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寒潮失业
2022
年的冬天,寒意比往年更早地渗透了这座城市。我所在的售楼处,昔日人头攒动、电话不断的盛况早已消散殆尽,只剩下冰冷的大理石地面映着惨白的灯光。经理把我叫进办公室时,脸上挤出的歉意比哭还难看:阿城,公司撑不住了……项目停工,回款无望……他后面的话模糊在空气里,我抱着塞了水杯和几本房产资料的纸箱走出写字楼,寒风裹挟着尘沙抽在脸上。远处几栋未完工的烂尾楼像巨大的灰色墓碑,无声地宣告着这个行业的末路。
失业的钝痛持续了很久。起初是投简历石沉大海,后来连招聘网站都懒得再刷——满屏的地产精英渠道总监职位下,堆积着成千上万和我一样失魂落魄的同行。积蓄在焦虑的等待中无声蒸发,催缴房贷的短信却雷打不动。直到一个同样阴沉的下午,我漫无目的地晃荡到护城河下游。深冬的河岸荒凉,几棵枯柳枝条乱舞,却意外地,看见几个身影安静地戳在河边,像几尊生了根的塑像。
这景象莫名击中了我心底的荒芜。第二天,我揣着手机里仅剩的几百块,一头扎进老城区逼仄的渔缘渔具店。老板眼皮都懒得抬,听我说要最便宜的,随手丢过来一根沉甸甸的玻璃钢竿、一板塑料漂、几包蚯蚓和一小袋铅坠。河边小心点,他总算撩起眼皮,别把自己当鱼饵打了窝子。扛着这套家当重回河边,我笨拙地支开小马扎。挂饵成了第一道难关。塑料盒里红蚯蚓滑腻扭动,我两根手指捏着,钩尖不是扎到手就是扯断虫身,狼狈不堪。哎哟喂,大兄弟!你这手法,跟绣花似的,太斯文啦!6洪亮的东北腔带着笑意在身后炸开。回头,一个魁梧的老头正瞅着我乐。他头戴褪色鸭舌帽,军绿夹克敞着怀,裤腿卷到小腿肚,黄胶鞋沾满河泥,手里卷着根粗壮的旱烟。
王师傅,我尴尬地应着,头一回,真不会弄。
啥师傅不师傅,叫老王头!他几步跨过来,一屁股坐我旁边的石头上,鞋底碾灭烟头。瞅着!粗糙的大手探进盒里,捏起一条蚯蚓,指甲在它身上利落一掐,钩尖从这儿穿进去,留个头在外边儿动弹!鱼在水底下,贼精,就爱看活物扭啊扭的,这才叫有‘口’(咬钩)!眨眼间,蚯蚓已稳稳挂在钩上,头尾兀自颤动。
2
河边初遇
我学着他的样子,总算挂好。谢谢您……失业了,心里闷,出来瞎试试。
哎呀妈呀,失业算个球!老王头重新卷上烟,深吸一口,烟雾从鼻腔喷出,你看我,厂子里干了大半辈子,退了休不也天天来这儿‘喂鱼’钓鱼啊,磨性子!跟这漂似的,他指着我水面上纹丝不动的塑料漂,一沉一浮,急不得,恼不得。心静了,事儿才有缝儿钻进来!说不定啊,新饭碗就在这水底下藏着呢!他豁达的笑声在空旷的河边荡开。
老王头,又在忽悠新同志你那‘空军司令’(常钓不到鱼)的本事,可别误人子弟。温和的江浙口音传来。一个穿着整洁灰色夹克、戴金丝眼镜的老者踱步过来,手里碳素鱼竿闪着幽光,钓箱里的物件摆放得像手术器械般精准。这是老陈。
老陈头你个‘江南佬’,少拆台!老王头笑骂。
老陈对我点点头,递过一支烟(我摆手谢绝),看着我的钓组:新手,家伙够用。但想钓得多,得会‘做窝子’。他打开钓箱,拿出个小瓶,里面金灿灿的小米粒散发出浓郁酒香,喏,‘酒米’。选个水流稳的洄湾,打下去,把鱼‘请’过来。他边说边示范,手腕轻抖,一把酒米精准撒在我浮漂前方不远处,像下棋,落子得准。
正说着,一个洪亮又透着点油滑的川音插了进来:要得!老陈你这酒米霸道!不过嘛,钓鱼嘛,关键还是看‘手气’和‘饵料’噻!一个穿着花哨冲锋衣、圆脸带笑的中年人凑过来,这是老李。他变戏法似的摸出个小罐,里面是红绿相间、散发奇异甜香的糊状物,独家秘方!鲫鱼鲤鱼草鱼,闻到这个香,脑壳都要昏!
老王头嗤之以鼻:李胖子,少整那花里胡哨的,野河里的鱼,认的还是实在东西!
我像个刚入学的小学生,贪婪地吸收着这些迥异的钓经。老王头的粗犷直接,老陈的精细算计,老李的江湖路数,都在这片冰冷的水域旁奇妙地交融。
3
初钓惊喜
初尝收获的颤栗
照着老陈的指点,我往窝点补了点酒米。不久,水面上那根沉寂的塑料漂,突然毫无征兆地向下猛地一沉!心瞬间提到嗓子眼,血液轰地冲上头顶。
提竿!老王头一声断喝炸雷般响起。
我几乎是本能地双手攥紧鱼竿,奋力向上一扬!竿梢瞬间弯成一张紧绷的弓,一股清晰、顽强又带着点试探性的力量顺着鱼线猛烈地传导上来,直抵手心。那力量在水下左冲右突,鱼线切割水面,发出急促的嗡嗡声。
稳住!别硬拽!竿子竖起来,绷住劲儿,溜它!老王头在我身后指挥,声音沉稳有力。
我屏住呼吸,笨拙地遵循着指令,手臂因紧张和用力微微发抖。几个回合下来,水下那挣扎的力道终于弱了。小心翼翼地将鱼拉近水面,一抹耀眼的银白色在浑浊的河水中闪现。一条巴掌大的鲫鱼被提出了水面!它在半空中徒劳地扭动着身体,鳞片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反射着细碎的光。
老王头眼疾手快,拿起我的小抄网(简陋得像个漏勺),稳稳将它兜住。哈哈!开竿大吉!还是条板鲫(大鲫鱼)!不错不错!他笑得比自己钓到还开心。老陈也微笑着点头。老李则拍着我的肩膀:兄弟,手气旺得很嘛!开门红!
指尖触碰着那冰凉滑腻、充满生命力的鱼身,感受着它腮盖急促的张合,一种久违的、近乎原始的兴奋和满足感,像电流般瞬间击穿了我连日来的阴郁和麻木。这微不足道的收获,此刻却重若千钧。
4
鱼种解锁
解锁鱼种的惊喜交响
护城河像一本缓缓打开的秘笈,在老王头、老陈和老李这几位活字典的指点下,我开始磕磕绊绊地解读它的密码。
鲫鱼的试探
它们成了我最初的老师。老王头叼着烟卷,眯眼盯着我的浮漂:看!那漂尖轻轻点了两下,像小鸡啄米,接着稳稳顶起来——这是标准鲫鱼口!提!果然,手腕一抖,又是一尾银鲫出水。老陈补充:天冷,鲫鱼口轻,线组要细,漂要灵。蚯蚓剪小段,露一点点钩尖。
鲤鱼的蛮力
一个春寒料峭的清晨,窝点里密集的鱼星(气泡)像开了锅。老陈低声道:鲤鱼进窝了,小心。话音未落,我那支廉价浮漂毫无征兆地、干脆利落地被拉入水中,消失不见——黑漂!我猛一提竿,一股远超鲫鱼的狂暴力量瞬间爆发!鱼竿弯得几乎要折断,线轮吱呀作响。那巨物在水底疯狂冲刺、打桩,像一头被激怒的水牛。竖竿!绷住!别让它往草里钻!老王头在旁边吼。老李也凑过来:莫慌!它冲你就放点线,它停你就收!耗它体力!这场惊心动魄的拔河持续了十几分钟,当一条近两斤、金鳞赤尾的健硕鲤鱼终于被老陈用专业抄网擒获时,我浑身汗透,手臂酸麻,心脏狂跳,却忍不住放声大笑,所有的郁结仿佛都随着这笑声喷发出来。
草鱼的优雅突袭
初夏,水草丰茂。老李神秘兮兮地递给我一小把他自制的嫩草芯:试试这个,挂牢点,钓半水。浮漂静静躺在水面。突然,它没有任何征兆地、平稳而快速地向斜下方移动——走漂了!我下意识扬竿,一股沉重但异常沉稳的拉力传来,不似鲤鱼那般暴烈,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韧劲。水下的对手不紧不慢地游弋,带着我的鱼线在水草间穿行。草鱼!稳住了,它耐力好!老李叫道。果然,这条近三斤的青灰色草鱼,像个体力充沛的长跑选手,溜了许久才疲惫就范。清蒸后的鲜美,是河川最慷慨的馈赠。
鲶鱼的午夜幽灵
老王头极力怂恿我体验夜钓。夏夜,蚊虫肆虐。我们在岸边点了蚊香,昏黄的夜光漂像鬼火般浮在漆黑的水面上。腥臭的鸡肝做饵。守到快半夜,昏昏欲睡之际,夜光漂猛地一沉,接着被斜着拉走!提竿瞬间,一股沉甸甸、黏糊糊又带着强烈翻滚挣扎的力量传来,手感诡异。大鲶鱼!老王头兴奋地打开头灯。灯光下,一条近米长、浑身滑溜黏腻、长着触须的暗褐色怪物被拖出水面,狰狞又充满野性力量。这种与幽灵搏斗的刺激,让人头皮发麻又欲罢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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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解锁新的鱼种,都是一次心跳加速的探险。从蚯蚓到酒米,从草芯到鸡肝,从细线小钩到粗线大钩,从静水守钓到流水绷尖……简陋的装备在一次次实战和三位师傅的倾囊相授中不断升级、调整。护城河浑浊的水面下,仿佛藏着一个生机勃勃、充满未知挑战的小宇宙。每一次鱼线绷紧、竿梢弯下的瞬间,都是对失业阴霾最有力的撕扯。那些在冰冷河水旁、星空下、蚊虫嗡鸣中与鱼博弈的时光,成了我抵御生活寒流的温暖堡垒。
三伏天的日头把江面晒得直冒热气,我蹲在野塘边,汗珠子啪嗒啪嗒砸进打窝的玉米渣里。鱼竿是拼多多9.9包邮的便宜货,鱼线在指缝里磨得生疼,管他呢,反正现在除了钓鱼,也没别的事干。
第三竿刚甩出去,漂子突然跟触电似的抖了两下。我抄起家伙就往上拽,竿子弯成了张弓,鱼线嗡嗡响得跟弹棉花似的。好家伙!我一屁股坐地上,裤腿全是泥点子,和这鱼较上了劲。水面炸开一朵大水花,青灰色的麦鲮尾巴甩得老高,溅了我一脸腥水。这货跟疯了似的往水草里钻,我咬着牙硬往回扯,胳膊酸得跟不是自己的一样。
换了蚯蚓饵守在芦苇荡边,浮漂突然嗖地往下一沉。我猛地抬竿,竿梢都快戳到水面了。水下传来沉甸甸的拉扯感,土鲮这玩意儿精得很,专往石头缝里钻。我弓着腰,嘴里直嘟囔:小样儿,跟我斗!僵持了几分钟,它终于翻着白肚皮浮出水面,鳞片在太阳下亮得刺眼。
正歇着擦汗呢,漂子又动了。这次是条红眼鳟,性子比炮仗还爆,刚露头就一个鲤鱼打挺,差点把鱼竿给拽跑。我扯着嗓子喊了两声,也不知道是兴奋还是累的,最后连滚带爬地把鱼弄上岸,裤腿全湿透了,兜里的手机都泡了水。
夕阳把水面染成橘子色,我摸着鼓囊囊的鱼护,身上的汗酸味混着鱼腥气。管他什么失业不失业,今天这几尾活蹦乱跳的鲜货,够我吹半年牛了。
5
钓赛风波
钓赛风波:水面下的暗涌
混熟之后的一个傍晚,老王头凑过来,压低声音,眼里闪着一种我熟悉又陌生的光:兄弟,有个‘内部局’,去不去城西老杨的塘子,搞个赌鱼局,鱼身上都带着彩头,钓到对应鱼就能拿相应的钱,头奖……够你还几个月房贷的。他搓着手指,比了个数。
赌鱼这不太好吧……我心里咯噔一下。
啧!话别说那么难听!老王头打断我,一副你懂什么的表情,大家都是钓鱼的老熟人,就图个乐子,刺激刺激!老杨那人靠谱,塘子鱼情也好。咋样机会难得!
房贷的短信提示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挣扎片刻,对金钱的渴望压倒了疑虑。行……去看看。
周末,老王头骑着他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破三轮,载着我和老陈、老李,一路突突着来到城西一处偏僻鱼塘。塘子不大,水质尚可,周围停着几辆不错的车。塘主老杨,精瘦黝黑,眼珠灵活地转着,笑容热情里透着商人的精明。他给我们介绍规则:限竿一支,饵料不限(禁用活饵、毒饵),钓到身上带标记的鱼就能按标记领取对应奖金,比赛限时四小时。
比赛开始。我选了处有稀疏水草的回湾,按老陈教的,用大量酒米和商品窝料打了重窝。老李在我左边,正神神秘秘地往饵料里加他那祖传秘方,味道甜腻得呛人。老王头则大大咧咧地坐在我对面,一副重在参与的架势。老陈在我右边,气定神闲地调漂、开饵,动作一丝不苟。
起初很顺利。窝子发得很快,鲫鱼接二连三上钩,偶尔还来个惊喜的鲤鱼。老李那边也频频扬竿,兴奋地大呼小叫。老王头则钓得稀稀拉拉,骂骂咧咧说今天鱼不给我老王面子。
然而,开赛一个多小时后,我对面角落一个穿着崭新冲锋衣、装备极其精良的年轻人引起了我的注意。他上鱼的频率高得离谱,而且几乎条条都是大货!鲤鱼、草鱼、大板鲫,像排着队咬他的钩。更可疑的是,他每次上鱼前,都会有一个极其隐蔽的低头动作,手似乎快速在饵料盆和口袋间移动一下。
老陈,你看对面那小子……我低声示意。
老陈扶了扶眼镜,目光锐利地扫过去,观察了几分钟,眉头渐渐锁紧:不对劲。他抛竿频率不高,但几乎竿竿中鱼,还是大鱼。这概率……除非鱼都认识他。
他顿了顿,你看他每次换饵前,左手是不是都往裤兜里揣一下像是在加料。
老李也凑过来,眯着眼看:龟儿子!肯定有问题!老子闻到他那边飘过来的味儿有点怪,不像正经饵料!
就在这时,老李旁边一个脾气火爆的钓友张炮仗猛地站起来,指着那年轻人吼道:喂!对面穿红衣服那个!你搞什么鬼名堂当大家是瞎子你那饵料里加了什么料拿出来看看!
全场目光瞬间聚焦。那年轻人脸唰地白了,强作镇定:你……你血口喷人!我用的都是正规商品饵!凭什么给你看
正规饵正规饵能让你连杆上大物哄鬼呢!张炮仗不依不饶,塘主!老杨!这事你得管!不然这比赛还有啥公平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议论声四起。老杨一脸为难地跑过来:哎呀,各位消消气,消消气!有话好好说嘛……
好好说个屁!张炮仗是个直性子,让他把兜里东西掏出来!还有他那饵盆!敢不敢验
年轻人眼神慌乱,下意识捂住裤兜:你……你这是侵犯隐私!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捂什么老李也加入了声讨,老杨,规矩是你定的,禁用违禁饵料!今天不查清楚,我们可不答应!
群情激愤。老杨看压不住,只好硬着头皮对年轻人说:那个……小刘啊,要不……你配合一下让大家看看,也好还你个清白
叫小刘的年轻人脸色由白转红,额头冒汗,在众人逼视下,终于颤抖着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拇指大小的深棕色玻璃瓶,里面装着粘稠的黑色液体。他又把饵料盆推过来。老陈上前一步,拿起小瓶,拧开盖子,一股浓烈到刺鼻、近乎化学药剂的奇异腥甜味瞬间弥漫开来。他又仔细看了看盆里的饵团,发现颜色明显深于普通饵料,还夹杂着一些极细微的黑色结晶颗粒。
高强度化学促食剂,老陈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判断,还有信息素。这东西在竞技比赛都是绝对禁止的,对鱼有很强的强迫摄食作用,近乎于‘毒品’,对水体也有害。老杨,你该认识这东西吧
铁证如山。小刘颓然低下头。老杨脸色难看,狠狠瞪了小刘一眼,对着众人宣布:小刘违反比赛规则,使用违禁添加剂,取消参赛资格,之前钓到的鱼也不算数!请大家继续安心比赛!
他一把夺过那瓶黑水,转身走开。小刘在一片鄙夷的目光和议论声中,默默收拾装备,狼狈离去。
风波平息,比赛继续,但气氛明显凝重了许多。我强迫自己定下心神,专注于浮漂的细微动静。可钓带有彩头的目标鱼谈何容易,每次感觉有鱼咬钩,提竿上来却不是空钩,就是普通的鱼。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的心也愈发焦急。
就在比赛快结束时,我突然看到浮漂有了异样的动静。先是轻微地晃动,接着缓缓下沉。我屏住呼吸,握紧鱼竿,等待着最佳时机。当浮漂完全没入水中的那一刻,我猛地扬竿!一股强大的力量从水底传来,鱼线被绷得紧紧的。这鱼的力道不像是普通的鱼,我心中燃起一丝希望。
和鱼僵持了好一会儿,我慢慢稳住身形,开始按照老王头教的方法溜鱼。鱼在水下拼命挣扎,时而向左冲,时而向右突,试图挣脱鱼钩。我紧紧握住鱼竿,顺着鱼的力道调整,不敢有丝毫松懈。旁边的老王头、老陈和老李也纷纷为我加油助威。
经过一番激烈的较量,我终于将鱼拉近水面。一看,竟然是一条身上带着金色标记的大鲤鱼!这正是此次比赛中奖金颇为丰厚的目标鱼之一。我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小心翼翼地将鱼抄起。周围的钓友们纷纷围过来,投来羡慕的目光。
最终,凭借这条珍贵的鱼,我拿到了不错的奖金。当老杨把钱塞到我手里时,那份沉甸甸的触感带来的欣喜若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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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钓江湖
失业后的第三个月,银行卡余额报警的焦虑感已经和晨起时的困意一样如影随形。我盯着手机里钓友群跳动的消息,老周组了个海钓局,明早六点出发,缺个会开车的!是阿强发来的私信,还附了个呲牙笑的表情。
第二天凌晨四点,我摸黑爬起来收拾渔具。廉价的鱼竿在玄关处撞出清脆的响声,惊醒了正在沙发上蜷缩的橘猫。它不满地喵呜一声,爪子拍了拍我昨晚随手丢在地上的简历。
五点半,我准时抵达集合点。老周的皮卡后座堆满了五花八门的渔具箱,后备箱里甚至塞着个充气橡皮艇。就等你了!老周大着嗓门把一罐红牛扔给我,他脖子上的金链子在路灯下晃得人眼晕,今儿先杀到惠州小桂码头,听说最近马友鱼正肥!
车上还坐着新面孔——戴着棒球帽的姑娘小雨,她是老周生意伙伴的女儿,说是要体验男人的浪漫。副驾驶位上的林老师抱着个笔记本电脑,说是要顺路采集几个海域的水质数据。阿强则默不作声地摆弄着他的路亚竿,时不时往窗外弹烟灰。
三个小时的车程在七嘴八舌的闲聊中过得飞快。老周讲起他在东北冰钓的糗事,说有次冰面裂开,整个人带着鱼竿滑进冰窟窿,最后是被鱼线拽着才爬上来。小雨笑得前仰后合,林老师推了推眼镜,开始科普不同水域冰层的承重原理。阿强突然开口:前面路口右转,有个废弃鱼塘,去年有人在那钓上过十斤重的埃及塘鲺。
鬼使神差地,我们临时拐进了那条坑洼的土路。鱼塘四周长满了半人高的芦苇,水面漂浮着零星的水葫芦。老周抄起海竿就想打远投,被阿强拦住:这种死水要用蚯蚓饵,钓近岸。他动作利落地帮小雨挂饵,漂子下沉两目就提竿,记住了
小雨的第一竿就中鱼了。水面炸开巨大的水花,她尖叫着差点把鱼竿扔出去。老周在旁边喊:稳住!别放线!鱼在水下横冲直撞,把芦苇荡搅得乱七八糟。等阿强用抄网捞起这条浑身黏液的埃及塘鲺时,小雨的防晒衣已经沾满了泥点,却笑得比谁都开心。
离开鱼塘继续赶路,下午两点才到小桂码头。咸腥的海风卷着渔船的汽笛声扑面而来,老周熟门熟路地和船老大砍价,最后以三百块包下一艘破旧的木船。林老师站在船头,对着远处的海岛拍照:这片海域属于大亚湾生态保护区,鱼类资源...话没说完就被老周打断:行了教授,赶紧下竿!我都闻到鱼腥味了!
我学着阿强的样子,把挂着虾仁的钓组抛进海里。铅坠带着鱼线迅速下沉,突然竿梢猛地一弯。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鱼线已经嗖地被扯出去好几米。是马友!阿强冲过来帮我调整泄力,别硬拉,顺着它的劲放线!
这场拉锯战持续了将近十分钟。当银灰色的马友鱼被拉出水面时,它身上的鳞片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光泽,鱼尾拍打出的水花溅了我一脸。老周兴奋地掏出手机录像:这鱼清蒸最鲜!晚上必须加菜!
接下来的半个月,我们像群游牧民族,开着车在南方的水域间迁徙。在台山的红树林里钓腊鱼,小雨被招潮蟹夹了手指;在阳江的防波堤钓鱿鱼,林老师的笔记本电脑进了海水;在汕尾的野河钓土鲮,老周的鱼竿被拉成了满月,最后发现钩住的是条缠满渔网的大黑鱼。
最难忘的是在湛江的一个无人岛。阿强不知从哪搞来张手绘地图,说岛上有个火山口形成的淡水湖,里面藏着大家伙。橡皮艇载着我们在波涛中颠簸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登上那座荒岛。
湖水呈现出诡异的深蓝色,岸边布满锋利的火山岩。老周刚把抛竿甩出去,竿梢就被拉得直指水面。鱼线发出刺耳的嗡嗡声,他整个人被拽得趔趄了一下:这什么玩意儿比我家的摩托车还带劲!
我们轮流上阵和这条鱼较劲。小雨的胳膊累得直发抖,林老师的眼镜滑到鼻尖也顾不上扶。当那条一米多长的巨骨舌鱼破水而出时,所有人都惊呆了——它巨大的鳞片泛着青绿色的光,鱼尾拍起的水花足有半人高。
这是外来物种,不能放生。林老师喘着粗气说,可能是有人放生的观赏鱼。最后我们合力把这条巨鱼拖上岸,老周抹了把汗:今晚整条烤鱼,我带了孜然!
篝火在沙滩上噼啪作响,烤鱼的香气混着海风飘向远方。小雨哼着跑调的歌,老周和阿强用啤酒瓶敲打着节奏,林老师则在火光中记录着今天的发现。我望着满天繁星,忽然想起半个月前那个焦虑的清晨。原来当你不再执着于岸上的烦恼,水中的世界自有千万种精彩在等你上钩。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是前公司HR发来的消息:之前的岗位有新空缺,你还愿意回来吗我看着跳跃的篝火,手指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按下关机键。远处传来鱼线划破水面的声音,老周的大嗓门再次响起:又中鱼了!快来搭把手!
我抓起鱼竿冲向海边,夜色中的水面波光粼粼,仿佛藏着无数个等待解锁的秘密。
7
清澈坚守
半年后,我在另外一个城市建筑公司找到新工作。离别前夜,三位师父送来自制的浮漂:老王头用芦苇秆削的七星漂还带着毛刺,老陈的纳米漂漆着精确的吃铅刻度,老李的夜光漂里封着会发光的秘方。
最后一次垂钓,护城河倒映着满天星斗。我们谁都没提离别,只是当浮漂在月光下轻颤时,双手同时握住了鱼竿。水下传来的力道很沉,像要把这半年的晨霜夜露、风雨晴岚都拽出水面。
现在我的工位窗前总摆着那支三色浮漂。每当阳光穿过苇膜,就能看见那些在激流中学会的耐心,在浑水里练就的眼力,以及某种比鱼获更珍贵的、关于清澈的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