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水晶吊灯悬在头顶,折射出刺眼的光芒,像无数把悬而未落的冰锥。
空气里浮动着昂贵香槟的微醺甜腻,混杂着女士们身上清冽的香水味,本该是暖融的,可苏晚只觉得那股寒意,顺着脚底攀爬上来,缠住了四肢百骸。
她站在苏宅宴会厅的角落,手里端着一杯几乎未动的果汁,指尖冻得有些发麻。
二十年来,她早已习惯了将自己缩在这样的角落,像一件被遗忘却又不得不存在的旧家具。
身上这条浅紫色的礼服裙是养母周文丽上个月让助理送来的,说是生日宴要穿得体面些。尺码大了半号,肩线微微滑落,露出一点脆弱的锁骨。她悄悄往上提了提,动作细微得几乎无人察觉。
今天是她的生日宴。名义上,是苏家为她这个养女举办的。可满场衣香鬓影,谈笑风生,又有几个人是真的为她而来那些目光掠过她,带着礼貌的探究,或是不加掩饰的衡量,像在评估一件即将过期的商品。
晚晚,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养母周文丽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亲昵,穿透喧闹传来。
苏晚立刻挺直脊背,牵起一个温顺柔和的微笑,转过身:妈。
周文丽保养得宜的脸上妆容精致,眼神却像淬了冰的玻璃珠,在她身上扫了一圈,停留在她肩头滑落的衣料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被更浓的笑意取代。
她亲昵地拍了拍苏晚的手臂,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感:傻孩子,今天你是主角,别总缩着。去......和赵董家的公子聊聊,人家可是特意为你回来的。
特意苏晚心里泛起一丝自嘲的苦涩。
她认得那位赵公子,上一次见面,他看她的眼神,如同打量橱窗里待售的珠宝。她顺从地点点头,还没来得及挪动脚步,宴会厅门口的方向骤然爆发出一阵更热烈的喧哗。
玥玥回来了!
苏大小姐!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欢迎回家!
所有的灯光,所有的目光,所有的热情,瞬间被那个刚刚踏入的身影席卷而去。
苏玥。
真正的苏家千金。
她穿着一身当季高定的火红色抹胸长裙,像一团燃烧的烈焰,瞬间点燃了整个沉闷的空间。
长发微卷,妆容明媚张扬,每一步都带着与生俱来的自信和矜贵。
她笑着,目光流转,精准地落在周文丽身上,然后像只归巢的乳燕,轻盈地扑了过来:妈妈!我回来啦!想死我了!
周文丽脸上的笑容,在那一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真实和灿烂。她张开双臂,紧紧抱住苏玥,声音里是苏晚从未听过带着哽咽的宠溺:我的心肝宝贝!可算回来了!累不累路上顺利吗
顺利!就是想妈妈想得紧!苏玥撒娇地蹭着周文丽的肩膀,眼角的余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苏晚,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审视。
苏晚端着杯子的手,指节用力到泛白。
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上那件浅紫色礼服的廉价感,以及那份试图融入却始终格格不入的局促。
她像一个误入盛宴的灰姑娘,而真正的公主,已经华丽登场。她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微笑,试图让自己融入这合家欢的背景板里,但那微笑早已僵硬得如同面具。
苏玥终于从周文丽怀里抬起头,目光直直落在苏晚身上,红唇勾起一个完美的弧度:呀,这就是晚晚吧真漂亮。生日快乐呀!语气亲热,眼神却锐利如刀。
谢谢姐姐。苏晚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什么姐姐妹妹的,多生分!周文丽笑着打断,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轻快,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玥玥才是苏家正正经经的大小姐。晚晚啊,她转向苏晚,脸上的笑容依旧,眼神却彻底冷了下来,声音清晰地传遍周围骤然安静下来的小片区域,你也大了,该学着独立了。从下个月起,你所有生活费,就停了吧。苏家养了你二十年,仁至义尽。以后的路,自己好好走。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扎进苏晚的心脏。
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在她脑子里炸开了。
周围那些或同情、或幸灾乐祸、或纯粹看戏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清晰锐利,几乎要将她穿透。
二十年的小心翼翼,二十年的如履薄冰,二十年的家人,在这一刻,被这轻飘飘的几句话,彻底撕碎了伪装。
仁至义尽
她像个被主人厌倦、随手丢弃在路边的玩偶。
喉咙里堵着一团腥甜,她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才没让那翻涌的屈辱和绝望冲破喉咙。指尖的冰冷蔓延到全身,她甚至感觉不到自己还站着。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模糊了,只剩下血液冲击耳膜的轰鸣。
不知道是怎么离开那片令人窒息的中心地带的。等她稍微回神,冰冷的夜风已经裹挟着细密的雨丝,扑打在裸露的皮肤上,带来一阵刺痛的清醒。
她站在露台边缘,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雕花铁艺栏杆,指关节绷得发白。楼下的花园在雨雾中一片朦胧,宴会厅里传来的喧嚣变得遥远而空洞。
身后是万丈深渊般的现实,身前是冰冷的雨幕。世界那么大,却仿佛没有她苏晚一寸容身之地。
就在这时,一道高大沉稳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露台入口的阴影里。
苏晚没有回头,但她能感觉到那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她下意识地挺直了僵硬的脊背,像一只竖起所有尖刺的刺猬。
脚步声不疾不徐地靠近,最终在她身侧停下。昂贵的男士古龙水混合着淡淡的烟草气息,在潮湿的空气中弥漫开来,形成一种独特而极具压迫感的气场。
是傅承砚。
傅氏集团那位年轻却已掌控庞大商业帝国的继承人。
苏晚曾在一些财经报道和上流社会的宴会上远远见过他,如同仰望云端的神祇。
他怎么会在这里
很冷。男人的声音低沉悦耳,像大提琴的弦音,却没什么温度。他随手脱下身上剪裁完美的黑色羊绒大衣,不由分说地披在了苏晚单薄的肩头。宽大的衣料带着他身上残留的温热,瞬间隔绝了大部分寒气。
苏晚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地想挣脱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和靠近。这不合时宜的善意,更像是一种施舍,让她此刻的狼狈无所遁形。
穿着。傅承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感,一只手看似随意地搭在了她身侧的栏杆上,恰好挡住了她可能的退路。
苏晚不动了。大衣的暖意一丝丝渗入冰冷的皮肤,反而让心底那点强撑的硬气摇摇欲坠。她依旧死死盯着楼下模糊的雨景,声音干涩沙哑:傅先生有事
傅承砚没有立刻回答。
他侧过身,姿态闲适地倚靠着栏杆,目光落在苏晚苍白的侧脸上,雨水沾湿了她鬓角的碎发,贴在细腻的皮肤上,脆弱得惊人,却也倔强得惊人。他修长的手指间不知何时夹着一份纸质硬挺的文件。
刚才在厅里,他开口,语调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苏太太宣布停掉你所有生活费的时候,我恰好听见了。
苏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她猛地转过头,第一次真正对上傅承砚的视线。
男人的眼眸在露台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如同不见底的寒潭,里面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狼狈不堪的模样——眼眶通红,强忍泪水,像一只被逼到绝境、只能龇着牙虚张声势的小兽。
屈辱感瞬间灭顶。她几乎是立刻就想撕下肩上这件昂贵的大衣狠狠摔在地上。
所以呢她的声音因为极力压抑而微微发颤,带着尖锐的刺,傅先生是特意来看我笑话的吗
傅承砚的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点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没有在意她的敌意,反而将手中的文件递到了她面前,动作干脆利落。
不,他看着她,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能穿透她所有的伪装,直视她内心最深的不甘和渴望,我是来给你一个选择。
选择苏晚的目光落在那份文件上,封面是简洁的黑色,没有任何标识,却透着一种冰冷而沉重的分量感。
一份契约。傅承砚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打在雨夜潮湿的空气里,也敲打在苏晚紧绷的神经上,为期三年。名义上,做我的妻子。
苏晚的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妻子傅承砚的妻子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条件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问。
名义夫妻,互不干涉私生活。傅太太的身份,是你最大的依仗。
傅承砚的语速平稳,像是在谈一桩再寻常不过的生意,作为回报,我需要一个足够体面、能应对家族事务的‘伴侣’而你,他微微倾身,目光锁住她眼底深处那簇尚未熄灭的、名为不甘的火焰,一字一句,清晰而充满诱惑力,可以拿回属于你的一切。尊严、资源、以及……让那些践踏过你的人,付出代价。
拿回……一切苏晚喃喃重复,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
苏玥得意的笑脸、周文丽冰冷的眼神、周围那些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一幕幕在她眼前闪过。愤怒和恨意如同岩浆,在屈辱的冰层下翻涌沸腾。
对,一切。傅承砚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包括,亲手碾碎苏玥引以为傲的一切。你甘心吗就这样被扫地出门,像丢垃圾一样
甘心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苏晚的心上。所有的理智、所有的犹豫,在这一刻被汹涌的恨意和不甘彻底烧毁。
凭什么凭什么她二十年谨小慎微,换来的却是弃如敝履凭什么苏玥一回来,就能夺走她仅有的、虚假的立足之地她不甘心!她要让她们看看,她苏晚,不是可以随意丢弃的垃圾!
一股近乎毁灭般的冲动攫住了她。她猛地伸出手,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一把抓住了那份冰冷的文件。
笔!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傅承砚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意料之中的暗芒,变魔术般从西装内袋抽出一支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钢笔,旋开笔帽,递到她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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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台的光线昏暗,只有远处宴会厅透出的微弱光亮。苏晚甚至没有去看那密密麻麻的条款具体写了什么。她只知道,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反击的武器。她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在乙方签名的空白处,用力地、几乎要划破纸背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苏晚。
最后一笔落下,力透纸背。
傅承砚接过文件和笔,目光扫过那略显潦草却充满力量的签名,薄唇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他收好文件,重新站直身体,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
合作愉快,傅太太。他伸出手,掌心向上,等待着她的回应。
苏晚看着那只骨节分明、象征着权力与财富的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签下的名字。冰冷的雨水落在手背上,激得她微微一颤。一股巨大的、不真实的眩晕感袭来。
她深吸了一口带着雨水腥气的冰冷空气,压下心头的悸动和恐慌,缓缓抬起手,将自己的指尖,轻轻放入了那只宽厚而微凉的掌心。
合作愉快。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契约,在这一刻,正式生效。冰冷的雨丝落在交握的手上,分不清是谁的温度更低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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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太太的身份,如同一道无形的金钟罩,瞬间将苏晚从风雨飘摇的泥泞里拔了出来。
她搬离了苏家那个永远让她窒息的房间,住进了傅承砚名下市中心顶级公寓的顶层。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室内是简约冷硬的顶级装潢,空旷得没有一丝烟火气。
傅承砚果然如契约所言,给了她极大的空间和资源。一位精明干练的私人助理Linda很快到位,负责打理她作为傅太太所需的一切行头、行程和社交形象。顶级造型师为她量身定制了全新的衣橱,从日常穿着到高定礼服,每一件都完美贴合她的气质,昂贵得令人咋舌。曾经那个穿着不合身礼服的假千金影子,被彻底抹去。
苏晚像一块被投入水中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Linda为她安排的一切。名媛礼仪、奢侈品鉴赏、艺术沙龙、慈善晚宴……她逼迫自己以最快的速度适应这个全新的、属于傅太太的战场。她学会了如何在镜头前露出无懈可击的微笑,如何在觥筹交错间应对各种试探的目光,如何优雅地处理那些围绕在傅承砚身边、带着敌意或谄媚的各色人等。
她不再是那个只能躲在角落的苏晚。她是傅承砚的妻子,一个必须足够体面、足够强大的存在。
傅承砚则是个完美的契约伙伴。他从不干涉她的私人空间,也极少过问她的行踪。他们更像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拥有共同目标的战略同盟。他会定期出现在需要傅氏夫妇共同出席的重要场合,挽着她的手,扮演着无可挑剔的恩爱夫妻。他的手臂坚实有力,隔着衣料传递过来的是稳定可靠的力量,但那眼神深处,永远是苏晚看不透的平静无波,仿佛她只是他棋盘上一枚重要的棋子。
只有在夜深人静,回到这间空旷得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公寓时,苏晚才会卸下所有伪装。她蜷缩在巨大的沙发里,看着窗外流动的霓虹,偶尔会想起那个雨夜的露台,那份冰冷的契约,以及傅承砚那句亲手碾碎苏玥引以为傲的一切。
这个念头,是她支撑下去的唯一动力。
机会来得比预想的更快。苏玥回国后,凭借苏家的资源和真千金的光环,迅速在名媛圈和娱乐圈崭露头角。她高调地投资了一家新兴的艺术画廊,并策划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青年艺术家扶持计划开幕酒会,邀请了众多名流和媒体,意图打造自己艺术推手的完美人设。
Linda将精美的邀请函放在苏晚面前时,苏晚正对着穿衣镜整理一条宝蓝色的鱼尾长裙。镜中的女人,眉目精致,气质沉静,眼底深处却燃烧着一簇冰冷的火焰。
傅太太,苏玥小姐画廊的开幕酒会,在明晚。Linda的声音平静无波。
苏晚拿起那张散发着淡雅香气的邀请函,指尖轻轻拂过上面烫金的苏玥签名,唇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她抬眼看向镜中的Linda:我记得,我们手里,有一份关于苏玥小姐海外学历的……有趣资料
Linda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了然,微微颔首:是的,傅太太。很‘有趣’。
很好。苏晚放下邀请函,拿起梳妆台上的红宝石耳钉,对着镜子,仔细地戴上,替我回复,傅氏夫妇,一定准时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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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玥画廊的开幕酒会,极尽奢华。
巨大的水晶灯将空间照得亮如白昼,墙壁上挂满了风格各异的画作。
苏玥穿着一身香槟色的曳地长裙,像一只骄傲的开屏孔雀,被众星捧月般簇拥在中心。她谈笑风生,神采飞扬,享受着所有人的赞美和阿谀。
当傅承砚挽着苏晚的手臂步入会场时,原本喧闹的空间出现了一瞬间奇异的凝滞。所有的目光,或惊艳、或探究、或带着看好戏的兴奋,齐刷刷地聚焦过来。
苏玥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但很快被更浓烈的得意取代。她端着酒杯,摇曳生姿地迎了上来:承砚哥!晚晚!你们能来,真是蓬荜生辉!她的目光在苏晚身上那条剪裁完美、衬得她肌肤胜雪的宝蓝色长裙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掠过一丝嫉恨,随即又化为虚伪的热络。
傅承砚微微颔首,礼节性地回应:苏小姐的画廊,很有格调。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苏晚则露出一个标准的、属于傅太太的得体微笑:姐姐的开幕酒会,我们当然要来捧场。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苏玥,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近乎悲悯的平静,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这眼神让苏玥心头莫名地一刺,脸上的笑容差点挂不住。
酒会进行到高潮,苏玥被主持人请到台上致辞。她站在聚光灯下,沐浴着众人的注视,侃侃而谈她的艺术理念、她的留学经历、她对青年艺术家的热忱与扶持。她特意提到了自己毕业于世界顶尖的某艺术学院,言语间充满了优越感。
……正是这段宝贵的海外求学经历,让我深刻理解了艺术无国界的真谛,也坚定了我回国支持本土艺术家的决心……苏玥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全场。
台下掌声雷动。苏玥享受着这一刻的荣光,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台下的苏晚,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工作制服、像是媒体工作人员的男人,快步穿过人群,将一份薄薄的文件夹递到了Linda手中。Linda神色不变,立刻走到苏晚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苏晚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依旧优雅从容。她侧头,对身旁一直沉默的傅承砚低语了一句。

承砚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波动。他微微侧身,对旁边侍立的助理低声吩咐了一句。
苏玥的致辞接近尾声,她正慷慨激昂地描绘着画廊的美好未来。突然,会场后方,巨大的、原本用于展示画作的电子屏幕,画面猛地一闪!
苏玥自信满满的笑容定格在屏幕上。紧接着,画面切换。
一份清晰的、盖着国外某大学官方印章的文件被放大展示出来。上面赫然列着苏玥的名字,以及那个顶尖艺术学院的名字。然而,在学位授予一栏,鲜红的印章盖着的,却是刺眼的无效(Invalid)!
同时,另一份文件显示,苏玥在同一时间段内,频繁出入于另一所名不见经传的社区学院。
全场哗然!
所有的掌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是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如同潮水般迅速蔓延开来。记者们的镜头瞬间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齐刷刷地对准了台上瞬间脸色煞白、摇摇欲坠的苏玥。
不……这不是真的!这是伪造的!苏玥失声尖叫,声音因为惊恐而扭曲变调,手指颤抖地指着屏幕,精心营造的优雅和骄傲在瞬间土崩瓦解,只剩下狼狈和恐慌,是有人陷害我!一定是苏晚!是她!
她的目光像淬毒的箭,狠狠射向台下依旧平静站立的苏晚。
苏晚迎着她的目光,唇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极冷的弧度。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扬起了下巴。那姿态无声胜有声。
整个会场彻底乱了套。记者们疯狂地往前涌,镁光灯疯狂闪烁,问题像冰雹一样砸向崩溃的苏玥。名流们窃窃私语,眼神鄙夷。周文丽在人群中脸色铁青,想要冲上台,却被混乱的人群阻挡。
一片混乱中,傅承砚始终护在苏晚身侧,高大的身影为她隔绝了大部分推搡和探究的目光。他微微低头,靠近她耳边,低沉的声音只有她能听见:满意了
苏晚看着台上那个被镁光灯和质疑声淹没、彻底崩溃的苏玥,看着周文丽慌乱焦急的脸,一股迟来的、带着巨大空洞感的疲惫瞬间席卷了她。她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发飘:嗯。
那就走吧。傅承砚的手臂自然地环上她的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护着她,在保镖的开路下,穿过混乱喧嚣的人群,走向出口。
身后,是苏玥崩溃的哭喊和记者们尖锐的追问,像一场荒诞剧的终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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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氏集团周年庆的酒会,是上流社会每年一度的盛事,其奢华程度远非苏玥的画廊开幕可比。巨大的宴会厅金碧辉煌,衣香鬓影,空气里流淌着顶级香槟的气味和优雅的交响乐。到场的皆是政商名流,星光熠熠。
苏晚作为傅太太,无疑是今晚最耀眼的存在之一。
她穿着一身傅承砚特意为她定制的银白色抹胸鱼尾长裙,裙摆缀满细碎的钻石,走动间流光溢彩,宛如月光女神。颈间佩戴着价值连城的蓝钻项链,是傅承砚在酒会前亲手为她戴上的,引来无数艳羡的目光。
她挽着傅承砚的手臂,在人群中从容应对,笑容得体,姿态优雅。三年契约婚姻的打磨,早已让她褪去了最初的生涩,变得游刃有余。她甚至能感觉到傅承砚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一切都完美得如同梦幻。她成功扮演好了傅太太的角色,也成功让苏玥付出了代价。契约即将到期,她似乎可以功成身退,带着傅承砚承诺的资源和傅太太身份带来的光环,去过另一种自由的人生。
然而,苏玥显然没有被打倒。
就在酒会气氛最热烈、傅承砚被几位重要客户簇拥着交谈时,一道火红的身影猛地拨开人群,冲到了宴会厅中央的小型舞台上!她夺过司仪手中的麦克风,动作粗暴,发出刺耳的嗡鸣声,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是苏玥!
她显然精心打扮过,但再浓的妆容也掩盖不了她眼底的疯狂和恨意。她死死盯着人群中的苏晚,拿着麦克风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各位!苏玥尖利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放大,带着破音的嘶哑,瞬间压过了优雅的音乐,各位尊贵的来宾!你们都被骗了!被台上这个道貌岸然的女人骗了!
全场瞬间寂静下来,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台上状若疯癫的苏玥,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同样惊愕、但迅速恢复镇定的苏晚。
傅承砚微微蹙眉,正要示意安保上前,苏玥却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更加激动地喊了出来:她!苏晚!根本不是什么名媛淑女!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连她赖以为傲的学历都是假的!她根本不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她那些所谓的履历,全都是苏家当年为了面子帮她伪造的!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冒牌货!一个靠着假身份、假学历爬上傅太太位置的卑鄙小人!
她声嘶力竭,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毁灭欲:傅承砚!你也被她骗了!她根本不配站在这里!不配做傅太太!她就是个……
啪!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骤然打断了苏玥疯狂的指控。
是苏晚。
她手中的水晶香槟杯,被生生捏碎了!
尖锐的玻璃碎片刺破了她柔嫩的掌心,殷红的血珠瞬间涌出,顺着她白皙的手腕蜿蜒流下,滴落在银白色的裙摆上,晕开刺目的红痕。
疼痛让她微微蹙眉,但她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惊慌失措,只有一片死寂的苍白。三年了,这个她以为早已被埋葬、被遗忘的、关于她出身和学历的致命污点,还是被苏玥用如此不堪的方式,血淋淋地撕开,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一般聚焦在她身上,带着震惊、鄙夷、幸灾乐祸……她甚至能听到那些压抑不住的、兴奋的抽气声和窃窃私语。
天啊,真的假的
学历造假这也太……
难怪当初苏家……
啧啧,傅总这次脸丢大了……
那些目光和议论,像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她身上。她精心构筑的、属于傅太太的堡垒,在这一刻,轰然倒塌。她不再是那个优雅从容的傅太太,又变回了那个站在雨夜露台、一无所有的苏晚。
契约……该结束了。以一种她最不愿看到的、最狼狈的方式。
她甚至没有勇气去看傅承砚此刻的表情。是震惊是愤怒还是被愚弄后的冰冷
巨大的羞耻和绝望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几乎窒息。她只想逃离,立刻、马上!逃离这个让她瞬间坠入地狱的地方!
她猛地松开手,任由染血的玻璃碎片叮叮当当地掉落在地毯上。她看也没看自己流血的手掌,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转身就要往出口冲去。
就在这时,傅承砚低沉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通过司仪手中的另一个麦克风,清晰地响彻了整个寂静得可怕的宴会厅:
苏小姐的指控,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怒意,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威压,瞬间压下了所有的议论。所有人的目光,包括苏晚僵住的背影,都转向了他。
傅承砚缓步走向舞台,步伐沉稳。他没有看台上表情错愕的苏玥,而是径直走到了司仪身边,接过了麦克风。他的目光,越过层层人群,精准地锁定了那个僵立在原地、背对着他、肩膀微微颤抖的纤细身影。
我与苏晚小姐的婚姻,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每一个角落,始于一份为期三年的契约。
轰——!
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整个宴会厅彻底炸开了锅!惊呼声、抽气声、难以置信的议论声瞬间沸腾!
契约婚姻!傅承砚和苏晚是契约婚姻!
这个消息,比苏玥爆出的学历造假更加劲爆百倍!所有人的目光在傅承砚和苏晚之间疯狂地来回扫视,充满了震惊和狂热的探究欲。
苏晚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他……他竟然当众承认了在这样的时候在她最狼狈不堪的时候他是在宣告她的彻底失败,宣告这场交易的彻底终结吗
巨大的羞辱感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再也无法停留一秒!她用尽全身力气,不顾一切地朝出口的方向冲去。
跑什么
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叹息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下一秒,一股强大而不可抗拒的力量猛地攫住了她的手腕!
是傅承砚!
他竟然直接追下了舞台,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把拽住了企图逃离的她!
苏晚被迫转过身,踉跄着跌入一个坚实而温热的怀抱。熟悉的、带着淡淡烟草味的古龙水气息瞬间将她包裹。她愕然抬头,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那里面,没有她预想中的冰冷、愤怒或鄙夷。
只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带着灼人温度的情绪。
我话还没说完。傅承砚的声音低哑,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他无视了周围所有惊掉下巴的目光和疯狂的闪光灯,一手紧紧环着她的腰,支撑着她几乎虚脱的身体,另一只手则极其自然地、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那只还在流血的手腕。
他的动作无比轻柔,仿佛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在全场死寂和无数镜头的聚焦下,傅承砚低下头,专注地看着她掌心那道被玻璃划破的伤口。他从西装口袋中,极其自然地抽出一方质地上乘的深蓝色手帕,然后,在全场所有人的注视下,旁若无人地、极其细致地、一点点擦拭着她掌心的血迹。
温热的指尖偶尔擦过她冰冷的皮肤,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电流。
苏晚彻底懵了,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线条完美的下颌线,感受着他指尖那小心翼翼的触碰。
那份契约,傅承砚一边擦拭,一边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足以让离得近的人都听清,今天,正好到期。
他顿了顿,抬起头,深邃的目光直直望进苏晚茫然失措的眼眸深处,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她的心上:
需要契约才能留住的,从来不是我。
他微微俯身,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带着一种宣告般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而是你,苏晚,那颗随时可能飞走的心。
契约终止了。现在,我们之间,不再有任何束缚。
他将擦拭干净、却依旧染着点点猩红的手帕随手丢开,仿佛丢掉了所有冰冷的形式。在苏晚彻底呆滞的目光中,在无数镜头的疯狂闪烁下,在满场死寂的见证中,傅承砚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了一个深蓝色的丝绒小盒子。
他单手打开盒盖。
一枚设计极其简约、却散发着惊心动魄光芒的钻戒静静地躺在黑色天鹅绒上。主钻是一颗纯净无瑕的蓝钻,在璀璨的灯光下折射出深邃如海洋般的光芒,周围点缀着细密的碎钻,如同众星捧月。
他执起苏晚那只刚刚被擦拭干净的手,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将戒指缓缓推入她的无名指。
尺寸,完美契合。
冰凉的金属触感,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瞬间烙印在苏晚的心上。
他抬起头,深邃的目光锁住她瞬间盈满水汽、茫然又震惊的眼眸,声音低沉而郑重,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喧嚣和寂静:
苏晚,这一次,没有契约期限。你愿意,嫁给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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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台的风,带着初夏夜晚特有的温润,轻轻拂过苏晚的脸颊,吹散了宴会厅里残留的喧嚣和窒息感。无名指上那枚蓝钻戒指沉甸甸的,冰凉的触感下,却仿佛有火焰在灼烧,一路烫到心底最深的地方。
她靠在冰凉的栏杆上,和那个改变一切的雨夜同样的位置。只是这一次,肩上没有那件带着他体温的大衣,但掌心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指间多了一枚沉重的承诺。
傅承砚就站在她身侧,高大的身影为她挡去了大部分夜风。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她,目光落在远处灯火璀璨的城市轮廓线上,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沉静而深邃。
为什么苏晚的声音有些沙哑,打破了沉默。她没有看他,依旧望着远处流动的光河,
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是那样的情况下她想起苏玥疯狂的指控,想起自己捏碎酒杯时的狼狈,想起他当众宣告契约终止时自己灭顶的绝望……然后,是他追上来,抓住她,说出那句颠覆一切的话。
傅承砚转过头,目光落在她无名指上那枚熠熠生辉的戒指上,眼神复杂难辨。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那份契约,从一开始,就只是一个借口。
苏晚猛地转头看他,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一个……让我可以名正言顺地把你留在身边的借口。傅承砚的视线从戒指移开,对上她震惊的眼眸,里面没有了平日的深沉莫测,只剩下一种近乎坦白的平静,三年前那个雨夜,在露台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像只淋湿了羽毛却不肯低头的鸟。脆弱,又倔强得让人移不开眼。
他顿了顿,似乎在想如何措辞:苏家的麻烦,苏玥的针对,对我来说不过是弹指间就能解决的小事。我真正想要的,是时间。一个足够靠近你、了解你、让你习惯我的时间。契约是最快、也最不让你起疑的方式。
他伸出手,指腹极其轻柔地拂过她无名指上的戒指,动作带着一种珍视的意味:三年,我看着你一点点褪去怯懦,一点点变得耀眼。看着你在困境里挣扎,也看着你在闪光灯下绽放。看着你如何用你的坚韧和聪慧,在‘傅太太’的光环下,走出了一条只属于苏晚的路。
苏玥说的那些,他的语气冷了下来,带着一丝不屑,我早就知道。比你知道得更早。但那又如何学历、出身,从来不是定义一个人的标准。我傅承砚的妻子,只需要是她自己。是那个在雨夜里抓住机会、在流言中站稳脚跟、在绝望里也不肯认输的苏晚。
苏晚的心跳得飞快,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原来……他都知道原来那三年的契约,竟是他精心编织的一张网只为捕获她这只倔强的鸟
今晚,傅承砚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认真,当苏玥撕开你的伤口,当你捏碎酒杯转身想逃的时候……我忽然很害怕。
他微微倾身,深邃的眼眸紧紧锁住她,仿佛要将她吸入其中:我害怕你真的就这样飞走了。害怕那份契约到期后,你会头也不回地离开。害怕我用三年时间,依旧留不住你。
他的指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直视着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却又汹涌着真实情感的海洋:所以,我终止了它。那份冰冷的契约,配不上你。苏晚,我要的,从来不是契约的约束。
他的拇指轻轻摩挲过她的下颌线,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我要的,是你心甘情愿地留下。是这颗,他的指尖轻轻点在她心口的位置,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她心脏剧烈的跳动,不再随时准备飞走的心。
夜风吹动苏晚额前的碎发,她看着眼前这个褪去了所有商人算计、只剩下坦荡和执着的男人,看着他眼底那份沉甸甸的、清晰无比的情感。三年来的点点滴滴,那些看似疏离的保护,那些不经意的维护,那些深夜归家时玄关为他留的灯,那些他偶尔流露出的、转瞬即逝的温柔……如同散落的珍珠,在这一刻被这条名为真心的线串了起来。
原来,那些她以为的契约义务,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渗透了真实的情意。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瞬间模糊了视线。不是委屈,不是屈辱,而是一种被巨大暖流冲击、几乎无法承受的酸胀感。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哽咽得发不出声音。
傅承砚看着她眼中滚落的泪珠,眉头微蹙,抬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替她拭去。
别哭。他的声音低哑温柔,现在,告诉我你的答案。
苏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带着泪意的眼眸迎上他专注而期待的视线。所有的迷茫、恐惧、不安,都在这一刻被那枚戒指的重量和他眼底的星光驱散。
她没有说话。
只是踮起脚尖,伸出那只戴着戒指的手,轻轻环住了他的脖颈,然后,主动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勇气,将自己的唇,印上了他的。
一个生涩却无比坚定的吻。
傅承砚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随即是更深的回应。他有力的手臂猛地收紧,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反客为主,加深了这个迟到了三年的吻。不再是契约义务下的表演,而是灵魂与灵魂的碰撞和交融,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和无尽的珍视。
夜风温柔地环绕着他们,远处城市的灯火如同流淌的星河。露台之上,两个曾经因契约而绑定的灵魂,终于挣脱了所有冰冷的束缚,在真实的星光下,紧紧相拥。
无名指上的蓝钻,在月光和远处霓虹的交织下,折射出永恒而璀璨的光芒。这一次,不再有期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