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三周年纪念日,我在送汤途中目睹丈夫陪情人产检。
不过是个替代品,还要装病博同情。他冷笑着递来离婚书。
机场临盆前,我签下十亿财产的协议被家族接走。
五年后,他结婚典礼上,我戴着墨镜抱着孩子坐在观众席中:
顾承泽,你前妻我回来了。
现在,签合同还是破产,随你挑。
冰冷的雨水像无数根细密的钢针,刺穿大衣,扎进骨头缝里。周身的冷,反而让额头上那滚烫的灼烧感更加鲜明。39度高烧像在我颅腔里塞进一块通红的炭,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星子的刺痛感。胃里是空的,一阵阵虚弱的抽搐,但我手里死死抱着那个用厚绒布裹了好几层的保温桶,里面是她昨晚随口提了一句想喝的鸡汤。今天是顾承泽和我的结婚三周年纪念日,他再忙,至少也该……尝一口吧
司机老陈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太太,雨太大了,路滑得很。顾总他……未必在办公室等您。他的后视镜里,映出我烧得双颊泛着病态红晕,嘴唇却苍白的狼狈样子。
去星宸医院。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摩擦。星宸医院,顾承泽名下的顶级私立医院。一种更尖锐于高烧的预感攫住了我的心脏——一个电话里助理无意漏出的行程地点。不可能是他病了,他只信他私人医生。那会是什么我不敢细想,只觉得指尖冻得发木,几乎抠不住保温桶的提手。
迈巴赫冲破雨帘,驶入星宸医院华丽而冰冷的地下车库。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和高级香薰混合的怪味。车库直达VIP层的特殊电梯,冰冷的金属轿厢平稳无声地上行。
电梯门悄无声息滑开。产科VIP诊区特有的那种安静,带着一种隐秘的、压抑的暖昧氛围扑面而来。消毒水味道更浓了些,混合着空气清新剂刻意的花香。走廊宽阔,铺着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足音,灯光是低垂的暖黄,显得幽深漫长。尽头一扇虚掩的门里,透出明亮的白光和模糊的低语,像磁石一样吸着我挪动沉重的脚步。
眩晕和虚弱一阵猛似一阵地袭来,视野边缘发黑,我不得不扶住冰冷的墙壁喘息。高烧让墙壁触感在掌心扭曲变形。就在那扇虚掩的门缝前,我停住了。
……很健康,苏小姐安心就好。是一个陌生女医生公事公办的声音。
承泽,你摸摸看,这里,他刚才动了一下呢。紧接着响起的,是一个属于年轻女人的声音,尾音拉长,带着蜜糖般的娇嗲和炫耀。
然后,我听到了那把深刻进我骨髓里的、属于顾承泽的嗓音。是那样的温和,带着一种我从未在他对家人说话时感受过的纵容与专注:嗯,清浅,我们的孩子……很好。
清浅……
苏清浅。这个名字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冰锥,瞬间贯穿了我的天灵盖,把高烧带来的混沌都冻结了。是她,那个藏在顾承泽心头最深处、他所有完美与冷漠的唯一注解——他少年时代爱而不得的、求而不得的白月光。顾承泽对我的所有温情、所有稍纵即逝的注视和碰触,原来只是因为我无意间的回眸像极了他藏在相册深处的初恋笑容。我这个替代品,原来连替代的权力都要让位于她腹中真正的骨肉。结婚三年,我原来一直在别人的剧本里扮演深情。
哦对了,女医生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点公式化的交代,这次唐氏筛查的结果也出来了,各项指标都很理想。
轰隆!
一道惨白的电光猛地撕裂窗外铅灰色的厚重云层,紧跟着一声炸雷骤然劈落,仿佛就在头顶炸开。整栋楼似乎都跟着那雷声微微震了一下,廊顶精致的吊灯疯狂摇曳,拉扯着所有墙壁的暗影狰狞地舞动。
咣当——
一声沉闷的、钝重的碎裂声,在那一秒的死寂雷声余韵里,显得格外惊心刺耳。
我低头。昂贵的保温桶不知何时已经脱手,重重砸在柔软的地毯上。桶盖摔开,金黄色的、犹自冒着一点热气的鸡汤泼溅开来,在地毯上晕染开一片恶心的深褐油腻。精致的、顾承泽最喜欢吃的蝴蝶兰造型的点心沾满了汤汁,粘在油污的桶壁上,显得可笑又凄凉。我那只刚刚还死死抱着保温桶的手,此刻无力地垂在身侧,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每一根指关节都泛着死气的白,清晰地刺痛着我的视野边缘。
诊室的门被猛地拉开。
顾承泽站在敞开的门口。剪裁完美的高定西装修饰着他如同雕塑般挺拔的身材,俊美的脸上所有的温情如退潮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冻结一切的冰寒和某种被打扰的、极其不耐烦的厌恶。他身后是坐在病床上的苏清浅,长发披肩,穿着宽松舒适的羊绒衫,小腹已经有了清晰的弧度。她的眼神像受惊的小鹿般望向门口,目光在我身上狼狈的雨水和脚下一地狼藉上打了个转,然后迅速染上一层柔弱而隐晦的得意。
顾承泽的视线如同最锋利的冰刃,切割过我烧得通红的脸颊,湿透滴水的衣襟,最后定格在那片狼藉的汤渍上。他的眉头深深拧起,形成一个充满憎厌的弧度。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的声音不高,却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碴,砸在空荡而温暖的走廊里,带着清晰的回响,狠狠刺痛我的耳膜。
一阵剧烈的眩晕夹着恶心猛烈冲击着我的喉咙。我张了张嘴,嗓子眼却像被滚烫的砂砾堵死,一个音节也发不出,只发出几声破碎、嘶哑的喘息。
顾承泽向前逼近一步,皮鞋踩在汤渍边缘昂贵的地毯上,发出令人不适的微响。那种曾经让我迷醉的凛冽须后水气味,此刻却像某种致命的麻醉剂,缠绕过来,令我窒息。高烧和心底绞缠的疼痛如同滚油在煎熬我的五脏六腑。
故意闹病,跑到这里来博取同情他微微压低声音,每一个词都精准地钉入我脆弱的防线,还是,他勾起唇角,那点冰冷的嘲讽足以冻结血液,想来看看我身边,你这种替代品永远取代不了的正主是什么样子
身后传来苏清浅假意劝解、却又带着明确划分界限意味的轻弱声音:承泽,别这样……宋小姐……可能,可能真的病了……那个前宋小姐,像一根带刺的藤蔓,死死勒住我的喉咙。
顾承泽根本没有回头。他只是盯着我,然后,像是驱赶一只挡路的、肮脏的流浪狗般,他抬手,一份白色的、薄薄的文件被精准地塞进了我还在无意识发抖的、沾着冰冷雨水的手里。他的指尖,甚至没有碰到我一下。冰冷的纸页边缘,锐利得仿佛能割开皮肤。
签了它。他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是命令,更是驱逐,三天内,从临江苑(我和他曾经的家)滚出去。那些你用过的珠宝首饰,可以带走。其他,想都别想。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烧得迷蒙的眼睛和苍白的唇,如同评估一件价值归零的残次品,清浅需要清净。别再用你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污染别人的视线。
说完,他不再看我一眼,转身走进病房,门被关上的瞬间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却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我早已碎裂的心上。隔绝了里面可能存在的虚假温情,也彻底隔绝了我与那段名为婚姻的荒诞戏之间的联系。
那份离婚协议像是带着万钧的重压,黏在我冰冷湿透的手掌里。那点微不足道的施舍——允许我带走那些他买给苏清浅替身的珠宝——此刻散发着强烈的、令人作呕的羞辱意味。
高烧在瞬间冲垮了所有苦苦支撑的意志堤坝。眼前的景象剧烈摇晃,光影扭曲成疯狂的漩涡。走廊尽头窗户外劈下的闪电,映在门把手冰冷的金属上,折射出刺眼的一道冷光,像死神骤然睁开的眼睑。那光猛地刺入我模糊一片的视野中心,一阵天旋地转的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般兜头泼下,彻底吞噬了所有的光线、知觉和最后一丝意识。身体软倒下去的瞬间,我甚至能感觉到昂贵的羊绒地毯那令人作呕的柔软触感贴着我的脸颊。
……
意识像沉在浑浊水底的碎片,费尽全力也无法完全拼凑完整。模糊的消毒水气味,输液器细微的滴答声,遥远地方传来的交谈,还有……身体深处一阵紧似一阵的、从未体验过的、撕裂般的剧痛,从骨盆深处凶狠地蔓延开,绞住了整个下腹。
宫口开全了!快!准备接生!她情况很不稳定!焦急的女声穿透迷雾,炸响在我昏沉的耳边。
我在哪里生孩子谁的孩子顾承泽……
这个滑过的名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带着毁灭性的剧痛狠狠烫过我的心脏,比身体里那陌生的、狂猛的下坠痛楚更清晰、更致命。被撕碎的记忆碎片随着这个名字骤然变得锐利清晰——冰冷诊室门外那极致耻辱的一幕,那份轻飘飘却如同巨石般砸碎我整个人生的离婚文件……以及,那杯苏清浅在一个月前的家宴上,特意端给我、眼神复杂难辨的酒。
胃里骤然一阵翻江倒海。痛苦绝望的呜咽被下身涌上的窒息性疼痛掐断在喉咙里。我像濒死的鱼一样徒劳地张着嘴,空气像是变成砂纸,每吸入一口都刮得气管生疼。
不行……我要活着……
混乱间,有冰凉的仪器接触肌肤的金属感,嘈杂的脚步声纷沓而来。我像是被拖拽着一脚踩进了滚烫的岩浆里,炽烈的痛苦灼烧着每一寸神经。意识在剧痛的漩涡里沉沉浮浮,一个名字如同刻在脊椎骨上的诅咒,带着冰冷的、淬毒的锋刃,一遍遍凌迟着我残存的、微弱的心跳。
顾承泽……是你……是你毁了我的一切……
用力!妈妈用力啊!看到孩子的头了!
助产士焦灼却坚定的喊声在耳边炸开。我猛地仰起头,汗水像小蛇一样钻入鬓角,视线模糊又灼热。剧痛和愤怒汇成一股岩浆般的力量,从四肢百骸骤然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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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啊——!
一声从灵魂深处挤压出来的、撕心裂肺的惨叫几乎刺破急诊室的空气。仿佛身体最深处的某个部分被活活剥离,血肉模糊。
随即,一阵洪亮的婴儿啼哭声骤然撕裂了病房里紧张得如同凝结的空气。
出来了!是个健康的男孩!助产士松了一口气的声音带着欣喜。立刻有柔软的毛巾接过婴儿。
而我,在听到那啼哭的瞬间,身体里那根绷到极致、几近碎裂的弦,铮地一声彻底断掉了。最后一丝力气被榨干,意识像断线的风筝,急速朝着无边的黑暗深渊坠落。
眼前最后残留的影像,是窗外呼啸而过的,机场巨大指示牌闪烁着的、冰冷的红色航站楼标志。
…………
……
冰冷的金属桌面触感将我从浑浑噩噩中惊醒。头顶是明晃晃得刺眼的无影灯,但光线似乎很遥远。我躺在冰冷坚硬的地方,身体痛得像被碾压过无数次,最深处还残留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和撕裂的疼。空气里不再是医院熟悉的消毒水味,而是某种更刺鼻、更复杂的金属和机油混合的气息。
一张崭新的纸被推到了我面前,上面是华丽而陌生的家族徽记和印刷体英文。
一个身着剪裁异常精良、质料挺括如铁灰色盔甲的黑色西装的男人,幽灵般无声无息地立于我床边。他身形高大,一丝不苟的鬓角如刀裁,鹰隼般锐利的灰蓝色眼眸没有半点情绪波动,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宋晚意小姐。他的中文发音字正腔圆,冰冷如金属碰撞,您祖父,宋启源先生,于三日前溘然长逝。弥留之际,唯一的遗嘱,将名下核心集团10%股份指定由您继承。他修长的手指稳稳地点在协议文件下方空白处,您唯一的义务,是签下这份声明,断绝与您母亲及宋家除承继遗产外的任何关系往来。签字,十亿美金生效,全球资产信托立即转入您名下。拒绝,一切即刻由基金会代管,在您有生之年永不开启。
十亿美金。
切断母亲的联系。
宋启源……我那个从未谋面,据说是叱咤风云、只手遮天,最终也将亲生女儿(我的母亲)彻底扫地出门的冷血祖父巨大的茫然和一种被命运嘲弄的窒息感攫住了我。绝望的黑暗边缘,骤然被投下了一束冰冷而荒谬的光。
家族信托的细节条款在冰冷的灯光下闪烁着诱惑却刺眼的光芒。顾承泽那张冷酷讥诮的脸、苏清浅依偎在他怀中、柔弱却又带着致命胜利者意味的眼神,与此时此刻这冰冷钢铁、巨额财富、陌生执事的荒诞画面,在我烧灼混乱的脑海里疯狂交织、冲撞。
我闭了闭眼。身体还在剧烈地疼痛,灵魂深处更是被碾碎得千疮百孔。但就在这铺天盖地的虚脱和绝望中,一个比钢铁更坚硬、比地狱烈火更滚烫的念头,如同从灰烬中涅槃的毒藤,死死缠绕住那颗刚刚经历剥离之痛的心脏深处,疯狂滋生。
活下去!
用这从天而降的、沾满鲜血的金钱做武器!
活下去,活得更好!
让他跪在尘埃里,亲眼看看这所谓的替代品,如何让所有人,包括那个高悬于他心尖的白月光,都变成不值一提的灰烬!让他亲口尝一尝他亲手喂给我的那份蚀骨绝望!
签!
我猛地睁开眼,眼底最后一丝属于宋晚意的温驯和脆弱被彻底焚毁。一股近乎野蛮的力气不知从何处涌出,支撑着我几乎无法动弹的手指。我抓起笔尖仍在微微颤动的笔,在那张印着华丽冰冷徽章的、散发着无机制油墨气味的文件下方空白处,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签下了名字——
宋晚意。
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在机场这间临时开辟的冰冷医疗舱室里,成了某种告别仪式,更是一纸向整个腐烂过往宣战的战书!签下的是名字,掷地的是枷锁碎裂和地狱烈焰点燃的轰响。
……
五年。足够沧海桑田。
希尔顿水晶宫宴会厅的穹顶,恍若星辰倾泻。上万枚奥地利水晶吊灯折射出如梦似幻的光晕,空气里浮动高级香槟的果香和数以万计进口厄瓜多尔红玫瑰交织的奢靡芬芳。满场宾客皆是云端人物,男宾礼服笔挺如刃,女宾身上的珠光宝气能灼伤人眼。低沉的管弦乐如同金色的糖浆在空气中流淌,一切都完美诠释着世纪婚礼的定义。
水晶殿堂深处,那道巨大的、以鲜红玫瑰和璀璨钻石打造的凯旋门正下方。顾承泽挺拔如昔,纯白手工西服剪裁完美,映衬得他面容英挺依旧,只是五年岁月沉淀下的锋芒愈发沉稳摄人。他微微倾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笑意,正温柔地整理着身旁新娘的曳地头纱。
新娘是苏清浅。象牙白缀满碎钻的定制鱼尾婚纱将她衬托得如同初蕊,精心描绘的五官更胜往昔,眉眼间溢满了毫不掩饰的幸福与依恋。她微微仰头看着身边英俊强大的男人,那满足,那安心,那尘埃落定的光芒,刺目得令人窒息。
牧师站在前方,捧着圣经,面容慈和:顾承泽先生,你是否愿意娶苏清浅小姐为妻,无论疾病还是健康,贫穷还是富有,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她,照顾她,尊重她,接纳她,永远对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顾承泽唇角噙着一丝完美的、温柔的弧度,深邃的目光专注地落在苏清浅明媚幸福的脸庞上,启唇……
就在这个绝对神圣、完美无瑕的时刻——
咔哒!
宴会厅侧门厚重的水晶门把手被转动的声音,在管弦乐精心织就的金色背景里,突兀得如同一根冰针扎入所有感官。
那轻微一声,竟有种奇异的穿透力,前排有宾客下意识循声回头张望。
门被无声而稳定地推开了一道缝隙。
门外通道炫目的顶光倾泻而入,在门前昂贵的地毯上投下一道笔直、狭窄的光带。光带边缘,首先出现的,是一只女式高跟鞋的鞋尖。冷银色的金属质感,锋利锐利的设计线条,鞋跟高度极具攻击性。然后,是一只包裹在挺括面料里的纤细脚踝,冷白细腻的肌肤与鞋尖的冰冷遥相呼应。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几道探究好奇的目光凝滞在了入口处。
那踩着冷银色高跟鞋的女人缓缓踏入。光线勾勒出她一身剪裁凌厉无匹的银灰色女士西装,流畅如刀锋的线条勾勒出完美比例的身段。修长脖颈上无任何饰物,素净冷冽。她的脸上,架着一副大到遮住了小半张脸孔的水晶玳瑁超大墨镜,只余下两片如血的红唇,抿成一道无情的直线。微卷的长发随意散落几缕在肩头,慵懒随性中透着掌控一切的疏离。
她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小男孩大约四五岁光景,穿着小小的黑色天鹅绒西装,打着领结,像个小大人。继承了顾承泽轮廓的小脸精致漂亮,柔软的黑发下是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圆而明亮,如同上好的黑曜石,懵懂而又带着被保护得很好的干净,好奇地张望着这个骤然被静默笼罩的炫目大厅。
女人抱着孩子,一步一步,踩着昂贵的地毯,朝着舞台下方那片唯一空置的主宾席第一排中央座位走去。脚步声落在厚地毯上本是无声,但在那诡异的寂静里,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所有人的心跳节拍上。
死寂如瘟疫般迅速蔓延。牧师捧着圣经的手僵在了半空。顾承泽脸上那温情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僵住、凝固,一点点被某种难以置信的惊愕取代。苏清浅眼中那圆满的幸福,如同被冻结的水面,瞬间碎裂,露出惊恐、茫然和被侵犯的怒火交织的底色。
主宾席的几位白发长者和商场巨鳄已认出了来人,震惊写在脸上,低低的、难以置信的抽气和议论声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在死水中泛起涟漪。
宋董
真是……宋晚意寰宇资本的……
女人恍若未闻周围的一切骚动。她抱着孩子,从容不迫地走到中央席位前站定,微微侧首,唇角那抹血色般刺眼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线。她伸出戴着同色系蕾丝露指手套的右手,手指在墨镜腿上轻轻一拨。
墨镜应声滑落。
一张绝艳冰冷的脸完全暴露在水晶吊灯瀑布般倾泻的光线之下。五官是极致的精雕细琢,皮肤白皙如上等的冷玉,毫无瑕疵。但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
深邃,极黑,如同吞噬了一切光的黑洞。里面翻滚着无边无际、压抑到令人窒息的墨色寒潮。五年前那场婚姻里残留的温柔光晕,被彻底淬炼成一种近乎实质的冰冷杀意和俯瞰众生的漠然。那是经历了极致破碎,又被无尽财富和刻骨恨意重新铸就的目光,带着一种能冻结灵魂的温度,精准地钉在了舞台正中央、那张英俊却血色尽失的新郎脸上。
她红唇轻启,每一个字都清晰、冰冷,如同细小的碎冰滚落在水晶盘上,淬着剧毒和毫不掩饰的讥讽:
顾承泽,好久不见。声音不大,却足以穿透整个死寂的殿堂,清晰地送达到舞台上每一个人的耳中。
她微微歪头,嘴角那抹堪称残忍的笑意更深了几分,目光扫过他惨白的脸和他身边摇摇欲坠的新娘,然后稳稳落回他眼底那片濒临失控的惊涛骇浪上。
你的婚礼,‘前妻’我——
话音微顿,那短暂的停顿,如凌迟前的最后一声宣判倒计时,让整个婚礼殿堂的空气骤然被抽干,凝结成令人心脏炸裂的固体,压迫着所有人的神经末梢。宾客忘记了呼吸,连最细微的风仿佛都冻结在水晶吊灯垂挂的光束里。连怀抱中懵懂的小家伙似乎都感受到了那山雨欲来的极致压迫,安安静静,只是那双酷似顾承泽的眼睛定定地望向舞台的方向,纯粹得如同不染尘埃的黑色琉璃。
她红唇一勾,吐出最后两个重逾千钧的字眼,敲响了顾承泽完美世界的丧钟。
……回来了。
最后两个字落下,没有重音,却像两颗引爆的核弹,在顾承泽和苏清浅完美粉饰的世界中央轰然炸开。冲击波无声,却瞬间瓦解了新郎脸上残留的最后一丝血色,也让新娘精心描绘的妆容刹那间裂开惊惶的蛛网。
轰——
死寂被彻底粉碎。低沉的议论嗡鸣瞬间升级为无数倒吸冷气叠加而成的惊涛骇浪!
我没听错吧她说…前妻
天呐!顾承泽有前妻还活着!
那个孩子…那孩子……
是宋晚意!真的是她!寰宇资本的宋董!她不是早年在国内出了意外销声匿迹了吗!
我的老天,寰宇……她手里握着顾氏多少上游命脉……
前排的几位跺跺脚能让商界震动的大佬,此刻脸上也只剩凝重与难以置信。他们看着宋晚意的眼神,不再是看一个冒昧闯入的前妻,而是评估一柄足以切断这场婚礼乃至整个顾氏咽喉的利刃。
宋晚意对这一切置若罔闻。她甚至从容地微微倾身,把怀里的小男孩——小旭,轻轻放在那个价值不菲的空位上。男孩很乖,黑曜石般的大眼睛只短暂地好奇了一下骤然安静又喧哗的环境,便依赖地拽住了妈妈垂落的一缕银灰色西装袖口。他安静坐着,像个小王子,懵懂又自有一种被保护得很好的沉静气场。
苏清浅只觉得自己踩在云端的高跟鞋瞬间陷进了刀山火海!她精心营造的幸福假面被撕得粉碎,精心设计的世纪婚礼成了巨大的嘲讽舞台。她无法控制地浑身发抖,死死抓住顾承泽的手臂,长长的指甲几乎嵌进他昂贵的西服布料里。眼泪在精心修饰过的眼眶里打转,强撑着最后一丝所谓的尊严,声音却尖利到失真:保安!保安呢!把这个…这个女人拖出去!她疯了!这是我们的婚礼!承泽,快叫人把她赶走啊!她不敢看那个孩子,那个酷似顾承泽轮廓的孩子,像一只张牙舞爪却被逼到绝境的纸老虎。
相比之下,顾承泽从最初的震撼和羞怒中短暂剥离出的一丝理智,此刻正被巨大的恐惧感蚕食。不是因为宋晚意这个人,而是她身份代表的意义——寰宇资本的实际掌控人!
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在全球能源、芯片核心材料领域拥有绝对话语权的巨鳄!意味着他顾氏集团引以为傲的几条利润最丰厚的生产线,其最核心的专利技术授权和供应链命脉,都牢牢捏在寰宇手里!他曾为了续签那几份至关重要的合同,不知耗尽了外交辞令和人脉关系。他以为对方那位神秘的掌舵人Mr.Song不过是逐利之徒,却从未想过……
宋……晚意顾承泽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眼神里翻涌着太多东西——被愚弄的狂怒,尊严被踩碎的耻辱,瞬间被命运嘲弄的荒谬,以及面对绝对力量时商人本能的恐慌。寰宇…是你他想否认,想嘲笑这低劣的把戏,可眼前这张脸,这双淬了寒冰地狱之火的眼睛,让他喉咙发紧。尤其是那个孩子……时间线如冰冷的尖锥刺进他的脑海——机场!五年前她离开的机场!一切如同冰冷的拼图瞬间完整,他之前关于她失踪的所有侥幸猜测瞬间化为泡影!
宋晚意唇角的弧度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那抹冰冷到令人窒息的讥诮。她无视了苏清浅歇斯底里的尖叫和顾承泽濒临失控的神情。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会继续抛出更具毁灭性的炸弹时,她只是缓缓地、优雅地伸出了一只戴着同色系蕾丝手套的手,探向自己随身的铂金包。
那只手,骨节匀称,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在这个她一手引爆的风暴中心品茶。纤长的手指在精致冰冷的金属搭扣上轻轻一按,咔嗒一声轻响,在这因她而起的窒息寂静里,清晰地传到每一个屏息凝神的宾客耳中。
她从包里,取出的并不是众人想象中的照片、DNA报告或者其他能够证明孩子身份的东西。
而是一份薄薄的文件。
纸张是顶级的硬质道林纸,印着寰宇资本那枚简约而极具力量的鹰隼徽标(与她祖父的家族徽记融为一体设计而成)。它被随意地对折了一下,捏在她戴着蕾丝手套的指尖。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这份薄薄的文件上。它比任何炸弹都更能引起猜忌和恐慌。这是什么寰宇与顾氏的合同终止通知还是……其他的死亡判决书
宋晚意终于将视线从那对狼狈的新人身上移开,微微偏头,像是在欣赏舞台上因她而彻底凝固的人生赢家雕像群。她的目光扫过面色灰败的顾氏亲属席,扫过那些曾经对她冷眼、如今满眼惊惧的顾家亲朋,最后定格回顾承泽那张英俊扭曲的脸上。
空气仿佛压缩到了极致,只需一个火星就会彻底炸裂。
宋晚意扬手,那份折着的文件在空中划过一道短促的弧线,如同丢弃一件不值一提的垃圾,带着冰冷的羞辱感,正正落在了顾承泽脚边昂贵的手工地毯上。
撞击发出沉闷的声响。
红唇再启,每一个字都淬着足以冰封血液的剧毒,清晰地响彻整个殿堂:
顾承泽,五年了。
现在,签下它,或者,看着你的顾氏帝国……
她故意顿了顿,享受着那几乎让人心跳停止的折磨间隙,墨玉般的眼底寒光一闪。
……立刻破产。
你,她的声音陡然降到冰点,带着绝对主宰的审判意味,可以慢慢挑。
轰——!
最后四个字,如同最后压垮骆驼的稻草!
破产!苏清浅眼前一黑,婚纱裙摆绊住了自己的腿,一个趔趄差点栽倒,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被巨大的惊恐扭曲的苍白。她嫁的是顾氏的继承人,是整个上流社会的荣光,不是破产的穷光蛋!
承泽!承泽你说句话啊!她失态地尖叫着摇晃顾承泽的手臂,哪里还有半分新嫁娘的优雅
顾承泽的身体在宋晚意那冰冷无情的宣判下,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他死死盯着脚边那份如同烙印般耻辱的文件,又猛地抬头,猩红的双眼如同濒死的野兽。那份文件代表的含义,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签署,他个人财富必然被抽干殆尽!甚至可能背上巨额负债!这不再是前妻的报复,这是针对他生命的彻底绞杀!
耻辱、恐惧、滔天的愤怒、失去一切的恐慌……所有情绪如同火山喷发,瞬间冲垮了他精心维护的理智堤坝!
宋晚意!你这个疯子!你这个魔鬼!顾承泽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英俊的面容因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彻底扭曲狰狞,再也看不到一丝一毫的贵公子风范。他竟然忘记了身份,忘记了这场万众瞩目的世纪婚礼,忘记了所有的体面!他只有一个念头——撕碎眼前这个掌控了他生死的女人!
他猛地推开身边碍事的苏清浅(后者尖叫一声摔倒在地),像一头失控的疯牛,踩着地毯上那价值连城的水晶杯碎片和苏清浅丢下的头纱,朝着台下那个抱着孩子、依旧淡漠如冰的身影狂扑了过去!高大的身躯带着惊人的暴戾气息!
台下的宾客爆发出更加尖厉的惊呼!有人捂住了眼睛!有人吓的往后缩!这场世纪婚礼彻底沦为了一场无法收场的闹剧!
小旭被这突如其来的疯狂吓住了,小手猛地抓紧了妈妈的衣袖,小身体往后缩了缩。但他没有哭,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面目狰狞的男人不顾一切地冲过来,黑亮的眼睛里充满了本能的不安。
然而,宋晚意甚至没有后退半步。
就在顾承泽的指尖带着劲风即将触碰到宋晚意冰冷质感的西装领口的刹那——
两道铁灰色、快如闪电的身影如同凭空出现,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瞬间从宋晚意身后斜插而上!
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
左前方一步的保镖(就是飞机上的那位贴身执事,此刻代号灰隼),手掌如同铁钳,精准无比地扼住了顾承泽疾扑而来的手腕。另一名保镖(身形更显悍戾,代号磐石),侧腿闪电般扫出,带着钢铁般的硬度,狠狠踹击在顾承泽右腿膝弯!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骨头与巨大冲击力碰撞的闷响!
呃——啊——!顾承泽前冲的势头被硬生生阻断,巨大的痛苦从手腕和被狠狠踹中的膝弯瞬间炸开!他如同被高速行驶的卡车撞上,整个人完全失去了平衡,膝盖重重砸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另一只手本能地向前撑地,姿势狼狈如同被按住的野狗!他发出一声完全无法压抑的惨嚎,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纯白的新郎礼服后背!
老板面前,擅自动手,后果自负。
灰隼冰冷得毫无人类感情的声音响起,比手术刀更锋利,清晰地传入被彻底震慑住的、死寂一片的婚礼大厅。他扼住顾承泽手腕的手指如同精钢打造的锁扣,指节因为用力微微泛白。
顾承泽痛得几乎蜷缩起来,狼狈地跪在宋晚意脚下的地毯上,仰起头。钻心的疼痛和被当众狠狠踩进泥潭的羞辱感,让他英俊的脸扭曲得不成人形。他的视线越过那两个如山岳般不可撼动的保镖,撞进宋晚意那双毫无波澜、如同俯视蝼蚁的墨瞳里。
那眼神里没有胜利的炫耀,没有复仇的快意,只有一片冻结一切的、死寂的漠然。仿佛在欣赏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物品。
就在这时——
承泽!承泽!我的腿…我的婚纱…摔在一边的苏清浅哭着抬起头,精心盘好的头发散落下来,昂贵的王冠歪斜着。刚才被顾承泽那一推,她高跟鞋不稳,脚踝狠狠地崴了一下,剧痛钻心。泪水混合着眼线液在她脸上画出污浊的痕迹。她看见顾承泽被如同垃圾一样踩在脚下的样子,再看向宋晚意那身仿佛散发着冰冷银光、遥不可及的身影,一种巨大的、无法挽回的绝望感如同黑潮般吞没了她!
她猛地意识到——她梦寐以求的一切,她以为踩在脚下的替代品,她这场耗尽心血才得来的世纪婚礼……在这个带着孩子回来的宋晚意面前,像个一戳就破的、巨大而丑陋的肥皂泡!
我的婚礼…我的婚礼完了…苏清浅失魂落魄地喃喃,眼神涣散。突然,她像是被巨大的崩溃感彻底压垮,竟完全不顾形象地放声尖叫起来:宋晚意!是你!都是你毁了我的一切!!你毁了我的婚礼!你这贱……
贱人两个字没出口——
砰!!!
一声更加巨大、更加刺耳、带着某种荒诞破碎快感的巨响,盖过了她凄厉的叫喊!
苏清浅因过于激动,试图挣扎起身追打宋晚意(或者说只是想找个发泄口),结果那纤细昂贵的鞋跟猛地扎进了自己拖地的繁复婚纱里。她身体彻底失衡,像个被扯断了线的木偶娃娃,以一种极其滑稽又狼狈的姿势,朝着舞台旁边为婚宴准备的多层香槟塔和堆满高级点心的推车方向……
一头栽了下去!
哗啦啦——
晶莹剔透的水晶杯如同被炸开的冰花,四下飞溅!价值数万的顶级香槟瞬间化作一地粘稠的狼藉。精心制作的翻糖蛋糕倒塌下来,五颜六色的奶油和水果糊了她满身满头!昂贵的首饰和头纱勾挂在推车的金属边缘上,凌乱不堪。
她整个人被埋在了那一堆昂贵的、象征着甜蜜和奢华的废墟里!只能看到昂贵的白色绸缎在一片狼藉的奶油和酒液中挣扎蠕动,伴随着绝望的、失控的哭声。
水晶吊灯的光,冰冷地流淌在这荒诞剧的高潮时刻。
宾客们的手机不知何时已高高举起,贪婪地记录着这足以震撼整个上流社会的世纪丑闻。闪光灯如同细密的冰雹,无声地在满堂寂静中此起彼伏。
而风暴的绝对中心。
宋晚意只是漠然地扫了一眼那个被埋葬在香槟蛋糕里的狼狈身影,目光毫无停留。然后,她微微弯腰,伸出手。不是去捡那份羞辱顾承泽的文件,而是将座位上因刚才突发状况而显得有些不安的儿子小旭,稳稳地、温柔地重新抱了起来。动作轻柔得与现场的狼藉格格不入。
她安抚性地拍了拍儿子小小的脊背,冰冷的眼神里似乎终于有了一丝只属于这个孩子的温度。
然后,在无数道或惊惧、或震撼、或幸灾乐祸、或探寻的目光聚焦下,在顾承泽被人死死按在地上、屈辱地感受着碎玻璃硌着膝盖的刺痛和苏清浅那绝望哭泣的背景音中……
宋晚意抱着她的儿子,在一前一后两名铁血保镖的严密护卫下,转身。
银灰色的高跟鞋,踩过一地昂贵的水晶碎片和流淌的酒液,踩过顾承泽散落在地毯上的破碎尊严,没有丝毫犹豫,也未曾回头再看那个地狱般的舞台一眼。
墨玉般的眼底,只剩下前方被保镖恭敬开启的通道大门,以及门外——属于她的、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