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腐烂花园秘密 > 第一章

嫁入这座祖宅的第三个月,安娜第一次闻到了花园里的腐香。
不是垃圾桶里蔬果溃烂的酸馊气,也不是雨水泡胀死老鼠的腥气。那是一种奇异的、粘稠的甜味,仿佛有无数熟透到发黑的果实被碾碎,浆汁渗进了土地深处,又混合着某种泥土深层菌丝发酵的气息。它丝丝缕缕,钻进鼻腔深处,缠绕在舌根,带着温热的湿度,又冰冷地沉淀下去,让人喉咙发紧。
那时正是七月傍晚,夕阳像个熔化的铜球,把深绿近黑的玫瑰花丛染上一层诡异的金棕色。安娜刚修剪完疯长的蔷薇枝条,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正要去拧水龙头冲掉满手的叶绿汁液和玫瑰刺留下的红痕。那股气味就是在那时扑上来的。她猛地顿住,胃里一阵翻搅。
丈夫林哲的书房窗户敞开着。他正伏在厚重的书案前,鼻梁上架着那副金丝眼镜,侧脸线条在暮色中显得专注而柔和,桌上摊着几张模糊不清的黑白照片,似乎是新出土的某个陶罐局部。他显然没有闻到。
林哲,安娜朝窗户唤了一声,声音被那甜腻的气味压得有点闷,花园……是什么味道
林哲抬起头,推了推眼镜,温润地笑了笑:哦,大概是新翻的泥土和蔷薇太盛开的味道吧,这个季节都这样。他目光落在她手上,又扎到了快进来擦点药。
安娜看着丈夫眼中习以为常的平静,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她低头闻了闻自己的左手,只有叶片的青涩和一点点玫瑰干枯后的涩苦。那股浓烈到甜腻的腐香,似乎唯独青睐她。她匆匆冲掉手上的污迹,快步走回屋内,关上玻璃门,将那夕阳下的花园隔绝在外。那股味道却像跗骨之蛆,留在了鼻腔深处。
当夜,梦境无声降临。
黑暗浓稠得像墨汁,沉甸甸压在身上。安娜感觉自己正躺在松软的床上,身体却不受控制地一点点向下陷落。不是坠入虚空,而是陷入一种冰冷、滑腻、带着巨大粘性和重量的泥土之中。它裹住她的腿,她的腰,冰冷得透骨,又在皮肤的挤压下散发出微微的湿热。她想尖叫,喉咙里却灌满了土腥味;她想挣扎,四肢却像被无数湿冷的绳子捆缚,深深勒进皮肉。泥土漫过她的胸口,压迫感让她几乎窒息,心脏在绝望中被挤压成一团。最可怕的是脸颊和耳朵接触到泥土的地方,一种细微的、簌簌的生长感正在蔓延,仿佛有亿万根细小的针,正试图刺破她的皮肤,钻出地面……就在这时,一丝微弱却清晰的甜腻气味钻进她堵塞的鼻息。
安娜猛地睁开眼,如同从深水窒息的边缘被拖回岸上。肺部剧烈地起伏,贪婪地呼吸着卧室里冰凉的空气。汗水浸透了丝质睡衣,黏腻冰冷地贴在背上。窗户透进惨淡的月光,勾勒着沉重的窗帘轮廓。房间里一片死寂。然而那股梦里的腐香,却如同一个阴魂不散的访客,真实地、微弱地浮动在空气里。
她神经质地摸了摸脸颊,又摸了摸耳朵,光滑的皮肤下没有任何异物。但那被泥土裹缠、被生长的针芒刺扎的冰冷窒息感,真实得让她浑身战栗。她侧过头看向身边。林哲背对着她,呼吸均匀而深长,睡得很沉。黑暗给了他一个沉默的脊背轮廓。
那股味道,那个梦……安娜在恐惧后的虚空里躺了很久,直到窗外天空泛出微弱的蟹壳青。她轻手轻脚地起身,走到窗前,轻轻拉开厚重的天鹅绒窗帘一角。黎明前的微光如同稀释的牛奶,渗入冰冷的花园。灌木丛是凝固的深灰巨影。她下意识地向昨天闻到腐香的那片玫瑰花丛望去——视线被什么反光的东西刺了一下。
在茂密的、沾满厚重晨露的绿叶深处,一个暗沉、斑驳的物件半掩在泥里,露出一截扭曲、惨白的东西。
安娜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几乎是屏住呼吸,指尖颤抖着按开了手机的手电功能。惨白的光束刺破幽蓝的黎明,笔直地指向那片可疑的阴影。
——那是一只手臂的形状。
一只人类的、从肘部被折断的手臂。断裂处露出森白、带着锯齿边缘的断骨,包裹着浓黑粘稠、仿佛正在缓缓流淌的腐肉。暗红色的血泥和黑色的腐败物交织在一起,深深嵌进花圃的泥土里。几只肥硕的蛆虫在断骨的缝隙和糜烂的皮肉间疯狂蠕动着,滚圆的身体上沾满污秽的黏液。然而,最让安娜呼吸停滞、血液逆流的是那只手——或者说,曾经是手的位置上,无名指无力地蜷着,上面牢牢套着一枚即使在黯淡晨曦下也熠熠生辉的东西。
那枚戒指,是她婚礼上戴上的那枚白金婚戒,顶端镶嵌着一颗不算大却纯净的梨形钻石。
安娜发出一声短促到窒息的尖叫,猛地后退撞在冰冷的窗玻璃上,发出哐的一声闷响。剧烈的冲撞让她左手的小指狠狠砸在了坚硬的窗框边缘,一阵钻心的刺痛传来。
林哲几乎是立刻就被惊醒了。安娜!他打开床头灯,柔和的暖黄色光线瞬间驱散了房内的阴暗,怎么了
安娜浑身剧烈地抖着,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只是伸出哆嗦的右手指着窗外,指尖不受控制地痉挛,指向那片如同地狱入口般的玫瑰花丛。
林哲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眉头瞬间紧锁。他甚至没有披上睡袍,只穿着睡裤就大步流星地穿过卧室,拉开阳台的玻璃门冲了出去。安娜紧紧裹住自己的双臂,冰冷迅速取代了刺骨的恐惧,麻木地跟到阳台门口。
林哲已经蹲在了那片狰狞的玫瑰丛边,晨曦勾勒出他宽阔坚实的背影轮廓。他沉默了几秒钟,空气里只剩下安娜牙齿打颤的格格声,以及那浓得化不开的、熏人欲呕的甜腻腐臭,如同无数腐烂的花瓣在脚下被踩踏成泥。她看到他的肩膀似乎绷紧了一下。
几秒后,林哲猛地起身,脱下自己的棉质睡袍,毫不犹豫地盖在那片散发着不祥的污秽之上。他动作利落,包裹住了那个散发着地狱气息的物件。然后,他迅速用脚踢动旁边的泥土,几下就用新鲜的、散发着泥土味的湿土覆盖在上面。
做完这一切,他转过身。安娜从未在丈夫脸上看到过此刻这样复杂的神情——那是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风暴,混杂着难以置信的惊愕、深沉的痛苦,还有一种……安娜无法理解的,近乎于疲惫的悲悯。那双平时总是温和带笑的眼眸深处,像结了一层寒冰,冷硬,幽深。
他大步走回阳台,不顾脚底沾满的黑泥,直接跨到安娜面前。她惊惧地向后瑟缩了一下,背脊紧紧抵住了冰冷的门框。
安娜!林哲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威压和紧绷,看着我!
安娜猛地抬头,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
林哲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极其温柔地抚上安娜的脸颊,那里已被汹涌而出的泪水浸湿。温热的指腹小心翼翼地拭去那些冰凉的泪珠,动作轻缓得像对待一件最易碎的瓷器。但这份温柔的触摸,却丝毫无法缓解安娜内心的彻骨冰寒。
别怕,安娜。他开口了,声音嘶哑,语调却带着一种病态、催眠般的低沉,每一个字都沉重地砸进安娜混乱的脑海,不要看外面那些东西……那只手……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一个极其艰难的措辞,目光穿透泪水的朦胧,直抵安娜灵魂深处被冻结的恐惧,那是二十年前的……一个我。
安娜的抽泣骤然停止,茫然地看着他。二十年前的……一个我
这几个字像冰冷的针,刺穿了恐慌的泡沫,却又在她混乱的意识里搅动起更深的、粘稠的不解漩涡。荒谬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沿着脊椎向上缠绕。一个……我这是什么意思克隆分身地狱笑话
林哲的目光掠过她脸上凝固的惊愕,轻轻落在她那受了伤、正渗出微小血珠的左手小指上。他的眼神晦暗难明,指尖似乎想触碰那小小的伤口,又停顿在半空,最终只是收回手,用那沾着她泪水的指腹,在晨光中极其缓慢地捻了一下。
相信我,他的声音更低了些,如同耳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这些日子你很辛苦,精神压力太大了。你需要休息,安安稳稳地睡个好觉。花园……不要再去那里了。那语气温柔依旧,却强硬地关闭了所有追问的可能。
他不由分说地扶住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半引导半强迫地将她带离那扇通往噩梦花园的阳台门,重新回到弥漫着昂贵香氛和安稳气息的卧室。
厚重窗帘被重新拉上,彻底阻隔了窗外初升的朝阳,也隔绝了那缕若有似无的腐臭气息。林哲将她安顿在柔软蓬松的羽毛被里,像一个父亲安置受惊的孩子。闭上眼睛,什么都别想。他低声命令,手掌带着滚烫的温度按住她冰冷颤抖的手背。也许是心力交瘁的虚脱,也许是丈夫掌心传来的那几乎要将骨头融化的灼热温度带来的奇异安抚,又或许是那二十年前的我的匪夷所思带来的强烈精神消耗,安娜的意识很快沉入一片黏稠的黑暗。
她像是沉入了深海,没有窒息感,只有无边无际的冰冷与压迫。身体在黑暗中漂浮,又时刻感受着下方淤泥无声的牵扯。
不知过了多久,安娜猛地从窒息般的昏睡中惊醒。卧室里一片沉寂,厚重的窗帘严丝合缝,光线无法透入,依旧维持着深沉的黑暗。身边床铺空着,林哲的位置冰冷,没有任何人体的温度残留。只有床头的电子闹钟,闪烁着幽蓝的数字:下午2点18分。
巨大的虚脱感让她浑身沉重,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意。卧室里飘着一股淡淡的薰衣草精油气味,是林哲睡前在香薰机里滴的,此时却掩盖不住安娜皮肤散发出的那种隐隐的发冷和麻木。
噩梦的碎片在脑海中沉浮。扭曲的断臂,腐烂的甜香,戒指冰冷的闪光……最终定格在丈夫那双深不见底的、结着寒冰的眼眸和他温柔的谎言——那是二十年前的一个我。
荒谬!
一股冰冷的、带着求生本能的勇气在极度恐慌的废墟中滋生出来,压过了那弥漫四肢的虚弱感。安娜挣扎着坐起身,掀开被子。双腿落在冰凉的地板上,激起一阵细微的刺痛。她扶着沉重的雕花床柱站起来,视线下意识地扫过自己的左手小指。
那里,被窗框磕碰过的痕迹边缘,原本只有一点细小的擦伤和淤青,此刻……却多了一圈极其不协调的微小斑点。它们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灰绿色,细细密密,如同发霉的面包屑点撒在皮肤上,将红色的淤伤都衬得黯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痒意,正从那些细微的斑点深处,顺着指尖蔓延上来。
安娜猛地倒吸一口冷气,用右手指甲狠狠掐了一下那片皮肤,试图用疼痛驱逐那诡异的痒感和视觉上的肮脏冲击。但掐出的白痕很快被那片顽固的霉绿色覆盖。她触电般收回手,心脏在胸腔里失重般下坠。这绝不是普通的淤伤!它开始生长了……像某种活物!
二十年前的我……花园里滋生的恐怖……还有这指尖的异状……
念头如同电流击穿迷雾!书房!林哲几乎所有的空闲时间都泡在那间宽大的、充满霉纸和旧皮革气味的书房里!他书案左侧最下面那个带雕花铜锁的抽屉!结婚半年多,她从没打开过!林哲只说那是他祖父的一点破纸张,钥匙他一直放在西装内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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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疯狂的念头攫住了安娜。她连拖鞋都没穿,赤着脚,冰冷的地板刺激着脚心,却远不及她心底的寒意。她像影子一样冲出卧室,穿过铺着昂贵波斯地毯的走廊,悄无声息地旋开了沉重书房门的铜制把手。
午后寂静的尘埃在昏暗的光线里起舞。书房窗帘同样紧闭着,只有角落一盏落地古董台灯散发出的幽微橘黄色光晕,勉强照亮林哲巨大的书案。她熟悉林哲的每一个细微习惯。那件他最喜欢的、带着温润光泽的灰色羊绒西装,此刻正随意搭在书桌后那把高背皮椅的靠背上。
安娜的心跳在死寂中疯狂擂鼓,几乎要冲破喉咙。她屏住呼吸,一步一步靠近那张沉重的红木书桌。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心跳上。绕过桌角,她伸出发抖的手,探入那柔软的羊绒面料内袋……指尖立刻触碰到一小块冰冷坚硬的金属!
一小把黄铜钥匙,带着岁月的氧化痕迹,静静躺在她汗湿的掌心。
她立刻蹲下身,在昏暗中摸索着抽屉右侧那个繁复的铜锁孔。咔哒一声轻微但清晰的金属摩擦音,锁开了!沉重的黄铜搭扣应声弹起。
一股浓郁、混杂着纸张彻底发酵后的霉味和陈年皮革腐朽气息的味道猛地从开启的缝隙中涌出,呛得安娜喉咙发痒,几乎要咳出声。她强忍着,双手颤抖着将沉重的抽屉拉开。
里面没有金银财宝,没有秘密文件。只有一本被无数张边缘卷曲、泛黄脆弱的旧报纸垫在底下的、同样年代久远到几乎散架的硬皮笔记本。封皮是深棕色的磨砂皮质,边缘磨损得厉害,摸上去感觉黏腻而脆弱,像是蒙着潮湿泥土的手感。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
安娜小心翼翼地捧出这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硬皮书,它的重量超乎想象,仿佛里面塞满了铁块。她几乎是跪坐在地毯上,将那本厚厚的笔记摊开在膝盖上,借着身后落地灯投来的橘黄光束,翻开了脆弱发硬的封皮。
纸张粗糙厚实,颜色是深沉的土黄褐色,仿佛被浸染过多次。一行行墨迹映入眼帘,笔迹工整得一丝不苟,却带着一种冰冷到极致的非人感,没有任何个人情绪的起伏,像一份机器书写的报告:
斯通家族标本防腐暨‘新生’记录
一、选材:
个体要求:
具有持续旺盛生命体征之成年活体。无明显器质性病变,神经传导系统功能健全。
禁忌:
避免有败血症、严重代谢紊乱或凝血功能障碍者。
二、准备:
土壤基质:
核心花园(坐标X)富含铁质与腐殖质之深层沃土,提前两周翻松混合骨粉、血髓沉淀物(代号X-7)及硫磺稳定剂(浓度3%)。
培养液配置:
(此页有大量被墨迹涂改的痕迹,旁边有细小的、类似化学方程式的批注和数字)。主要成分为:腐生性共生菌安卡拉孢子活体悬液、低剂量的重金属铊复合稳定剂、高浓度复合生长激素(主要促进无氧状态下的细胞分裂)、特殊处理(离心纯化)过的人体成纤维细胞生长因子(BFGF)、以及……(后面几个成分被反复涂黑)
安娜的手开始不听使唤地颤抖起来。
三、‘新生’程序:
引导:
选材个体需在自愿且明晰自身‘责任’之最高意识清醒状态下签署‘斯通家族新生契约书’(附录1)。
预处理:
于预定入土时辰前六小时,对选材个体进行深度灌肠清理。
核心步骤

注射培养液:
于预定时辰,由主祭司(当前持杖者为XXX)执行培养液体内注射。
注射点:
枕骨大孔正下方、第三第四腰椎间隙。
剂量:
依据个体体重及核心花园土地承载力精确计算,过量导致土壤‘淤塞’(案例编号1932)。每次用量上限1.2升。
入土:
注射完成后五分钟内(此为药效峰值启动期),将选材个体转移至核心花园指定‘新生穴’,穴深两米,土穴内壁预先喷洒高浓度保湿促渗液。
安息:
覆土。覆土速度需均匀平缓,避免外力损伤新生结构。覆土至地表。
关键期监测:
前七十二小时为关键共生初期,需保持土壤湿度维持在饱和状态65%±2%。严禁扰动地表土壤。
‘新生’体征:
通常于第四十八至第九十六小时之间,地表可观察到‘新芽萌出’。初始表现为微小、湿润的褐色肉瘤状隆起(生命节点,切勿触碰!)。‘新芽’将随土壤供给,逐步分化显现为个体最具生命力特征器官(如毛发旺盛者可发新芽密集;骨相突出者可呈现骨骼质感)。
新生器官特性:
具有高度活性,虽无独立意识,但受祖宅地脉及家族意志滋养支配,可作为家族不朽与延续的永恒见证,并具备‘环境清理’功能(清除可能危害‘新生’过程之外力)。
最终形态:
理想状态下,‘新生’个体将与祖宅生命序列完成彻底融合,个体血肉形态逐步‘园林化’,成为斯通家族永恒根基的一部分。(理论阶段,目前最高记录保持为家族七代先祖艾德加·斯通勋爵,其下肢新芽已稳定生长四十二年,形态趋于玫瑰根系状。)
……
哗啦!
安娜再也控制不住,胃里翻江倒海,一股酸液猛地冲上喉头,又被她死死捂住嘴压了下去,只有剧烈的、无声的干呕撕扯着食道。她剧烈地喘息着,冷汗瞬间浸透了薄薄的睡衣后背。培养液!活人!入土!自愿清晰意识契约书!
自愿!这两个字像淬毒的刀子反复戳刺着她的大脑!她想起林哲温柔的话语,深情的注视,想起嫁入这座华丽牢笼时内心隐秘的雀跃……那都是引导是为了让她在明晰责任的状态下……签字
她疯了似的向后翻动发脆的书页,纸张在寂静中发出哗哗的呻吟,如同在翻开一具腐朽多年的棺木。更多的记录掠过眼前,像幻灯片一样闪过恐怖的图像,还有不同时代、笔迹各异但都带着扭曲热情的签名:1927年的艾米丽·斯通、1943年的约翰逊·马尔斯(一个管家)、1968年的……记录止于数十年前。
就在笔记即将被翻到最后一页——那页明显是近期新钉上去的、纸张崭新洁白的活页时——
她的目光定格在倒数第二页泛黄的页脚。那里用更加潦草、疲惫但仍竭力维持工整的熟悉字迹写着:
安娜·林(原姓陈)体检报告摘要
样本号:新-012
采集日期:婚检报告(附后)
血液细胞分裂活性:优+(高于平均值47%)
组织液渗透压适应性:优+(渗透曲线与培养液基质高度重合)
神经反射敏度阈值:临界优秀(耐受度预测极佳)
免疫系统活性评估:高(无过度反应迹象,适宜与腐生菌共生)
综合评定:极适合作为‘斯通花园’第十七代守护者培养载体,为新序列展开提供最佳基础环境。核心花园‘新生穴-11’状态已稳定,可随时启动程序(预计启动时限:立秋前七天)。
下面一行,是林哲那熟悉的、优雅流畅的英文签名和日期——就在婚礼前的一个星期!
安娜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空气瞬间被抽空!眼前的墨字扭曲、旋转,带着恶毒的狞笑向她扑来!婚礼前一周……新生穴-11现在是什么时节立秋……立秋是什么时候!
恐惧如同巨大的冰手攫住了她的心脏!
砰!哗啦!
身后书房的门被猛地撞开!
安娜你在找什么
林哲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不是恼怒,没有责备,甚至听不出丝毫意外。那语调熟悉到令人心碎——低沉,温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如同无数次询问她晚餐想吃什么。但此刻这声音落在安娜耳中,却像毒蛇的吐信,冰冷滑腻地缠绕上她的神经末梢。
安娜的身体瞬间僵硬如冰雕,膝盖上的笔记本沉重得像一座即将压垮她的墓碑。她没有回头,视线死死钉在书页上那个冰冷的签名——林哲。
就在她身后几米外,林哲站在书房门口柔和的阴影里,身形颀长挺拔,如同优雅的剪影。他甚至没有流露出被冒犯的愠怒,只是微微歪着头,脸上带着一丝……像是老师看到学生终于发现谜底时那种无奈又近乎赞赏的笑意
那双在光线明暗交界处显得分外幽深的眼睛,此刻正注视着安娜,目光里有什么东西改变了,像是一层温情的薄纱终于被彻底揭开,露出底下冰冷的钢铁结构。那是猎人看着猎物踏入完美陷阱时的平静。
看来,你已经找到了家族的一小部分……真相林哲迈步走进书房,脚步沉稳,皮鞋踏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随着他的靠近,书房里残留的纸墨霉味被一种更浓烈的、冰冷的药水混合泥土的奇异气息所替代。那是安娜曾经在花园深处捕捉到的、被他称之为新翻泥土气味的尾调!它此刻清晰地从他身上逸散出来!
安娜背对着他,浑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又在瞬间被冻结。那本摊开的日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着她的膝盖。她猛地从地上弹跳起来,动作带着濒死爆发般的蛮力,将那沉重的笔记本狠狠朝林哲的方向砸去!泛黄的纸张如同垂死蝴蝶般散开。
别过来!她嘶声尖叫,带着被彻底撕裂的绝望和狂怒。
林哲似乎早有预料,微微一侧身,那本沉重的笔记擦着他的肩膀砸落在厚重的维多利亚风格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安娜没有回头去看结果,她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身体像离弦的箭矢般冲向书房的另一侧!目标不是门——那道门还开着,但林哲挡在了她和门之间!
她的目标是书房角落、被一盆巨大绿植叶影遮蔽了大半的、通往地下世界的橡木门板——那是真正的斯通家族标本室入口!那里!地下室!那里或许能找到武器出口哪怕只是一个可以暂时躲避这恶魔的空间!
黄铜门环冰冷刺骨!她几乎是撞开了那扇沉重、布满岁月刻痕的橡木门,一股地下空间特有的、混合着浓烈消毒水与冰冷泥土腥气的、极其诡异的甜香如同实质的浪潮,瞬间将她席卷!
眼前的景象让安娜的思维彻底停滞!
昏黄摇曳的老式汽灯挂在四壁裸露的红砖墙上,光线吝啬地铺陈开一个巨大、纵深得看不到边际的地下空间。那不是简单的储藏室!
这是一座埋藏着时间与尸骸的禁忌丛林!
沿着长满霉斑的砖墙两侧,是层层叠叠、用斑驳生锈的沉重金属支架分隔开来的巨大玻璃罐!像超市最廉价的商品货架,但内容物却来自人间地狱!罐子里注满了昏黄浑浊、散发着浓烈刺鼻福尔马林气味的液体。那液体里,浸泡着各种各样的人体器官、甚至更为完整的标本!
一个头颅漂浮在最大的罐子里,半边脸皮肉完好,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半边长满了绿茸茸的、如同水藻般的苔藓。一具无头、无四肢的躯干悬浮在隔壁罐中,从腹腔破碎的豁口处,赫然蔓延出好几条粗壮、虬结、覆盖着粘稠菌衣的暗红色……树根一双手臂标本被钉在支架上的木板上,苍白浮肿,指尖却长出了细长翠绿的嫩芽,像是刚刚破土的豆苗,绿得妖异!一条腿从膝盖断裂处向下,赫然分化成了类似章鱼的、密密麻麻的触须状物,盘绕纠缠在罐底……触须末端似乎还泛着湿润的、仿佛新长出的嫩芽光泽!
腐烂、新生、扭曲的活力。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粘稠的、死气沉沉却又在无声涌动勃发的生命错乱感!
更让安娜头皮炸裂、血液彻底冻结的是——
所有的标本!墙上的手臂,罐中的头颅、躯干、扭曲的腿……它们的表面!那些腐肉、树根、断裂的骨茬边缘……无数的点点绿芽正如雨后春笋般,争先恐后地破开污秽的表皮,钻出浑浊的液体!它们密密麻麻,细嫩欲滴,充满初生的朝气和野蛮的生命力!它们是活的!正在这片腐朽的温床里贪婪地、无声地生长着!
整个地下空间像一棵巨大的、由腐烂尸体组成的、突然在深冬爆发出恐怖生机的怪树!那些嫩绿的、本应象征希望的芽尖,成了最狰狞的死兆!
就在安娜被眼前这超越地狱的景象冻结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的瞬间——
角落那片最深最浓的、被一个巨大浸泡着扭曲脊椎标本的玻璃罐阴影覆盖的区域里,传来一声清晰的、饱含愉悦的轻笑:
嗬……
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如同刚从某个惬意的沉眠中被轻微打扰。却如同毒蛇缠颈,冰冷滑腻地裹住了安娜的咽喉!
那是林哲的声音!
不可能!她明明把他关在了书房门外!那巨大的橡木门在她身后才被撞开……他怎么可能如此之快地出现在这地下最深处!
阴影边缘,缓缓探出一只脚。一双纯手工打磨的精致棕色牛津皮鞋。擦得锃亮,与这腐烂的世界格格不入。
接着,皮鞋的主人踱步出来,从幽暗的、仿佛由标本散发出的寒气所构成的影子里走出,完全暴露在昏黄的汽灯光线之下。
林哲。
他脸上挂着一丝慵懒的、心满意足的笑意,金丝眼镜在跳跃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他右手随意地垂在身侧,指间优雅地捏着一样东西——一支造型怪异、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体积远超普通注射器的巨大金属针筒。针头长得吓人,粗如小指,泛着幽幽的寒光。针筒内的液体浓稠得如同熔化的祖母绿翡翠,散发出一种奇异的、仿佛带着甜味的药香,但这药香混杂在地下室浓烈的福尔马林、腐烂和新生绿芽的气息中,只剩下刺骨的恐怖。
林哲的目光落在安娜因为极度惊恐和彻骨冰寒而失去血色的脸上,看着她空茫的瞳孔和微张的、发不出任何声音的嘴唇。
他唇角微扬的弧度加深了,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惋惜和不容置疑的掌控感,声音放得更低,如同情人间的絮语,却又清晰地穿透死寂:
夫人……
他向前迈了一步,皮鞋踩在冰冷潮湿、仿佛铺满无形菌丝的砖地上。
时间到了。该给你注射了。
安娜像被毒蝎蛰中,猛地向后退去!脚下却踩到了某种湿滑黏腻的、从标本罐缝隙间蔓延出来的墨绿色藓类。她瞬间失去平衡,重重向后跌倒在地!冰凉的、弥漫着诡异微生物气味的尘埃扑面而来。
就在她倒地的刹那!
呼啦——!
整个地下室四壁的红砖墙面——那些覆盖着霉斑、生长着潮湿苔藓的缝隙之间——猛地发出如同无数巨蛇苏醒的泥浆涌动声!
数以百计——不!数以千计的、由粘稠湿泥和无数细小植物根茎、碎裂骸骨、腐败纤维瞬间绞合而成的、活物般的手臂!它们猛地从每一寸墙壁、甚至天花板的缝隙里疯狂弹射而出!
如同铺天盖地的藤蔓组成的捕食罗网!无数冰冷湿滑、带着强大束缚力的泥土手臂,带着新芽破开的湿黏质感,铺天盖地般缠上她的四肢、她的身体、她的脖颈!瞬间收紧!
那感觉,正是无数次梦魇重现!被泥土裹紧、拖入深渊的窒息!带着甜腻腐烂和新鲜嫩芽气息的绝望!
嗬嗬……安娜的喉咙被一只冰冷泥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破碎的、如同漏气风箱般的嘶鸣。她的身体被强行提起,以一种诡异的、被泥土束缚成标本的姿态,无助地悬在无数玻璃罐之间,像一件新陈列上架的素材。
她拼命挣扎,用尽最后力气想低头看向自己——也许是想找到那把不存在的刀,也许是某种本能的确认。
视线艰难地下移,越过层层叠叠的、冰冷的土臂……
她看到了自己的裙摆。
那条真丝的睡裙下摆,沾满了从地面带起的乌黑泥浆和无数细碎的、带着腐败汁液的植物碎屑。冰冷厚重的腐液浸透了轻薄的丝绸,紧紧吸附在她的皮肤上。
就在那湿透的、乌黑一片的裙摆之下……
她的双腿。
自膝盖以下,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化的蜡质感,里面深色的静脉网络如同枯萎的枝桠脉络清晰可见。而就在这层开始蜡化的皮肤下方,密密麻麻!不计其数!微小如米粒、却翠绿欲滴的新嫩小芽!正刺破皮肉表层,如同雨后最鲜嫩蓬勃的蕈类!争先恐后地、无声地向着空气……向着这片由尸体构成的沃土……奋力绽放!
安娜停止了挣扎。
悬在半空,眼瞳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芒彻底熄灭。
巨大的地下标本室里,只剩下培养液中气泡破裂的轻响。
墙壁的泥土手臂无声蠕动、缠绕。
满墙的标本上,数不清的绿芽在昏黄的灯下尽情舒展。
林哲静静地站在原处,脸上依旧带着那丝温和得残忍的笑意,右手轻轻掂量着那支盛满了祖母绿翡翠般浓稠培养液、针头闪着寒光的巨大金属注射器。
针筒的玻璃壁上,清晰地倒映着安娜悬吊的身影。
以及她裙摆之下,那正在腐烂中盛开的、永恒的绿色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