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戒指迟到了六年 > 第一章

穿成恶毒女配,我被迫痴缠反派大佬。
他爱上女主的那晚,我下药强迫了他,直接死遁。
六年后,我身穿回这本小说,开局就被他审问:谁派你接近我女儿
更惊悚的是——他女儿,简直是缩小版的我!
我:
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轻舟已撞大冰山!豪华囚笼+1!
直到幼儿园亲子日,绿茶当众骂我女儿没妈的野种。
我反手一巴掌甩过去:立刻向我的孩子道歉!
身后,反派大佬的眼神瞬间变了……
后来,漫天飞雪的露台上,他单膝跪地,捧出迟到六年的钻戒。
1
林晚前一秒还在KTV里扯着男模的亮片领带,指尖刚碰到对方下巴那颗神似顾沉舟的泪痣,下一秒刺骨的寒风就灌了她一脖子。
高跟鞋咔哒一声踩进雪堆,冻得她脚趾发麻。
眼前哪还有什么迷离灯光和果盘,只有路灯昏黄的光晕里,雪花跟撒盐似的往下砸。
操……
她低头看了看身上单薄的亮片吊带裙,又摸了摸口袋。
手机没了,钱包丢了,连刚补妆的唇釉都消失了。
只剩下一条做工粗糙的手链。
冷风卷着雪粒子往她领口钻,冻得牙齿直打颤,
什么破穿越,连件羽绒服都不给配!
她记得系统最后一次出现是六年前。
那时她刚死遁脱离小说世界,脑子里冰冷的机械音说:
任务结束,永久脱离。
可现在呢
系统装死,她身穿回寒冬腊月,开局就是地狱难度。
2
呜……爸爸……
细弱的哭声从街角传来。
林晚循声望去,一个穿白色羽绒服的小团子正背对着她蹲在路灯下,怀里死死搂着只掉绒的兔子玩偶,肩膀一抽一抽的。
她踩着灌满雪的恨天高挪过去,尽量把声音放软:
小朋友,迷路了
小女孩猛地回头。
路灯的光落进她湿漉漉的眼睛里,圆溜溜的杏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鼻尖冻得通红。
林晚心里咯噔一下。
这小脸,怎么这么像缩小版的自己
我叫顾念安。
小姑娘警惕地往后缩了缩,兔子耳朵被她揪得更扁了,
阿姨,你能帮我找爸爸吗我、我和他走散了……
安安!
一道低沉冷厉的声音突然砸过来。
林晚浑身的血瞬间冻住了。
马路对面,黑色宾利的车门砰地甩上。
男人一身挺括的黑色大衣,几乎融进夜色里,只有肩头落了一层雪。
他大步穿过马路,路灯的光掠过他锋利的眉骨和高挺的鼻梁,最后定格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上——
是顾沉舟。
小说里未来只手遮天的反派大佬,也是六年前被她下药强睡又抛弃的冤种。
3
顾沉舟一把将女儿护到身后,目光像淬了冰的刀片刮过林晚的脸:
你是谁
路过的好心人!
林晚举起冻僵的手以示清白,脑子转得飞快,
我看孩子哭得可怜……
好心人
他嗤笑一声,视线扫过她单薄的吊带裙和冻出青紫的膝盖,
零下十度穿成这样‘路过’
林晚被噎住,心里疯狂骂街。
总不能说自己是刚蹦完迪被扔过来的吧
顾沉舟没再理她,蹲下身拍掉女儿身上的雪,声音难得放软:
不是让你在车里等
兔子……到雪里了……
安安小声抽噎,把脏兮兮的玩偶往他眼前递,
你说这是妈妈留给我的……
顾沉舟动作一滞。
林晚的呼吸也跟着停了。
妈妈
原著里顾沉舟终身未娶,哪来的孩子妈
她下意识看向小姑娘的眼睛。
圆圆的杏眼,眼尾微微下垂。
刚才那股诡异的熟悉感又窜上来,针似的扎进她太阳穴。
回家。
顾沉舟抱起女儿,转身前最后瞥了林晚一眼。
那眼神像在评估一件可疑物品,
李叔,查查附近监控。
宾利车无声滑走,林晚僵在原地,雪花糊了满脸。
完蛋,他刚才绝对认出我了!
可为什么没当场掐死我
轻舟已撞大冰山,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4
答案是不能。
两个黑衣保镖像从地底冒出来似的堵住她去路:
这位小姐,顾先生请您去家里‘做客’。
做客两个字咬得阴森森的。
林晚看着积雪里自己狼狈的鞋,赤脚踩雪(高跟鞋早陷进雪坑了),头发结冰,活像只被拔了毛的鹌鹑。
行。
她破罐子破摔,
有暖气就行!
5
顾家别墅暖气充足,林晚裹着管家周姨塞给她的羊毛毯,捧着热可可缩在沙发角落。
对面,顾沉舟正给女儿擦头发。
暖光落在他侧脸,柔和了紧绷的下颌线。
安安趴在他膝上昏昏欲睡,怀里还搂着那只破兔子。
林晚看得恍惚。
六年前的顾沉舟是什么样
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当保镖。
她故意把奶茶失手泼他一身,他只会低头擦掉水渍说:
小姐,小心烫。
看够了
顾沉舟突然抬眼。
林晚一口可可呛进气管,咳得撕心裂肺。
他轻轻放下睡着的女儿,一步步走过来。
阴影笼罩住林晚时,她闻到他身上冷冽的雪松味。
和那晚她闯进他房间时一模一样。
名字。
他撑住沙发靠背,把她困在方寸之间。
……林晚。
他眸色陡然一沉,指关节捏得泛白。
果然认出来了!
林晚绝望闭眼,等着被他掐脖子质问你怎么还没死。
接近安安有什么目的
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血腥气的威胁,
谁派你来的
林晚懵了。
他没认出我是阮昭昭
难道……
这次穿越还自带换脸功能
希望的火苗噗地燃起。
她立刻戏精附体,眼泪说掉就掉:
顾先生,我真是冤枉啊!我就是在酒吧街打工,下班路上捡到孩子的……
酒吧街离这里十公里。
……我梦游行不行
顾沉舟突然掐住她下巴。
温热的指腹擦过她眼下。
那里有道三公分长的浅疤。
这道疤,
他指尖的温度烫得她发抖,
怎么来的
林晚的冷汗瞬间浸透了羊毛毯。
6
先生!
周姨惊慌的声音从二楼传来,
安安做噩梦了,哭着要您!
钳制她的手骤然松开。
顾沉舟最后盯了她一眼,那眼神像狼叼住猎物又暂时松口:
带这位‘梦游’的小姐去客房。看好门。
看好门三个字让林晚彻夜未眠。
凌晨三点,她踩着地毯溜到门边,小心翼翼拧动把手——
咔哒。
门外,两个保镖抱着胳膊对她露出核善的微笑。
林晚默默缩回脚。
很好,豪华囚笼+1。
顾沉舟你真是越来越刑了!
7
客房的门被保镖从外面咔哒一声带上,那声音像把大锁,直接把林晚钉在了原地。
她耳朵贴着冰凉的门板听了半天,只听到自己擂鼓似的心跳。
行吧,‘做客’就‘做客’。
林晚抹了把脸,自嘲地嘀咕,
总比冻死街头强。
豪华囚笼也是笼,至少暖气足。
羊毛毯子裹在身上,暖意一点点渗进冻僵的骨头缝里。
她把自己摔进那张软得能陷进去的大床,盯着天花板繁复的水晶吊灯。
六年前死遁时那冷冰冰的机械音仿佛还在耳边。
任务结束,永久脱离。
永久个鬼!
她现在不光回来了,还直接空降到了反派的老巢,附带一个妈妈身份成谜的缩小版自己!
顾念安……
林晚翻了个身,把脸埋进带着阳光味道的羽绒被里。
小姑娘那双湿漉漉的杏眼,还有揪着兔子耳朵的委屈样,跟刀子似的在她脑子里转。
那兔子……
破得都快秃了,顾沉舟那种身份的人,居然没给女儿换个新的
还说什么……
妈妈留的
她心里那点侥幸噗嗤一下灭了。
顾沉舟没当场掐死她,恐怕不是没认出她是阮昭昭,而是压根没把她这个林晚和六年前的人联系起来!
毕竟,谁能想到死了六年的人会身穿回来,还改头换面(可能吧)
查监控……
林晚哀嚎一声,把被子蒙过头顶。
监控能拍到她凭空出现吗
拍到了顾沉舟会不会把她送去切片研究
8
第二天一大早,林晚是被食物的香气勾醒的。
肚子咕噜噜叫得震天响,她才想起来自己昨天就啃了个果盘,然后就在冰天雪地里表演大变活人。
她扒拉着鸡窝头,小心翼翼地拧开客房的门把手。
嚯!
门口那两位门神大哥果然还在,抱着胳膊,像两尊黑面煞神杵在走廊里。
见她探头,齐刷刷地行注目礼,眼神里写着老实点。
林晚干笑两声:
早啊大哥,那个……厕所在哪儿
其中一个保镖面无表情地朝走廊尽头抬了抬下巴。
解决完生理需求,林晚磨磨蹭蹭地往楼下餐厅挪。
越靠近,煎蛋和烤面包的香味就越勾人。
餐厅里,顾沉舟正坐在主位看平板,侧脸线条冷硬,面前的咖啡冒着热气,旁边餐盘里的煎蛋和培根几乎没动。
小安安坐在他旁边的儿童椅上,小口小口地喝着牛奶,大眼睛还有点没睡醒的懵懂。
那只秃毛兔子端端正正地坐在她旁边的空椅子上,像在等着开饭。
周姨端着刚烤好的吐司出来,看到林晚,脸上立刻堆起温和的笑:
林小姐醒啦快坐下吃点东西,也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她麻利地拉开一把椅子。
林晚受宠若惊,刚想坐下,主位上的顾沉舟眼皮都没抬,冷淡的声音就飘了过来:
谁让她坐这儿的
空气瞬间凝固。
周姨的笑容僵在脸上,有点无措地看向顾沉舟。
安安也停下了喝牛奶的动作,小鹿般的眼睛看看爸爸,又看看林晚。
林晚伸出去的半拉屁股尴尬地悬在半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心里的小人已经掀桌了:
顾沉舟你大爷!
大清早的至于吗!
老娘饿!
厨房还有张小桌子,
顾沉舟终于从平板上移开视线,没什么情绪地扫了林晚一眼,
周姨,带这位‘林小姐’过去。
那声林小姐叫得格外意味深长。
9
于是,林晚的早餐地点,从宽敞明亮的餐厅,挪到了厨房角落一张平时大概用来择菜的小方桌旁。
位置正对着后门,时不时有冷风从门缝里钻进来。
周姨一脸歉意地给她端来煎蛋、培根和烤吐司,外加一杯热牛奶。
林小姐,先生他……平时不是这样的,可能最近工作太忙,心情不太好。您别往心里去。
她压低声音解释。
没事没事,这儿挺好,清静。
林晚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抓起叉子狠狠戳向煎蛋。
化悲愤为食欲!
不吃白不吃!
她一边狼吞虎咽,一边竖起耳朵听餐厅那边的动静。
安安软糯的声音传来:
爸爸,兔子脏了,能洗洗吗
顾沉舟的声音低沉,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和:
周姨会帮你洗。
可是……洗坏了怎么办
小姑娘的声音有点担忧。
那边沉默了一下。
洗坏了,爸爸再想办法。
顾沉舟的声音似乎更低沉了些。
林晚嚼着培根的动作慢了下来。
那只破兔子,对安安,甚至对顾沉舟,似乎都意义非凡。
她心里那点被赶到厨房吃饭的怨气,莫名地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压了下去,闷闷的。
10
刚把最后一口牛奶灌下去,李叔,就是昨天开宾利的司机,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个平板,径直走到顾沉舟身边,俯身低语了几句。
林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监控结果来了!
她假装低头擦嘴,眼角的余光死死锁定餐厅方向。
顾沉舟听着李叔的汇报,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越来越沉,像结了冰的深潭。
他偶尔抬眼,目光锐利如刀,隔着厨房的推拉门精准地刺向林晚,带着审视和……
更深的怀疑
林晚被他看得后背发毛,手里的餐巾纸都快捏烂了。
监控到底拍到什么了
她凭空出现的瞬间
还是她像个傻子一样在雪地里冻得跳脚
李叔汇报完,顾沉舟点了点头,示意他出去。
餐厅里只剩下刀叉偶尔碰撞的轻响,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林晚坐立不安。
这钝刀子割肉,比直接给她个痛快还难受!
11
该来的总会来。
林晚被请进了书房。
厚重的实木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
书房很大,一整面墙的书柜,另一面是巨大的落地窗,映着外面灰蒙蒙的天和未化的积雪。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雪茄和旧书混合的味道。
顾沉舟坐在宽大的书桌后,身体陷在真皮椅子里,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雪茄,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那笃、笃、笃的声音,像敲在林晚紧绷的神经上。
坐。
他抬了抬下巴,指向书桌对面的椅子。
林晚小心翼翼地坐下,感觉自己像个等待审判的囚犯。
林晚。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酒吧街‘梦游’到十公里外,还精准地‘捡’到了我女儿。你觉得,这个巧合有多大的概率
林晚手心冒汗,努力维持镇定:
顾先生,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嘛……我可能就是……运气特别好
这话她自己听着都心虚。
顾沉舟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没有丝毫温度:
运气好到查无此人身份证没有,户籍系统里也没有你的记录,昨天之前你在这个城市就像一团空气。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迫感扑面而来,
告诉我,谁把你捏造出来的接近安安,到底想干什么
查无此人
林晚心里咯噔一下,随即又有点诡异的庆幸。
看来这次穿越没给她安排身份
某种程度上反而帮了她
但顾沉舟的怀疑显然更深了。
没人捏造我!
林晚豁出去了,硬着头皮对上他审视的目光,眼圈瞬间就红了(一半是吓的,一半是急的),
我就是个……就是个倒霉蛋!莫名其妙就到了这儿!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要真有那么大本事能凭空出现,我还至于冻成狗被你捡回来吗
眼泪说来就来,演技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
顾沉舟不为所动,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看进她灵魂深处:
那你解释解释,
他忽然抬手,隔空点了点林晚的左眼下方,
这道疤。
林晚的呼吸猛地一窒!
他果然注意到了!
小时候……不小心摔的。
她声音有点发飘,眼神下意识地躲闪。
摔的
顾沉舟冷笑一声,站起身,绕过宽大的书桌,一步步朝她走来。
高大的身影带来浓重的阴影,雪松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瞬间将她笼罩。
林晚吓得往后缩,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他停在林晚面前,微微俯身。
冰凉的指尖猝不及防地触碰到她眼下那道浅淡的疤痕。
林晚浑身一颤,像被电流击中,猛地想躲开。
别动。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指尖的触感并不重,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探究般的摩挲。
那冰凉的触感,和他此刻深不见底的眼神,让林晚瞬间想起了六年前那个混乱的夜晚。
他也是这样,在她失去理智地靠近时,眼神里充满了惊愕、愤怒,还有一丝她当时看不懂的、被药物催发后难以自控的沉沦……
恐惧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猛地冲上头顶,林晚几乎是尖叫着挥开了他的手:
别碰我!
啪!
一声脆响。
她的手背狠狠打在了顾沉舟的手腕上。
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顾沉舟维持着被打开手的姿势,垂眸看着自己手腕上瞬间浮现的红痕,眼神晦暗不明,周身的气压低得能冻死人。
林晚看着自己闯祸的手,脑子一片空白。
12
啪的那声脆响,在死寂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林晚的手还僵在半空,掌心火辣辣的,仿佛刚徒手拍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她看着顾沉舟手腕上迅速浮现的那道红痕,脑子嗡的一声,彻底白了屏。
空气凝固得能砸死人,顾沉舟周身散发的低气压比窗外的寒冬更凛冽,那双深潭似的眼睛盯着她,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足以将她撕碎的情绪。
完了完了完了!
打了顾沉舟的手!
他可是最大反派!
林晚心里的小人已经跪地疯狂磕头了。
这下豪华囚笼铁定要升级成水泥浇筑的单间,说不定还得附赠一套沉江套餐!
时间像是被冻住了,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就在林晚觉得自己的腿肚子开始转筋,快要站不稳的时候,顾沉舟终于动了。
他缓缓放下手,目光从自己手腕的红痕移到林晚惨白的脸上,眼神锐利得像是要把她脸上的每一丝细微表情都解剖开来。
他没有暴怒,甚至没有一句质问,只是那眼神里的探究和冰冷,比任何怒吼都更让林晚毛骨悚然。
出去。
薄唇里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像淬了冰的钉子。
林晚如蒙大赦,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逃离了那间令人窒息的书房。
厚重的门板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那令人胆寒的视线,她才敢大口喘气,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内搭的薄衫。
13
接下来的半天,林晚彻底成了顾家别墅里的透明人。
她缩在客房里,连去厨房倒杯水都像做贼,生怕再碰到那位活阎王。
周姨倒是很体贴,按时给她送饭送水,只是每次看向她的眼神都带着欲言又止的同情和担忧。
林小姐,先生他……就是最近压力太大了。
周姨又一次送水果进来时,忍不住小声劝慰,
您别太往心里去。
林晚只能苦笑点头。
压力大
压力再大也不能随便把人当间谍审问还差点动手动脚吧
她摸着左眼下那道浅疤,心里又烦又乱。
顾沉舟对这道疤的反应太奇怪了,那眼神,那触碰……
像是在确认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夜幕降临,别墅里渐渐安静下来。
林晚蜷在客房的飘窗上,望着外面被雪光映得微亮的庭院,脑子里一团乱麻。
顾沉舟查不到她的身份,却揪着她的疤不放……
他到底在怀疑什么
难道他真觉得阮昭昭阴魂不散
正胡思乱想,隔壁主卧的方向隐约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听起来闷闷的,很不舒服的样子。
林晚皱了皱眉。
白天在书房,顾沉舟的脸色似乎就不太好,有点发白。
咳嗽声持续了一会儿,又安静下去。
林晚刚松了口气,忽然又听到主卧门被轻轻拉开的声音,接着是安安带着哭腔的小奶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周奶奶……爸爸……爸爸好烫……
林晚的心猛地一紧。
14
没过几分钟,走廊里就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刻意压低的说话声。
林晚忍不住把房门拉开一条细缝往外看。
只见周姨穿着睡衣,一脸焦急地跟着穿着小熊睡衣、抱着秃毛兔子的安安往主卧走。
家庭医生拎着药箱,也匆匆赶了过来。
主卧的门半开着,里面光线昏暗,只能看到顾沉舟似乎半靠在床头,身影模糊。
先生这胃是老毛病了,肯定是今天又没按时吃饭,加上这两天……
周姨的声音满是心疼,后面的话被关上的门隔绝了。
林晚轻轻合上自己的房门,背靠着门板,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顾沉舟病了
还是胃病
她想起他还是她那个沉默寡言的保镖时,有一次也是胃疼得脸色发白,却硬是咬着牙跟了她一天,最后被她不小心撞见他在教学楼后面捂着肚子蹲着。
她当时还嘴硬地骂他没用,转头却让司机去买了胃药和热粥,硬邦邦地塞给他,说是阮家不想换保镖,麻烦。
那碗粥,他好像……
都喝完了。
林晚甩甩头,想把那点不合时宜的回忆甩出去。
关她什么事!
他现在可是把她当危险分子关着的!
15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主卧那边一直没消停。
咳嗽声似乎更频繁了,还夹杂着医生低低的嘱咐和周姨担忧的回应。
安安的小脑袋时不时从门缝里探出来,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抱着她的兔子,像只受惊的小鹿,眼巴巴地望向林晚的房门。
林晚被那眼神看得坐立难安。
她告诉自己别管闲事,可听着隔壁压抑的咳嗽声和安安细碎的呜咽,心里像被小猫爪子挠似的。
那个男人再混蛋,也是安安的爸爸。
而且……
他病倒了,看管她的人是不是就松点了
逃跑的机会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林晚自己掐灭了。
外面冰天雪地,她身无分文还是个黑户,跑出去估计活不过两集。
正纠结着,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林晚吓了一跳,警惕地问:

林小姐,是我,周姨。
门外传来周姨压得极低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焦急和恳求,
林小姐,您睡了吗能不能……麻烦您帮个忙
林晚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门。
周姨站在门口,眼圈有点红:
先生烧得厉害,迷迷糊糊的,喂的水和药都吐了……我一个人实在有点顾不过来,安安又吓着了,抱着我不撒手……李医生刚走,说最好有人能守着物理降温,观察着……
她看着林晚,眼神里满是恳切,
林小姐,我知道这要求有点唐突,但……能不能请您搭把手就一会儿,等先生稳定点就好……
林晚的目光越过周姨,看到主卧门口,安安小小的身影正扒着门框,大眼睛里全是泪水和恐惧,直勾勾地望着她,怀里紧紧搂着那只兔子。
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16
主卧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壁灯。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和苦涩药味。
顾沉舟躺在床上,眉头紧锁,额发被冷汗濡湿,贴在苍白的额角。
他呼吸有些急促,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却干燥得起了皮,整个人透着一股病态的脆弱感,完全没了白天那副生人勿近的冷厉气势。
周姨把温水和毛巾塞给林晚,低声快速交代:
麻烦您用温水给先生擦擦额头、脖子和手心脚心散热,要是他醒了想喝水,这里有温水,一点点喂,千万别呛着。我得先哄哄安安,她吓坏了……
说完,她抱起还在小声抽噎的安安,轻轻拍着背安抚着,退出了房间。
房门轻轻关上,房间里只剩下林晚和床上昏睡的男人。
林晚站在床边,手里拿着温热的毛巾,感觉像个烫手山芋。
看着顾沉舟难受的样子,说不清是解气还是别的什么情绪,反正心里堵得慌。
活该。
她小声嘟囔了一句,谁让他白天那么吓唬人。
可骂归骂,她还是认命地拧干了毛巾,小心翼翼地靠近床边。
指尖隔着温热的毛巾触碰到他滚烫的额头,林晚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他皮肤的温度高得吓人。
她动作有些笨拙地擦拭着他的额头、鬓角,然后是汗湿的脖颈。
手指偶尔不经意擦过他凸起的喉结,那滚烫的触感让她像被烫到一样飞快缩回手,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摒除杂念,只把他当个需要照顾的病人。
解开他睡衣最上面两颗扣子,用温毛巾擦拭他线条分明的锁骨和胸口上方。
灯光昏暗,他锁骨下方似乎有一道很淡的旧疤,看不真切。
林晚没心思细究,专注地擦拭着,试图带走一些灼人的热度。
擦到手臂时,她的目光落在他手腕上。
那道被她打出来的红痕还没完全消退,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清晰可见。
林晚的动作顿住了,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她当时真是吓狠了……
17
水……
床上的人忽然发出一声含糊的呓语,干燥的嘴唇微微翕动。
林晚回过神,赶紧放下毛巾,端起旁边准备好的温水杯,用小勺子舀了一点,小心翼翼地凑到他唇边。
顾沉舟喝水。
她低声唤他。
顾沉舟似乎听到了,微微张开嘴。
林晚屏住呼吸,一点点把水喂进去。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咽了下去。
还好,没呛着。
林晚松了口气,又喂了几勺。
喂完水,他好像安稳了一点,但眉头依旧紧锁,似乎在承受着某种痛苦。
林晚重新拿起温热的毛巾,继续帮他擦拭手臂和手心降温。
他的手掌很大,骨节分明,掌心有些薄茧,此刻却因为高烧而显得异常灼热。
就在林晚擦拭他手心的时候,顾沉舟那只滚烫的大手忽然毫无征兆地动了!
他猛地反手,一把攥住了林晚的手腕!
力道之大,让林晚猝不及防地啊了一声,手里的毛巾啪嗒掉在了地上。
别走……
昏睡中的男人紧紧抓着她的手,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浮木,指节用力到泛白。
他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沙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从未在他清醒时流露过的、近乎脆弱的执拗,
……别走。
这两个字,像带着滚烫的温度,狠狠烫了林晚一下。
她僵在原地,手腕被他滚烫的手心紧紧箍着,动弹不得。
昏暗的灯光下,他苍白的脸近在咫尺,呼吸灼热地拂过她的手背。
林晚的心跳,彻底乱了套。
这烫手山芋……
怎么还带自动抓人的!
顾沉舟你烧糊涂了吧
看清楚我是谁啊喂!
18
手腕上传来的力道又烫又紧,像被一只烧红的铁钳子焊住了。
林晚整个人僵成了石雕,连呼吸都忘了。
顾沉舟滚烫的掌心紧紧箍着她的腕骨,那温度顺着皮肤一路烧到她耳根,心跳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咚咚咚敲得震天响,生怕把床上这位活祖宗吵醒。
别走……
他又含糊地咕哝了一声,眉头紧蹙着,像是陷在一个极不安稳的梦里,声音沙哑又执拗。
林晚头皮发麻,一动不敢动。
大哥你看清楚啊!
我是你带回来的可疑分子林晚!
不是你的白月光也不是朱砂痣!
这手抓着算怎么回事
发烧还带认错人的吗!
她试着小心翼翼地往外抽了抽手。
结果她一动,顾沉舟攥得更紧了,指关节都绷得发白,仿佛生怕一松手,这浮木就漂走了。
林晚:
……
行吧,您力气大您说了算。
就当是还打你那一下的债了……
她认命地叹了口气,干脆一屁股在床边的地毯上坐了下来。
手腕还被某人霸道地攥着,姿势别扭得要命。
她只能尽量调整,让自己坐得舒服点,另一只自由的手无聊地扯着地毯上的绒毛。
昏暗的壁灯下,顾沉舟的呼吸似乎稍微平稳了一些,但眉头还是锁着,额头上又沁出细密的汗珠。
林晚看着他苍白的脸和干燥起皮的嘴唇,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自由的那只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旁边矮柜上的水杯。
凉的。
她小心翼翼地、尽量不惊动他地抽出手(失败),又费劲巴拉地用单手够到保温壶,倒了点温水在杯子里。
然后,用指尖蘸了点温水,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涂抹在他干燥的唇上。
他的嘴唇很薄,唇线清晰,此刻因为发烧而显得格外脆弱。
林晚的指尖触碰到那滚烫的柔软,心尖莫名其妙地颤了一下,像被羽毛扫过。
她赶紧缩回手,心里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他只是个需要照顾的债主兼病号,长得再好看也是带刺的!
重复了几次蘸水润唇的动作,他似乎舒服了些,紧抿的唇线微微放松。
林晚累得够呛,主要是精神高度紧张,比跑八百米还累。
她靠着床沿,眼皮子开始打架,手腕上的热度成了唯一的知觉来源,迷迷糊糊间,竟然就这么歪着睡着了。
19
林晚是被清晨透过窗帘缝隙的阳光晃醒的。
脖子和肩膀传来一阵僵硬的酸痛,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深灰色的丝绒床罩。
然后,她猛地意识到自己还坐在地毯上,而手腕……
手腕上那滚烫的钳制感消失了!
她一个激灵,瞬间清醒,猛地抬头往床上看去——
顾沉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半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份平板电脑在看。
晨光勾勒着他深刻的侧脸轮廓,虽然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惯有的清明和……
深不见底的沉静。
他像是完全没注意到床边还瘫着一个大活人,目光专注地落在平板上,手指偶尔滑动一下屏幕。
林晚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什么时候醒的!
他看到自己趴床边睡着的蠢样了吗!
最重要的是,他还记不记得昨晚抓着她的手不放还喊别走的事!
她脑子里瞬间闪过一百种死法,尴尬得脚趾头能原地抠出三室一厅。
她屏住呼吸,试图悄无声息地把自己从地毯上拔起来,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去。
刚一动弹,骨头缝里的酸痛让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这细微的声响,终于惊动了床上那位专注工作的冰雕。
顾沉舟的目光从平板上移开,缓缓地、落在了正龇牙咧嘴试图爬起来的林晚身上。
四目相对。
空气瞬间凝固。
林晚僵在原地,感觉自己像个被抓现行的贼,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早……早啊,顾先生。您感觉好点了吗
顾沉舟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深邃复杂,像是在审视一件极其费解的出土文物。
那目光扫过她乱糟糟的头发,皱巴巴的衣服(还是昨天那身),以及眼下因为没睡好而更加明显的黑眼圈和那道浅疤。
林晚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完了,他肯定觉得她心怀不轨,趁他病弱意图不轨!
天地良心,她才是被强行扣押当苦力的那个!
就在林晚以为下一秒就要被沉江时,顾沉舟的视线终于从她脸上移开,重新落回平板,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她刚才的问题。
声音还有些沙哑,但那股子拒人千里的寒气似乎……
没那么重了
周姨。
他对着门口的方向唤了一声。
门应声开了,周姨端着托盘走进来,看到坐在地毯上、形容狼狈的林晚,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先生您醒了!感觉怎么样林小姐,您守了一夜,辛苦了辛苦了!
她赶紧放下托盘(里面是清粥小菜),过来想扶林晚。
林晚赶紧自己爬起来,拍拍屁股:
不辛苦不辛苦,应该的。
只要这位爷别秋后算账,守十夜都行!
顾沉舟放下平板,接过周姨递来的温水喝了一口,目光掠过林晚依旧有些发红的手腕(被他攥的),又极快地移开,没什么情绪地开口:
带林小姐去洗漱,换身衣服。然后,
他顿了一下,
一起吃早饭。
林晚和周姨同时愣住了。
20
从可疑分子升级到可以同桌吃饭,这跨度是不是有点大
林晚坐在餐厅里,看着对面慢条斯理喝着粥的顾沉舟,还有旁边小口吃着鸡蛋羹、时不时偷瞄她的安安,感觉像在做梦。
餐桌上气氛依旧有点微妙的安静,但比起昨天早上被赶到厨房的凄惨,已经是天堂级别了。
安安显然对林晚的出现非常高兴,大眼睛亮晶晶的。
她用小勺子舀起一块嫩滑的鸡蛋羹,想了想,没有放进自己嘴里,而是努力伸长小胳膊,颤巍巍地递向林晚的方向:
阿姨,吃蛋蛋。
林晚的心瞬间被这小奶音萌化了,赶紧伸手用自己的小碗接住:
谢谢安安!
顾沉舟抬眸看了女儿一眼,没说话,但也没阻止。
安安像是得到了鼓励,小脸上绽开一个甜甜的笑容,又低头去舀自己的蛋羹。
那只秃毛兔子依旧端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占据了贵宾席位。
林晚看着那兔子,心里那点疑惑又冒了出来。
她状似无意地问周姨:
周姨,安安这兔子玩偶看着有些年头了,对她很重要吧
周姨一边给顾沉舟添粥,一边叹了口气:
可不是嘛,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这还是……
她顿了顿,飞快地瞥了一眼顾沉舟,见他没什么反应,才压低声音继续说,
还是安安妈妈留下的唯一一件东西呢。当年先生抱着才几个月大的安安回来时,小娃娃手里就死死攥着这只兔子,怎么哄都不撒手。这么多年,脏了破了也不让扔,就认这只。
安安妈妈留下的唯一东西
几个月大的安安
林晚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看向顾沉舟。
他正拿着勺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喝粥,只是眼神似乎更沉了些,下颌线也绷紧了。
看来,提到这个妈妈,对顾沉舟来说,并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哦……
林晚含糊地应了一声,不敢再问下去,低头默默喝粥。
心里却像塞了一团乱麻。
这兔子……
会是她留下的吗
如果是,那安安……
她不敢再深想。
21
早饭快吃完时,周姨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小心翼翼地开口:
先生,明天幼儿园有个亲子运动会,要求家长一起参加……
她观察着顾沉舟的脸色,
往年您忙,都是安安在教室自己玩,可今年……老师特意强调了要亲人到场参与项目,说是培养感情……
安安立刻抬起头,小鹿般的大眼睛充满渴望地看向顾沉舟,小手紧张地揪着兔子耳朵,小声说:
爸爸,张兮兮说……她哥哥会去……我想……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眼里的期待几乎要溢出来。
顾沉舟放下勺子,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疏离感。
他抬眼看向安安,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
爸爸明天有几个重要的跨国会议,走不开。
安安眼中的光亮瞬间黯淡下去,小嘴瘪了瘪,但还是懂事的没有哭闹,只是低下头,用勺子无意识地戳着碗里剩下的一点点蛋羹,肩膀微微耷拉着,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浓浓的失落里。
林晚看着小姑娘这副模样,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总是眼巴巴地看着别的小朋友有父母陪着参加活动……
那种被排除在外的孤独感,她太懂了。
几乎是没过脑子,林晚脱口而出:
要不……我陪安安去
话音刚落,餐桌上的空气瞬间凝滞。
周姨收拾碗筷的动作停住了,惊讶地看着林晚。
安安猛地抬起头,大眼睛里瞬间重新燃起希望的火苗,亮得惊人,一眨不眨地看向林晚,又充满祈求地看向顾沉舟。
而顾沉舟,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终于再次聚焦到了林晚脸上。
他身体微微向后靠进椅背,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姿态放松,眼神却带着一种审视的锐利,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直抵内心。

他薄唇微启,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有一丝极淡的、近乎玩味的探究,
以什么身份陪她去
林晚被他看得头皮发麻,那句好心路人甲卡在喉咙里。
是啊,以什么身份
邻居阿姨
热心市民林小姐
好像都不太对劲。
就在她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时候,安安脆生生的、带着急切的小奶音打破了僵局:
阿姨!去嘛!
小姑娘直接从儿童椅上滑下来,哒哒哒跑到林晚身边,伸出小手紧紧抓住了她的衣角,仰着小脸,大眼睛里满是依赖和恳求,奶声奶气地补充道,
张兮兮说她哥哥超帅的!安安给阿姨介绍!
22
安安这句脆生生的宣言,像颗小炸弹,直接把餐厅里本就微妙的空气给炸凝固了。
周姨端着盘子,差点没拿稳,赶紧低头假装专心擦桌子,肩膀可疑地抖了抖。
林晚:
……
宝贝儿!
你介绍男朋友这事儿能等你爸不在场的时候再说吗!
没看你爸那眼神都快把我冻成冰雕了!
她僵在原地,感觉顾沉舟那两道探究的、带着凉飕飕寒气的目光,正精准地聚焦在自己脸上,仿佛要给她做个X光扫描,看看她这可疑分子是不是还兼职诱拐儿童和攀权富贵。
呵。
一声极轻的嗤笑从主位传来。
顾沉舟慢条斯理地放下餐巾,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扫过紧紧抓着林晚衣角、满眼期待的安安,最后又落回林晚脸上。
他嘴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浅、极冷的弧度,像是在看一场蹩脚的闹剧。
介绍
他薄唇微启,声音不高,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顾念安,谁教你的
安安被爸爸连名带姓一叫,小身板下意识地缩了缩,抓着林晚衣角的小手却没松开,反而更紧了点。
她瘪着小嘴,大眼睛里瞬间蒙上一层水汽,小声辩解:
张兮兮说……她哥哥没女朋友……阿姨好看……
林晚简直想捂脸。
完了,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顾沉舟肯定觉得她居心叵测,连五岁小孩都利用上了!
就在林晚以为下一秒就要被扫地出门或者直接扭送派出所时,顾沉舟却忽然收回了那迫人的视线,目光淡淡地扫过安安那副泫然欲泣、强忍委屈的小模样。
他沉默了几秒,指关节在光滑的桌面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李叔,
他对着门口的方向开口,
明天上午的会议,全部推迟到下午。
餐厅里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周姨惊讶地抬起头。
安安忘了委屈,小嘴微张,呆呆地看着爸爸。
林晚也懵了:
啥意思
会议推迟
他这是……
要自己去
顾沉舟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来一片阴影。
他没再看林晚,目光落在女儿身上,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定:
明天,一起去。
说完,他径直转身离开了餐厅,留下一个冷硬挺拔的背影。
安安足足愣了好几秒,才猛地反应过来!
小脸上的阴霾瞬间一扫而空,大眼睛里迸发出比星星还亮的光芒,她松开林晚的衣角,兴奋地在原地蹦跶了两下,又扑过去抱住林晚的腿,小奶音充满了雀跃:
阿姨!爸爸答应了!爸爸也去!爸爸也去!
林晚被小姑娘的快乐感染,下意识地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心里却像塞了团乱麻,七上八下。
顾沉舟也去!
他这是不放心女儿
还是不放心她这个人贩子预备役
明天的亲子运动会……
感觉像鸿门宴啊!
23
第二天一早,林晚顶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下了楼。
周姨给她准备的是一套浅灰色的休闲运动装,很合身,跟她平时的穿衣风格截然不同,倒显出几分清爽利落。
顾沉舟已经坐在客厅沙发上等,一身同样休闲的深色运动装,少了几分平时的冷峻压迫,多了点……
嗯,居家感
虽然那张脸依旧没什么表情,像尊移动的冰山。
安安则兴奋得小脸通红,穿着粉色的运动小裙子,小裙子下还穿着可爱的蓬蓬裤,可爱又不失保暖,背着个小水壶,那只秃毛兔子被珍重地放在她的小背包里,只露出两只耳朵。
看到林晚下来,安安立刻像只快乐的小鸟扑过来:
阿姨!你看安安好看吗
她转了个圈,小裙子飘起来。
好看!安安最好看了!
林晚真心实意地夸道。
顾沉舟的目光扫过林晚身上的运动装,在她脸上停顿了一瞬,没说什么,只是站起身:
走吧。
24
车子在启明星幼儿园门口停下。
今天的幼儿园比平时热闹百倍,到处都是色彩鲜艳的气球拱门、欢快的音乐声,还有密密麻麻的小朋友和他们的家长。
各种兴奋的尖叫、家长的叮嘱、老师的集合哨声混在一起,像一锅煮沸的开水。
顾沉舟一下车,强大的气场瞬间让周围几米范围内的喧闹都低了几度。
不少家长都下意识地看过来,眼神里带着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他那张过分英俊却又冷得掉渣的脸,实在跟幼儿园这种充满童趣的地方有点格格不入。
安安一手牵着爸爸,一手努力想去牵林晚。
林晚看着周围投来的各种目光,头皮有点发麻,下意识地想往旁边挪一点,拉开点距离。
她可不想被当成顾大佬的新欢指指点点!
她刚悄悄往后挪了半步,手就被一只软乎乎的小手抓住了。
阿姨!走这边!
安安仰着小脸,另一只小手还牢牢牵着爸爸,硬是把林晚拽了回来。
这下好了,林晚看着气场两米八的顾大佬和兴奋的小团子,想低调
门儿都没有!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顾沉舟身上传来的清冽气息,也能感受到周围聚焦过来的目光更密集了。
林晚觉得自己的脸皮有点发烫,只能努力挺直背,假装镇定地目视前方。
25
签到处,负责登记的老师是个年轻姑娘,看到顾沉舟时明显愣了一下,脸有点红,声音都温柔了几个度:
顾先生您好!这位是……
她看向林晚,眼神里带着明显的询问和好奇。
阿姨!
安安抢着回答,小奶音脆生生的。
啊……是安安的阿姨啊。
老师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飞快地在登记表上写了几笔,眼神在顾沉舟和林晚之间又微妙地扫了个来回,笑容更灿烂了,
欢迎欢迎!请三位到那边‘阳光家庭’队集合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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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
阿姨就阿姨吧,总比被当成可疑分子强。
就是老师你那眼神能不能收敛点
我们真的不熟啊喂!
26
阳光家庭队的场地是块铺着绿色软垫的区域。
负责的老师是个活力四射的男老师,正拿着大喇叭组织秩序。
他们这组大概有七八个家庭,孩子们叽叽喳喳,家长们也互相寒暄着。
林晚和顾沉舟这一家的组合,毫无疑问成了全场焦点。
尤其是顾沉舟,他往那儿一站,简直就是个天然制冷机,周围三米自动清场。
别的家长要么是夫妻俩有说有笑,要么是爷爷奶奶慈眉善目,只有他们仨,气氛诡异得能结冰。
安安倒是毫无所觉,兴奋地指着旁边一个扎着羊角辫、同样穿粉色裙子的小女孩:
阿姨!那就是张兮兮!她哥哥……
她踮着脚四处张望。
林晚赶紧捂住她的小嘴:
嘘!安安,我们先专心比赛!
她可不想再经历一次介绍男朋友的社死现场!
第一个项目是热身小游戏,家长孩子一起跳。
音乐响起,家长们带着孩子跟着老师蹦蹦跳跳。
顾沉舟显然对这种幼稚活动毫无经验,动作僵硬得像机器人。
林晚也放不开,跳得别别扭扭。
安安夹在中间,看看左边僵硬的爸爸,再看看右边别扭的阿姨,急得小脸通红,自己蹦跶得格外卖力。
结果可想而知,他们这组的分数垫底。
安安看着积分榜上自家可怜兮兮的数字,小嘴又有点往下撇。
林晚心里有点过意不去,蹲下来摸摸她的头:
没事安安,下一个项目我们加油!
27
第二个项目,是两人三足亲子接力赛。
规则很简单,家长和孩子的相邻两条腿绑在一起,协同走到对面再回来,下一组接力。
老师拿着绑带来分组:
来,爸爸或者妈妈,跟宝贝绑一起哦!
林晚下意识地看向顾沉舟。
这种需要肢体紧密接触、高度默契的项目,让这位爷跟安安绑
画面太美不敢想!
估计能把孩子拖着走!
顾沉舟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眉头微蹙,看着安安期待的小眼神,又看看旁边那些已经麻利地开始绑腿的亲子组合。
他抿了抿唇,似乎在做某种艰难的心理建设。
我来吧。
林晚深吸一口气,主动上前一步,朝安安伸出手,
阿姨跟安安绑,好不好
安安立刻点头如捣蒜:
好!阿姨好!
林晚松了口气,蹲下身,示意安安把腿放过来。
她拿起绑带,准备把安安的右腿和自己的左腿绑在一起。
我来绑。
一道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林晚和安安同时抬头。
顾沉舟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他蹲下身,动作有些生疏,但很稳地从林晚手里接过了那根蓝色的绑带。
他宽大的手掌完全能包住安安细细的小腿,另一只手则绕过林晚的小腿,修长的手指灵活地开始缠绕、打结。
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林晚的皮肤,带着微凉的触感。
林晚的身体瞬间绷紧,呼吸都屏住了。
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冷冽的雪松气息,此刻在阳光和喧闹的背景下,似乎多了点别的什么。
顾沉舟的动作很快,一个结实又不会勒疼人的结就打好了。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两人被紧紧绑在一起的腿,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
试试。
林晚回过神,赶紧拉着安安小心翼翼地站起来,试着迈步。
安安小小的身体紧紧依偎着她,两人挨得极近,步调一开始还有点乱,但很快就找到了节奏,一、二、一、二……
居然走得挺稳当!
爸爸好厉害!
安安高兴地叫起来。
林晚也松了口气,一抬头,正好撞进顾沉舟看过来的视线里。
他站在旁边,逆着光,深邃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清的……
满意
28
比赛哨声响起!
阳光家庭队的几组家庭像离弦的箭(主要是孩子)一样冲了出去。
林晚和安安被分在第二棒。
第一棒是一对父女,配合得不错,很快冲了回来。
加油!加油!
在准备的小朋友在旁边激动的挥着手。
林晚和安安立刻接棒!
绑在一起的腿限制了速度,但两人经过刚才的磨合,竟然异常默契。
林晚喊着节奏:
一、二!一、二!
安安迈着小短腿努力跟上,小脸憋得通红,却满是兴奋。
快!快!她们好快!
旁边的家长惊呼。
林晚这才发现,她们这组速度竟然不慢!
眼看着就要追上前面那组了!
她心里一激动,节奏稍微快了一点,安安一个踉跄,小小的身体猛地往前栽去!
啊!
林晚惊呼,下意识地收紧手臂想稳住她,结果重心也跟着不稳——
就在两人要摔作一团时,一双有力的大手稳稳地托住了安安的肩膀!
同时,一股力量也扶住了林晚的手臂!
林晚惊魂未定地抬头,正对上顾沉舟近在咫尺的脸。
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赛道边缘,反应快得惊人,及时出手稳住了她们。
他微微蹙着眉,目光扫过安安和林晚,确认她们没事,才松开手,沉声道:
稳住。
安安拍拍小胸脯:
吓死安安了!谢谢爸爸!
林晚也松了口气,心脏还在怦怦直跳:
谢谢顾先生。
顾沉舟没再说话,只是退后一步,目光依旧锁定在她们身上。
有了这个小插曲,林晚不敢再冒进,稳扎稳打地和安安走到了对面交接点。
虽然没拿到第一,但也不是最后一名!
解下绑带时,安安小脸跑得红扑扑的,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却笑得像朵太阳花:
阿姨!我们好棒!
林晚也累得够呛,但看着小姑娘灿烂的笑容,心里那点紧张和别扭都烟消云散了,只剩下满满的成就感。
她掏出纸巾,很自然地俯身给安安擦汗:
嗯!安安最棒了!
她擦得很仔细,动作温柔。
安安仰着小脸,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充满了依赖和亲昵。
林晚擦完汗,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
她抬起头,发现顾沉舟正看着她们。
阳光落在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探究,有审视,似乎还有一丝……
她看不懂的、深沉的波动
他紧抿的唇线似乎也柔和了那么一点点。
林晚的心跳莫名又漏了一拍,赶紧移开视线。
他看什么
难道脸上沾灰了
还是……
觉得她这阿姨当得太殷勤了
她正胡思乱想,一瓶拧开了盖子的矿泉水突然递到了她面前。
握着瓶身的手指骨节分明,是顾沉舟的手。
林晚愣住了。
29
那瓶水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眼前。
透明的瓶身还凝着细小的水珠,瓶口微微冒着凉气,稳稳地停在林晚视野的正中央。
握着它的那只手,骨节分明,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微微隆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感。
林晚的大脑空白了一秒,视线顺着那只手往上移,正对上顾沉舟没什么表情的脸。
他依旧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得像棵松树,阳光给他冷硬的轮廓镀了层金边,眼神却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看不出情绪。
……谢谢。
林晚干巴巴地挤出两个字,迟疑地接过水瓶。
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微凉的指腹,像被静电轻轻刺了一下。
她赶紧低头,掩饰性地灌了一大口。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浇熄了点刚才奔跑带来的燥热,却浇不灭心头那点莫名的、乱糟糟的感觉。
这人……
转性了
还是看她刚才差点摔跤可怜她
旁边的安安也得到了一瓶迷你版的矿泉水,正抱着小口小口地喝,大眼睛弯成了月牙:
爸爸真好!
顾沉舟没回应女儿的夸奖,目光扫过林晚,那道浅疤在阳光下更清晰了几分。
他的视线停顿了不到半秒,便移开了,重新投向喧闹的赛场,仿佛刚才递水的举动只是顺手为之。
30
短暂的休息后,是自由活动时间。
老师宣布大家可以自由选择喜欢的亲子项目玩,积分算入总成绩。
场地里瞬间像开了锅的饺子,小朋友们拉着家长四处乱窜。
阿姨!安安想玩那个!
安安小手一指,目标明确。
一个巨大的充气城堡乐园,入口处已经排起了小队。
林晚看着那花花绿绿、爬满了尖叫小猴子的城堡,有点犯怵。
她穿书前就是个运动废柴,对这种需要攀爬钻洞的项目敬谢不敏。
她下意识地看向顾沉舟,用眼神示意:
大佬,这种体力活,您上
顾沉舟接收到她的信号,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显然对这种充满童趣(幼稚)的活动也毫无兴趣。
他低头看向女儿:
换个项目
安安的小嘴立刻瘪了下去,大眼睛里迅速积蓄起水雾,小手紧紧攥着林晚的衣角,不说话,只是用那双酷似林晚的杏眼,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们。
杀伤力百分百。
林晚瞬间心软投降:
玩!安安想玩我们就玩!
不就是个充气城堡吗
拼了!
顾沉舟看着女儿瞬间放晴的小脸和林晚那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沉默了两秒,最终还是迈开了长腿,默默地跟在了她们身后排队。
31
排队无聊,安安很快和前面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聊上了。
张兮兮!这是我阿姨!
安安兴奋地介绍,又踮起脚凑到林晚耳边,用自以为很小的声音说,
阿姨,那个就是张兮兮的哥哥!在那边!
林晚顺着安安指的方向看去,不远处的休息椅上坐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人,穿着运动服,长相清爽阳光,正低头玩手机。
嗯,是挺帅,青春洋溢的那种。
林晚还没来得及发表看法,就感觉一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僵硬地转过头,果然,顾沉舟正垂眸看着她,眼神淡淡的,嘴角却似乎抿得更紧了些,周身那股低气压又开始若隐若现。
林晚:
……
大哥!
我真没那方面想法!
是你女儿在拉郎配啊喂!
她赶紧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假装对地上的蚂蚁洞产生了浓厚兴趣。
32
终于轮到他们了。
充气城堡里面比外面看着更复杂,滑梯陡峭,隧道狭窄,网桥晃晃悠悠。
安安像只撒欢的小兔子,兴奋地往上爬。
林晚跟在后面,爬得气喘吁吁,手脚并用,形象全无。
阿姨!快!这边!
安安站在一个需要钻过去的矮洞前,朝林晚招手。
林晚看着那个高度,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屈尊降贵地爬过去,旁边突然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女声: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顾总吗真是稀客呀!
林晚动作一顿,循声看去。
只见一个穿着香奈儿新款套装、妆容精致的女人正挽着一个同样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旁边。
那女人下巴抬得老高,眼神挑剔地扫过狼狈爬行的林晚,又落在顾沉舟身上,笑容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赵太太。
顾沉舟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语气冷淡疏离,眼神都没多给一个。
那位赵太太却像是没察觉他的冷淡,或者说根本不在意。
她目光转向正努力撅着小屁股往洞里钻的安安,红唇一撇,声音不高不低,却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见:
啧啧,这就是顾总家的千金长得倒是挺水灵。就是可怜见的,没妈的孩子就是野,瞧瞧这爬高上低的劲儿,一点规矩都没有,也不知道平时谁在教。
她旁边那个男人,大概是赵先生,脸上露出一丝尴尬,轻轻拉了拉她的胳膊。
林晚的心火噌地一下就窜了起来!
这女人嘴巴怎么这么毒!
安安显然也听到了,钻洞的动作停住了,小身子僵在那里,慢慢地回过头,大眼睛里瞬间就蒙上了一层水雾,小脸煞白,紧紧抱着怀里的小背包(里面装着兔子),嘴唇抿得紧紧的,像只受了惊吓又强忍着不哭的小兽。
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心疼猛地冲上林晚头顶!
她甚至没经过大脑思考,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33
林晚猛地直起身,一步跨到安安身前,像一堵墙似的将她牢牢护在自己身后。
她个子不算矮,此刻站直了,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凛然气势,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刺向那个赵太太。
这位太太,
林晚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冰冷,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子砸过去,
您这满嘴喷粪的‘规矩’,是您家祖传的,还是花钱报班学的
赵太太被她骂得一懵,随即气得脸都涨红了:
你……你算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我说话!
我算什么东西
林晚冷笑一声,下巴微扬,眼神里的鄙夷毫不掩饰,
我至少算个人,知道什么叫人话!倒是您,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一个在上幼儿园、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恶语相向,您这教养是被狗啃了吗还是说,您家那点所谓的‘规矩’,就是教您怎么当个刻薄的长舌妇
她语速又快又利,像连珠炮似的,根本不给赵太太插嘴的机会,目光扫过旁边脸色尴尬的赵先生,又落回赵太太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
至于顾家的家教如何,轮得到您在这儿指手画脚、说三道四吗您哪位啊太平洋警察都没您管得宽!
林晚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愤怒。
她指着安安,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和一种发自内心的保护欲:
立刻!向我的孩子道歉!
我的孩子四个字,掷地有声。
整个充气城堡入口附近瞬间安静了下来。
周围几个排队的家长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连城堡里钻出来的小朋友都忘了尖叫。
安安躲在林晚身后,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裤腿,小脸还白着,但大眼睛里的水雾渐渐被一种懵懂的、被保护的安定感取代。
她仰头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林晚,小小的身体不自觉地更贴近了些。
而一直沉默站在旁边的顾沉舟,在林晚那句我的孩子脱口而出的瞬间,瞳孔猛地一缩!
他深沉如寒潭的眸光剧烈地波动起来,像被投入了巨石的深水,翻涌起惊涛骇浪。
他紧紧盯着林晚护在安安身前的背影,那纤细却异常坚定的身影,仿佛与他记忆中某个模糊又深刻的画面瞬间重叠!
震惊、探究、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汹涌而来的复杂情感,瞬间席卷了他!
他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攥紧,指节泛白。
赵太太被林晚骂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林晚:
你……你……
你了半天,却在对上林晚那双燃烧着怒火、毫不退缩的眼睛,以及旁边顾沉舟那骤然变得冰冷刺骨、带着恐怖威压的视线时,彻底怂了。
顾沉舟的眼神太可怕了,像是下一秒就要将她生吞活剥。
对……对不起!
赵太太在顾沉舟无声的恐怖威压下,终于扛不住,对着安安的方向仓促地、毫无诚意地丢下一句,然后像被鬼追似的,拉着她老公灰溜溜地挤出了人群,头都不敢回。
34
闹剧结束,周围重新恢复了喧闹。
林晚却像被抽干了力气,刚才那股护崽的凶悍劲儿一泄,腿肚子都有点发软。
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蹲下,将还在发懵的安安轻轻搂进怀里。
安安不怕,
她的声音瞬间柔软下来,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手指轻轻擦掉小姑娘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珠,
那个阿姨脑子有病,说的话都是臭的!我们安安最乖最棒了,有爸爸,也……
她顿了顿,看着安安那双依赖地望着自己的眼睛,心尖软得一塌糊涂,
也会有好多好多爱你的人。
安安把小脑袋埋进林晚的颈窝,小手紧紧环住她的脖子,闷闷地嗯了一声,声音里还带着点小鼻音,但明显安心了很多。
林晚抱着她软乎乎的小身子,轻轻拍着她的背。
阳光落在她们身上,勾勒出一幅异常温馨的画面。
顾沉舟站在原地,高大的身影在阳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
他深邃的目光紧紧锁在林晚抱着安安的身影上,那眼神里的惊涛骇浪还未平息,却又掺杂了太多太多难以言喻的情绪,翻腾着,碰撞着。
他紧抿的唇线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喉结滚动,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周围的喧嚣仿佛被隔离开来,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一幕。
林晚那句带着不顾一切保护欲的我的孩子,还有此刻她抱着安安时流露出的、近乎本能的温柔和心疼,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坚固了六年的心防上。
他垂在身侧紧握的拳头,终于缓缓地、一点点地松开了。
35
顾沉舟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很大,带着不容挣脱的强势,一路沉默地将她拖离了喧闹的充气城堡区。
林晚踉跄地跟在他身后,手腕被攥得生疼,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完了完了!
刚才逞一时口舌之快,喊了那句我的孩子,彻底捅了马蜂窝了!
他这是要找个没人的地方算总账吗
沉江还是切片
穿过一片挂着彩旗的器械区,避开几个追逐打闹的孩子,顾沉舟径直推开了幼儿园主楼一扇不起眼的侧门。
门后是一条安静的走廊,光线有些暗,只有尽头一间办公室的门缝里透出光亮。
他目标明确,拉着林晚走到那间挂着器材管理室牌子的门前,咔哒一声拧开门锁,将她拽了进去,反手关上了门。
砰的一声轻响,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嚣。
小小的器材室里堆满了各种体育用品,空气里弥漫着橡胶和灰尘的味道。
光线透过高处的小窗,在灰尘中形成一道光柱。
顾沉舟松开她的手腕,却并没有退开。
他高大的身躯堵在门口,将林晚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里。
昏暗的光线下,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像是燃着两簇幽暗的火焰,死死地盯着她,胸膛微微起伏,似乎在极力压制着某种即将喷薄而出的情绪。
林晚揉着发红的手腕,后背紧贴着冰凉的储物架,心跳如擂鼓。
她甚至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雪松气息,此刻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顾先生,你……
她试图开口,声音有点发干。
你到底是谁
顾沉舟打断她,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纸磨过粗粝的岩石,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力道砸过来,
林晚还是……别的什么
他向前逼近一步,距离近得林晚能看清他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有愤怒,有深重的怀疑,还有一种……
近乎疯狂的探究欲。
我……
林晚被他逼问得心慌意乱,下意识地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储物架上,发出哐一声轻响。
她脑中一片混乱,身份
她该怎么解释
说自己是身穿回来的阮昭昭
他会信吗
还是直接把她当疯子
查不到身份,凭空出现,
顾沉舟的声音更冷,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她脸上每一寸肌肤,最后死死钉在她左眼下方那道浅疤上,
这道疤……
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攫住了林晚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直视他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眸。
林晚被迫仰着头,下巴被他捏得生疼。
他的指尖带着薄茧,摩挲着她眼下那道熟悉的疤痕,动作粗暴又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确认。
那冰冷的触感和眼神里的风暴,让她瞬间想起了六年前那个混乱夜晚的开端。
他也是这样,在她失去理智地靠近时,带着惊愕和愤怒试图推开她……
恐惧和一种被冒犯的屈辱感猛地冲上头顶,林晚用尽全力去推他:
顾沉舟!你放开我!我说了我就是个倒霉的……
阮昭昭!
顾沉舟骤然低吼出声,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林晚的耳膜上!
林晚所有的挣扎和辩解瞬间僵住,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俊脸,看着他眼中那翻腾的、几乎要将她焚烧殆尽的怒火和……
痛苦
他……
他叫她什么!
36
器材室里死一般寂静,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顾沉舟紧紧攫着她的下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死死盯着她骤然失血的脸,一字一句,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
这道疤,是在阮家花园,被花刺划伤的。当时流了很多血,你怕留疤,哭了很久。
林晚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段记忆碎片般涌入脑海!
那是她刚穿书不久,为了维持恶毒女配人设,故意找茬让顾沉舟去剪花园里开得最艳的那株花,结果自己不小心绊倒,脸被花枝划了一道口子……
当时血流如注,确实把她吓坏了,哭得稀里哗啦。
顾沉舟沉默地背着她跑回主宅找医生……
你……
林晚嘴唇哆嗦着,巨大的震惊让她失去了语言能力。
顾沉舟猛地松开她的下巴,像是被烫到一般后退了一步,胸膛剧烈起伏。
他不再看她,而是从大衣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很旧的智能手机,屏幕边缘甚至有些碎裂。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
这手机……
好眼熟!
顾沉舟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划动了几下,动作带着一种压抑的急躁。
然后,他将手机屏幕猛地翻转,几乎要怼到林晚的眼前!
屏幕上,赫然是一张照片!
照片有些模糊,像是抓拍的。
背景是阳光明媚的校园林荫道。
照片的主角是一个穿着昂贵私立高中校服的少女,她正侧着脸跟旁边的人说着什么,长发被风吹起,口罩滑落到了下巴,露出了大半张脸。
白皙的皮肤,挺翘的鼻尖,还有……
左眼下方那道清晰的、三公分左右的浅粉色疤痕!
少女的眉眼弯着,带着一种骄纵又生动的神采。
那眉眼,那轮廓,除了更年轻、更张扬,几乎和林晚现在的脸重合了九成!
照片上的少女,正是六年前的阮昭昭!
37
眼熟吗
顾沉舟的声音冷得像冰,眼神却灼热得像是要将林晚连同那部旧手机一起烧穿,
阮、昭、昭!
最后三个字,像是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林晚的心脏!
所有的侥幸,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被这张照片彻底粉碎!
他根本没忘记她,面容的记忆没被模糊,甚至还保留了她的照片!
在她已经死了六年之后!
林晚的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她看着那张照片,看着照片上那个早已被尘封在记忆深处的自己,巨大的冲击让她大脑一片空白。
我……
她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砂纸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告诉我,
顾沉舟逼近一步,将她重新困在自己和冰冷的储物架之间,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翻涌着惊天的巨浪,痛苦、愤怒、不解,还有一丝林晚不敢深究的、深沉的绝望,
你到底是谁是人是鬼还是……谁派来的、顶着这张脸的冒牌货!
他猛地攥住林晚的肩膀,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她的骨头,声音压抑到了极致,带着濒临崩溃的嘶哑:
回答我!六年前,你对我做了什么!然后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消失!现在,又顶着这张脸,用这个假名字,出现在我女儿面前!
安安……
他提到安安的名字,声音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眼神里那深沉的痛苦几乎要溢出来,
她是不是……是不是我和你的孩子!
最后一句质问,像一把重锤,带着积压了六年的所有疑问和煎熬,狠狠砸在林晚的心上,也砸碎了器材室里最后一丝虚假的平静。
林晚被他眼里的痛苦和绝望狠狠击中,肩膀被他攥得剧痛,心底那堵筑起的防线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看着他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看着他因为痛苦而紧绷的下颌线,看着他眼底深处那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深不见底的绝望……
所有的辩解,所有的顾虑,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
她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写满了痛楚的俊脸,嘴唇颤抖着,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了破碎的、带着泣音的回答:
……是。
安安……是我们的女儿。
38
轰——
顾沉舟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虽然心中早有猜测,但当林晚亲口承认的瞬间,那积压了六年的、混杂着背叛、愤怒、不解、还有一丝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隐秘期盼的复杂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克制!
我们的女儿……
他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字,眼神瞬间变得赤红,攥着林晚肩膀的手猛地收紧,力道大得让她痛呼出声。
很好!很好!
顾沉舟忽然笑了,那笑声低沉沙哑,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嘲讽,听得林晚心头发颤,
生下她!然后抛弃她!阮昭昭!你真是好狠的心!
抛弃两个字,像两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林晚的心脏!
我没有!
巨大的委屈和痛苦瞬间淹没了她,她几乎是尖叫着反驳,眼泪汹涌而出,
我没有抛弃她!我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我怀孕了!我是被迫离开的!我没办法!
被迫
顾沉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涌出来,
谁能强迫你!谁能让你消失得无影无踪,杳无音信整整六年!让你连自己怀了孩子都不知道!嗯!
他猛地松开林晚的肩膀,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的储物架上,将她彻底困在方寸之地,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脸上,带着毁灭般的愤怒和痛苦:
告诉我!是谁!是什么样的‘被迫’!让你能狠心丢下刚出生的女儿!让我这六年……这六年……
他说不下去了,声音哽住,赤红的眼底竟泛起一丝水光。
那丝水光,像最锋利的针,狠狠刺穿了林晚的心脏!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顾沉舟,脆弱,痛苦,绝望,像一头被逼到绝境、伤痕累累的困兽。
我……
林晚泣不成声,看着他眼中的泪光,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揪住,疼得无法呼吸。
她想解释系统,想解释那该死的规则,想告诉他她也是身不由己,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了安安!
可是,那些话在喉咙里滚了又滚,最终只化作更汹涌的眼泪和一句苍白无力的哭喊:
我没办法解释清楚……但我从来没有想抛弃安安!刚才,我说‘我的孩子’,是发自内心的!是……
叩叩叩——
器材室的门突然被轻轻敲响。
门外传来安安带着哭腔、怯生生的呼唤:
爸爸阿姨你们在里面吗安安害怕……
39
安安那带着哭腔的、怯生生的呼唤,像一根细针,瞬间刺破了器材室里令人窒息的紧绷和绝望。
顾沉舟赤红的眼底那丝水光猛地一滞,翻涌的惊涛骇浪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按捺下去。
他撑在储物架上的手背青筋暴起,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猛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那眼底的痛苦和暴怒被强行压入深潭,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冰冷和疲惫。
他缓缓直起身,松开了对林晚的禁锢,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深吸一口气,拉开了器材室的门。
门外,安安小小的身影站在那里,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小脸上写满了不安和恐惧,怀里紧紧抱着那只秃毛兔子。
看到门开了,她先是瑟缩了一下,待看清是爸爸,立刻像找到了主心骨,带着哭腔扑过去抱住顾沉舟的腿:
爸爸!
顾沉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随即蹲下身,将女儿小小的、颤抖的身体抱进怀里。
他宽大的手掌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放柔、却依旧难掩沙哑的紧绷:
不怕,爸爸在。
他抱起安安,转身。
目光掠过靠在储物架上、脸色惨白、泪痕未干的林晚时,那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流,没有丝毫温度,只有深不见底的疏离和……
厌恶
他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得像刀锋,最终什么也没说,抱着女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这条阴暗的走廊。
林晚靠着冰冷的储物架,身体控制不住地滑落,跌坐在满是灰尘的地上。
器材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还有顾沉舟最后那个冰冷的眼神,像烙印一样刻在她脑海里。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清冽的雪松味,此刻却只让她感到刺骨的寒冷和无边的绝望。
她捂住脸,压抑的呜咽从指缝中溢出。
他恨她。
他认定她是个狠心抛弃亲生骨肉的恶毒女人。
安安……
她的安安……
40
回到顾家别墅,气氛降到了冰点。
顾沉舟抱着安安直接上了楼,没给林晚一个眼神。
周姨迎上来,看到林晚失魂落魄、眼睛红肿的样子,吓了一跳:
林小姐您这是……
林晚摇摇头,声音哑得厉害:
我没事,周姨。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默默回到了那间豪华的囚笼。
客房。
门关上,世界彻底安静下来。
窗外的阳光明媚得刺眼,却照不进她心里分毫。
她蜷缩在飘窗上,望着楼下花园里未化的积雪,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顾沉舟痛苦绝望的眼神,安安依赖地抱着爸爸的画面,还有那句冰冷的抛弃她六年。
她该怎么办
解释
怎么解释
告诉他我是被系统绑架了身不由己
他会信吗
只会觉得她是个满口谎言的疯子吧
逃跑
她身无分文,还是个黑户,又能逃到哪里去
而且……
她舍不得安安。
那个软软糯糯,会甜甜叫她阿姨,会抱着她腿撒娇,像极了她的小姑娘……
是她的女儿啊!
巨大的无力感和痛苦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该怎么办
41
接下来的两天,林晚彻底成了别墅里的透明人plus版。
顾沉舟早出晚归,即使在家,也完全当林晚不存在。
两人偶尔在走廊或楼梯擦肩而过,他连眼角的余光都不会分给她一丝,周身散发的寒气能冻僵方圆三米。
安安似乎被那天器材室的动静吓到了,加上顾沉舟刻意的阻隔,小姑娘变得有些怯生生的,不敢再像之前那样主动靠近林晚。
偶尔在餐厅遇见,她只是偷偷地用那双酷似林晚的大眼睛飞快地看她一眼,然后立刻低下头,小口小口地扒着碗里的饭,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这种刻意的疏离和沉默的惩罚,比任何责骂都更让林晚难受。
她像被困在一个无形的玻璃罩里,看得见她的女儿,却触摸不到,中间隔着顾沉舟筑起的、名为恨意和不信任的冰冷高墙。
她试图通过周姨了解安安的情况,周姨也只是叹气,欲言又止:
先生这几天心情很不好……胃病好像又犯了,昨晚书房灯亮到很晚……安安倒是没什么,就是……就是有点闷闷不乐,抱着兔子发呆的时候多了……
林晚的心揪得更紧了。
42
第三天傍晚,林晚实在坐不住了。
她听到安安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咳嗽了几声,声音闷闷的。
她再也忍不住,悄悄走出客房,想去看看。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安安房间里传来压抑的、小小的啜泣声。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快步走过去,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
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暖黄色的小夜灯。
安安穿着小熊睡衣,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床上玩,而是抱着她的兔子玩偶,蜷缩在铺着柔软地毯的角落里。
小小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小脸埋在兔子脏兮兮的绒毛里,发出细弱的呜咽。
安安
林晚的心像是被狠狠拧了一把,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极轻。
安安听到声音,小身子一僵,慢慢抬起头。
灯光下,她的小脸苍白,大眼睛红肿得像核桃,脸上全是湿漉漉的泪痕。
看到是林晚,她瘪了瘪嘴,想哭又强忍着,那副委屈又可怜的模样,瞬间击碎了林晚所有的犹豫和顾忌。
她快步走过去,蹲在安安面前,伸手想摸摸她的小脸:
安安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安安却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抱着兔子的小手紧了紧,大眼睛里充满了迷茫和害怕,小声问:
阿姨……你真的是……妈妈吗
林晚的手僵在半空,鼻子猛地一酸。
顾沉舟……
他跟孩子说了
他是怎么说的
说她抛弃了他们
爸爸说……妈妈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安安的眼泪又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小孩子特有的困惑,
可是……可是张兮兮的妈妈就不会走……阿姨你回来了……为什么爸爸不高兴为什么爸爸不让安安找你是安安不乖吗是安安惹妈妈生气……所以妈妈才走的吗
她越说越委屈,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林晚的眼泪瞬间决堤!
她再也顾不上什么顾忌,一把将哭得浑身颤抖的安安紧紧搂进怀里!
温热的泪水汹涌而出,滴落在安安柔软的发顶。
不是的!不是的安安!
她用力抱着女儿小小的身体,声音哽咽破碎,带着无尽的心疼和愧疚,
安安是世界上最乖最棒的宝宝!是妈妈不好!是妈妈的错!妈妈没有不要你!妈妈从来都没有生安安的气!妈妈……妈妈是……
她哽住了,那句被迫离开堵在喉咙里,在孩子的世界里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她只能一遍遍地重复:
对不起……对不起安安……是妈妈不好……妈妈回来了……妈妈再也不走了……
她收紧手臂,仿佛要将这六年的缺失都弥补回来,下巴轻轻抵着安安的发顶,感受着怀里这小小的、真实的、属于她的骨血,心痛得无法呼吸。
安安在她怀里哭得抽噎,小手却慢慢地、试探性地环住了林晚的脖子,小脑袋依赖地埋进她的颈窝,闷闷的哭声里夹杂着委屈的控诉:
妈妈……坏……安安好想你……
这一声带着哭腔的妈妈,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林晚心中所有压抑的情感闸门!
她抱着女儿,在暖黄的灯光下,在这小小的、充满童趣的房间里,失声痛哭。
积压了六年的思念,重逢后的忐忑,被误解的委屈,还有对女儿深沉的、迟来的爱意,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43
不知哭了多久,安安的哭声渐渐小了,变成了小小的抽噎,最后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
她哭累了,在林晚怀里睡着了。
小脸上还挂着泪痕,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但眉头舒展开了,小手还紧紧抓着林晚的衣角,仿佛生怕她再消失。
林晚的心软得一塌糊涂,抱着女儿,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她小心翼翼地抱着安安站起来,想把她放到柔软的小床上。
刚转过身,林晚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房间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顾沉舟。
他就那样静静地倚在门框上,走廊的光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
他没有进来,也没有离开,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目光沉沉地落在紧紧相拥的母女身上。
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依旧是那副冷硬的线条,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不再是纯粹的愤怒和冰冷,而是混杂了痛苦、挣扎、审视,还有一丝……
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眼前这一幕狠狠冲击后的动摇和茫然。
林晚抱着熟睡的安安,对上他深邃的目光。
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在寂静的房间里无声对视。
空气里弥漫着未散的泪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顾沉舟的目光扫过女儿安稳的睡颜,扫过她紧紧抓着林晚衣角的小手,最后,落回林晚脸上。
她脸上的泪痕未干,眼睛红肿,但眼神里却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近乎悲壮的坚定和……
温柔。
他紧抿的唇线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安安在林晚怀里无意识地蹭了蹭,小嘴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
妈妈……兔子……
随着她的小动作,一直被她紧紧抱在怀里的那只秃毛兔子玩偶,因为之前被抱得太紧,此刻终于从她无意识松开一点的小手里滑落下来,啪嗒一声,掉在了柔软的地毯上。
林晚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顾沉舟的目光也落在了那只掉落的兔子身上。
然后,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只见兔子玩偶那破旧褪色的格子背带裤口袋里,因为掉落的震动,滑出了一个小小的、颜色同样暗淡的、歪歪扭扭的东西。
那是一个用彩色黏土捏成的手链。
造型简单,就是几颗不同颜色的小圆球串在一起,接口处很粗糙,一看就是初学者的稚嫩手笔。
虽然颜色早已褪去鲜亮,边缘也有些磨损,但那熟悉的形状和配色……
林晚的目光也死死钉在了那个小小的黏土手链上!
她的呼吸骤然停止,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涌向头顶!
她几乎是颤抖着,用空着的那只手,飞快地探向自己一直随身带着的!
硬硬的、小小的物件。
44
房间里静得只剩下安安均匀细小的呼吸声。
林晚的心跳在那一刻几乎停止,血液奔涌冲上头顶,带来一阵眩晕。
她猛地抬头看向门口的顾沉舟,呼吸急促。
顾沉舟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条手链上,眼神里的震惊如同实质的波涛,汹涌地冲刷着他脸上维持的冰冷面具。
他挺拔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扶着门框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
那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翻涌起滔天巨浪,有难以置信,有剧烈的动摇,还有一丝……
被强行压抑的、深埋于岁月尘埃之下的、模糊而遥远的记忆被猛然掀开的刺痛!
这条手链……
他认得!
六年前,在他被迫离开阮家、最落魄灰暗的那段时间里。
某个周末,他去阮家附近想远远看她一眼,却撞见她独自坐在街角的长椅上,低着头,笨拙又专注地捏着手里五颜六色的黏土。
阳光落在她发顶,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认真。
他不敢靠近,只远远看着。
后来,她似乎捏好了,把那条彩色的小链子小心地戴在了自己手腕上,对着阳光看了很久,然后起身离开了。
这手链……
是她做的
一个他从未敢深想、也从未被证实的猜测,带着尖锐的棱角,狠狠地撞向了他筑起六年的、名为恨意和不信的坚固壁垒!
这……
顾沉舟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沙哑地挤出一个字,目光死死锁在林晚脸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带着一种近乎拷问的审视,
你的
林晚看着他那双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睛,看着他眼底深处那丝被巨大冲击撬开的裂缝,所有的委屈和心酸再次涌上心头,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
她用力点头,声音哽咽:
是……是我做的。六年前……我……
她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安安似乎被这凝滞的气氛惊扰,在她怀里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小眉头蹙起,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梦呓:
妈妈……别走……
这一声梦呓,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顾沉舟摇摇欲坠的心防上!
他看着女儿依赖地蜷缩在林晚怀里、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忘抓紧她衣角的模样,再看看林晚那泪流满面、却紧紧抱着女儿如同守护珍宝的神情……
一种巨大的、迟来的认知,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冲击着他。
她……
可能没有说谎
至少……
在对待安安这件事上,她那不顾一切的保护姿态,那深入骨髓的心疼和此刻的拥抱……
不像假的。
爸爸……
安安又无意识地呓语了一声,小脸在林晚颈窝里蹭了蹭,寻求着安抚。
顾沉舟紧抿的唇线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翻腾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情绪都压下去。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眼,再次看向林晚。
那目光,不再仅仅是冰冷的审视和滔天的怒火。
里面掺杂了太多太多难以分辨的东西:
痛苦、挣扎、茫然、动摇,还有一种被现实狠狠冲击后的疲惫。
他紧握在门框上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最终,却一点点地、艰难地松开了。
他什么也没说。
没有质问,没有指责,也没有原谅。
他只是极其疲惫地、几不可察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惊涛骇浪被强行按捺成一片深沉的、看不见底的暗涌。
他目光扫过林晚怀中熟睡的女儿,落在林晚那张布满泪痕、却异常坚定的脸上,沙哑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干涩地响起:
…先陪陪安安吧。
说完,他不再看林晚的反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猛地转过身,高大的身影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感,几乎是踉跄地、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走廊的阴影里。
那扇门,被他轻轻地、却带着千钧之重地带上了。
45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林晚和熟睡的安安。
那句先陪陪安安吧,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林晚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不是原谅,不是信任,但……
那堵冰冷的高墙,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
她抱着安安软乎乎的小身子,感受着女儿均匀的呼吸拂过颈侧,心里五味杂陈。
有苦涩,有心酸,有委屈,但更多的,是一种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小心翼翼的希冀。
她低头,轻轻吻了吻安安的额头,将她更紧地拥在怀里。
安安……
妈妈的宝贝……
谢谢你……
谢谢你还在。
46
这一晚,林晚是在安安的小床上度过的。
她不敢离开,生怕一松手,这短暂的、来之不易的靠近又会消失。
安安似乎也格外依恋这份迟来的温暖,即使睡着了,小手也一直紧紧抓着她的睡衣一角。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
安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近在咫尺的林晚的脸,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小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带着点羞涩的笑容,奶声奶气地唤道:
妈妈
这一声清晰又依赖的呼唤,让林晚的心瞬间化成了水。她笑着应道:
嗯,安安醒了
嗯!
安安用力点头,往她怀里又钻了钻,像只撒娇的小猫,
妈妈香香!
林晚抱着她,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这是她的女儿啊!
失而复得的珍宝!
47
洗漱下楼,餐厅里的气氛依旧有些微妙的凝滞。
顾沉舟已经坐在主位上,面前放着咖啡和没动几口的早餐。
他换上了熨帖的衬衫,恢复了那副冷峻深沉、生人勿近的模样,只是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眉宇间萦绕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
看到林晚牵着安安走进来,他握着咖啡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目光飞快地掠过林晚,随即垂下眼帘,专注地盯着杯中深褐色的液体,仿佛那是什么绝世艺术品。
安安却很高兴,挣脱林晚的手,哒哒哒跑到自己的儿童椅旁,小手费力地抱起椅子上端坐的秃毛兔子,献宝似的举给顾沉舟看:
爸爸!看!兔子!妈妈给安安的兔子!
顾沉舟的动作顿住了。
他抬起眼,目光落在安安灿烂的笑脸上,又扫过安安紧紧抱着的兔子,最后,那视线仿佛有千钧重,沉沉地落在了林晚脸上。
林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会说什么
会再次发怒吗
顾沉舟的薄唇抿成了一条冷硬的直线,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餐厅里安静得落针可闻,连周姨端粥的动作都放轻了。
就在林晚以为他又要说出什么冰冷的话时,顾沉舟却只是极其短暂地、几不可察地对着安安的方向,幅度极小地点了一下头,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极其低沉、几乎听不清的单音节:
……嗯。
没有更多的言语,甚至没有看林晚一眼。
但这个嗯,落在林晚耳朵里,却像天籁!
不再是彻底的否定!
不再是冰冷的驱逐!
这是一个信号!
一个他默许了她此刻妈妈身份的、微小却至关重要的信号!
林晚鼻子一酸,强压下涌上眼眶的湿意,赶紧拉开安安旁边的椅子坐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安安乖,快坐好,吃早饭了。
好!
安安响亮地应着,抱着兔子爬上椅子,小脸上是纯粹的快乐。
48
早餐在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和安安叽叽喳喳的小奶音中进行着。
林晚细心地帮安安剥鸡蛋壳,吹凉热粥。
顾沉舟依旧沉默地用餐,动作优雅,却吃得很少。
他不再刻意无视林晚,但目光也极少与她接触,周身的气场虽然不再像前几天那样冻死人,却依旧笼罩着一层厚重的疏离和隔阂。
安安却毫无所觉,她沉浸在有妈妈陪伴的巨大幸福里。
她喝了一口牛奶,嘴边沾了一圈白沫,突然想起什么,小脸转向顾沉舟,大眼睛亮晶晶的:
爸爸!今天周奶奶说要去买菜,安安想跟妈妈也一起去!好不好
林晚拿着勺子的手顿住了,心又悬了起来。
买菜
出门
他会允许吗
会不会觉得她想跑
顾沉舟切培根的动作停住了。
他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依旧不疾不徐。
然后,他抬起眼,目光第一次真正地、平静地落在了林晚脸上。
那眼神深邃依旧,带着审视,但少了之前的暴戾和敌意,更像是一种冷静的评估和……
一种沉甸甸的、无声的压迫。
林晚屏住呼吸,迎着他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真诚而坦然。
她不能退缩,这是争取信任的关键一步。
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顾沉舟的视线从林晚脸上移开,重新看向女儿充满期待的小脸。
他薄唇微启,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起伏的语调,却清晰地吐出四个字:
李叔开车。
没有说好,也没有说可以,但这四个字,却像一道特赦令!
林晚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她甚至没忍住,唇角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耶!谢谢爸爸!
安安高兴地拍着小手,又转头对林晚说,
妈妈!我们给爸爸买好吃的!爸爸胃痛!
顾沉舟拿着餐巾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垂下眼帘,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
周姨在一旁看着,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悄悄对林晚点了点头。
冰封的湖面,在阳光和稚嫩童音的敲击下,终于裂开了第一道通往春天的缝隙。
49
超市里明亮的灯光和喧闹的人声,对林晚来说都像是久违的自由空气。
她推着购物车,安安像只快乐的小鸟,一会儿跑到前面指着货架上的水果,一会儿又跑回来拽她的衣角。
周姨在一旁笑着,时不时提醒安安慢点跑。
妈妈!看!大草莓!
安安指着冷藏柜里红艳艳的草莓,大眼睛放光。
好,给安安买。
林晚笑着拿了一盒放进车里。
指尖触到冰凉的塑料盒,心里却暖融融的。
这是顾沉舟默许的信任,虽然微小,却让她无比珍惜。
还要买这个!
安安又拽着她跑到粮油区,指着货架上画着金灿灿小米的包装袋,小脸认真,
爸爸胃痛!周奶奶说小米粥养胃!
林晚的心像是被小爪子轻轻挠了一下。
她拿了一袋品质最好的小米,又仔细挑了些新鲜的山药和红枣。
这些都是温养脾胃的好东西。
妈妈好厉害!认识这么多!
安安崇拜地看着她。
林晚揉揉她的小脑袋,心里有点酸涩。
哪里是厉害,不过是她痴缠顾沉舟当保镖时,也曾偷偷研究过胃病食谱,只是那时别扭,从没真正实践过。
没想到兜兜转转,现在倒是用上了。
50
回到别墅,林晚一头扎进了厨房。
周姨要帮忙,被她笑着婉拒了:
周姨,您歇着,今天这养胃粥,我想亲手试试。
她系上围裙,挽起袖子。
淘米,泡发。
将新鲜的山药去皮,切成均匀的小丁。
红枣去核。
动作算不上多么娴熟,却异常认真专注。
安安像个小监工,搬着小板凳坐在厨房门口,抱着她的兔子,晃着小脚丫,时不时问一句:
妈妈,香了吗
妈妈,爸爸吃了就不痛了吗
嗯,快了,吃了暖暖的,就不痛了。
林晚耐心地回答着,小心地控制着火候。
锅里的小米粥渐渐变得浓稠,金黄的米油浮上来,混合着山药和红枣的清甜香气,在厨房里氤氲开。
窗外天色渐暗,别墅里亮起了温暖的灯光。
顾沉舟回来得比平时稍晚。
他脱下大衣递给李叔,眉宇间带着一丝处理完繁杂公务后的倦意,习惯性地按了按胃部的位置。
刚走进客厅,一股温暖而陌生的食物香气便钻入鼻腔,不是周姨惯常做的菜式,带着一种清甜的、熨帖的味道。
他脚步顿住,循着香味看向厨房的方向。
厨房门口,安安正坐在小板凳上,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怀里还抱着兔子。
厨房里,暖黄的灯光下,林晚背对着门口,正专注地用勺子轻轻搅动着砂锅里的粥。
她穿着简单的家居服,系着碎花围裙,微卷的发梢垂在颈侧,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柔和而宁静。
热气蒸腾,模糊了她的轮廓,却勾勒出一种……
久违的、属于家的烟火气息。
顾沉舟站在光影交界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深邃的眼眸里,冰冷疏离的外壳似乎被这温热的香气和柔和的灯光悄然融化了一角,露出底下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紧抿的唇线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疲惫地按了按眉心,转身走向餐厅。
51
晚餐的气氛依旧沉默,却不再像前几天那样冰冷窒息。
餐桌上除了周姨做的几道菜,还多了一小砂锅冒着热气的金黄小米粥。
粥熬得浓稠软糯,里面均匀地分布着煮得绵软的山药丁和饱满的红枣。
安安献宝似的把粥推到顾沉舟面前:
爸爸!快吃!妈妈煮的!养胃的!吃了就不痛痛了!
顾沉舟的目光落在眼前这碗色泽诱人的粥上,热气熏在他的下巴上,带来微暖的湿意。
他抬起眼,视线掠过安安期待的小脸,落在对面正低头假装认真吃饭的林晚身上。
她似乎有些紧张,拿着筷子的指尖微微泛白。
他沉默了几秒,在安安快要忍不住催促时,终于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送入口中。
温热的、带着谷物天然甜香和红枣清甜的粥滑过喉咙,落入有些隐隐作痛的胃里,带来一种奇异的、熨帖的暖意。
很舒服。
是他这些年应付差事般喝下去的无数碗白粥、药粥都无法比拟的舒服。
他没什么表情,只是动作缓慢地一勺接一勺地吃着。
没有夸赞,甚至没有多看林晚一眼。
但林晚一直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关注着。
看到他虽然没有说话,却把那碗粥吃得干干净净,连一粒米都没剩下时,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一股小小的、隐秘的喜悦悄悄爬上心头。
他吃了。
他全都吃完了!
52
深夜,别墅陷入一片沉寂。
林晚陪着安安讲完故事,哄她睡熟后,才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房间。
刚洗漱完准备躺下,就听到隔壁主卧的方向传来一阵压抑的、沉闷的咳嗽声,断断续续,比白天听起来更严重。
她的心立刻揪了起来。
晚上那碗粥……
难道没起作用
还是他工作太晚,又没好好休息
咳嗽声持续了一会儿,渐渐低下去。
林晚松了口气,刚躺下没多久,那咳嗽声又响了起来,这次还伴随着一阵急促的、像是被呛到的喘息。
林晚再也躺不住了。
她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
走廊里只亮着几盏昏暗的地脚灯。
她走到主卧门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
就在这时,门内传来一声痛苦的闷哼,接着是有什么东西被打翻在地的轻微声响!
林晚心里一惊,再也顾不得许多,轻轻拧开了房门。
主卧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
顾沉舟半靠在床头,脸色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他一手死死按着上腹的位置,指关节用力到泛白,身体因为疼痛而微微蜷缩。
地上,一个玻璃水杯打翻了,水渍洇湿了深色的地毯。
他似乎想下床去捡杯子,刚一动,胃部的剧痛就让他倒抽一口冷气,闷哼一声,眉头痛苦地拧成一团。
别动!
林晚几步冲过去,也顾不上什么避嫌了,按住他的肩膀,
你怎么样
顾沉舟抬起眼,因为疼痛,他眼神有些涣散,焦距似乎都无法集中。
看到是林晚,他紧蹙的眉头似乎拧得更紧了些,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声音,像是在抗拒她的靠近。
林晚看着他疼得冷汗涔涔的样子,又气又急:
让你按时吃饭不听!胃疼了还硬撑!活该!
嘴上骂着,动作却没停。
她迅速扶着他靠好,转身去浴室拧了条热毛巾回来。
拿着,敷着!
她把温热的毛巾不由分说地塞进他按着胃部的手里,又匆匆下楼,轻车熟路地找到药箱,翻出上次医生留下的胃药,倒了杯温水。
回到房间,她把药片和水递到顾沉舟嘴边:
吃药!
顾沉舟疼得意识都有些模糊,只是凭着本能,就着她的手,艰难地把药片吞了下去,又喝了几口水。
温热的毛巾敷在痉挛的胃部,带来些许缓解。
他靠在床头,闭着眼,急促的呼吸慢慢平复了一些,但脸色依旧难看,眉头紧锁。
林晚看着他这副虚弱的样子,心里那点火气早就被心疼取代了。
她坐在床边,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守着他,时不时伸手探探他额头的温度,确认他没有发烧。
53
时间一点点流逝。
药效似乎开始起作用,顾沉舟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似乎睡着了。
林晚松了口气,正准备起身离开,手腕却猛地一紧!
她低头,发现顾沉舟不知何时抓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执拗。
昭昭……别走……
这一次,呓语更加清晰。
不再是模糊的别走。
而是带着名字的。
昭昭。
林晚的呼吸骤然停止!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手腕上传来的温度滚烫而固执。
林晚僵在床边,像一尊被施了定身咒的石像。
昏暗的灯光下,顾沉舟紧抓着她,眉头在睡梦中依旧微蹙,苍白的唇无意识地抿着,那声沙哑脆弱的昭昭仿佛还在空气中震颤。
昭昭……
他叫她昭昭。
这个认知像投入深潭的巨石,在她心里掀起滔天巨浪,瞬间淹没了所有声音。
六年前那些被她刻意忽略、不敢深想的碎片。
他偶尔落在她身上复杂难辨的目光,在她痴缠他时沉默的纵容,甚至在她故意刁难后,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被她误读为不耐的无奈……
此刻都因为这声呓语,被重新拼凑,指向一个让她心惊肉跳、又酸涩难言的可能。
难道……
他那时就……
林晚僵在那里,手腕被他滚烫的掌心包裹着,心跳如擂鼓,几乎要冲破胸腔!
她看着床上昏睡中依旧紧抓着她不放的男人,看着他苍白脆弱的脸,看着他那声呓语后微微抿起的、仿佛在寻求安慰的唇……
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迟来的、酸涩的悸动,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忘了抽回手。
也……
不想抽回手。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和手腕处传来的、清晰而灼热的温度。
54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攥紧,又酸又胀。
她看着他苍白脆弱的睡颜,看着他因为胃痛折磨而微微蜷缩的身体,一种迟来的、汹涌的心疼彻底压倒了所有震惊和疑虑。
她不再试图挣脱,反而用另一只自由的手,轻轻拉过旁边的薄被,仔细地盖在他身上,连带着那只被她手腕束缚住的手也小心地盖好。
她就那么静静地坐在床边,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腕。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窗外的月光悄悄偏移。
他的呼吸渐渐平稳悠长,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沉入了更深沉的睡眠。
只有那只手,依旧固执地握着她的手腕,仿佛那是他混沌世界里唯一的锚点。
林晚靠在床头,困意渐渐袭来。
她看着两人交叠的手,感受着腕间传来的、清晰而灼热的温度,一种奇异的安宁感,伴随着难以言喻的酸楚,悄然弥漫开来。
55
晨光熹微,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深色的地毯上投下一条细细的光带。
顾沉舟是被胃部残余的隐痛和一种奇异的、被包裹的温暖感唤醒的。
意识回笼的瞬间,他首先感受到的,是掌心下不属于自己的、温软的皮肤触感。
他猛地睁开眼。
熟悉的画面。
林晚靠在床头熟睡。
晨光勾勒着她柔和的轮廓,眼睫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显然睡得并不安稳。
而自己的手……
正紧紧地、以一种近乎霸道的姿态,攥着她纤细的手腕!
那截手腕被他攥得有些发红,在晨光下格外刺眼!
昨晚的记忆碎片般涌入脑海:
剧烈的胃痛,她的闯入,带着怒气的斥责,温热的毛巾,被强行喂下的药片……
还有,那混沌中死死抓住的浮木……
以及,那句脱口而出的昭昭!
顾沉舟的身体瞬间僵硬!
一股难以言喻的尴尬和震惊席卷了他!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了手!
动作太大,惊醒了本就睡得不沉的林晚。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正对上顾沉舟近在咫尺的、写满了震惊和复杂情绪的脸。
他眼神锐利,带着刚睡醒的茫然和一丝被撞破隐秘的狼狈,视线在她脸上和她被攥红的手腕之间飞快地扫视。
林晚也瞬间清醒了!
手腕上骤然失去的温度和束缚感让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脸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
空气凝固,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和沉默。
两人大眼瞪小眼,谁都没先开口。
咳……
林晚干咳一声,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试图转移话题,
你……感觉好点了吗胃还疼吗
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顾沉舟的目光在她微红的脸上停顿了一秒,随即飞快地移开,像是要掩饰什么,声音也有些不自然的紧绷:
……好多了。
他撑着身体坐起来,动作间牵动了胃部,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林晚立刻注意到了:
你别乱动!
她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扶他,手伸到一半,又尴尬地停在半空。
顾沉舟避开她的手,自己坐稳了,垂着眼眸整理了一下微皱的睡衣领口,遮住了眼底的翻涌。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只剩下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56
最终打破这诡异氛围的,是安安活力十足的小奶音。
爸爸!妈妈!起床啦!太阳晒屁股啦!
小姑娘像颗小炮弹一样咚咚咚地跑上楼,直接推开了虚掩的房门,扑到床边,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两个明显气氛不对的大人,
周奶奶做了香香的早餐!
林晚如蒙大赦,赶紧起身:
好,妈妈这就去洗漱!
几乎是落荒而逃。
顾沉舟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昨晚攥过她手腕的掌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温软的触感。
他紧抿着唇,眼神复杂难辨。
早餐桌上,气氛比昨晚更加微妙。
安安叽叽喳喳,快乐地分享着她昨晚做的梦。
林晚低着头,专注地给安安剥鸡蛋,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精细的工程。
顾沉舟沉默地喝着咖啡,目光偶尔扫过林晚,带着一种深思的审视,却不再有之前的冰冷敌意,反而多了几分探究和……
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周姨看在眼里,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吃过早餐,顾沉舟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去书房,而是放下咖啡杯,目光平静地看向林晚,语气听不出情绪:
去花园走走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
该来的,总会来。
57
清晨的花园带着露水的清新气息。
积雪已经融化了大半,常绿的植物在冬阳下显出勃勃生机。
两人沿着鹅卵石小径慢慢走着,中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谁都没有说话。
最终还是顾沉舟先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一株修剪整齐的冬青旁,转过身,目光沉静地落在林晚脸上,开门见山: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
那个‘被迫’离开的原因。还有,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而深邃,像是要穿透她的灵魂,
六年前,你对我,究竟有几分真
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在他身上,在他深刻的轮廓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林晚看着他深邃的眼睛,那里面的风暴似乎暂时平息,只剩下一种等待最终审判的沉静。
她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
解释清楚,或者彻底失去他和安安。
她深吸一口气,迎着阳光,也迎着他审视的目光,不再躲闪。
那些在心底演练了无数遍、删减了系统穿书等超现实词汇的解释,终于说出了口。
顾沉舟,
她声音清晰,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坦然,
我承认,接近你,最开始……确实带着目的。
她看到顾沉舟的眸光瞬间沉了下去,她立刻补充,
但那个目的,并非我的本意!我是被一个‘规则’束缚的。
‘规则’
顾沉舟重复了一遍,眉头微蹙。
对,一个我无法反抗、无法挣脱的‘规则’。
林晚的语气带着深深的无奈和痛苦,
它要求我接近你,甚至……甚至那晚的事,也是它强制要求的任务!我必须完成,否则……我会死。
顾沉舟的瞳孔猛地一缩!
死!
离开,同样是被‘规则’强制执行的。
林晚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哽咽,
我当时的意识完全被抽离,像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拽走,根本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不知道我怀了安安!
她抬起头,眼中蓄满了泪水,直直地望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恳切和痛苦,
顾沉舟,我没有骗你!如果我知道我有了安安,就算拼上这条命,我也绝不会离开你们!我怎么可能抛弃我的孩子!
她的话音落下,花园里一片寂静。
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顾沉舟沉默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黑眸里翻涌着惊涛骇浪。
震惊、难以置信、怀疑、还有一丝被巨大信息冲击后的茫然。
他紧紧盯着林晚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出一丝一毫说谎的痕迹。
可那双含着泪的杏眼里,只有深切的痛苦、无奈和一种近乎悲壮的真诚。
规则……
他低低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像是在咀嚼其中的分量,
什么样的‘规则’谁能证明
他的声音依旧带着质疑,但那堵坚冰般的不信任之墙,显然已经被这匪夷所思的解释撼动。
林晚苦笑着摇头:
我无法证明。它就像空气,无形无质,却真实地束缚着我。它现在……已经消失了。
她深吸一口气,往前走了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
但是顾沉舟,我对你的感觉……从很早开始,就不再仅仅是任务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坚定,在清晨的花园里回荡。
我会心疼你的隐忍,会为你被欺负而愤怒,会……偷偷地喜欢你。只是我不敢承认,也觉得那时的自己不配喜欢你。离开你和安安,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身不由己和……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阳光落在她脸上,照亮了她眼角的泪痕,也照亮了她眼底那份毫不掩饰的、迟来的爱意和深重的愧疚。
顾沉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看着她眼中那份熟悉又陌生的、带着痛楚的真诚,看着她左眼下那道在阳光下更显清晰的浅疤……
从前的画面一幕幕闪过脑海,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瞬间。
她为他出头扇堂妹巴掌时的凶狠,偷偷让阮先生给他涨工资时的别扭,在他生病时硬邦邦塞给他粥时的眼神闪躲……
巨大的冲击让他一时失语,只是深深地看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人。
林晚看着他眼中剧烈翻涌的情绪,看着他紧抿的唇线,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鼓起最后的勇气,从随身的衣袋里,掏出了那两条黏土手链。
一条颜色鲜亮,是她一直贴身珍藏的。
一条颜色暗淡,是从安安兔子口袋里掉出来的。
她将两条一模一样的手链,并排托在掌心,递到顾沉舟面前。
这个,是我做的。
她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
六年前……我做了两条。一条自己留着,另一条……
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下去,带着无尽的酸楚和怀念,
是想送给你的。
顾沉舟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两条手链上,看着它们跨越了六年时光,在此刻重合。
那粗糙的、笨拙的手工,像最无声却最有力的证据,狠狠撞在他摇摇欲坠的心防上!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林晚。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最后一丝冰冷的怀疑,终于在这迟来的信物和坦白的爱意面前,如同阳光下的薄冰,彻底碎裂、消融。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干涩的嘴唇微微翕动,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沙哑的、带着无尽疲惫和解脱般的低叹:
……回来就好。
他伸出手,不是去接手链,而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重,用微凉的指腹,轻轻抚过林晚左眼下那道浅淡的疤痕。
不管是阮昭昭还是林晚,
他唤她,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沉静,欢迎回来。
58
他指尖微凉的触感停留在林晚左眼下的疤痕上,带着一种迟来的、小心翼翼的珍重。
简单的四个字,却重逾千斤,带着尘埃落定后的沉静和一种林晚几乎不敢奢望的包容。
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不是悲伤,而是巨大的释然和汹涌而来的酸楚。
林晚看着他深邃眼眸里冰层消融后露出的、带着疲惫却无比真实的底色,喉咙哽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用力地点头,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在脚下微湿的鹅卵石上。
阳光穿过枝叶,在他们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冬日的风似乎都带上了暖意。
顾沉舟的手没有收回,指腹在那道浅疤上停留片刻,最终缓缓下移,带着一种生疏的、试探性的安抚意味,极其轻柔地、笨拙地擦去她脸颊上的泪痕。
动作很轻,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温和,却让林晚的心跳彻底失了序。
那层横亘在两人之间、名为恨意和不信任的坚冰,在这一刻,被迟来的解释、信物、和这一声欢迎,彻底击碎了。
59
回到别墅,气氛发生了微妙而彻底的变化。
无形的隔阂消失了。
林晚不再是被刻意忽视的透明人,顾沉舟周身那冻死人的低气压也悄然散去。
虽然依旧话不多,眼神里却少了审视和冰冷,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和……
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最高兴的莫过于安安。
小姑娘敏锐地捕捉到了空气中那点不同,像只终于等到春天的小鸟,重新变得活泼欢快起来。
她一会儿黏在林晚身边妈妈妈妈叫个不停,一会儿又跑去拉着顾沉舟的手,小嘴叭叭地分享着幼儿园的新鲜事。
早餐时,林晚习惯性地拿起顾沉舟面前的空碗,准备给他盛周姨熬好的小米粥。
顾沉舟正看着平板上的财经新闻,感受到她的动作,目光从屏幕上移开,落在她拿着碗的手上,没有拒绝,只是极其自然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林晚盛好粥,轻轻放到他面前。
谢谢。
低沉的声音响起,很轻,却清晰地落入林晚耳中。
林晚拿着勺子的手顿了一下,一股暖流悄然滑过心田。
她低头掩饰嘴角扬起的弧度:
……应该的。
安安眨巴着大眼睛,看着爸爸吃了一口妈妈盛的粥,立刻献宝似的把自己碗里的鸡蛋黄挖出来,颤巍巍地放到顾沉舟的粥碗边:
爸爸!蛋黄!营养!
顾沉舟看着碗边那金灿灿、油汪汪的蛋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向来对这类食物敬谢不敏。
但看着女儿亮晶晶、充满期待的大眼睛,他沉默了两秒,最终还是拿起勺子,面不改色地将那颗蛋黄连同粥一起送进了嘴里,嚼了两下,咽了下去。
嗯。
他对着安安,从喉咙里挤出一个表示肯定的单音节。
安安立刻高兴地拍起小手:
爸爸最棒!
又转头对林晚炫耀,
妈妈你看!爸爸吃光光!
林晚看着顾沉舟那副明明嫌弃却强忍着、还要维持父亲威严的别扭样子,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她赶紧低头喝粥,肩膀可疑地抖动了两下。
顾沉舟抬眼瞥了她一眼,眼神里掠过一丝无奈,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
周姨端着刚烤好的吐司出来,看着餐桌上这其乐融融(虽然依旧安静)的一幕,脸上笑开了花,小声嘀咕:
这就对了嘛,一家人,就该这样……
60
日子像被重新按下了播放键,流淌出温暖平和的旋律。
林晚正式从客房搬了出来。
顾沉舟让周姨将那间阳光最好的房间收拾了出来。
安安兴奋地拖着她的小枕头跑来跑去,指挥着周姨把她最喜欢的几个娃娃摆到林晚房间的飘窗上。
这是皮皮!这是豆豆!它们陪妈妈睡!
安安一本正经地安排着。
林晚笑着,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看着这间被布置得明亮温馨的房间,窗台上摆着安安的娃娃,衣帽间里挂着她和顾沉舟让人添置的新衣服,床头柜上放着她和安安在亲子运动会上的合影……
一种久违的、名为归属感的东西,悄然填满了心房。
顾沉舟依旧很忙,但变化显而易见。
他开始准时下班回家吃晚饭。
饭桌上,虽然大部分时间还是安安叽叽喳喳当主角,林晚和周姨偶尔搭话,但他不再是沉默的背景板。
他会回应女儿的问题,虽然简短,却不再敷衍。
有时,他深邃的目光会落在正低头给安安挑鱼刺的林晚身上,带着一种沉静的、不易察觉的专注。
一天晚上,林晚哄睡了安安,轻轻关上儿童房的门。
路过书房时,发现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暖黄的灯光。
她下意识地放轻脚步,透过门缝往里看了一眼。
顾沉舟还在工作,穿着深灰色的家居服,坐在宽大的书桌后,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眉头微蹙,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
暖黄的灯光柔和了他冷硬的轮廓,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
手边放着的不是咖啡,而是一杯……
冒着热气的牛奶。
林晚的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
看来周姨的养生监督很到位。
她正准备悄悄离开,顾沉舟却像是有所感应,忽然抬起头,目光精准地穿过门缝,捕捉到了她的身影。
四目相对。
林晚被抓包,有点尴尬,刚想开口解释。
顾沉舟却先开了口,声音透过门缝传来,低沉而自然:
安安睡了
嗯,刚睡着。
林晚松了口气。
顾沉舟点了点头,视线重新落回屏幕,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状似随意地补充了一句:
厨房温着牛奶。
林晚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心头微暖:
……好。
她轻声应道,脚步轻快地下了楼。
61
周末,难得的阳光晴好。
顾沉舟没有去公司,而是被安安硬拉着,和林晚一起在家庭影院看动画片。
巨大的屏幕上演着幼稚的歌舞,顾沉舟显然对这种精神污染毫无兴趣,眉头微蹙,靠在舒适的沙发里,长腿交叠,姿态放松,目光却有些放空,显然心思不在这上面。
安安却看得津津有味,抱着她的秃毛兔子,一会儿咯咯笑,一会儿跟着音乐扭动小屁股。
林晚坐在安安另一边,手里拿着针线盒。
那只可怜的兔子玩偶背带裤的带子又开线了,露出里面灰扑扑的填充棉。
她低着头,借着屏幕的光,小心地穿针引线,动作算不上娴熟,却异常认真。
妈妈,好了吗
安安看了一会儿动画,又忍不住凑过来看她的兔子。
快了快了,妈妈在给兔子缝漂亮的新带子。
林晚哄道,捏着细小的针,努力对准开线的地方。
顾沉舟的目光不知何时从虚无的放空中收了回来,落在了林晚低垂的侧脸上。
屏幕变幻的光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她微微蹙着眉,神情专注,指尖捏着细小的针,笨拙却无比耐心地缝合着那只破旧的兔子。
那画面,有种奇异的宁静和……
温柔。
他静静地看着,深邃的眼眸里映着屏幕的光,翻涌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名为心安的情绪。
这平凡琐碎的一幕,竟比他签下任何一份天价合同都更能熨帖他紧绷的神经。
哎呀!
林晚低呼一声,针尖不小心刺到了手指,渗出一颗小小的血珠。
怎么了妈妈
安安紧张地问。
没事没事。
林晚把手指放进嘴里吮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了过来,掌心摊开,上面躺着一枚小小的卡通创可贴。
显然是安安的储备物资。
林晚抬头,对上顾沉舟平静的目光。
贴上。
他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
林晚接过那枚印着小星星的创可贴,撕开,小心地贴在指尖。
微凉的触感,却让她心里暖烘烘的。
谢谢。
她小声说。
顾沉舟没应声,只是收回手,目光重新投向大屏幕,仿佛刚才递创可贴只是顺手。
只是那微微上扬的嘴角,泄露了他一丝不易察觉的心情。
62
晚上,哄睡了安安,林晚回到自己房间,发现书桌上多了一个小小的画框。
她好奇地拿起来。
画框里,是安安在幼儿园画的一幅蜡笔画。
用色大胆而稚嫩:
蓝蓝的天空,绿绿的草地,金灿灿的太阳。
画面的中央,画着三个手拉手的小人。
穿着蓝色衣服、个子最高的小人(头顶还歪歪扭扭写着爸爸),穿着粉色裙子、扎着小辫子的小人(写着安安),还有一个穿着黄色裙子、头发长长的漂亮小人(旁边画了个箭头,指向妈妈)。
三个小人笑得嘴巴咧到了耳朵根,旁边还画着一只歪歪扭扭、但一眼就能认出是那只秃毛兔子的轮廓。
画的最下面,用稚嫩的笔迹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我的家。
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四肢百骸,林晚的眼眶瞬间湿润了。
她拿着画框,指尖轻轻拂过画纸上那三个手拉手的小人,拂过我的家那三个字,仿佛能触摸到女儿那颗纯粹而充满爱的心。
她拿着画框走出房间,想去跟顾沉舟分享这份感动。
刚走到楼梯口,就看到顾沉舟也正从书房出来,手里同样拿着一个平板电脑。
两人在楼梯口相遇。
顾沉舟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画框上,显然也看到了那幅画。
他的眼神柔和下来,唇角微微勾起一个清浅的弧度,将手里的平板递向林晚。
林晚疑惑地接过。
平板上显示着一封邮件,是幼儿园老师发来的邀请函。
标题是:启明星幼儿园‘我爱我家’主题画展邀请函。
邮件正文写道:
尊敬的顾先生、顾太太:诚挚邀请您二位于本周日下午两点,莅临我园参观‘我爱我家’主题幼儿画展。您女儿顾念安小朋友的作品《我的家》已被选为优秀作品展出,期待您的光临……
邮件下方,还附着一张电子邀请函,设计得童趣可爱。
林晚抬起头,看向顾沉舟。
顾沉舟的目光也正看着她。
暖黄的走廊灯光下,他深邃的眼眸里盛满了温和的笑意,像融化的春水。
他朝她伸出手,掌心向上,带着无声的邀请。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被巨大的喜悦填满。
她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手放进他宽大温热的掌心。
顾沉舟收拢手指,将她微凉的手包裹住。
他微微俯身,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和笃定:
一起去。
看我们的家。
63
启明星幼儿园的礼堂被布置成了充满童趣的画廊。
彩色的气球拱门,琳琅满目、充满想象力的儿童画挂满了墙壁和展架,空气里弥漫着蜡笔和水彩的味道,还有孩子们兴奋的叽喳声和家长们的赞叹声。
安安像只骄傲的小孔雀,一手牵着顾沉舟,一手牵着林晚,目标明确地直奔自己的作品展位。
她那幅《我的家》被装裱在精致的画框里,挂在显眼的位置。
三个手拉手的彩色小人和那只歪歪扭扭的兔子,在明亮的射灯下显得格外温暖。
看!妈妈!爸爸!安安的画!
安安兴奋地指着,小脸激动得通红。
顾沉舟看着画上那个代表自己的、顶着爸爸二字、咧着大嘴的蓝色小人,再看看身边女儿雀跃的模样,素来冷峻的眉眼彻底舒展开,眼底漾开清浅的笑意。
他微微弯腰,摸了摸安安的发顶:
画得很好。
林晚更是心都化了,蹲下身亲了亲安安的脸蛋:
安安真棒!这是妈妈见过最漂亮的画!
一家三口站在画前,温馨和谐的画面引得周围不少家长侧目微笑。
64
参观完安安的画,顾沉舟被园长请去一边谈幼儿园扩建捐款的事宜。
林晚牵着安安,随意地看着其他小朋友的作品。
哟,这不是阮家那位……昭昭小姐吗
一个略显尖锐、带着浓浓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轻蔑的女声突然在身侧响起。
林晚脚步一顿,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昂贵皮草、妆容精致的中年女人正挽着一个同样衣着考究的男人站在几步开外,满脸的不可思议,眼神像探照灯一样在林晚脸上扫视,最后精准地定格在她左眼下方那道浅疤上。
林晚认出来了。
这是以前和阮家有些生意往来、也参加过几次阮家宴会的王太太。
一个出了名喜欢打听八卦、捧高踩低的角色。
王太太的丈夫也认出了林晚,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眼神变得有些微妙,带着审视和……
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毕竟,当年阮家大小姐毁容、性情乖戾、最后还意外身亡的消息,在他们那个圈子里可是传得沸沸扬扬。
哎呀,还真是昭昭啊!
王太太像是发现了什么稀罕物,踩着高跟鞋走近几步,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几个驻足看画的家长听到,
天哪!你这……你这脸……
她故作惊讶地掩着嘴,眼神却带着赤裸裸的挑剔和一丝幸灾乐祸,
还有这疤……啧啧,当年那事儿,可真是……唉,可怜见的。听说你后来……后来出事了怎么……
她的目光扫过林晚身上剪裁得体、但并非顶级奢侈品牌的羊绒大衣,又瞥了一眼她牵着的安安,意思不言而喻。
你怎么还活着
还落魄成这样
还带着个孩子
安安被这陌生女人审视的目光和奇怪的语气吓到了,下意识地往林晚身后缩了缩,小手紧紧攥着妈妈的衣角。
林晚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这道疤,这道伴随了她两个世界的疤,此刻在王太太刻意的提醒和周围若有若无的打量下,仿佛又变得灼热滚烫起来。
久违的难堪和一丝旧日的阴影悄然爬上心头。
她下意识地想侧过脸,想用头发遮一遮。
这位太太。
一道低沉冷冽、极具穿透力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像冰锥瞬间刺破了凝滞尴尬的空气。
林晚猛地回头。
顾沉舟不知何时已经结束了谈话,大步走了过来。
他身姿挺拔,穿着剪裁完美的深色大衣,气场强大,瞬间将所有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他径直走到林晚身边,高大挺拔的身影如同坚实的壁垒,将她和安安完全护在了身后。
他深邃的目光扫过王太太,眼神锐利如刀锋,带着毫不掩饰的冰冷和威压。
王太太被他看得心头一凛,脸上的假笑僵住了,强撑着开口:
顾、顾总您也在啊这位是……您太太
她显然也认出了顾沉舟,语气立刻变得谨慎小心,带着试探。
顾沉舟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目光却落在林晚下意识想要遮掩的左脸上。
他没有像在阮家花园那样,只是沉默地递上纸巾,或是像在幼儿园器材室那样,带着探究和愤怒去触碰确认。
他伸出手,动作自然而强势,却不是去遮掩那道疤。
在周围所有人的注视下,在安安懵懂的目光中,在对面王太太夫妇惊愕的视线里——
顾沉舟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和一种近乎虔诚的珍重,轻轻抚上了林晚左眼下方那道浅淡的疤痕!
温热的指腹,带着薄茧的微糙触感,清晰地烙印在皮肤上。
林晚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忘记了呼吸。
顾沉舟的目光专注地落在她的脸上,仿佛全世界只剩下这一处。
他的指尖在那道浅疤上极其轻柔地摩挲了一下,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他微微俯身,温热的、带着雪松清冽气息的唇,轻轻地、无比清晰地印在了那道疤痕之上!
一个吻!
一个烙印般的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礼堂里所有的喧嚣都远去。
林晚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感觉到唇瓣落在疤痕上的温热触感,和他指尖残留的温度。
她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剧烈地跳动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腔!
顾沉舟直起身,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她瞬间爆红的脸颊和震惊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宣告般的郑重,响彻在寂静的礼堂一角:
这道痕迹,是我太太独一无二的勋章。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早已目瞪口呆的王太太,那眼神里的冰冷足以将人冻僵,
至于我太太的过去,轮不到外人置评。至于现在——
他手臂一伸,强势而自然地揽住林晚纤细的腰肢,将她更紧地拥向自己身侧,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向王太太夫妇:
她是我顾沉舟明媒正娶的夫人,顾念安的母亲。
顾家的女主人。
懂了吗
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的重锤,砸得王太太夫妇脸色煞白,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王太太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剩下惊恐和难以置信。
周围几个看画的家长也全都屏住了呼吸,看向林晚的目光瞬间充满了敬畏和羡慕。
顾沉舟说完,不再看那对夫妇一眼,仿佛他们只是微不足道的尘埃。
他揽着林晚腰肢的手微微用力,带着她转身,另一只手则牵起了旁边还处于呆滞状态的安安。
走了。
他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淡,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宣言和亲吻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举动。
林晚被他半拥着,脚步还有些发飘,脸颊烫得能煎鸡蛋,心脏还在疯狂擂鼓。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顾沉舟。
顾沉舟也正好垂眸看她。
深邃的眼眸里,刚才面对外人时的冰冷威压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带着安抚力量的平静,还有一丝……
几不可察的、只对她流露的、近乎温柔的笑意。
他紧了紧揽在她腰间的手,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
挺好看的。
不用挡。
65
回程的车里,气氛有些微妙的安静。
安安似乎还在消化刚才爸爸亲妈妈脸脸和说妈妈是勋章的巨大信息量,抱着她的兔子,大眼睛一会儿看看爸爸,一会儿看看妈妈,小脸上满是好奇。
林晚坐在顾沉舟旁边,身体还有些僵硬。
脸颊上被他亲吻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灼热的烙印感,一路烧到耳根。
她垂着眼,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顾沉舟则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侧脸线条依旧冷硬,但紧绷的下颌线却彻底放松下来,唇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回家的路上。
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细小的雪花,纷纷扬扬,在路灯的光晕里旋转飞舞。
安安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忽然打破沉默,小奶音带着无比的认真和骄傲:
爸爸说得对!妈妈的疤疤是勋章!是超人勋章!比奥特曼还厉害!
林晚被女儿稚气又笃定的话逗笑了,心里的最后一点难堪和羞赧也烟消云散。
她伸手摸了摸安安的小脸:
嗯,安安也最棒。
顾沉舟也睁开眼,看向窗外纷飞的雪,又侧过脸,目光落在林晚带着温暖笑意的侧脸上。
雪花无声地落在车窗上,映着车内温暖的灯光和一大一小两个依偎的身影。
他伸出手,不是去握林晚的手,而是极其自然地,用微凉的指尖,轻轻拂去了落在她肩头的一片雪花。
动作轻柔,带着一种无声的亲昵。
林晚的心尖微微一颤,没有躲闪。
车子驶入别墅大门,在温暖的灯火前停下。
顾沉舟率先下车,绕到林晚这边,替她拉开车门。
风雪夹杂着寒意扑面而来,林晚刚踏出一步,一件带着体温和清冽雪松气息的深色大衣便兜头罩了下来,将她裹了个严严实实。
穿上。
顾沉舟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不容置疑。
林晚裹紧还带着他体温的大衣,巨大的暖意瞬间驱散了寒冷。
她抬起头,看着站在风雪里、只穿着单薄衬衫和羊毛衫的顾沉舟。
雪花落在他浓密的黑发和宽阔的肩头,他深邃的眼眸在门厅温暖的灯光映照下,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
顾沉舟……
林晚心头滚烫,千言万语哽在喉间。
顾沉舟却只是伸出手,将她被大衣裹得有些臃肿的身体轻轻拥入怀中。
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实,隔绝了所有的风雪和过往的阴霾。
雪花无声地落在他们相拥的身影周围。
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风雪的温度,却比任何火焰都要滚烫:
外面冷。
回家了。
66
别墅里暖气开得很足,将门外的风雪彻底隔绝。
水晶吊灯洒下温暖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周姨特意炖煮的、驱寒的甜汤香气。
安安一进门就被周姨带去洗澡换衣服了,兴奋的小奶音在楼梯间回荡:
周奶奶!爸爸亲妈妈脸脸了!还说妈妈的疤疤是勋章!
林晚裹着顾沉舟那件宽大的、还带着他体温和清冽雪松气息的大衣,站在玄关处,脸颊上的热度还没完全褪去,像有两团小火苗在烧。
顾沉舟那句回家了仿佛还带着风雪的温度,烙印在耳边。
顾沉舟脱下沾了雪粒的薄外套递给李叔,身上只余一件深灰色的羊绒衫,勾勒出宽肩窄腰的挺拔轮廓。
他转身,看向依旧裹在他的大衣里、显得有些无措的林晚,深邃的眸光在暖光下显得格外沉静。
上楼。
他言简意赅,率先走向楼梯。
林晚像个听话的跟班,亦步亦趋地跟着。
大衣的下摆拖在地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礼堂里那个惊世骇俗的吻和宣告,一会儿是风雪中那个坚实温暖的怀抱,心脏还在不争气地砰砰直跳。
顾沉舟没有回主卧,也没有去书房。
他径直走向别墅三楼尽头,推开了一扇厚重的、林晚从未进去过的橡木门。
67
门内,是一个宽敞开阔的露台。
露台四周装着透明的玻璃围栏,顶部是透明的玻璃穹顶,像一个巨大的水晶盒子。
此刻,玻璃穹顶和围栏外,是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
路灯的光晕在纷飞的雪花中晕染开,将整个被白雪覆盖的花园和远处的城市轮廓,都装进了这个晶莹剔透的盒子里,美得像一个不真实的梦境。
露台中央,只放着一张铺着厚实羊绒毯的藤编沙发,旁边是一个小小的、燃着橘红色火焰的酒精壁炉,散发着融融暖意,驱散了玻璃外的寒意。
顾沉舟走到沙发边,示意林晚坐下。
林晚脱掉那件过于宽大的外套,小心地坐在柔软的沙发一角,目光被外面梦幻般的雪景牢牢吸引。
太美了。
也……
太安静了。
安静得仿佛能听到雪花落在玻璃顶上的簌簌声,和她自己有些失控的心跳。
顾沉舟没有坐。
他站在沙发旁,高大的身影逆着壁炉温暖的光,轮廓显得有些模糊。
露台柔和的灯光落在他深邃的眉眼间,少了几分平日的冷硬疏离,多了几分……
难以言喻的郑重。
他没有看雪景,目光沉静地落在林晚脸上。
林晚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手指下意识地揪紧了膝上的羊绒毯,小声问:
……带我来这里,看雪吗
声音在空旷安静的露台里显得有些飘忽。
顾沉舟没有回答。
他只是静静地看了她几秒,仿佛在确认什么,又仿佛在积蓄某种力量。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林晚瞬间屏住呼吸的动作。
他缓缓地、单膝跪了下来。
坚硬冰冷的玻璃地面,昂贵的西裤膝盖处直接接触。
他身姿依旧挺拔,没有丝毫狼狈,只有一种沉静如山的郑重。
他微微仰起头,深邃的眼眸在壁炉跳跃火光的映照下,清晰地映着林晚瞬间呆滞的脸庞。
林晚的大脑嗡的一声,彻底空白!
她下意识地捂住嘴,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他……
他跪下了
单膝!
这姿势……
这场景……
顾沉舟无视她的震惊,骨节分明的手伸向大衣内侧口袋,掏出了一个深蓝色天鹅绒的首饰盒。
盒子在他掌心打开的动作,缓慢而充满仪式感。
露台柔和的灯光和壁炉橘红的火光交织在一起,精准地落在首饰盒打开的瞬间——
一枚戒指静静地躺在黑色丝绒衬垫上。
不是那种夸张到能闪瞎眼的鸽子蛋,却足够惊艳。
戒托是极简的铂金,线条流畅优雅。
主石是一颗切割完美的圆形钻石,在光线下折射出璀璨却不刺眼的火彩,纯净得如同凝固的冰晶。
钻石的周围,没有任何繁复的碎钻镶嵌,只有戒托两侧内凹处,极其精巧地镶嵌着两排极细小的、几乎看不见的蓝钻,像守护着主钻的静谧星河,低调中透着无与伦比的奢华与永恒感。
简洁,大气,却有着直击人心的力量。
林晚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她看着那枚戒指,又看看单膝跪在她面前、眼神沉静如深海的男人,巨大的冲击让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
顾沉舟的目光牢牢锁住她,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六年的分离、痛苦、挣扎、不信任,到此刻尘埃落定后的释然、珍重,以及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林晚,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在寂静的雪夜里,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林晚的心弦上,
六年前,阴差阳错,我们错过了太多。
他顿了顿,仿佛在回溯那段漫长的、布满荆棘的时光,眼神里带着深重的痛楚和遗憾。
谢谢你回来。
谢谢你给了我安安。
谢谢你……完整了我的生命。
壁炉的火光在他眼中跳跃,映亮了他眼底那份毫不掩饰的深情。
这枚戒指,迟到了六年。
他托着戒指盒的手平稳有力,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带着一个男人最郑重的承诺:
你愿意,正式成为顾太太吗
让我用余生,补偿你,爱护你,守护你和安安
雪花无声地落在玻璃穹顶上,堆积,滑落。
露台里温暖如春,壁炉的火焰跳跃着,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低沉而郑重的询问,和她震耳欲聋的心跳。
林晚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
不是悲伤,是巨大的喜悦、酸楚、释然,还有那迟到六年的、终于尘埃落定的归属感,将她彻底淹没。
她看着眼前单膝跪地的男人,看着他眼中那份沉甸甸的、跨越了漫长时光和无数误会的爱意,看着那枚在火光下璀璨生辉的戒指……
过往的一切委屈、忐忑、痛苦,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汹涌的暖流,直冲眼眶。
她用力点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深色的羊绒毯上,晕开深色的印记。
她哽咽着,却努力绽放出最灿烂的笑容,朝他伸出了自己微微颤抖的左手:
我愿意!
顾沉舟,余生请多指教!
顾沉舟看着她带泪的笑脸,看着她伸出的手,深邃的眼底也终于漾开了浓得化不开的笑意和如释重负的轻松。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戒指,冰凉的铂金圈套上她纤细的无名指根部。
尺寸完美,严丝合缝。
戒指戴上的瞬间,一股奇异的暖流仿佛顺着指尖蔓延至四肢百骸,林晚感觉自己的心被彻底填满了。
顾沉舟没有立刻起身。
他握着她的手,俯身,在那枚刚刚戴上的戒指上,印下一个温热而虔诚的吻。
然后,他抬起头,深邃的目光包裹着她。
林晚攀住他的脖颈,主动献上自己的唇。
一个带着泪水的、炙热而绵长的吻。
在漫天飞雪的晶莹世界里,在温暖壁炉的橘红光芒中,交换着迟到六年的承诺和无尽的爱意。
68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掩饰不住兴奋的快门声,在露台入口处响起。
沉浸在吻中的两人微微一僵,分开。
林晚脸颊爆红,循声望去。
只见露台的玻璃门被推开了一条缝。
安安的小脑袋探了进来,大眼睛亮得像星星,手里还举着一个粉色的儿童相机,小脸上是恶作剧得逞的灿烂笑容。
周姨站在她身后,满脸慈爱又带着点无奈的笑意,显然没拦住这只兴奋的小家伙。
爸爸!妈妈!羞羞!
安安咯咯笑着,抱着相机又咔嚓咔嚓连拍了好几张,
安安拍到了!拍到了!爸爸给妈妈戴戒指!还亲亲!
顾沉舟站起身,脸上难得地闪过一丝不自然的尴尬,但看着女儿那副快乐的模样,眼底只剩下纵容的暖意。
他走过去,一把将偷拍的小家伙捞起来抱进怀里,惩罚性地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小坏蛋。
林晚也红着脸走过来,看着安安相机屏幕上定格的画面。
顾沉舟单膝跪地的侧影,她伸出的手,还有那枚在火光下闪耀的戒指……
每一帧都充满了无声的爱意。
妈妈你看!
安安献宝似的把相机屏幕转向林晚,
安安拍得好不好
好,拍得特别好。
林晚看着照片,又看看身边抱着女儿、眼神温柔的男人,再看看自己无名指上那枚象征着承诺的戒指,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唇角却高高扬起,笑容幸福而满足。
顾沉舟一手抱着女儿,另一只手伸过来,无比自然地握住了林晚戴着戒指的手。
他的掌心温暖而有力,将她的手完全包裹住。
走了。
他低声说,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暖意,
这边冷。
回家。
他一手抱着咯咯笑的安安,一手紧紧牵着林晚,走向那扇透出温暖灯光的玻璃门,走向他们的家。
露台外,雪花依旧无声地飘落,覆盖着整个世界。
玻璃门内,灯火温暖。
顾沉舟握紧掌心里那只戴着戒指的手,感受着女儿在怀里沉甸甸的重量。
这一次,风雪再大,前路再长,他的手,都再也不会松开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