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吸进一口气,肺部撕裂般疼痛,呛咳着,被迫睁开了眼。
视线模糊,只有一片刺目的、晃动的纯白。消毒水的味道霸道地钻入鼻腔,混合着一种肉体衰败的、难以言喻的浊气。他艰难地转动眼球,适应着光线。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还有床边滴答作响的、复杂的仪器,冰冷的金属管线和塑料软管连接在他插着针头的手背上。
医院。他还活着。
一个身影急切地靠了过来,挡住了部分刺眼的光。是沈婧。她素净的脸上满是疲惫,眼下是浓重的青影,那双眼睛盛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尚未褪去的恐惧。
林默!你醒了!谢天谢地!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手紧紧抓住了他那只没被束缚的手,力道大得指节发白。手心的温度驱散了一点他内心深处的寒意。
林默张了张嘴,喉咙干涸得像被砂纸磨过,只能发出嘶哑的嗬嗬声。
别急,别说话。沈婧立刻起身,动作有些慌乱地拿起旁边柜子上的水杯,小心地将吸管凑到他干裂的唇边,医生说你昏迷了整整五天。五天!你知道吗,我差点以为……
她哽住了,没再说下去,只是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了几小口水。冰凉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阵刺痛后的舒缓。
我……林默终于挤出一个字。
是在国外发现的你,沈婧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后怕,就在港口附近,很偏僻的地方。发现时浑身是伤,后脑有重击痕迹,像是……被灭口未遂。她顿了一下,眼神复杂地审视着他,林默,你到底卷进了什么为什么有人要杀你还有……恒远集团那边,已经因为你涉嫌挪用那笔‘百亿资金’下了通缉令!
百亿资金通缉令
这两个词像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林默混沌的意识上。剧烈的头痛猛地袭来,无数碎片化的画面和声音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冲击着他脆弱的神经壁垒。
不是林默的记忆。是另一个人的。
——奢华却压抑的书房,空气里弥漫着上等雪茄的醇香和陈旧木头的味道。一个威严的老人坐在巨大的红木书桌后,眼神锐利如刀锋,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星回,这七十亿,是你的‘种子’……也是你的考验。别让我失望。那叠厚厚的、象征着天文数字财富的文件被推到他面前。
——冰冷的雨夜,挡风玻璃被密集的雨点砸得一片模糊。刺耳的刹车声!然后是震耳欲聋的撞击!身体被巨大的力量狠狠抛起,又撞回座椅,世界在眼前旋转、碎裂。剧痛淹没一切的瞬间,他艰难地侧过头,透过扭曲的车窗,看到了路边那辆深蓝色的、沾满泥点的厢式货车。一个穿着廉价夹克、身形无比熟悉的男人,正背对着车祸现场,站在倾盆大雨里打着电话……那是……十年前的自己!林默!
年轻的自己,顶着陈星回的名字,在恒远集团森严的等级阶梯上一步步攀登……
最后那场会议。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视着脚下车水马龙的城市森林,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会议室的门被推开,恒远集团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股东们鱼贯而入,脸上带着或惊惶、或愤怒、或不得不低头的屈辱。他转过身,迎着那些复杂的目光,清晰地吐出宣告胜利的裁决:从今天起,恒远集团,由职业经理人接管。陈氏家族,彻底退出经营核心。那一刻,掌控一切的快意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
然后又是死亡。去见沈婧的路上。前面一辆破旧的货车毫无征兆地停在路中间,司机下车打着电话……那该死的、熟悉的背影!致命的撞击从后方猛然袭来!在意识彻底消散前,他死死盯着那个路边打电话的身影,那张脸……依旧是林默!那个贫穷、懦弱、为了弟弟医药费就出卖了良知的货车司机!
呃啊——!林默猛地弓起身,发出一声野兽般的痛苦嘶吼,双手死死抱住几乎要炸裂的头颅。那些画面太过真实,那些属于陈星回的野心、谋划、成功、刻骨的恨意,以及最终两次惨烈的死亡,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深处。那不是梦!绝不是!
林默!林默你怎么了沈婧惊恐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用力按住他剧烈挣扎的手臂,医生!快叫医生!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好几只手用力按住,针头被粗暴地扯动,带来一阵刺痛。冰冷的针剂被推进血管,一股强大的倦意如同潮水般迅速淹没了他激烈的挣扎和混乱的意识。在彻底沉入黑暗前,一个无比清晰、冰冷彻骨的念头如同淬毒的匕首,钉入了他的意识核心:
恒远集团……陈国栋……陈荣轩……陈星宇……你们欠下的,是两条命!林默的命!陈星回的命!
该还了!
林默出院的那天,天色阴沉得如同浸透了墨汁,沉甸甸地压在鳞次栉比的高楼顶端。城市的风裹挟着初冬的寒意和尾气的浊气,吹在他脸上,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粘腻感。沈婧亲自开车送他,一路沉默。车窗外,那些曾经属于陈星回的战场——恒远集团高耸入云的玻璃幕墙总部、启点资本低调却位置绝佳的办公大楼——飞速掠过,像一幕幕无声的嘲讽剧。
车子最终停在一个破败的老旧小区门口。墙体斑驳,楼道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油烟混合的怪味。沈婧担忧地看着他:林默,通缉令还在……万事小心。有任何线索,第一时间联系我,别冲动。
林默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压抑着风暴。他推门下车,没有回头。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漆皮剥落的铁门,一股浓重的中药味和绝望的气息扑面而来。狭小的客厅里,父亲林建国的身影佝偻得厉害,正对着窗外出神,手里捏着一叠厚厚的、印着刺眼红色催收通知字样的账单。沙发上,弟弟林宇半躺着,一条腿打着厚厚的石膏,高高吊起,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角落里,散落着几个打包好的纸箱,透着一种仓皇逃离的气息。
爸,小宇。林默的声音干涩。
林建国猛地转过头,浑浊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喜,随即被更深的焦虑和恐惧淹没。小默你……你怎么回来了警察……警察没抓你他几乎是扑过来,枯瘦的手紧紧抓住林默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快走!他们说你卷走了恒远集团的钱!那是要杀头的罪啊!我们惹不起!惹不起啊!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布满皱纹的脸因恐惧而扭曲。
林宇也挣扎着撑起上半身,声音虚弱却急切:哥!快跑!别管我们!他们真的会抓你的!
看着父亲眼中深不见底的恐惧和弟弟腿上的石膏,一股混杂着酸楚和狂暴怒火的灼热液体猛地冲上林默的喉咙。恒远!又是恒远!不仅夺走了陈星回的生命,还要将林默也碾碎在这贫穷和债务的泥潭里,连带着他的家人一同窒息!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那几乎要撕裂胸膛的恨意,声音异常冷静:爸,小宇,别怕。我没拿他们的钱,是被人陷害的。我会解决。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刺眼的催收单,那些债,我也会处理。
你拿什么处理啊!林建国几乎崩溃地低吼,布满老茧的手指用力戳着那些账单,高利贷!利滚利!房子……房子马上就不是我们的了!你弟弟的腿……后续治疗还要钱!都是钱啊!
林默没有再解释。他走到客厅角落那个巨大的、落满灰尘的旧花盆前。那是母亲生前唯一喜欢的植物,母亲走后,只剩下干枯的泥土。他蹲下身,没有丝毫犹豫,双手直接插入冰冷板结的泥土里,用力向下挖掘。指甲缝里瞬间塞满了污垢。
哥你干什么林宇惊愕地看着他。
林建国也愣住了,忘记了哭泣。
林默的动作粗暴而坚定,泥土被刨开。很快,他的指尖触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被厚厚防水塑料袋包裹的小方块。他用力将它抠了出来,撕开塑料袋,一个普通的黑色U盘静静地躺在他满是泥污的手心。
在父亲和弟弟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林默紧紧攥住了那个U盘。里面是一段混乱而关键的音频声。伴随着剧烈的头痛,瞬间闪回——
……白助理!出事了!卡车……卡车撞上去了!人……人完了!完了啊!
一个年轻、充满恐惧、属于十年前林默自己的声音在脑海中尖利地响起。
……蠢货!慌什么!按计划,立刻离开现场!立刻!管好你的嘴!想想你的合同!想想你弟弟的医药费!
一个冰冷、带着命令口吻的中年男声。是白振华!恒远集团董事长陈国栋的头号心腹!
记忆的碎片被这U盘里封存的声音瞬间激活。十年前那个雨夜,他作为被白振华指使的货车司机,停在那个致命的路口。他看到了后面驶来的那辆黑色轿车,也看到了那辆疯狂加速撞上去的重型卡车!他甚至记得,卡车驾驶座的门在撞击后弹开了一瞬,一个印着陈星宇烫金名字的金属名片夹,就那样刺眼地掉落在泥泞的地上……
原来如此!嫁祸!从一开始,就是陈荣轩(陈星回的大伯)精心设计的毒计!用亲生儿子陈星宇(陈星回的大堂兄)的名片和资金流作为诱饵和替罪羊!真正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那个惊才绝艳、威胁到他长子地位的侄子——陈星回!
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浆般在林默胸腔里翻腾、奔涌。他紧紧攥着U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发出轻微的咯咯声。陈荣轩!白振华!恒远!
他站起身,无视父亲惊恐的追问和弟弟担忧的眼神,径直走进狭小的卫生间,冲掉手上的污泥,却冲不灭心头的烈焰。镜子里的男人,脸色苍白,眼神却像淬了火的寒冰,燃烧着属于陈星回的复仇之火和林默的绝望挣扎。
爸,小宇,他走出来,声音平静得可怕,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给我几天时间。一切都会结束。我保证。
他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外面阴沉的暮色里。目标明确——恒远集团总部大楼。他要找到那个知情的源头,陈国栋的秘书,刘明远。十年前,正是这个刘明远,以集团人事调令的名义,安排了他那次出差,将他送到了白振华的屠刀之下!
恒远集团总部大楼,林默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甚至有些寒酸的旧夹克,与周围衣着光鲜、步履匆匆的白领们格格不入。他刻意低着头,避开大厅里无处不在的监控探头,凭着陈星回记忆中清晰的内部路线图,熟门熟路地绕开前台和安保,走向通往高层办公区的专属电梯间。
他需要一张门禁卡。机会很快出现。一个穿着考究西装、神情倨傲的中年男人,正一边不耐烦地讲着电话,一边走向电梯。林默不动声色地靠近,在对方刷卡、电梯门开启的瞬间,装作被后面的人推搡了一下,身体猛地撞向那个男人。
哎哟!没长眼睛啊!男人被撞得一个趔趄,手机差点脱手,恼怒地呵斥。
对不起对不起!实在抱歉!林默连连鞠躬,语气惶恐卑微,趁着对方分神怒视他的瞬间,手指灵巧地一探一缩,一张冰冷的硬质卡片已经滑进了他的袖口。
电梯门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林默迅速拿出那张偷来的门禁卡,刷开了通往顶层助理办公区的权限。电梯无声而快速地上升,数字不断跳动。他靠着冰冷的厢壁,闭上眼睛,脑海中再次浮现十年前那个雨夜,以及陈星回临死前看到的两张脸在脑海中重叠、撕裂,带来一阵尖锐的眩晕。他用力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顶层到了。电梯门滑开,铺着厚厚地毯的走廊寂静无声,林默压低帽檐,快步走向走廊尽头那间挂着董事长特别助理
刘明远铭牌的办公室。门虚掩着。
他直接推门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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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很大,装修是低调奢华的风格。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令人眩晕的城市景观。刘明远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处理文件,听到动静抬起头。他保养得宜的脸上先是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待看清林默那张平凡、甚至带着点落魄的脸时,那丝不悦迅速变成了惊愕,随即又化为了然和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漠。
林默刘明远放下手中的笔,身体向后靠进真皮椅背,双手交叉放在腹部,嘴角甚至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真是稀客。怎么,在外面躲不下去了还是良心发现,准备自首了他的目光扫过林默寒酸的穿着,毫不掩饰其中的鄙夷,不过你胆子倒是不小,还敢跑到这里来。
林默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他没有理会对方的嘲讽,一步步走到办公桌前,双手撑在办公桌上,身体微微前倾,锐利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看向刘明远。
刘助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莫名的穿透力,我只问一次。十年前,是谁让你安排我去‘出差’,把我送到白振华手里的又是谁,在背后指使白振华,要我的命
刘明远脸上的那点嘲讽瞬间凝固了。他眼神闪烁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镇定,甚至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呵,有意思。十年了,突然翻旧账林默,你是不是被高利贷逼疯了还是觉得,现在攀扯上十年前的事,就能洗脱你挪用集团百亿巨款的嫌疑他身体前倾,语气带着威胁,我劝你识相点。你现在是通缉犯!主动离开,或许还能多活两天。
挪用林默嗤笑一声,眼神锐利如刀,那笔钱,从头到尾都是陈荣轩和陈星宇父子俩做的局!洗钱,避税,回购股权!我只是他们选中的替罪羊!他们想让我消失,彻底闭嘴,就像当年让陈星回消失一样干净!
陈星回三个字如同惊雷,狠狠劈在刘明远脸上!他瞳孔骤然收缩,身体猛地绷直,刚才的镇定和玩味荡然无存,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惊骇。这个名字,在恒远内部早已成为禁忌,十年无人敢提!这个卑微如蝼蚁的林默,怎么可能知道还知道得如此……准确
你……你胡说什么!刘明远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慌乱,他下意识地想去按桌上的内部通讯按钮。
就在他手指即将触碰到按钮的瞬间,林默动了!他并非攻击刘明远,而是猛地转身扑向巨大的落地窗!同时办公室的门被砰地一声撞开!几名穿着保安制服、身材魁梧的男人凶神恶煞地冲了进来!
抓住他!刘明远尖声嘶喊,脸色煞白。
晚了!
林默的手肘狠狠砸在落地窗一角一个不起眼的、用于紧急逃生的气压锁装置上!尖锐的警报声瞬间撕裂了顶层的宁静!那扇巨大的落地窗竟然应声向内弹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刺骨的寒风呼啸着灌入!
在保安们扑到跟前的前一秒,林默像一条滑溜的鱼,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从那道狭窄的缝隙中硬生生挤了出去!
啊——!刘明远和冲进来的保安都发出惊骇的叫声。
外面是数十层楼高的虚空!强劲的冷风瞬间包裹了林默,吹得他衣袂狂舞,几乎站立不稳。他并非要自杀。就在窗外下方不足半米处,有一条狭窄的、为清洁工人准备的金属检修走道,在建筑外墙上如同一条细线。
在身体坠落的瞬间,林默的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抓住了冰冷的金属栏杆!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他双臂剧痛,但他成功了!他整个人悬吊在高空之中,脚下是令人眩晕的车流和渺小如蚁的人群。
他抬起头,隔着玻璃,看到了刘明远那张因极度恐惧和震惊而扭曲的脸,以及保安们慌乱无措的身影。
足够了!刘明远那一瞬间的惊骇和脱口而出的陈星回,就是最好的答案!幕后黑手,呼之欲出!
林默不再犹豫,凭借着对建筑结构的熟悉(同样是陈星回记忆的馈赠),他沿着狭窄的检修走道,敏捷地向下攀爬,迅速消失在高楼冰冷的阴影里。
冰冷的寒风像无数细小的刀片,刮过林默裸露在外的皮肤。他从恒远大厦那令人窒息的阴影里脱身,如同从巨兽口中侥幸逃脱的猎物,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刘明远那张因陈星回三个字而瞬间扭曲的脸,彻底印证了他心中最黑暗的猜想。
他需要力量。需要足以撬动恒远这庞然大物的杠杆。而杠杆的另一端,只可能是一个人——吴启明,启点资本的创始人,那个在陈星回短暂而辉煌的生命中,唯一真正信任并携手缔造奇迹的伙伴。
吴启明早已隐居,带着启点资本被恒远恶意收购后的巨额财富和一腔被背叛的愤懑。他的住所并不难找,对于拥有陈星回全部记忆的林默来说,甚至清晰得如同回家的路。
车子驶离喧嚣的市区,拐进一片临湖的、被精心规划过的低密度别墅区,内部环境清幽,绿树成荫。最终停在一栋设计简约现代、掩映在竹林后的独栋别墅前。
林默按响了门铃。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但对林默来说,每一秒都像在重温陈星回与老友并肩作战的时光,也像在揭开一道血淋淋的旧伤疤。
门开了。站在门后的吴启明,比他记忆中(或者说,陈星回记忆中)苍老了不少,两鬓染上了一抹白,曾经锐意进取的眼神沉淀为一种看透世事的疏离和疲惫。他穿着舒适的棉麻家居服,手里还拿着一本翻开的书,看到林默时,眉头习惯性地皱了起来,带着被打扰的不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林默吴启明显然认出了他,语气平淡,带着距离感,我记得你。恒远财务部的人听说你最近……麻烦不小。他并没有让林默进门的意思,身体挡在门口,眼神审视着这个不速之客。
林默没有在意对方的冷淡。他直接举起手里拎着的一个普通纸袋,里面散发出刚出炉的、带着焦糖香气的甜香。
吴总,林默的声音平静,目光却直直地迎上吴启明审视的眼神,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尝尝吗刚出炉的甜甜圈。市中心老巷口那家,糖霜撒得特别厚,烤得有点焦边,咬下去外脆里糯……您最爱的那一款。
吴启明拿着书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眼中被惊愕所占据!你怎么知道,这个习惯——他最爱哪家店、喜欢什么口味、甚至那点独特的焦边口感——只有一个人知道!一个已经死了十年的人!
你……你是谁吴启明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波动,带着难以置信的沙哑,他下意识地侧身,让开了门口的道路。
林默走了进去,将纸袋放在玄关的柜子上。他没有坐下,而是转过身,再次看向吴启明。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平静,里面翻涌着属于陈星回的深刻恨意和不死不休的决绝。
老吴,林默开口,语气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久违的、不容置疑的熟稔,跟我联手。这一次,我们要彻底……剥夺恒远的经营权!
剥夺经营权吴启明重复着这个无比熟悉又无比遥远的词,脸上的惊愕迅速被一种混合着警惕、激动和巨大困惑的情绪取代。他紧紧盯着林默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破绽。为什么林默,你到底是谁恒远垮不垮台,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过是个被他们推出来顶罪的财务!
林默迎着吴启明锐利的审视,向前逼近一步。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钢针,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恨意和不容置疑的真实:
因为他们害我差点丧命!
因为陈荣轩,为了夺权,亲手策划撞死了自己的亲侄子!
因为恒远,欠了我——林默,也欠了‘他’——陈星回!整整两条命!
老吴,林默的眼神燃烧着近乎疯狂的光芒,他伸出手,仿佛要抓住那些无形的数据洪流,请用数据来证明我的正确!就像我们当年,用数据撕开第一个猎物时那样!
嗡——!
吴启明如遭雷击!整个人剧烈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手中的书啪嗒一声掉落在光洁的地板上。他死死瞪着林默,嘴唇哆嗦着,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一种近乎惊悚的确认!
用数据……证明我的正确……他喃喃地重复着林默最后那句话,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灵魂深处的颤抖。这句话!这个句式!这个在无数次深夜鏖战、在每一次决定性的金融狙击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都会对他说的、带着绝对信任和狂傲自信的开场白!
……星回吴启明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带着巨大的不确定和一种濒临崩溃的希望。他踉跄着向前一步,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锁住林默的脸,仿佛要穿透这具皮囊,看清里面那个早已消散的灵魂。是你吗真的是……你回来了
巨大的情感冲击让这位历经沧桑的金融老将身体微微摇晃,他不得不伸手扶住旁边的墙壁。震惊、狂喜、悲伤、难以置信……种种情绪在他脸上交织变幻,最终化为两行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滚落下来。十年了,那个他以为被黑暗彻底吞噬的天才伙伴,竟然以这样一种离奇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重新站在了他的面前!
林默(或者说,此刻主导着这具躯壳的意志)看着泪流满面的吴启明,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只是缓缓地、极其郑重地点了点头,眼神中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
老吴,他再次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恒远这座腐朽的帝国,该塌了。
冰冷的夜雨敲打着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在玻璃上蜿蜒流淌,将窗外璀璨的城市灯火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斑。宽敞的客厅里没有开主灯,只有角落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铺满整张实木长桌的文件、图表和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
吴启明坐在桌后,眼窝深陷,但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燃烧着一种沉寂十年后被重新点燃的火焰。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屏幕上复杂的金融模型和数据流如同星河般不断变幻。
证据链基本闭环了。吴启明的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却异常清晰有力,他指着屏幕上一条被高亮标注的资金流向图,陈荣轩和他岳父方家的‘鼎鑫’小贷公司,是给大嫂方薇那七十亿‘秘密资金’洗白的关键通道。表面是借贷给第三方皮包公司,实质资金经过多层空壳,最终回流到陈星宇控制的离岸账户,用于回购恒远股份。手法很老套,但架不住恒远这棵大树根深叶茂,没人敢查。
林默站在桌边,目光沉静地扫过那些图表。他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林默,冷静的姿态和周身散发出的掌控感,让吴启明恍惚间看到了那个早已逝去的天才青年。
鼎鑫经不起查,林默的声音很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寒意,高利贷、暴力催收、非法集资、坏账率造假……随便哪一条爆出来,都够方家喝一壶,也足以把陈荣轩拖进泥潭。关键是怎么让这把火烧起来。
还有陈荣轩(陈星回的二伯)那边,吴启明切换屏幕,调出另一份文件,他那个心腹张立,挪用了旗下‘荣信成长基金’近十亿资金,拆东墙补西墙,硬是把基金净值做成了神话般的年化200%。为了掩盖,他甚至动用了恒远集团母公司的短期流动性资金。这份挪用证据,吴启明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我已经‘匿名’送到他那位心高气傲、一心要证明自己不靠父荫的女儿陈雅婷(陈星回的二堂姐)的私人邮箱了。
林默点点头:陈雅婷和她父亲陈荣轩关系紧张,一直想摆脱‘二房女儿’的标签。这份证据是她向老头子证明自己能力和‘大义灭亲’立场的绝佳投名状。张立,完了。
接下来,吴启明的目光转向林默,带着询问,按你的意思,我们点燃导火索
点火。林默斩钉截铁。
第二天,一则由部分遭受重大损失的中小股东联名签署的公开信,如同一颗重磅炸弹,被精准投放到各大财经媒体和网络平台的核心版面。信件措辞激烈,直指恒远集团核心:
恒远集团实际控制人陈氏家族,长期涉嫌通过非法手段进行内部股权转移及遗产规避,严重侵害中小股东权益!近期集团股价因相关隐秘传闻已出现异常暴跌,致广大信任恒远的中小股东蒙受巨额、不公正损失!我们强烈要求:立即召开临时股东大会!彻查非法继承及利益输送问题!还所有股东一个真相!
公开信一出,瞬间引爆舆论!恒远集团的遮羞布被粗暴撕开,那些隐藏在光鲜财报和宏大叙事下的肮脏交易,暴露在公众审视的目光之下。恒远股价应声暴跌,恐慌性抛盘涌现,盘面一片惨绿!
恒远顶层,陈星宇的办公室气压低得能冻死人。他看着屏幕上飞速跳水的股价曲线,英俊的脸因为暴怒和恐慌而扭曲变形。
查!给我查清楚是谁在背后搞鬼!他对着电话咆哮,额角青筋暴跳,立刻!马上!调动所有能动用的资金!给我护盘!把股价拉回来!不惜一切代价!
他不能输!尤其是在他刚刚从父亲陈荣轩手中接过权柄、根基未稳的时候!恐慌和过度自信让他失去了冷静的判断。他疯狂地调动着所有能控制的资金,甚至动用了妻子方薇家族鼎鑫小贷的短期拆借资金,不计成本地买入恒远股票,试图稳住阵脚,向外界展示陈氏的力量。
这正中林默和吴启明的下怀!
就在陈星宇的资金疯狂涌入市场,勉强将跌势止住、股价出现小幅反弹的微妙时刻,另一颗炸弹被准时引爆!
恒远集团董事、陈国栋的小女儿陈静(陈星回的姑姑)及其丈夫赵宏(姑父),这对向来被视为边缘人、只关心家族信托分红的夫妻,突然高调召开新闻发布会!
没有选择任何酒店会议厅,地点就定在恒远集团总部大楼气势恢宏的一楼大堂!巨大的恒远LOGO成了这场家族内讧直播最讽刺的背景板。现场挤满了闻风而动的各路媒体,长枪短炮对准了台上。
陈静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悲愤和一种大义凛然的神情,她拿起话筒,声音通过音响传遍整个大厅,也通过无数直播信号传遍网络:
作为恒远创始人的女儿,作为持有恒远股份的股东,我陈静,今天怀着无比沉痛和愤怒的心情站在这里!我们陈氏家族,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信任危机!而造成这一切的根源,就是某些家族成员为了私利,罔顾法律,罔顾所有股东和员工的信任,进行着令人发指的非法行为!
她身旁的丈夫赵宏,立刻配合地举起一叠文件,镜头立刻聚焦过去:我们有确凿证据!恒远集团继承人、现任代董事长陈星宇先生,与其母方薇女士,涉嫌通过非法渠道获取巨额资金,用以规避高达数十亿的遗产税!并通过其家族关联企业‘鼎鑫金融’进行违规洗钱操作!这是对整个恒远集团的犯罪!对所有股东的背叛!
直播画面瞬间被恒远继承人涉嫌巨额逃税洗钱、家族内讧公开化的爆炸性标题刷屏!
陈星宇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看到直播画面,脸色瞬间由暴怒的铁青转为死灰!他抓起桌上的水晶烟灰缸,狠狠砸向正在播放着姑姑义正辞严面孔的巨大屏幕!
贱人!老不死的!你们竟敢——!碎裂的屏幕映照出他扭曲狰狞、如同困兽般的脸。他知道,完了!一切都完了!他刚刚投入的巨资护盘,瞬间变成了套牢自己的绞索!而鼎鑫的资金来源问题,更是被姑姑这一刀捅在了最致命的软肋上!
恒远集团总部大楼最大的多功能会议厅,此刻被临时改造成了网络直播听证会的现场。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会议名称:恒远集团涉嫌非法继承及损害股东权益问题听证会。台下座无虚席,除了脸色铁青或煞白的陈氏家族成员、集团高管,更多的是闻讯赶来的大小股东代表、财经媒体记者,无数双眼睛聚焦在台上,长枪短炮林立,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陈荣轩坐在主位,这位曾经叱咤风云、将亲侄子置于死地的恒远长子,此刻脸上强装的镇定也掩盖不住眼底的灰败和一丝惊惶。他旁边的陈星宇,更是面如死灰,昂贵的西装也遮不住他微微发抖的身体。方薇坐在稍远的位置,低着头,精心修饰的妆容也掩盖不了那份绝望。
听证会由几位德高望重的独立董事主持。流程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质询、辩解、推诿……空气中弥漫着虚伪的套话和压抑的愤怒。直到——
下面,请关键证人,就陈星回先生十年前车祸身亡事件提供证词。主持人宣布。
会议厅的大门被推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夹克、头发花白、身形佝偻、脸上刻满风霜和惊恐痕迹的男人,在两名工作人员的引导下,低着头,畏畏缩缩地走了进来。他是当年给陈星回开车的司机,老王。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这个卑微的老人身上。闪光灯亮成一片。
老王显然被这阵仗吓坏了,他走到证人席,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几乎站不稳。他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衣角,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咕哝声。
王先生,主持人尽量放柔语气,请您陈述一下,十年前,恒远集团已故董事陈星回先生遭遇车祸时的情况。那真的只是一场意外吗
老王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痛苦。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嘶哑地喊道:不……不是意外!是……是谋杀!是谋杀啊!他的声音在寂静的会议厅里回荡,如同惊雷炸响!
台下一片哗然!陈荣轩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陈星宇更是惊骇地瞪大了眼睛!
老王的目光在台下惊恐地扫视着,仿佛在寻找什么,又仿佛在躲避什么。他的视线猛地定格在坐在后排角落、戴着帽子的林默身上!那一刻,他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一种极其复杂的光芒——有恐惧,有愧疚,还有一种林默无法理解的、近乎哀求的急切!
他像是被某种力量驱使,跌跌撞撞地离开证人席,径直朝着林默的方向冲了过去!
你!你!老王冲到林默面前,枯瘦的手指颤抖地指着他,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变调,你不是知道吗!我们俩……我们俩当时不都在现场吗!你看见了的!你也看见了的啊!他语无伦次,像是在质问,又像是在寻求认同。
会议厅彻底炸开了锅!所有镜头瞬间对准了林默和老王!
老王!你胡说什么!回来!陈荣轩猛地站起身,厉声呵斥,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老王却像没听见,他死死盯着林默的脸,眼神突然变得极其混乱和恐惧,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他猛地抱住头,发出凄厉的尖叫:不!不对!是你!快跑!星回少爷!快跑啊!有人要杀你!他们要杀你——!他状若癫狂,猛地转身,在保安冲上来之前,一头撞向旁边的柱子!
砰!沉闷的撞击声。
老王软软地倒了下去,额头上鲜血汩汩流出。现场一片混乱,惊呼声、尖叫声四起。
主持人脸色难看地宣布:证人情绪失控,证词无效!暂时休……
等等!林默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金属摩擦,清晰地穿透了混乱的现场。他缓缓站起身,摘下了帽子,露出了那张平凡却在此刻显得异常沉静的脸。所有的目光,包括台上陈荣轩那惊疑不定、带着一丝莫名恐惧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林默无视周围的一切,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清晰地传到会议厅的每一个角落,也通过直播传到无数观众耳中:
小宇,是我。现在,立刻去我房间,把窗台左边第三个花盆……砸开。里面的东西,用你手机拍下来,发到网上。现在!马上!
电话那头似乎愣了一下,随即传来林宇急切的声音:哥花盆好!我马上去!电话被挂断。
会议厅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知道这个突然出现的、被疯狂司机指认的男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陈荣轩死死盯着林默,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突然,台下几个一直盯着手机的记者猛地倒吸一口冷气,失声惊呼:快看!网上!录音!有录音发出来了!
什么录音
好像是……车祸后的电话录音!
天啊!快听!
仿佛连锁反应,越来越多的人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机,脸上纷纷露出极度震惊的表情!有人甚至将手机外放打开,一段带着明显电流杂音、却无比清晰的对话,瞬间在寂静的会议厅里响起—
一个年轻、充满恐惧、带着哭腔的声音(属于十年前的林默):
白……白助理!出事了!卡车……卡车撞上去了!人……人完了!完了啊!好多血……车都扁了!怎么办怎么办啊白助理!
紧接着,一个冰冷、沉稳、带着命令口吻的中年男声(白振华):
闭嘴!蠢货!慌什么!按计划,立刻离开现场!立刻!管好你的嘴!一个字都不许提!想想你的合同!想想你弟弟的医药费!不想全家跟着你一起完蛋,就给我立刻消失!滚!
短暂的沉默后,年轻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哽咽:
我……我知道了……可是……可是我在驾驶座旁边……看到了星宇少爷的名片夹……这……
中年男声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残酷:
呵,名片放得好!就是要让他们看见!陈星宇……这个蠢货,也该为他那个不识抬举的爹付出点代价了。记住,今天你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滚!
录音到此戛然而止。
轰——!
整个会议厅如同被投入了一颗炸弹!死寂被彻底打破,爆发出巨大的声浪!
我的天!是谋杀!真的是谋杀!
白振华!是白助理的声音!
他说的‘星宇少爷的名片’!是嫁祸!
还有‘为他那个不识抬举的爹’……这指的是……陈荣轩!
是陈荣轩指使的!他杀了亲侄子陈星回!嫁祸给自己的亲儿子陈星宇!
禽兽!畜生不如啊!
报警!抓他!
无数的镜头、无数道愤怒、鄙夷、如同利刃般的目光,瞬间从四面八方射向台上那个面无人色的男人——陈荣轩!
陈荣轩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惨白得像一张揉皱的纸。他张着嘴,似乎想辩解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抽气声。他猛地用手捂住胸口,眼睛瞪得极大,瞳孔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难以置信和一种被彻底剥光、暴露在阳光下的绝望。
呃……呃……他痛苦地蜷缩起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重重地砸在他那张象征着权力的高背椅上。
爸!陈星宇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喊,扑了过去。
荣轩!方薇也尖叫起来。
现场彻底失控!尖叫声、呼喊声、记者往前冲的骚乱声、保安维持秩序的呵斥声……混合成一片。
混乱的中心,林默静静地站在原地,冷眼看着台上那场由他亲手导演的、属于陈荣轩的最终谢幕。十年前的那个雨夜,陈星回临死前的不甘和林默在驾驶室里无声的颤抖和妥协……所有的寒冷与黑暗,仿佛都在陈荣轩轰然倒下的身影中,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微微闭上眼,感受着胸腔里那团燃烧了十年、跨越了两条生命的复仇之火,终于缓缓熄灭,只余下冰冷的灰烬和一种无边无际的疲惫。
恒远集团陈氏家族的统治,在这一片混乱与丑闻的滔天巨浪中,彻底崩塌。
深秋的风卷过城市,带着刺骨的寒意。恒远集团总部大楼依旧矗立,但那曾经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顶层办公室,此刻已物是人非。经过那场震动全国的听证会风暴,在公众愤怒的滔天巨浪和监管机构的强力介入下,陈氏家族被迫彻底退出了恒远的经营核心。集团由专业的职业经理人团队接管,开始了漫长而痛苦的刮骨疗毒。陈星宇因涉嫌经济犯罪被立案调查,方薇家族鼎鑫小贷的非法帝国轰然倒塌。昔日煊赫的恒远陈氏,如同一艘失去动力的巨轮,缓缓沉入舆论的旋涡。
林默再次来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老旧小区。楼道里依旧弥漫着潮湿的霉味,但那份曾经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绝望气息,似乎淡去了许多。推开家门,客厅里亮着温暖的灯光。父亲林建国正戴着老花镜,笨拙地在手机屏幕上戳戳点点,似乎在研究什么。弟弟林宇腿上的石膏已经拆了,正拄着拐杖,小心翼翼地练习着走路,脸上不再是死灰般的绝望,而是一种新生的、带着痛楚却充满希望的光彩。
爸,小宇。林默的声音带着一丝久违的温和。
林建国立刻抬起头,放下手机,脸上堆满了笑容,那笑容里是卸下千斤重担后的轻松和发自内心的喜悦:小默回来了!快,快坐!你看,刚才街道办的人还来了电话,说咱们家那个情况,可以申请困难补助和廉租房优先!还有小宇的康复治疗,也有政策帮扶!这下可好了!老天爷开眼了啊!
林宇也拄着拐杖转过身,眼睛亮晶晶的:哥!我能慢慢走了!医生说坚持复健,恢复好的话,后遗症不会太大!他看着林默,眼神里充满了依赖和感激。
林默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五味杂陈。恒远的倒塌,权力的更迭,最终反馈到这社会的最底层,便是给了像他父亲、弟弟这样被生活碾压的人,一丝喘息的机会和微弱的希望。这或许,是那场惨烈复仇风暴后,唯一能触摸到的、带着温度的东西。
他走到窗边,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沈婧发来的消息。她仍在追查,追查十年前车祸更深的线索,追查白振华的下落。她相信,陈荣轩虽是主谋,但执行者白振华背后,或许还藏着更深的阴影。沈婧的执着,像一道未愈合的伤疤,提醒着他,这场风暴看似平息,但漩涡的余波远未散尽。
哥林宇的声音带着一丝担忧,你……还好吗
林默转过身,脸上露出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容:我很好。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父亲和弟弟,都会好的。
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带着深秋特有的清冽气息,卷动着窗台上几片枯萎的落叶。在那无人注意的角落,曾经埋藏过关键U盘的巨大旧花盆里,干裂的泥土缝隙中,似乎有一抹极其微弱的、不自然的金属光泽,在昏暗的光线下,一闪而逝。
仿佛一个沉默的句点,又像是一个尚未开启的谜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