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冷寂纪念日
结婚三周年纪念日,空气里漂浮着一种近乎凝固的寂静。窗外是城市永不疲倦的灯火洪流,霓虹的光影在昂贵的玻璃幕墙上流淌、碎裂,映不进这间空旷得能听见心跳回声的客厅。水晶吊灯的光芒冷冽地洒落,照亮长餐桌上孤零零的一人份牛排,精心摆盘,酱汁却已凝滞成暗沉的琥珀色,边缘微微卷曲,无声地宣告着时间的流逝和期待的落空。
沈念初坐在桌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那枚冰凉的铂金戒指。戒圈简洁,内壁却藏着一行隐秘的刻痕:J&R
Forever。J是江临,R是她,沈念初。三年前戴上它时,心脏跳得像是要挣脱胸腔,指尖都在发烫。那时她天真地以为,这行字会刻进彼此的生命里,成为抵御一切风霜的咒语。
可现在,只有冰冷的金属硌着指骨。
她起身,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这满室的孤寂,走到壁炉旁那个巨大的博古架前。架子上整齐码放着一本本厚厚的纪念册,深蓝色的丝绒封面,烫金的日期。她抽出一本,翻开。里面是打印的照片和打印的简短文字记录。第一次一起参加江氏年会,她穿着他让人送来的定制礼服,站在他身边笑得拘谨,照片里他的侧脸线条冷硬,目光落在不知名的远方;某次慈善晚宴,她精心设计的珠宝拍出了高价,新闻稿的截图贴在旁边,旁边是他秘书发来的例行公事的祝贺短信;还有一张模糊的照片,大概是某次旅行,背景是苍茫的雪山,她冻得鼻尖通红,对着镜头努力地笑,而他只留下一个大步向前的背影……
纪念册做得一丝不苟,像一份份精美的商业报告,唯独缺少了活着的温度。每一页都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在她心口最柔软的地方。
电视屏幕无声地亮着,播放着某个娱乐频道的重播节目。沈念初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画面切换,是昨晚某国际电影节开幕式的红毯盛况。
下一秒,她的动作彻底僵住。
镜头聚焦,特写。江临穿着剪裁完美的黑色礼服,臂弯里挽着的人,是近期风头无两的当红小花林薇儿。林薇儿一袭夺目的红裙,笑得明艳张扬,身体微微倾向江临,姿态亲昵。江临侧头垂眸看着她,唇角似乎……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笑意很淡,却像淬了毒的冰锥,瞬间贯穿了沈念初的视网膜,狠狠扎进心底。
江氏集团总裁江临与绯闻女友林薇儿甜蜜亮相,红毯亲密互动羡煞旁人……屏幕下方的滚动字幕,每一个字都清晰刺眼。
甜蜜亲密羡煞旁人
沈念初只觉得一股冰冷的麻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四肢百骸都被冻僵了。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尖锐的、熟悉的闷痛,让她下意识地蜷缩起手指,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几个清晰的月牙印。
结婚纪念日,她的丈夫,和别的女人在全世界瞩目的红毯上甜蜜亮相。
多么讽刺的周年贺礼。
她猛地关掉电视,那刺目的画面和刺耳的字幕瞬间消失,只留下更深的死寂在房间里弥漫。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毯上,昂贵的羊绒地毯柔软得令人窒息。壁炉上方的装饰镜映出她此刻的模样——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神空洞得像被抽走了灵魂,只有那枚刻着永恒的戒指,还在她指间反射着冷硬的光。
J&R
Forever……
她低声念出这几个字母,声音干涩沙哑,在空旷的客厅里轻飘飘地散开,没有回音,只有一片无情的死寂。那刻在戒指内壁的誓言,此刻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嘲讽,压得她喘不过气。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喧嚣璀璨,像一个巨大的、永不落幕的虚假舞台。而她的舞台中央,早已空无一人,只余一地狼藉的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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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设计之争
江氏集团顶楼,总裁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令人眩晕的城市天际线,玻璃幕墙冰冷地隔绝了外界的喧嚣。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雪茄和昂贵皮革混合的冷冽气息。沈念初坐在宽大得能容下三人的黑色真皮沙发上,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株绷紧的翠竹。她面前摊开一份设计图稿,线条流畅,构思精巧,每一处细节都凝聚着她无数个日夜的心血和对某个主题近乎虔诚的诠释——永恒之约。
她的指尖点在图纸中央一枚主钻的镶嵌设计上,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江总,关于‘Eternity’系列的主打款,我坚持采用这个镶嵌方案。爪镶的力度和角度,最大限度保留了钻石的原始火彩和纯净度,这种内敛的张力,才是‘永恒’主题最本质的体现。传统的包镶或者密镶,光芒会被金属过度遮挡,视觉上显得笨重,完全违背了我们最初……
够了。
办公桌后,江临头也没抬,低沉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锋,毫无预兆地切断了她的陈述。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另一份厚厚的文件上快速签下名字,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刺耳又冷漠。他随手将那支昂贵的金笔丢在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终于抬起眼。
那双深邃的眼眸,曾让沈念初沉溺其中,以为里面藏着星辰大海。此刻却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倒映着她略显苍白的脸,和她眼中竭力维持的镇定。
他的目光扫过她摊开的设计图,没有停留,更没有丝毫审视的兴趣,仿佛那只是一张无用的废纸。
沈念初,他开口,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清晰、冷硬,这是江氏集团的新品发布会,不是你的个人艺术展。市场需要的是稳妥,是看得见的奢华,是能立刻抓住眼球、刺激消费的东西。你这些……他下巴微扬,点了点她的图纸,语气里的轻蔑如同实质,过于理想化,太天真。
天真两个字,被他刻意加重了音节,如同两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沈念初脸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沈念初用力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铁锈般的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才勉强压下那股汹涌的泪意和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质问。她看着眼前这个西装革履、掌控着庞大商业帝国的男人,她的丈夫。他坐在象征权力和财富的座椅上,用评价一件不合格商品的冷漠语气,轻易否定了她倾注了全部热爱和信念的作品。
只因为,那是江太太的设计。
他否定她这个人,连同她所珍视的一切。
办公室里死寂一片,只剩下中央空调送风口发出的微弱嗡鸣,单调得令人窒息。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照射进来,落在江临轮廓分明的侧脸上,一半明亮,一半沉入更深的阴影里,显得格外冷酷疏离。
沈念初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冰凉,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她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似乎能冻伤肺腑。她没有再看江临,也没有去看那份被宣判死刑的设计图稿,只是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将图纸卷起,动作僵硬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仪式感。
纸张摩擦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卷好图纸,她站起身,动作因为压抑的某种情绪而显得有些滞涩。她没有再看办公桌后的男人一眼,转身,高跟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孤独的嗒、嗒声,一步一步,走向那扇厚重的、象征着隔绝的门。
天真……
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那个冰冷窒息的权力空间。沈念初靠在冰冷的金属门板上,走廊里明亮的灯光刺得她眼睛生疼。那两个字,像淬毒的冰凌,反复在她脑海里穿刺、回响。
她抬起手,看着无名指上那枚依然闪耀的戒指,内壁的刻痕在灯光下模糊一片。一股巨大的疲惫和冰冷,如同潮水般灭顶而来,瞬间淹没了她。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仿佛也被抽空,她靠着门板,缓缓滑坐下去,冰冷的地面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寒意。
眼泪终于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过冰凉的脸颊,砸落在紧握成拳的手背上,晕开了指间那点微弱的金属光芒。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呜咽,只有肩膀在无声地、剧烈地颤抖。
走廊空旷无人,只有她压抑到极致的破碎呼吸,和那枚在泪光中显得格外讽刺的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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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红毯决裂
巴黎。
深秋的夜风带着塞纳河特有的湿润凉意,吹拂过装饰着璀璨灯饰的街道。古老的建筑在精心布置的灯光下焕发出历史沉淀后的辉煌。Grand
Palais(大皇宫)今夜星光熠熠,穹顶之下,巨大的水晶吊灯将辉煌的光芒倾泻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和衣香鬓影的宾客身上。空气里浮动着高级香水、香槟气泡和一种名为顶级艺术殿堂的独特气息。
这里是全球设计界的至高殿堂之一,巴黎设计大奖(Grand
Prix
du
Design)的颁奖现场。镁光灯此起彼伏,捕捉着每一位设计名流和时尚宠儿的瞬间。
沈念初坐在靠近前排的位置。她穿着一身简洁至极的象牙白缎面抹胸长裙,没有任何繁复的装饰,流畅的线条完美勾勒出她清瘦却挺拔的身姿。乌黑的长发松松挽起,露出修长优美的天鹅颈,只点缀着一对小巧却设计感极强的钻石耳钉——那是她自己的作品,涅槃系列的雏形。没有浓妆艳抹,只在唇上点了一抹提气的正红,衬得她本就白皙的肌肤在灯光下几近透明,也让她眼底深处那抹沉淀后的平静显得格外有力量。
与周围争奇斗艳、谈笑风生的盛装男女相比,她安静得像一泓深潭,周身散发着一种经过极致淬炼后的沉静气场。
接下来,是今晚最受瞩目的奖项之一——年度最佳珠宝设计大奖(Grand
Prix
de
la
Création
en
Joaillerie)!主持人浑厚热情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整个大厅,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
沈念初的心跳,在那一瞬间,平稳而有力地加速。不是为了即将揭晓的荣耀,而是为了她即将要做的事情。
……她的作品‘Nuit
Blanche’(不眠之夜),以其前所未有的解构主义手法,对传统婚戒符号进行了大胆而深刻的再诠释,将痛苦与新生、破碎与重构的哲学思考融入冰冷的宝石与贵金属之中,展现出震撼人心的艺术张力和直抵灵魂的情感冲击力……获奖者是——Shen
Nianchu!来自东方的‘涅槃凤凰’!
雷鸣般的掌声如同潮水般轰然响起,无数道或惊艳、或探究、或赞叹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沈念初在掌声中缓缓起身。她微微扬起下巴,唇角噙着一丝极淡、极稳的微笑,那笑容里没有狂喜,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破茧而出的坦然与从容。她步履优雅而坚定地走上那光芒汇聚的舞台中央。
聚光灯追随着她,将她笼罩在一片纯粹的光明里。她从颁奖嘉宾手中接过那座沉甸甸的、象征着设计界最高荣誉之一的奖杯。水晶的棱角折射出万千光华,映亮了她清亮的眼眸。
她站在麦克风前,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无数张面孔。在某个特定的方向,她停顿了零点一秒。那个角落,江临穿着剪裁完美的深色礼服,坐在贵宾席,英俊的面容在璀璨灯光下如同完美的雕塑,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睛,此刻正牢牢锁定在她身上,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极力压抑却依然泄露出来的震惊与阴鸷。
沈念初迎上那道极具压迫感的视线,唇角的弧度没有丝毫变化,反而更深了一些。她清晰地开口,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整个辉煌的殿堂,也清晰地传向那个角落:
Merci
beaucoup(非常感谢)。她先用法语致谢,流利而优雅,随即切换回中文,字正腔圆,每一个音节都清晰无比,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感谢评委会对‘Nuit
Blanche’的认可。这件作品的诞生,源于一段深刻而…充满启示的经历。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若有似无地掠过江临的方向,看到他紧抿的薄唇和骤然绷紧的下颌线。
它解构了关于‘永恒’的迷思,也让我最终得以从一场漫长的‘不眠之夜’中,寻回真正的自我和创作的勇气。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清晰地传递到大厅的每一个角落,所以,在这里,我尤其要感谢一个人。
台下的江临,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前倾,紧盯着台上的她,眼神复杂翻滚,有惊疑,有某种隐秘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更有一种山雨欲来的阴沉。
沈念初握着奖杯的手微微抬高,指尖上那抹象征身份的红唇,在灯光下鲜艳欲滴。她直视着江临的方向,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吐出:
感谢我的——前夫。
前夫两个字,如同两颗重磅炸弹,猝不及防地投入了平静的湖面!
整个大厅瞬间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紧接着,轰的一声,巨大的惊愕和难以置信的低语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会场!无数道目光惊疑不定地在台上的沈念初和贵宾席的江临之间疯狂扫射。记者席更是炸开了锅,闪光灯如同疯了一般,噼里啪啦地对着两人狂闪,捕捉着这爆炸性的一幕!
前夫!
天哪!江临!
他们离婚了什么时候的事!
沈念初这是……公开决裂!
无数窃窃私语汇集成一片嗡嗡的声浪。
镜头,在导播亢奋的指挥下,第一时间、无比精准地对准了贵宾席上的江临!
特写画面瞬间被投放在舞台侧面巨大的高清屏幕上!
只见江临那张一贯沉稳如山、掌控一切的面容,在听到那两个字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了所有血色,变得一片骇人的惨白!他深邃的瞳孔骤然紧缩,仿佛被那两个字狠狠刺穿,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情绪——难以置信的震惊、被当众狠狠羞辱的暴怒、还有一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瞬间崩塌碎裂的茫然和……恐慌
他放在扶手上的手猛地攥紧,手背上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咯咯作响,身体僵硬得如同一块即将迸裂的寒冰。他死死地盯着台上那个光芒万丈、却说着最残忍话语的女人,眼神阴鸷得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
然而,台上的沈念初,在说完那句石破天惊的感谢词后,脸上的笑容甚至没有减弱半分。她从容地收回目光,不再看那片因为她一句话而掀起的惊涛骇浪,对着台下微微鞠躬,仪态万方,仿佛刚才只是说了一句再平常不过的客套话。
谢谢大家。
她拿着奖杯,在依旧震耳欲聋的、混合着震惊与疯狂的掌声和闪光灯的狂轰滥炸中,步履从容地走下舞台,将身后那片因她而起的滔天巨浪和那个脸色煞白、眼神阴鸷的男人,彻底留在了那片刺眼的光晕里。
后台的通道相对安静,隔绝了前厅的喧嚣与闪光灯。厚重的天鹅绒帷幕投下深沉的阴影,只有几盏壁灯散发着昏黄柔和的光晕。空气里还残留着脂粉、发胶和紧张的气息。
沈念初握着冰冷的奖杯,独自走在铺着厚地毯的通道里,高跟鞋踩在上面悄无声息。刚才在台上那雷霆万钧的一刻所带来的肾上腺素飙升感正在缓缓退潮,留下一种奇异的、深沉的平静,像风暴过后的海面,广阔而安宁。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平稳的心跳声。
然而,这份平静只维持了不到十秒。
一股巨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从斜后方袭来,狠狠攥住了她的左手手腕!
力道大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失控感,瞬间在她细瘦的手腕上勒出一道刺目的红痕。冰冷的奖杯脱手,沉闷地砸在厚厚的地毯上。
沈念初痛得闷哼一声,整个人被这股力道拽得踉跄着转过身。
撞进视线的,是江临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后台昏暗的光线模糊了他过分精致的五官轮廓,却将他眼中翻腾的、近乎狂暴的情绪放大到极致——猩红的血丝布满眼白,瞳孔深处燃烧着骇人的怒火,仿佛要将她焚烧殆尽,那怒火之下,却又翻滚着一种更深沉、更混乱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也无法控制的惊涛骇浪。他的呼吸粗重而急促,温热的、带着雪茄气息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
沈念初!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紧咬的齿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嘶哑和寒意,你刚才在台上说什么!
手腕上的剧痛清晰地传来,沈念初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她只是抬起眼,平静地、甚至是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审视和嘲弄,迎视着他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这双眼睛,曾是她少女时代全部的憧憬,如今却只让她感到一种彻骨的冰冷和荒谬。
江总没听清吗
她的声音异常平稳,像一块投入沸水却不起波澜的冰,需要我再重复一遍感谢我的前夫。
前夫江临的瞳孔猛地一缩,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仿佛要将她的腕骨捏碎,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彻底激怒的狂躁,谁准你这么叫的!谁同意了!
沈念初清晰地听到了自己腕骨传来的细微呻吟,但她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连眼神都未曾波动。需要谁同意她反问,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法律承认的离婚协议书,江总签下的名字,难道不是您亲笔所书还是说,江氏总裁的签名,也如同承诺一样,可以随时作废
她的话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向他最不愿面对的地方。
江临的呼吸猛地一窒,胸口剧烈起伏,眼中的狂怒似乎被这冰冷的现实短暂地刺穿,掠过一丝极快的狼狈和某种更深的不安。但他立刻用更汹涌的怒火将其掩盖:少跟我扯那些!他的目光像失控的探照灯,疯狂地在她脸上、身上扫视,最终,死死地钉在她的左手上。
那只被他攥得死紧的手,无名指的位置——
空空如也!
那枚他三年前亲手给她戴上的、刻着J&R
Forever的铂金戒指,不见了!只留下一圈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戒痕,像一道被时间风化的、无足轻重的印记。
这个发现,像一盆冰水混合着滚油,猛地浇在了江临濒临爆炸的情绪上!
他所有的动作瞬间僵住,狂怒的表情凝固在脸上,眼神里的火焰像是被某种更强大的力量硬生生掐灭,只剩下一种近乎呆滞的、难以置信的茫然,以及那茫然之下迅速蔓延开来的、巨大的恐慌。
戒指呢!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近乎绝望的追问。攥着她手腕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又仿佛怕捏碎什么般微微颤抖着。
沈念初清晰地感受到了他指尖的颤抖,感受到了他瞬间紊乱的呼吸和眼中那片骤然崩塌的废墟。她的心湖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一丝涟漪荡开,但很快就被更深的冰冷和疲惫覆盖。
她微微垂下眼帘,目光落在自己光秃秃的无名指上,那圈淡淡的戒痕在昏黄的灯光下几乎看不见。然后,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用尽全身力气,一点点地,将自己的手腕从他铁钳般、却又带着绝望颤抖的桎梏中,抽了出来。
动作并不激烈,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彻底的剥离感。
手腕上那圈刺目的红痕暴露在空气里,火辣辣地疼。
她抬起那只重获自由的手,在江临那双死死盯着她手指、写满了惊惶和难以置信的眼睛前,轻轻地、随意地晃了晃。
无名指上,空空荡荡。
戒指沈念初终于抬眼,看向他,唇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像冰封湖面上最后一丝碎裂的残阳,扔了。
两个字,轻飘飘的。
却如同两颗裹挟着绝对零度的陨石,狠狠砸进江临的胸腔!将他眼底最后那点摇摇欲坠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明了的东西,彻底碾碎!
他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瞬间灰败下去,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气。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巨锤击中。那双总是掌控一切、俯瞰众生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某种叫做天塌地陷的绝望和茫然。
他死死地盯着她那只空空如也的手,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后台通道里昏黄的灯光,将他此刻失魂落魄、如同被遗弃在荒野般的影子,拉得又长又孤单。
沈念初不再看他。她弯下腰,捡起掉落在地毯上的奖杯,指尖拂过冰冷的杯身。然后,她挺直脊背,像一株经历过风雪却更加坚韧的寒梅,抱着她的涅槃,踩着无声的地毯,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通道深处更幽暗的出口,将那个僵立在原地、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的男人,彻底留在了那片象征落幕的昏黄光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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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雨夜跪求
城市的脉搏在深夜里并未停歇,霓虹依旧不知疲倦地闪烁,车流汇成一条条光的河流,永无止境地奔向远方。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裹挟着深秋的寒意,狂暴地砸向大地,敲打着玻璃窗,发出沉闷而持续的轰鸣。整座城市被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水汽之中,灯火在其中晕染成模糊的光团。
沈念初站在市中心顶级公寓宽大的落地窗前。室内暖气充足,灯光柔和,一室温馨的宁静将窗外的狂风暴雨隔绝成另一个世界。她换上了舒适的家居服,手里捧着一杯温热的牛奶,静静地看着窗外被雨水冲刷得扭曲变形的城市光影。
手机屏幕在旁边的沙发上无声地亮起,又暗下。全是助理小杨发来的信息,带着掩饰不住的激动和担忧。
【念初姐!你太牛了!巴黎现场炸了!国内热搜直接爆了三条!全是关于你和江总的!】
【江氏公关部电话被打爆了!听说江总在后台……脸色难看得吓人】
【姐,你还好吗需要我过来吗】
【那个……姐,有个情况……有点离谱……】
沈念初的目光扫过屏幕,看到最后一条,指尖微微一顿。她放下牛奶杯,拿起手机。
什么情况她简短回复。
小杨的信息几乎是秒回,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
【有人在网上发了照片!就在刚刚!就在……就在那个蔷薇园!】
【江临!是江临!】
【他……他好像……跪在雨里!就在你设计的那片‘离婚系列’的装置中间!】
【照片有点糊,雨太大了,但绝对是他!姿态……姿态看着就是跪着!】
【天啊!这什么情况!他疯了吗!】
蔷薇园
沈念初握着手机的手指蓦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
那个地方……市中心寸土寸金的江畔,他曾大手一挥买下,作为新婚礼物送给她。那时她满心欢喜,以为是他记住了她偶尔提起的、对童年旧居蔷薇花墙的眷恋。她曾那么用心地规划,想要在那里种满各色蔷薇,搭一个玻璃花房,创造一个只属于他们的秘密花园。
然而,婚后的日子像一盆盆冷水,浇熄了她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那片昂贵的空地,一直荒芜着,如同他们之间日益荒芜的感情。直到她决定离开,直到她设计出涅槃系列的核心装置——荆棘之冠与碎镜迷宫。
那些冰冷、尖锐、带着破碎美感的现代金属装置,被她命名为离婚系列。她用一种近乎决绝的方式,亲手将那些凝聚着她痛苦、反思与最终新生的艺术品,安置在了那片象征婚姻起始却最终荒芜的土地上。那是对过去的埋葬,也是新生的宣言。
现在……他跪在那里
在这样毁天灭地的暴雨里跪在她亲手竖起的、宣告婚姻死亡的墓碑之间
心脏深处某个被冰封的角落,似乎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传来一阵尖锐细密的刺痛。但很快,那刺痛就被更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荒谬的冷意覆盖。
她点开小杨紧接着发来的几张照片。
像素确实不高,隔着瓢泼的雨幕,视野一片模糊。只能隐约看到江畔那片被精心布置过的空地轮廓。冰冷的金属装置在雨水中反射着城市混乱的光,扭曲而狰狞。一个模糊的、穿着深色西装的身影,在照片的中心位置,以一种绝对称不上优雅、甚至带着某种卑微和崩溃感的姿态……跪在泥泞的地上。雨水将他浇得透湿,昂贵的西装紧紧贴在身上,头发狼狈地贴在额前。他就那样跪着,背脊僵硬,头颅低垂,一动不动,仿佛一尊被主人遗弃在暴风雨中的、绝望的石像。
即使隔着模糊的像素和狂暴的雨帘,沈念初也能感受到照片里传递出的那种巨大到足以淹没一切的绝望和……哀求
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平静无波的脸。她静静地看着那几张照片,眼神如同深冬冻结的湖面,没有任何情绪泄露。窗外的雨声更大了,哗啦啦地敲打着玻璃,像是要淹没整个世界。
半晌,她放下手机,屏幕的光暗了下去。
她没有回复小杨的惊呼和疑问,也没有再看窗外那片被暴雨肆虐的城市。她只是重新端起那杯温热的牛奶,走到巨大的工作台前。台灯亮着柔和的光,照亮了摊开的、新的设计草图。线条凌厉,充满未来感,是她涅槃系列之后的延伸构想,主题是新生。
她拿起铅笔,笔尖落在雪白的纸面上,发出沙沙的轻响。那声音稳定而专注,将窗外的狂风骤雨,连同那个跪在暴雨蔷薇园中的模糊身影,一起隔绝在了另一个遥远而无关的世界之外。
铅笔划过纸面,流畅而坚定。牛奶杯口氤氲的热气,在灯光下缓缓升腾,模糊了她沉静的侧脸轮廓。
窗外的雨声依旧磅礴,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掌拍打着玻璃,发出沉闷而固执的声响。沈念初手中的铅笔在雪白的图纸上划过,留下流畅而坚定的线条,勾勒着一个名为新生的轮廓。牛奶杯口氤氲的热气早已消散,杯壁只剩下冰凉。
手机屏幕再次固执地亮起,这一次,不是小杨的信息,而是直接跳跃的来电显示——江临助理,陈锋。
沈念初的目光在屏幕上停顿了一秒,指尖没有犹豫,直接划向红色的拒接键。动作干脆利落,如同斩断一根早已腐朽的丝线。
世界重归雨声和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
然而,仅仅安静了不到十秒,手机再次疯狂震动起来。屏幕固执地亮着,还是江临助理,陈锋。
沈念初微微蹙眉,这次连屏幕都没看,直接按了侧面的静音键,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了工作台上。那嗡嗡的震动隔着桌面传来,微弱却扰人,像一只垂死挣扎的飞虫。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图纸上。那些冰冷的金属线条,锐利的转折,象征着挣脱与重塑的力量,这才是她现在应该倾注全部心力的方向。
时间在雨声和笔尖的移动中悄然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十分钟,也许是半小时,那恼人的震动终于彻底停止了。
沈念初刚松一口气,准备起身续杯水,门铃却骤然响起!
急促、尖锐、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疯狂意味,穿透厚重的隔音门,狠狠地扎进这片刻意维持的宁静里。
沈念初的心脏猛地一跳。她放下笔,走到门边的可视对讲屏前。
屏幕上,映出一张被雨水彻底浇透的脸。是陈锋。这位江临身边最得力、也最冷静克制的首席助理,此刻狼狈得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昂贵的西装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头发凌乱地贴在额角和脸颊,眼镜片上全是水珠,模糊了后面那双布满血丝、写满惊惶和恳求的眼睛。
他一只手死死按着门铃按钮,另一只手则徒劳地抹着脸上的雨水,对着摄像头,嘴唇哆嗦着,声音透过门禁系统传来,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前所未有的失态:
沈小姐!沈小姐求求您开门!求求您去看看江总吧!求您了!陈锋的声音嘶哑破裂,几乎是在嚎叫,他在雨里跪了一夜了!他真的……他真的不行了!他浑身滚烫!他一直在叫您的名字!沈小姐!念初小姐!求您了!他会死的!他真的会死的!
死这个字眼,像一颗冰冷的子弹,猝不及防地击中了沈念初。
她握着门把手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脊背。
跪了一夜
在那样毁天灭地的暴雨里
那个永远高高在上、掌控一切、连否定她的设计都带着施舍般冷漠的江临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连她自己都厌恶的、不受控制的恐慌感瞬间攫住了她。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闷痛得让她几乎窒息。她强迫自己冷静,声音透过对讲机传出,努力维持着平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陈助理,请冷静。他病了,你应该立刻送他去医院,而不是来找我。她的目光扫过屏幕上陈锋那张绝望的脸,我不是医生。
不!沈小姐!没用的!陈锋几乎是绝望地捶打着冰冷的门板,发出沉闷的响声,雨水顺着他挥舞的手臂甩在摄像头镜片上,留下道道水痕,他不肯走!谁也拉不动他!他就像钉在那里一样!救护车来了,保安来了,谁都拉不动他!他烧得意识都模糊了,嘴里就只念叨着您的名字……‘念初’……‘戒指’……‘对不起’……
陈锋的声音哽咽了,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让他这个一向以专业冷静著称的助理彻底崩溃:沈小姐,只有您!只有您能让他离开那里!求您了!看在……看在过去的份上!求您去看看吧!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没命的!
过去的份上……
这四个字,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沈念初心头最深的伤口上,缓慢地、残忍地来回拉扯。那些被刻意冰封的记忆碎片——期待落空的纪念日、被轻蔑否定的设计稿、电视里他和别的女人并肩而立的刺眼画面、他攥着她手腕时那冰冷的质问……如同黑色的潮水般汹涌而至,几乎要将她淹没。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
她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深处最后一丝动摇也被更深的冰冷和疲惫覆盖。
陈助理,她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更冷,我和江临先生,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他的健康,他的死活,都与我无关。请不要再打扰我。如果再继续,我会报警。
说完,她不再看屏幕上那张绝望的脸,直接切断了可视对讲,并毫不犹豫地按下了门禁系统的彻底静音键。
世界,仿佛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
只有窗外永不停歇的暴雨,依旧在疯狂地冲刷着这座城市,发出单调而巨大的轰鸣。
沈念初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昂贵的大理石地面传来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了薄薄的家居服。
她以为她会愤怒,会流泪,会感到报复的快意。
但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沉重的疲惫,像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四肢百骸,压在她的心上,让她连呼吸都觉得费力。
她抬手,指尖无意识地触碰着左手无名指上那圈早已消失的戒痕。那里空空如也,皮肤光滑。
戒指……对不起……
陈锋那带着哭腔的话语,如同鬼魅般在死寂的室内回响。
沈念初的唇角,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是一个比哭还要难看,充满了无尽讽刺和悲凉的弧度。
对不起
太晚了。
她缓缓地蜷缩起身体,将脸埋进冰冷的膝盖里。窗外的暴雨声,是这个世界唯一的声音,巨大、冰冷、无情,如同命运倾泻而下的洪流,冲刷着一切,也试图淹没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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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蔷薇园之殇
市中心江畔,那片曾经荒芜、如今矗立着冰冷金属装置的土地,此刻成了风暴的中心。
暴雨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依旧以倾覆之势砸落,在地面汇成浑浊的水流,冲刷着泥土和碎石。雨水猛烈地击打在那些名为荆棘之冠、碎镜迷宫的装置上,发出沉闷又刺耳的声响。冰冷的金属在雨水的冲刷下,反射着城市混乱的霓虹光芒,扭曲、破碎,如同一个个无声嘶吼的幽灵。
记者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不顾保安的阻拦和恶劣的天气,在警戒线外架起了长枪短炮。雨伞根本抵挡不住这样狂暴的雨水,昂贵的设备被淋湿也顾不上,镜头贪婪地穿透雨幕,捕捉着场地中央那个触目惊心的景象——
江临。
江氏集团那位高高在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总裁,此刻正以一种绝对臣服、绝对卑微的姿态,跪在泥泞冰冷的雨地里。
他浑身早已湿透,昂贵的黑色西装被泥水染得污浊不堪,紧紧裹在他宽阔却此刻显得异常单薄的脊背上。雨水顺着他凌乱贴在额前的黑发疯狂流淌,冲刷着他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他的嘴唇呈现一种病态的灰紫色,微微颤抖着,似乎在无声地呓语。浓密的睫毛上挂满了水珠,紧闭着,眉头因为巨大的痛苦而死死拧在一起。
他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高烧带来的痉挛。每一次颤抖,都牵动着紧绷的肌肉,让那跪姿显得更加脆弱,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崩溃倒下。但他背脊的线条,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僵硬,死死地维持着那个跪着的姿态,像一尊被风雨侵蚀、却固执不肯倒下的石雕。
救护车的蓝红灯光在雨幕中徒劳地旋转闪烁,发出刺耳的鸣笛。穿着雨衣的医护人员焦急地围在他身边,试图将他抬上担架。
江先生!您必须去医院!您体温太高了!这样下去会有生命危险!医生几乎是吼着,声音在暴雨中显得微弱。
滚……开……一个嘶哑到几乎无法辨认的声音,从江临紧咬的齿缝里艰难地挤出。他猛地挥开医护人员伸过来的手,动作带着一种濒死野兽般的抗拒和虚弱。他的眼睛费力地睁开一条缝,瞳孔涣散,目光却异常固执地越过人群,死死地、绝望地投向蔷薇园入口的方向,似乎在执着地等待着某个永远不会出现的身影。
念初……微弱的、破碎的呼唤被巨大的雨声瞬间吞没。
闪光灯疯狂地亮起,捕捉着这足以撼动整个商界和娱乐界的画面——曾经不可一世的男人,此刻像被抽走了所有筋骨,跪在象征婚姻死亡的废墟之中,卑微地祈求着那个被他亲手推开的女人。
江总!您是在等沈念初小姐吗
江总!您对沈小姐在巴黎的发言有什么回应
江总!您是否在忏悔这场苦肉计是为了挽回前妻吗
记者们尖锐的问题如同冰锥,隔着雨幕狠狠扎来。
陈锋像一头暴怒的狮子,浑身湿透,拼命地用身体阻挡着试图冲破警戒线的记者和镜头,声嘶力竭地吼着:都退后!不许拍!这是个人隐私!退后!江总需要治疗!退后!他的声音充满了绝望和无助,他知道,江临的尊严,江氏的形象,正在这场暴雨中被彻底地、公开地凌迟。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个他苦苦哀求的女人,此刻却置身事外,关闭了所有的通道。
就在这时,一辆线条流畅的黑色轿车,如同幽灵般,无声无息地滑过被雨水淹没的街道,缓缓停在了距离这片混乱风暴稍远一些的路边。
车窗贴了深色的膜,隔绝了外界的窥探。
车内,沈念初穿着简单的米色高领毛衣和黑色长裤,外面罩着一件剪裁利落的羊绒大衣。她静静地坐在后座,隔着被雨水模糊的车窗,看向那片被警戒线、救护车灯光和疯狂闪烁的相机闪光灯所笼罩的区域。
距离很远,雨幕厚重,她看不清具体的细节,只能看到那个跪在冰冷装置之间的模糊身影轮廓。那个轮廓是如此的单薄、佝偻,在狂暴的天地间渺小得如同随时会被碾碎的蝼蚁。与她记忆中那个永远挺拔、掌控一切、冷漠疏离的男人形象,形成了地狱般的反差。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清晰的、尖锐的刺痛。不是心软,而是一种更复杂、更沉重的东西,像是看到一件曾经无比珍视、却最终被证明是赝品的瓷器,在自己面前被摔得粉碎,连带着那些早已蒙尘的、虚假的美好回忆,一起被这场暴雨冲刷得面目全非。
她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冰凉,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驾驶座上的小杨透过后视镜,担忧地看着她苍白的侧脸,小心翼翼地问:念初姐……我们……要过去吗
沈念初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片模糊的、充满痛苦和疯狂的风暴中心。雨点密集地打在车窗上,汇聚成水流,不断滑落,像是永远流不尽的眼泪。
时间仿佛凝固了。
几秒钟后,她极其缓慢地、极其坚定地,摇了摇头。
她的嘴唇抿成一条没有弧度的直线,眼神深处最后一丝微弱的波澜也彻底平息,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一种尘埃落定的冰冷。
走吧。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清晰地穿透了车内的寂静和窗外的雨声轰鸣,去工作室。
小杨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发动了车子。
黑色的轿车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滑入雨幕,汇入车流,朝着与那片混乱风暴截然相反的方向驶去。
车窗外,暴雨依旧疯狂地倾泻着,像是要洗净世间所有的爱恨痴缠。而那个跪在雨中的身影,最终化作了后视镜里一个越来越小、直至彻底消失的模糊黑点,连同那片冰冷的蔷薇园,一起被无情地抛在了身后,埋葬在这个不眠的雨夜深处。
6
医院决绝
冰冷的消毒水气味顽固地钻进鼻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侵略性,试图驱散身体深处残留的疲惫和虚弱。沈念初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医院病房特有的、缺乏温度的白色天花板。意识像沉在水底的碎片,一点点艰难地上浮、拼凑。
她记得……是在工作室。那幅描绘新生的设计图,线条在眼前变得越来越模糊,手下的笔越来越沉……然后,视野猛地一黑,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掐断了电源。
念初姐!你醒了!小杨带着哭腔的惊喜声音在床边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吓死我了!你怎么就突然晕倒了呢!医生说是疲劳过度加上低血糖……你都快两天没好好吃东西了吧
沈念初动了动干涩的嘴唇,喉咙里火烧火燎,发不出声音。小杨立刻会意,小心地将吸管杯凑到她唇边。温热的葡萄糖水滑过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和力气。
我……睡了多久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大半天了。小杨心疼地替她掖了掖被角,医生让你必须好好休息,不能再折腾了。
沈念初点点头,目光有些涣散地扫过这间干净整洁的单人病房。窗外的天色阴沉,雨似乎停了,但厚重的云层依旧压着,透不出一丝阳光。身体的虚弱感如同潮汐般阵阵涌来,提醒着她强行透支的代价。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敲响。
小杨起身去开门,随即传来她压低的、带着明显抗拒的声音:陈助理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念初姐需要静养!
沈念初的心猛地一沉。疲惫感瞬间被一种更沉重的、带着尖锐棱角的情绪覆盖。
陈锋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显然也经过了休整,换掉了那身湿透狼狈的西装,但眼底的淤青和深刻的疲惫却无法掩饰。他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保温食盒,姿态放得极低,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恳求。
沈小姐,他无视了小杨的阻拦,目光越过她,直接投向病床上的沈念初,声音沙哑,打扰您休息了,万分抱歉。只是……江总他……
沈念初闭上了眼睛,仿佛这样就可以隔绝掉那个名字带来的所有纷扰。她不想听,一个字都不想听。
陈锋却固执地继续说了下去,语速很快,带着一种急于倾诉的迫切:江总昨晚被强行送进医院,就在您隔壁的VIP病房。高烧四十度,急性肺炎,医生说再晚一点,后果不堪设想……他昏迷了大半夜,刚刚才退烧醒过来一点点……
沈念初的指尖在薄薄的被子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隔壁病房真是命运最拙劣又最刻薄的安排。
他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问您。陈锋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问……您有没有来看过他……
沈念初依旧闭着眼,没有任何反应。苍白的脸上,只有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
沈小姐,陈锋的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恳求,往前挪了一小步,我知道我没有资格替江总请求什么。他过去……犯了很多错,很多很多的错,伤害您太深太深……那些绯闻,那些忽视,那些口不择言的否定……都是真的,无法辩驳。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在积攒勇气,说出那个连他自己都觉得沉重的字眼:他……后悔了。沈小姐,是真的后悔了。不是嘴上说说,是……剜心剔骨的那种。
后悔沈念初终于开口了,眼睛却没有睁开,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在空气里,陈助理,后悔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奢侈品。它改变不了任何已经发生的事实,也填补不了任何已经存在的裂痕。
她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疲惫和冰冷。
他后悔,是因为他发现那个永远会站在原地等他、原谅他的沈念初,终于头也不回地走掉了。他后悔,是因为他高高在上的世界,因为失去了一个他曾经视为理所当然的背景板,而出现了他无法掌控的裂痕和崩塌。他后悔的,或许更多是他失去的控制感,是他的自尊心被当众碾碎,而不是……真正痛惜过被他随意丢弃的感情本身。
字字句句,清晰冷静,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所有浮于表面的、自我感动的后悔表皮,露出底下可能连当事人自己都未曾深究过的、自私的内核。
陈锋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因为连他都不得不承认,沈念初的话,像冰冷的镜子,照出了某些被痛苦和恐慌掩盖的、赤裸的真相。
至于他病得多重,会不会有危险……沈念初的声音顿了一下,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清澈依旧,却像封冻了万年的寒潭,再也映不进一丝暖光,那是他自己的选择。他选择了在那个雨夜里跪着,选择了用这种方式来……表达他的‘后悔’或者别的什么情绪。那么,由此带来的一切后果,自然也该由他自己承担。
她的目光落在陈锋手中的保温食盒上,平静无波:把这个带回去给他吧。告诉他,好好养病。我和他之间,无论是法律上,还是情理上,都早已两清。他的健康,他的死活,他的情绪,都与我沈念初,再无半分瓜葛。
再无瓜葛四个字,被她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永无回寰的决绝力量。
陈锋的身体晃了晃,像是被这四个字抽走了最后一丝支撑。他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他看着病床上那个苍白虚弱,眼神却冰冷如铁的女人,终于彻底明白,那个曾经眼里心里只有江临的沈念初,是真的死了。死在了无数个失望的夜晚,死在了巴黎那个光芒万丈的领奖台上,死在了那场将一切冲刷殆尽的暴雨里。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最终,什么也没能再说出来。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弯下了腰,对着病床的方向鞠了一躬。然后,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提着那个无人接受的食盒,一步一步,沉重而踉跄地退出了病房。
门轻轻合拢,隔绝了那个绝望的背影。
病房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医疗仪器发出规律的、冰冷的滴答声。
小杨看着沈念初重新闭上的眼睛和更加苍白的侧脸,心疼得无以复加。她坐到床边,握住沈念初冰凉的手:念初姐……你别听他说的那些,别往心里去。你做得对!那种混蛋,就该让他自生自灭!
沈念初没有睁眼,只是反手轻轻拍了拍小杨的手背,示意自己没事。
身体的虚弱感依旧沉重,心口的位置却不再有尖锐的刺痛。只有一片荒芜的、冰冷的平静。
她确实做得对。
与其沉溺于对方迟来的、真假难辨的后悔漩涡,不如彻底抽身,专注于自己脚下的路。那个跪在雨中的身影,那场轰动全城的闹剧,连同那个名字所代表的一切,都已经被她留在了那个雨夜,留在了那片冰冷的蔷薇园废墟里。
她活下来了,并且,会活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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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心碎病床
走廊尽头的VIP病房,厚重的门隔绝了大部分外界的声音,却隔绝不了消毒水那无孔不入的气味。
江临靠坐在病床上,脸色依旧带着病态的苍白,嘴唇干裂起皮。手背上插着留置针,透明的药液正一点一滴缓慢地注入他青筋微凸的血管。高烧虽然退了,但身体像被重型卡车碾过,每一块骨头、每一寸肌肉都泛着酸软的钝痛,肺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拉扯般的隐痛。
然而,这些生理上的痛苦,远不及他此刻心口的万分之一。
病房里死寂一片。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像是某种无情的倒计时。
陈锋垂着头,像一个等待最终判决的囚徒,站在离病床几步远的地方。他带来的那个精致保温食盒,被孤零零地放在床头柜上,盖子都没有打开,像一个无声的巨大讽刺。
……她……一个字……都没说江临的声音嘶哑得厉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过。他干涩的眼睛死死盯着陈锋,里面布满了猩红的血丝,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却又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微光。他在等,等一个或许连他自己都知道不可能的奇迹。
陈锋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咙里仿佛堵着滚烫的沙砾。
沈小姐她……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攒说出真相的力气,她说……‘后悔’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奢侈品。改变不了事实,填补不了裂痕。
江临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放在被子上的手猛地攥紧,手背上输液的软管被扯动,带来一阵刺痛,他却恍若未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那点微弱的、绝望的期待之光,像风中残烛般剧烈地摇曳了一下。
她还说……陈锋的声音更低,带着一种不忍复述的沉重,您后悔,或许……或许只是因为失去了掌控感,自尊心受挫……而不是……真正痛惜过被她丢弃的感情……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精准无比地捅进江临心脏最深处、那个连他自己都刻意回避的地方!将他那些混乱的、自我感动的、试图用痛苦来赎罪的念头,剥得体无完肤!
她让我转告您……陈锋深吸一口气,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吐出最后那句如同死刑宣判的话,好好养病。您和她之间……早已两清。您的健康,您的死活,您的情绪……都与她……再无半分瓜葛。
再无……瓜葛……
最后四个字,像四颗烧红的烙铁,狠狠地、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烫在了江临的神经末梢上!
噗——!
一口鲜红的血毫无预兆地喷溅在雪白的被子上!如同雪地里骤然绽开的刺目红梅!
江总!陈锋魂飞魄散,惊恐地扑上前。
江临的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狠狠击中!他猛地弓起腰,一只手死死抓住胸口的病号服,布料在他指下扭曲变形,指关节捏得惨白,发出咯咯的声响。另一只手则失控地挥动,打翻了床头柜上的水杯,玻璃碎裂的声音在死寂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惊心。
他的脸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灰败得像一张被揉皱又丢弃的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痛苦喘息,每一次抽吸都带着濒死般的绝望。那双曾睥睨一切、深邃锐利的眼眸,此刻空洞地大睁着,瞳孔涣散,里面所有的光——愤怒、震惊、不甘、痛苦——在听到那最后四个字的瞬间,如同被黑洞吞噬,彻底熄灭了!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死寂的黑暗。
医生!快叫医生!陈锋声嘶力竭地朝门外吼着,手忙脚乱地想去按呼叫铃。
江临却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带着一种垂死挣扎般的绝望。他抬起头,嘴角还残留着刺目的血迹,灰败的脸上扯出一个比哭还要狰狞、还要绝望万倍的表情。他死死地盯着陈锋,涣散的瞳孔里是彻底的天塌地陷,是信仰崩塌后的万念俱灰。
……她……她不要我了……嘶哑的、破碎的气音从他染血的唇间溢出,带着一种孩童被全世界遗弃般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她真的……不要我了……
这句话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抓住陈锋的手颓然松开,高大的身躯如同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沙塔,重重地、毫无生气地倒回病床上。眼睛依旧空洞地睁着,望着惨白的天花板,里面一片荒芜的死寂。只有胸口那微弱的、痛苦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像一具被掏空了灵魂、只剩下无尽痛苦的躯壳。
陈锋看着病床上那个瞬间被彻底击垮的男人,看着他嘴角刺目的鲜红和眼中那片彻底熄灭的死灰,一股巨大的、灭顶般的悲凉和恐惧攫住了他。
完了。
这一次,是真的完了。
沈念初用最平静的语气,宣判了江临情感世界的彻底死亡。那场轰动全城的暴雨下跪,那场险些致命的病痛,那些迟来的、真假难辨的痛悔……在她那句斩钉截铁的再无瓜葛面前,都成了最苍白可笑、最无足轻重的注脚。
这场声势浩大的追妻火葬场,烧掉了江临所有的尊严、骄傲和最后一丝妄念,最终,只余下一地冰冷的、无人问津的灰烬。
8
巴黎辉煌
巴黎的空气里似乎永远浮动着艺术与奢靡的气息,深秋的寒意被高定周的狂热驱散得一干二净。卢浮宫卡鲁塞尔厅外,长长的红毯两侧,早已被来自全球的时尚媒体和狂热粉丝围得水泄不通。镁光灯连成一片永不熄灭的星河,捕捉着每一位踏上红毯的巨星与名流。
而今晚,所有目光的焦点,都汇聚在那个刚刚从黑色礼宾车中步出的身影上。
沈念初。
她穿着一身由自己亲自设计、顶级工坊耗时数月手工缝制的礼服。并非传统的柔美梦幻,而是将解构主义发挥到极致——硬朗流畅的黑色金属质感面料包裹着上半身,如同冰冷的铠甲,线条锐利,充满力量感;而下摆却骤然化为无数片轻柔如羽的象牙白薄纱,层层叠叠,在行走间流动着月光般的光泽。刚与柔,冷冽与轻盈,在她身上形成惊心动魄的碰撞与统一。乌黑的长发挽成一个简洁到近乎锋利的发髻,只露出优美的脖颈线条,上面佩戴着她涅槃系列的最新代表作——陨星之泪。一颗深邃如宇宙星云的蓝钻,被破碎重组的不规则白金托爪紧紧拥抱,悬垂在锁骨之间,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晃动,折射出神秘而冷冽的光芒。
没有夸张的妆容,只有眉眼间那份沉淀下来的、足以睥睨一切的沉静气场。她甫一出现,整个喧闹的红毯区域仿佛被按下了短暂的静音键,随即爆发出更猛烈的闪光灯狂潮和惊叹声浪!
Shen!看这里!
Nianchu!这里!
天啊!她的设计!她本人!简直是行走的艺术品!
快拍!每一个角度都是封面!
无数镜头贪婪地追逐着她。沈念初唇角噙着一丝极淡、极稳的弧度,目光平静地扫过沸腾的人群,步伐从容而坚定。她不再是那个依附于江太太光环、需要被定义的影子。她是她自己——Shen
Nianchu,一个用痛苦和才华淬炼出锋芒、正在全球设计界掀起风暴的名字。
她走过之处,留下的是惊艳的目光和无数关于东方凤凰涅槃、设计界新女王的惊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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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永夜追悔
千里之外,江氏集团顶层,总裁办公室。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城市的光污染,巨大的空间陷入一片死寂的昏暗。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酒气,混杂着烟草燃烧后的焦糊味。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散落着东倒西歪的空酒瓶、被揉成团的文件、还有摔碎的烟灰缸和水晶杯的碎片。
江临颓然地陷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像一尊被遗弃在垃圾堆里的、失去神采的雕像。
曾经一丝不苟的头发凌乱不堪,昂贵的衬衫领口被粗暴地扯开几颗纽扣,露出带着病态青白和隐约伤痕的锁骨。他的下巴上冒出了浓密的胡茬,眼窝深陷,布满了浓重的、化不开的阴影。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掌控一切的眼眸,此刻空洞地望着前方巨大的液晶屏幕,瞳孔深处一片混沌的死寂,只有屏幕闪烁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鬼魅般的影子。
屏幕上,正在播放着巴黎高定周红毯的现场直播。
高清的镜头,精准地捕捉着沈念初每一个令人屏息的瞬间——她身上那件充满力量与破碎美的战袍礼服,她锁骨间那颗象征新生的陨星之泪,她面对全球镜头时那份沉静到近乎冷酷的自信与光芒。
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在江临早已血肉模糊的心脏上反复切割、碾磨。
涅槃系列主理人沈念初小姐携其最新高定礼服‘破茧’惊艳亮相!
据悉,‘陨星之泪’已被中东王室以创纪录高价预定收藏!
沈念初已成为本季高定周最炙手可热的设计师,没有之一!
主持人和记者激动亢奋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钢针,密密麻麻地扎进江临的耳膜,刺穿他最后的神经防线。
他猛地抓起手边半空的酒瓶,狠狠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无法麻痹心口那灭顶般的剧痛和窒息感。他的手剧烈地颤抖着,酒液顺着嘴角溢出,狼狈地滴落在早已污浊不堪的衬衫上。
屏幕上,沈念初正微微侧头,对着一个提问的记者露出一个极淡、却足以颠倒众生的微笑。那笑容里,没有他,没有过去,只有一片广阔无垠的未来和……彻底的释然。
啊——!!!
一声野兽濒死般的、绝望到极致的嘶吼猛地从江临喉咙里爆发出来!他像一头彻底失控的困兽,猛地将手中的酒瓶狠狠砸向那巨大的屏幕!
砰——哗啦——!
刺耳的碎裂声在死寂的空间里炸开!液晶屏幕瞬间爆裂开蛛网般的裂纹,沈念初那张光芒万丈的脸在扭曲破碎的光影中变得狰狞而模糊。酒液和玻璃碎片四溅飞射,有几片锋利的碎片甚至擦过他的脸颊和手臂,留下细小的血痕。
江临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那片破碎的光影,仿佛透过那裂痕,能看到那个他永远失去、再也无法触及的女人。
念初……念初……他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孩童丢失了最珍贵宝物般的茫然无措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他踉跄着从座椅里站起来,高大的身躯摇摇欲坠。
视线变得模糊而摇晃。办公室冰冷奢华的环境开始扭曲、变形。
他看到三年前,那个穿着简单白裙、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星的沈念初,捧着她精心设计的婚戒图纸,羞涩又期待地递给他看,指尖都在微微发烫。而当时的他,只是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说了句:还行。
他看到结婚纪念日那天,空荡的客厅,桌上冷掉的牛排,而她独自坐在壁炉旁,翻着那些他从未在意过的纪念册,侧影单薄得让人心疼。而他,正搂着另一个女人,在聚光灯下接受着甜蜜的赞美。
他看到巴黎颁奖礼后台,他失控地攥着她的手腕,质问她戒指在哪里。而她,只是平静地晃了晃光秃秃的手指,说出那两个字——扔了。那眼神,冰冷得让他如坠冰窟。
他看到暴雨倾盆的蔷薇园,冰冷的雨水像鞭子一样抽打在身上,泥泞淹没膝盖,肺部像着了火……他跪在那里,像一条被抛弃的狗,卑微地祈求着她的一个回眸。而她,坐在温暖的车里,隔着模糊的雨幕,冷漠地看了最后一眼,然后毫不留情地驱车离开……
啊……啊……痛苦的呻吟从喉咙深处溢出,江临踉跄着后退,撞倒了身后的落地灯,发出沉闷的巨响。他仿佛置身于一个由无数尖锐碎片组成的噩梦里,每一个碎片都是他曾经施加给沈念初的冷漠、忽视、伤害……如今,这些碎片被放大、被扭曲,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疯狂地回旋着,切割着他的五脏六腑!
对不起……念初……对不起……他抱着剧痛欲裂的头,身体沿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去,蜷缩在昂贵的、此刻却如同垃圾堆的地毯上。眼泪混合着脸上的酒渍和血迹,汹涌而下,滚烫而绝望。
他后悔了。
是真真正正的、剜心剔骨的后悔。
不是后悔失去掌控,不是后悔自尊受挫。是后悔没有珍惜那双曾经只为他一人闪亮的眼睛,是后悔没有看懂她设计稿里那些笨拙却滚烫的爱意,是后悔在每一个可以拥抱她的时刻选择了转身离开,是后悔用最残忍的方式,亲手将她对自己的爱意一点点凌迟处死,直至彻底熄灭!
他以为那场暴雨中的下跪是惩罚,是赎罪的开始。现在才明白,那不过是这场漫长凌迟的一个微不足道的节点。
真正的火葬场,不是轰轰烈烈的闹剧,不是撕心裂肺的嘶吼。而是像现在这样,在他亲手造就的废墟里,日复一日,看着那个被他弄丢的人,在远离他的世界里光芒万丈,活得精彩纷呈。而他,只能被困在这座由黄金和权力堆砌的冰冷坟墓里,一遍遍咀嚼着自己种下的苦果,承受着永无止境的、寂静无声的焚烧。
那份迟来的、痛彻心扉的悔悟,成了这坟墓里唯一的、也是最残忍的陪葬品。
江临蜷缩在冰冷的阴影里,身体因为剧烈的痛苦和绝望而不住地颤抖。屏幕破碎的残骸还在闪烁着微弱诡异的光,映着他失魂落魄的脸。办公室外,城市依旧喧嚣繁华,而他,被彻底留在了这片由他自己亲手打造的、名为追悔莫及的永恒地狱里。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没有一丝星光。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