作品风格差异太大,原来是东拼西凑偷来的!
吐了!还天天晒包包珠宝,原来是靠偷周老师的血汗钱买的!
*@相关部门,这种诈骗犯不抓起来
她过往发布的每一张创作过程摆拍照、每一条炫耀客户好评的动态,都成了网友鞭尸的证据。有人将她P成过街老鼠,有人制作了赵桂芬剽窃时间线的长图疯狂转发。她的评论区彻底沦陷,充斥着最恶毒的诅咒和最辛辣的讽刺。她试图删除评论、关闭账号,但截图早已满天飞。恐慌和无助彻底吞噬了她,她像一只暴露在强光下的蟑螂,只能徒劳地躲藏,却无处可逃。
客户的倒戈与追责,更致命的是现实层面的崩塌。
那些曾经高价购买她作品的客户,尤其是被何文注父子牵线搭桥的朋友们,瞬间炸了锅。电话被打爆,质问、谩骂、要求退货退款的声浪几乎掀翻屋顶。
赵桂芬!你卖给我的那幅《荷塘清趣》是不是也是偷的周老师的!
*姓赵的!立刻把钱退回来!否则法庭见!你这是诈骗!
*何文注!你给我解释清楚!你拍着胸脯保证是真迹,结果是贼赃!
愤怒的买家们不仅找赵桂芬,更直接找到了何文注和何坤。何文注的手机也被打爆,他焦头烂额,试图辩解,但在铁证如山的公告面前,所有的解释都苍白无力,反而坐实了他帮凶甚至主谋的身份。
何坤更是懵了,他引以为傲的人脉和资源,此刻变成了反噬他的毒蛇,那些朋友翻脸比翻书还快,指责、谩骂甚至威胁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合作断绝与索赔:赵桂芬之前靠着何文注的关系和剽窃来的作品签下的几个小型展览合作、定制订单,也在一夜之间全部告吹。合作方纷纷发来措辞严厉的解约函,并依据合同中的诚信条款,向她提出了高额违约赔偿要求。她苦心搭建的、摇摇欲坠的事业,瞬间化为齑粉,还背上了沉重的债务。
圈内封杀:艺术圈内,赵桂芬的名字成了绝对的禁忌。任何画廊、拍卖行、展览机构都对她关上了大门,唯恐避之不及,沾上污点。她彻底被这个她曾无比渴望融入的圈子除名,社会性死亡。
何家的风暴:
何家那套曾经充斥着虚伪和谐的房子,此刻变成了名副其实的战场和囚笼。
*赵桂芬的崩溃与迁怒:
赵桂芬彻底崩溃了。她把自己锁在客房里,时而歇斯底里地砸东西,疯狂咒骂周爱华不得好死、毁了她的一切;时而嚎啕大哭,哭诉自己命苦、被何文注骗了、都是周爱华逼的。
她的精神状态肉眼可见地垮塌下去,眼窝深陷,头发凌乱,状若疯妇。她不敢出门,不敢看手机,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着她,几乎窒息。
她开始把怒火撒向何文注和何坤,指责他们是废物,连周爱华都搞不定,害她落到如此田地。
何文注的日子同样水深火热。客户的追责电话让他疲于应付,颜面扫地。赵桂芬的哭闹和指责更让他烦躁不堪。但更深的,是一种被戳穿谎言、失去掌控的暴怒和一种对即将到来的法律后果的恐惧。他像一头困兽,在客厅里焦躁地踱步,砸碎了好几个茶杯。
反了!都反了!周爱华这个毒妇!她是要把我们都逼死!他对着空气咆哮,脸色铁青。
*当林薇律师的正式函件送达,要求他限期说明婚内财产转移情况、提供与赵桂芬异常资金往来明细、并配合追索被侵占的财产时,他的恐惧达到了顶点。
他看着函件上冰冷专业的措辞和律所鲜红的公章,手都在抖。他知道,周爱华这次是动了真格,而且准备充分,手里握着能置他于死地的牌。
何坤夹在崩溃的赵桂芬和暴怒恐惧的父亲中间,彻底懵了。他引以为傲的投资眼看要打水漂(他后来才惊恐地发现,他投给赵桂芬工作室的钱,大部分被她和何文注挥霍了),朋友圈子因为他家丑闻而疏远甚至反目,母亲那边更是铁板一块,拒接电话。巨大的落差让他无所适从。
爸!现在怎么办啊王总他们说要告我们诈骗!他抓着头发,一脸绝望。
妈……妈她怎么能这么狠她真的一点不顾及我们了吗他喃喃自语,第一次对自己之前的言行产生了一丝模糊的懊悔,但更多的还是埋怨母亲把事情闹大、绝情。
家里充斥着赵桂芬的哭嚎、何文注的咒骂、何坤六神无主的询问,还有催债电话的铃声。昔日那点虚假的温情荡然无存,只剩下赤裸裸的互相指责、推诿和濒临崩溃的恐慌。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
周爱华离婚及财产分割、知识产权侵权索赔案如期开庭。法庭内气氛肃穆凝重。
周爱华一身素净得体的套装,坐在原告席上,神情平静如水。在林薇律师逻辑缜密、证据充分的陈述下,她清晰地讲述了自己如何发现剽窃、如何艰难取证、以及何文注如何长期纵容甚至协助赵桂芬侵占她的劳动成果、转移夫妻共同财产。
她展示了天工织造的公告原件、鉴定报告、设计手稿原件、丝线样本、以及林薇调查到的银行流水(显示何文注多次将大额款项转给赵桂芬,用于其个人消费和所谓的工作室开销,而这些钱大部分来源于变卖周爱华绣品的收入)。
她的语调没有激烈的控诉,只有冰冷的、不容置疑的事实,这份冷静反而更具力量。
何文注试图辩解,声称转给赵桂芬的钱是借款或合作投资,赵桂芬的工作室是合法经营,周爱华是自愿帮忙、家庭内部资源共享。但在林薇出示的详细资金流向(显示钱最终用于购买奢侈品、旅游等个人消费)、以及赵桂芬完全无法提供任何有效创作证据(甚至连基本针法都演示不清)面前,他的辩解苍白无力,漏洞百出。法官多次打断他混乱、情绪化且充满矛盾的发言。
*赵桂芬更是彻底失态。她脸色惨白,眼神涣散,在法庭上语无伦次,一会儿哭诉自己无辜,一会儿又指责何文注欺骗利用她,一会儿又咒骂周爱华陷害。
她无法解释作品来源,无法应对关于针法、染线等专业问题的质询,当林薇律师当庭播放了一段她之前接受采访时大谈创作理念的视频,再对比她此刻的狼狈无知时,旁听席甚至传来压抑的嗤笑声。她的精神防线彻底崩溃,中途一度情绪失控,被法警警告。
何坤作为关联人也被传唤。他坐在旁听席,看着父亲和赵桂芬在法庭上丢尽颜面、一败涂地的样子,看着母亲冷静陈述时那陌生的、带着强大压迫感的身影,脸色灰败,深深埋下了头。
他带来的所谓母亲自愿、家庭和睦的证词,在如山铁证面前显得可笑又可怜,被林薇律师轻易驳斥。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过去的认知是多么荒谬和自私。
庭审的结果毫无悬念。法官当庭宣判:
1.
准予周爱华与何文注离婚。
2.
夫妻共同财产分割:鉴于何文注存在严重过错(隐匿、转移、挥霍夫妻共同财产,且与他人有不正当关系并严重损害配偶权益),判决何文注仅分得现住房产(需折价补偿周爱华相应份额)及少量存款,其余大部分存款、投资(包括何坤投资赵桂芬工作室的钱,被认定为夫妻共同财产被何文注不当处置,需追回分割)、以及周爱华个人创作的所有绣品及手稿,均归周爱华所有。
何文注需在判决生效后三十日内,向周爱华支付大额折价补偿款。
3.
知识产权侵权赔偿:
判决赵桂芬立即停止对周爱华署名权等知识产权的侵害,在指定媒体平台公开赔礼道歉、消除影响,并赔偿周爱华经济损失(包括《杏林春燕》被侵权的市场价值损失、精神损害抚慰金等)共计人民币一百二十万元。何文注因协助、教唆侵权,承担连带赔偿责任。
4.
赵桂芬涉嫌诈骗(出售剽窃作品)的线索,将移送公安机关进一步侦查。
法槌落下,清脆的声响宣告了一个旧世界的彻底终结,也开启了一个新生的可能。何文注像被抽掉了脊梁骨,瘫坐在被告席上,面如死灰。赵桂芬则被法警搀扶着,目光呆滞,嘴里无意识地喃喃着什么。
何坤看着这一幕,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巨大的悔恨和茫然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拿到判决书的那一刻,周爱华心中并无大仇得报的快意,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和卸下千斤重担的轻盈。属于周爱华的名字、尊严和财产,终于被法律的力量,一针一线地重新绣了回来。
《松壑云岚》的传奇:她信守承诺,将精心修复完成的双面绣巨作《松壑云岚》委托给了天工织造拍卖行。
拍卖行如获至宝,进行了前所未有的高规格宣传预热。
陈启明和李老师亲自撰写推介文章,从艺术价值、技艺难度、作者周爱华沉寂多年终以惊世之作回归的传奇经历等多角度进行深度解读。
这件凝聚了周爱华毕生功力与心境的杰作,早已超越了单纯的绣品,成为了一种精神的象征。
拍卖当天,现场气氛热烈到近乎沸腾。来自全球各地的顶级藏家、博物馆代表、艺术爱好者云集。
竞价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电话委托、场内举牌,价格一路飙升,不断刷新着人们对现代苏绣价值的认知。最终,经过数十轮激烈的角逐,《松壑云岚》以令人瞠目结舌的
人民币两千八百万元落槌!买家是一位低调的亚洲私人藏家,据传将为其建立专门的收藏空间。
消息一出,轰动全国。周爱华这个名字,伴随着天价绣品、传奇大师、女性力量等关键词,登上了各大媒体头条,成为了一个现象级的文化符号。
她的故事被深度报道,激励了无数人。天工织造也凭借此拍,声誉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云锦阁的诞生:拍卖所得,扣除税费和佣金,是一笔真正的巨款。周爱华没有挥霍。她首先清偿了离婚判决中何文注需支付给她的折价补偿(她不想再与何家有任何经济瓜葛),支付了林薇律师丰厚的报酬。然后,她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在江南水乡一个宁静古朴、文化气息浓郁的小镇,她买下了一座临水的老宅院。经过精心修缮,一座名为云锦阁的个人艺术空间悄然诞生。这里没有喧嚣的商业气息,更像一个遗世独立的艺术桃源。
云锦阁分为几个部分:
典藏馆:陈列着她早年的一些精品绣作、那几件救了她命的私藏(包括修复好的《杏林春燕》),以及《松壑云岚》的高清影像和创作手记,供真正懂行、预约前来的爱好者静心品鉴。每一件作品旁,都有她亲笔写下的创作背景和心路点滴。
工坊:明亮宽敞的空间,摆放着传统的绣架、绷框。这里是她的创作天地,也是她偶尔心情好时,会指点一两个天分、心性都极佳的有缘年轻女孩的地方。她收徒极其严格,宁缺毋滥,看重的是对这门手艺的敬畏之心和沉静的品性。
茶室:临窗面水,布置得素雅清幽。是她与陈启明、李老师等知己好友品茗论艺、与志同道合的收藏家交流的所在。在这里,她不再是那个被欺凌的主妇,而是备受尊敬的艺术家周爱华。
云锦阁不对外开放售票,只接受预约。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态度:艺术的价值在于传承与共鸣,而非喧嚣与炒作。这里成了真正苏绣爱好者和研究者心中的圣地。
山水间的行走:安排好云锦阁的事宜,将日常管理托付给一位信得过的助理后,周爱华开始了她迟来的旅程。她拖着那个陪伴她走出黑暗的旧皮箱,足迹遍及大江南北。
黄山之巅:她站在光明顶,看云雾翻涌,奇松怪石在云海中若隐若现。那磅礴的气势,那历经风霜依然傲立的松姿,让她想起了自己绣品中的意境,也想起了自己走过的路。山风猎猎,吹动她的衣襟,心中一片澄澈辽阔。
敦煌石窟:在昏暗的光线下,她长久地凝视着千年壁画上飞天的飘逸衣袂、佛像沉静慈悲的面容。那穿越时空的色彩和线条,给了她新的震撼和灵感。她拿出速写本,借着微弱的光,飞快地勾勒着,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西湖烟雨:蒙蒙细雨中,她漫步苏堤。远山如黛,近水含烟,堤岸杨柳依依。眼前的景象,与她年轻时绣过的那条烟雨江南披肩何其相似,却又更加鲜活生动。她坐在湖边的长椅上,静静地看着雨丝落入湖面,漾开圈圈涟漪,心中一片宁静祥和。也许,是时候把那条披肩的意境,用更成熟的心境和技法,重新演绎一次了
云南边陲:她深入少数民族村落,学习他们独特的织染技艺和图案文化。那些充满生命力的、原始而绚丽的色彩,那些充满图腾意味的纹样,让她感到新奇和兴奋。她购买了一些当地的手工土布和天然染材,心中盘算着如何将这种野性的美融入自己未来的创作。
她不再为任何人而绣,只为内心的感动和对美的追寻。旅途中的所见所闻,壮丽山河,风土人情,都沉淀在她的心湖,酝酿着,终将化作她针尖下新的华章。她的速写本越来越厚,里面塞满了各地的风物速写、色彩笔记和灵感碎片。
岁月流转,是非功过,终有尘埃落定之时。
赵桂芬身败名裂,铁窗泪影,法院判决的一百二十万赔偿,对她而言是天文数字。
她名下本就没什么实质财产(那些奢侈品在丑闻后也大幅贬值难以变现),根本无力偿还。周爱华和林薇律师申请了强制执行,但收效甚微。
赵桂芬东躲西藏,试图逃避债务,但更致命的是她之前高价出售剽窃作品的行为。
公安机关立案侦查后,很快查实了她以原创大师身份,将多件剽窃自周爱华的绣品(包括那件未拍成的《杏林春燕》的类似仿品)高价出售给多位买家的诈骗事实。证据确凿,数额巨大,情节恶劣。
最终,赵桂芬因诈骗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八年。宣判那天,她穿着囚服,头发花白凌乱,早已不复当年刻意装扮的优雅,眼神浑浊呆滞,只有深深的恐惧和绝望。她试图看向旁听席,但那里空空如也。何文注没来,何坤更不会来。她彻底成了弃子,只能在铁窗之内,用漫长的岁月去咀嚼自己种下的苦果。艺术圈里,赵桂芬这个名字彻底成了反面教材和警世恒言,被钉在了耻辱柱上。
何文注孤灯病榻,晚景凄凉离婚判决几乎掏空了他多年的积蓄。
分割房产支付的折价补偿耗尽了他的养老金。
与赵桂芬的连带赔偿更是雪上加霜。他变卖了所有值钱的东西,才勉强凑够赔给周爱华的钱,彻底变得一贫如洗。
巨大的打击、长期的郁结、以及对过往所作所为的悔恨(或许更多是对失去优渥生活的懊恼),很快击垮了他的身体。
不到两年,他便在一次突发中风后瘫痪在床,生活完全不能自理。曾经被他视为依靠的儿子何坤,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却踪影难觅。
何坤自顾不暇,对这个拖累自己、名声扫地的父亲,早已没了耐心和所谓的孝心。他花钱将何文注塞进了一家条件极其一般的郊区养老院,费用也是按最低标准缴纳。
养老院里护工短缺,照顾难免疏忽。何文注躺在狭小、弥漫着消毒水和衰败气息的房间里,瘦得脱了形,眼神空洞地望着斑驳的天花板。
大小便失禁的异味时常弥漫。他偶尔清醒时,会想起那个曾经被他嫌弃、被他算计、却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周爱华,想起她灯下安静刺绣的身影。巨大的悔恨啃噬着他,但一切都晚了。
无人探视,无人关心,只有护工偶尔不耐烦的呵斥和敷衍的照料。他像一截被抛弃的朽木,在孤寂和病痛中,默默等待着生命的终点。
何坤落魄潦倒,悔之晚矣,父亲中风瘫痪,彻底成了甩不掉的包袱。赵桂芬入狱,他投进去的钱血本无归,还因为之前帮着牵线搭桥卖赝品,在朋友圈子里彻底臭了名声,原先的工作也丢了(老板怕影响公司声誉)。
他尝试自己做点小生意,但眼高手低,又缺乏踏实肯干的劲头,加上背负着诈骗犯帮凶家庭的阴影,屡屡碰壁,很快把离婚时分得的那点钱赔了个精光。
生活所迫,他不得不放下曾经体面的身段,干起了最辛苦、收入微薄的工作——送外卖、开网约车。
风吹日晒,奔波劳碌。曾经开好车、用名牌、在朋友面前夸夸其谈的日子,恍如隔世。
一天傍晚,他送完最后一单外卖,疲惫地坐在街边小公园的长椅上啃冷掉的馒头。手机屏幕亮起,是一条推送的新闻。标题是:传奇绣娘周爱华‘云锦阁’获国家级非遗传承基地殊荣,配图是周爱华站在修缮一新的云锦阁庭院里,一身素雅旗袍,气质沉静雍容,正微笑着与几位来访的文化界泰斗交谈。背景里,她那些价值连城的绣品在柔和的灯光下散发着永恒的光华。
何坤呆呆地看着屏幕上母亲那陌生又熟悉的面容,再看看自己沾着油污的外卖服和手里冰冷的馒头,巨大的酸楚和悔恨猛地冲上心头,堵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想起了小时候,母亲在灯下给他缝补衣服时温柔的眼神;想起了自己结婚时,母亲熬夜绣的喜庆被面;更想起了那天在电话里,自己不耐烦地对母亲吼出的那句:能变现就该知足!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混合着汗水和灰尘,滚烫地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他猛地低下头,肩膀剧烈地抽搐起来。他终于明白了,自己曾经轻视的、践踏的,是怎样一份无价的爱与珍宝。
他弄丢的,不仅仅是一个母亲,更是自己人生的根基和体面。可惜,这迟来的领悟,代价太过惨痛,且再也无法挽回。
他的人生,早已和父亲一样,滑入了无法回头的泥潭,只能在落魄和悔恨中挣扎度日。
尾声:针落无声,天地辽阔
深秋,云锦阁的庭院里,几株老桂花开得正好,甜香浮动,沁人心脾。
周爱华送走了几位远道而来、只为瞻仰《松壑云岚》高清影像的年轻艺术院校学生。孩子们眼中闪烁着纯粹的向往和激动,让她感到欣慰。
她独自走到庭院中的石桌旁坐下。桌上,摊放着一幅新的绣稿底料,是上好的素白软缎。上面用极淡的墨线勾勒着,依稀是黄山云海中,一株傲立峭壁的苍松轮廓。
旁边,放着她在敦煌临摹的飞天衣袂线条,在云南收集的、色彩浓烈奔放的少数民族纹样小样。
她拈起一枚细若发丝的绣花针,在阳光下闪着微芒。指尖捻起一缕在云南寻得的、用特殊植物新染出的、带着大地气息的褚石色丝线。
她没有立刻下针。只是静静地坐着,感受着微凉的秋风拂过面颊,带着桂花的甜香和远处河水的湿润气息。
耳边是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偶尔夹杂一两声清脆的鸟鸣。
她想起了图书馆落地窗下那刺眼的阳光,想起了拍卖行会议室里冰冷的仪器,想起了法庭上法槌落下的清响,想起了黄山之巅呼啸的山风,想起了敦煌石窟里摇曳的烛光,想起了西湖边温柔的雨丝……
半生浮沉,悲欢离合,爱恨情仇,都如同过眼云烟。那些背叛的伤痕、抗争的艰辛、成功的荣光,最终都沉淀下来,化作了此刻心湖的深邃与平静。
针尖轻轻点在洁白的缎面上,留下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微点。
她没有绣那险峻的山崖,也没有绣那飘逸的飞天,而是顺着心中流淌的韵律,手腕微动,针线轻盈地游走。
渐渐地,几片看似随意、却充满生命张力的秋叶雏形在素缎上显现,叶片的边缘带着风霜浸染的痕迹,叶脉舒展,仿佛正从枝头挣脱,要随风起舞,融入这无垠的天地之间。针法依旧是苏绣的魂,却融入了旅途所见山水的磅礴与自由的意境。
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在她花白的鬓角跳跃,在她沉静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她的眼神专注而澄澈,仿佛整个世界都凝聚在针尖与丝线那微妙的触碰之中。
针落无声,心纳百川。过往的恩怨,如同消散的烟云。手中的丝线,连接着古老的技艺,也牵引着无比辽阔的未来。她的人生画卷,正以最自由的姿态,一针一线,绣向更远的山河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