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为救狱中父亲,我嫁给了监察官城泉。
他是皇帝手中最锋利的刀,前妻新婚夜暴毙,满朝称他活阎王。
大婚当日,城泉挑起我的盖头:你倒是有胆,敢跳这火坑。
我含笑应对:大人府邸肃杀有余,却少了人间烟火。
他冷笑:上一个说这话的,尸骨已寒。
二
城泉冰冷的手指突然捏住。
他盯着我,声音像结了冰说要管这后院的女人,已经死在枯井里了。
想到狱中的爹,我立刻压下涌上来的恐惧。我挺直腰背,用力回视他。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
一个黑衣刺客猛地从暗处冲出!闪着寒光的刀,直直刺向城泉的心脏!
我想都没想,身体比脑子快了一步。猛地转身,用后背挡在了城泉前面!
噗的一声轻响,刀似乎碰到了什么。同时,我藏在袖子里的小血包破了,红色液体瞬间涌出,染红衣服,流了一地。
啊!我惨叫一声,装作是刀伤剧痛和看到大量血的惊吓,眼睛一闭,直接晕了过去,软软倒在城泉身上。
一直对我戒备冷漠的城泉,这一刻明显慌了。他一把抱住我瘫软的身体,冲着赶来的侍卫怒吼:抓给我查!掘地三尺也要把凶手抓出来!接着又急吼:快叫大夫!马上!
他抱着我的手臂收紧了点,似乎真怕他这第二任妻子也一命呜呼。
城泉根本不知道,这个刺客其实。是我故意在府里留了个空子,让他能溜进来行刺城泉。而我从小习武,身体结实得很。刚才那一下,我是算准了角度用背部肌肉最厚的地方去挡的,根本没让刀真的刺进去。
流那么多血假的。晕倒装的。
我就是要让城泉看到:我为了救他,命都可以不要。我要让他相信,我爱他爱得要死,没了他就活不下去。只有这样,他才会放松警惕,我才能更快找到机会救出我爹。
这个活阎王,可不值得我真替他死。
三
大夫来了,一通忙活。
我虚弱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其实偷偷用粉抹的),后背缠着厚厚的绷带(其实只是擦破点皮)。
城泉坐在床边,没走。他竟然推掉了今天的公务。
疼吗他问,声音还是冷,但没之前那么冰了。
我挤出一点泪花,小声说:疼…但为了大人,值得。
说完赶紧低头,怕他看出破绽。
他没说话,就看着我。
房间里安静得吓人。我心跳得飞快,不知道他信了多少。
突然,他开口:为什么要替我挡刀
眼神像刀子一样,想把我剖开看。
来了!最关键的问题!
我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装出最深情的眼神,看着他:因为…我怕失去你。
声音抖得恰到好处,大人就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了…要是你出事,我…我也不想活了。
说完眼泪恰到好处地掉下来。
这话我自己听着都肉麻,但必须说!
城泉的眼神猛地晃了一下。虽然他很快又板起脸,但我看到了!那瞬间的动摇。
成了!他心里那堵冰墙,被我撞开条缝了!
好好养伤。他终于站起来,府里的事…
我立刻抓住机会!忍着剧痛撑起身子:大人!府里…府里不能乱!爹还在等着我…
我故意提起爹,提醒他我们的交易,同时表现出管家救爹的决心。
城泉皱眉看着我痛苦的样子,沉默片刻,竟然点了头:账册钥匙,我会让人送来。但你只准看,不准动,伤好前一切听大夫的。
他同意了!管家权第一步,到手!
他转身要走,我赶紧再加把火,装作无意提起:大人…早上那匹…带脏污的锦缎…有点吓人,像…
我故意停住,没说像血,但意思到了。
城泉脚步一顿,没回头,声音沉下去:那东西,别碰。晦气。
他走了。我立刻瘫回床上,长长吐出口气,后背那点皮外伤早不疼了。
第一步险棋走通了。让他以为我深爱他、离不开他。
第二步,拿到账本钥匙,查!
尤其那匹诡异的贡品锦缎,还有那个淹死的钱二管事…这里面肯定有鬼,说不定就是扳倒城泉或者救出爹的关键!
下一步,得找个借口,去刑狱司附近转转…毕竟钥匙在那里,更重要的是,爹也在那里。
这个活阎王的老巢,我得去探探路。
四
伤口恢复得很快。第三天,我就能下床了。
城泉说到做到,很快,账本、钥匙和仆人名册送到了我房里。老管事依旧面无表情,放下东西就走了。
第一步目标达成!管家权到手!
我立刻开始查账。城泉府里的账乱得像团麻,明显糊弄。但我重点找的是别的东西。
那匹血锦!城泉说它晦气,但我直觉它和前妻之死、钱二淹死,甚至我爹入狱都有关联。
我翻遍所有库房记录,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
物品:御赐云锦(深紫)壹匹
来源:内侍省贡品
入库时间:天启十七年冬月初九
经手人:钱二(库房管事),李福(账房)
备注:已核销(污损)关键信息!
钱二:负责入库,已经淹死。
李福:账房,核销了记录。这个人还在不在
我马上翻仆人名册,手指迅速划过一个个名字。
李福…找到了!但名册后面跟着一行小字:
天启十八年元月十五,失足落水,溺毙。
又死一个!
入库经手人钱二淹死,账房核销人李福也淹死这绝不是巧合!
这匹贡品血锦是催命符!
我心里发凉,但更确定了方向。必须查清楚这匹锦缎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它很可能是扳倒城泉或者救出爹的关键证据。
城泉不让我碰我偏要查!但要深入查,有个绕不开的地方——刑狱司。
钱二、李福的死因卷宗肯定在刑狱司存档。更重要的是,我爹也在那里!
我得想办法进去。直接跟城泉说不可能,他只会起疑。
机会很快就来了。晚饭时,城泉破天荒地和我一起用膳。
大概是挡刀的情分还在。他吃得很少,似乎很疲惫。
我注意到他右手食指和中指上有新鲜墨迹。刑狱司的审讯记录都是铁笔刻字,犯人画押才会沾上这种墨。
他今天亲自提审重犯了审的是谁跟我爹有关吗
我装作关心,轻轻放下筷子:大人公务辛苦,手上都沾墨了。
城泉抬眼瞥了我一下,没说话,继续吃饭。我鼓起勇气,声音放软:
我今天看账本…府里老管事说明天要去买些新墨。大人整天操劳刑狱的事,笔墨耗费很大吧…
我故意停顿,小心观察他的脸色,
我…我能帮大人做点什么吗比如…送些点心茶水去刑狱司
这是试探,也是机会!只要能靠近刑狱司的大门,就有办法!
城泉夹菜的手顿住了。
他慢慢放下筷子,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向我,里面没什么温度:
刑狱司,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五
刑狱司不能去城泉拒绝得干脆。
但他说这话时,眼神深处似乎有一瞬间的…复杂不是单纯的警告,更像在隐瞒什么。
这反而让我更非去不可了!
几天后,借口去库房清点新到的药材(城泉说过让我别动旧账,没说不让管新东西),我无意间走到了离府邸西角门很近的回廊。那角门外,隔着小巷,就是刑狱司那令人胆寒的黑铁后门!
高墙森严,守卫像铁铸的雕像。
我假装整理药材清单,余光却死死锁着那道门。
突然,门开了!
几个狱卒拖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出来,那人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和腐臭味被风吹了过来。
我心猛地一沉,胃里翻江倒海。爹…爹会不会也…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低级吏员服色、看起来很不起眼的小个子男人从旁边的侧门溜了出来,怀里似乎揣着什么。
守卫没拦他这人是谁
他脚步匆匆,低着头,拐进了小巷。
直觉告诉我:跟着他!
我立刻把药材单子塞给身后的丫鬟(城泉派来伺候我的,其实是监视):突然想起个账目问题,我去找账房问问,你先把这些送回库房。
说完不等她反应,转身就走,脚步很快,绕进了另一条通往府外的路。
我熟悉这附近的小巷。七拐八绕,果然在一条僻静的死胡同里,追上了那个小吏!
他正慌慌张张地从怀里掏出一卷东西,想往角落的破竹筐里塞。
站住!我低喝一声,堵在胡同口。
小吏吓得一哆嗦,东西差点掉地上。看清是我,他脸色煞白:夫…夫人您…您怎么…
手里拿的什么我逼近一步,眼神锐利。
没…没什么!就是些废弃的旧档…他慌忙想把东西藏到身后。
旧档我冷笑,刑狱司的旧档,能让你随便带出来
他汗如雨下。
我是监察官夫人。我拿出气势,不说实话我现在就喊人把你扭送回刑狱司,让城泉大人亲自问你!
别!夫人饶命!小吏扑通一声跪下了,声音发抖,我说!我说!是…是卷宗副本!钱二和李福…溺毙案的草拟卷宗!他们…他们根本不是意外!
果然!
我心头狂跳,强压激动:给我!
小吏抖着手把卷宗递过来:夫人…求您高抬贵手,我只是…只是偷出来想卖给…卖给别人换点钱…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我一把抓过卷宗,顾不上理他: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小吏连滚爬爬跑了。
我立刻背靠墙壁,飞快展开卷宗。
上面记录,但关键信息刺眼:
钱二:死于自家水缸,缸深仅三尺,钱二身高五尺余。结论:意外淹死存疑!(旁边朱笔小字批注:疑点未明,搁置。)
李福:溺毙于城外浅水河滩,水深不过膝。结论:醉酒失足荒谬!(朱批同款:疑点重重,搁置。)
关键线索:两人死亡前一月内,都曾接触同一批物品——编号天启十七冬玖的皇家贡品!
而负责查验并最终核销那批污损贡品的人,正是…我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名字上——许崇山!
是我爹!
卷宗最后一行小字像冰锥刺入心脏:许崇山:
因涉嫌监守自盗,损毁贡品,已收押刑狱司候审。
相关贡品清单…待查(原件遗失)。
轰!
脑子里像炸开惊雷!
爹入狱的根本原因,竟然是因为那匹血锦所属的皇家贡品!
这根本不是巧合!
钱二、李福的死,爹的冤狱,都指向那批消失的贡品!
城泉知道!
他一定知道全部内情!
所以他才不让我碰,不让我去刑狱司!他捏着我爹的命脉!
找到线索了速度挺快。
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在我头顶响起!
我骇然抬头——城泉不知何时,如同鬼魅般站在了死胡同的墙头上!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深不见底,手上把玩着一枚沾着暗红痕迹的…铁蒺藜
他嘴角勾起一丝没有温度的弧度:
看来你真的很想见你爹也好。
他轻轻跳下墙,落地无声,像只危险的豹子。
跟我来吧。
他转身,走向胡同外那条通往刑狱司正门的阴暗长街。
你爹,
他头也不回,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就在隔壁审讯室里‘做客’呢。
六
城泉的话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耳朵里。
隔壁…审讯室爹正在被审讯!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我,眼前甚至黑了一下。但不行!现在绝不能倒!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让我勉强维持住脸上那点担忧和柔弱。我踉跄着跟上城泉,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
沉重的铁门被推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一种皮肉烧焦的糊味扑面而来,呛得我胃里翻涌。
隔壁果然是审讯室!
比刚才经过的牢房更昏暗,更压抑!墙壁上挂满了狰狞的刑具,有些上面还带着暗红的痕迹。角落里火盆里炭火烧得正旺,里面插着几根烙铁头,烧得通红。
而房间中央的木架上——
绑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
破烂的囚衣被血浸透,贴在身上。花白的头发被汗水和血污黏在脸上、额头上。双手被铁链高高吊起,双脚离地,只有脚尖勉强能碰到地面,每一次细微的挪动都带来剧烈的痛苦颤抖。
尽管那张脸布满污血和青紫,肿胀得几乎变形,但那眉眼轮廓,那熟悉的倔强…是我的爹!
爹——!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卡在喉咙里,被我死死咬住嘴唇咽了回去。那一瞬间,心肺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揉碎!
旁边的刑吏见城泉进来,立刻恭敬垂手:大人!
城泉没看他们,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审视,像在欣赏我的痛苦:如何还认得出来吗
我死死掐着自己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用尽全身力气才没让眼泪掉下来。身体微微颤抖着,一半是演出来的恐惧,一半是真实的剧痛。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大人…这…太可怕了…这犯人…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要…要受如此酷刑
我要装!我必须装不认识!否则爹和我都完了!
被绑在架子上的爹似乎因为有人进来,微微抬了一下沉重的头颅。
他那双浑浊、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凌乱的花白头发缝隙,茫然地扫了过来。
当他的目光对上我的脸时…
轰!
时间仿佛凝固了!
爹那双疲惫绝望的眼睛,骤然睁大!瞳孔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混杂着狂喜、绝望和极度恐惧的光芒!他干裂流血的嘴唇剧烈地哆嗦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他认出来了!
他认出了他的女儿晚晚!
他想喊!他想叫我!
完了!
我的心跳骤停!浑身血液瞬间冻僵!大脑一片空白!
爹的喉骨剧烈地上下滚动,那声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呼唤,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城泉就站在我旁边!他那冰冷的、洞悉一切的目光,来回扫视着我和爹之间异常的、无法掩饰的情绪波动!
空气凝固成冰,死亡的气息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
爹的嘴唇颤抖着,张开了…
七
爹的嘴唇张开,那声几乎冲破喉咙的晚——已经挤出了半个音!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全身血液冻结,连呼吸都忘了。
完了!全完了!城泉就在旁边!他一定会发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呃…咳咳咳!呕——!
绑在架子上的爹,猛地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和干呕!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剧烈抽搐的身体牵扯着铁链哗啦作响,他痛苦地蜷缩着,头深深低下,花白的头发完全遮住了脸庞,只有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的痛苦喘息从喉咙深处溢出。
那出口的呼唤,被这突如其来的猛烈呛咳硬生生地、彻底地淹没了!
刑吏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半步。
城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如同冰冷的探针,在我和剧烈咳嗽、几乎蜷成一团的爹之间缓缓扫过。那审视的目光带着巨大的压迫感,仿佛要将我们皮肉骨头都看穿。
空气死寂,只剩下爹痛苦的呛咳声和火盆里炭火燃烧的噼啪声。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里衣,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碎肋骨。但我脸上,却只能死死绷住那层混杂着恐惧、不适和一丝虚弱的怜悯。我的手在袖子里抖得不成样子,指甲狠狠掐着掌心,用剧痛提醒自己:撑住!不能露馅!
漫长的几秒钟过去。
终于,城泉那冰冷的视线从我脸上移开了。他似乎对爹这恰到好处的剧烈反应,暂时没有找到更进一步的破绽。
看来这老骨头,命还挺硬。他嗤笑一声,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随即,他对着刑吏挥了挥手:拖下去,别死在这里就行。
两个刑吏立刻上前,粗暴地解开铁链,将还在痛苦呛咳、几乎失去意识的爹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地上留下一道暗红的血痕。
看着爹被拖走的背影消失在阴暗的甬道尽头,我的心脏才像重新开始跳动,后背一片冰凉。那瞬间的生死时速,抽干了我所有力气。
审讯室里只剩下我和城泉。
血腥味和焦糊味依旧浓烈刺鼻。
城泉走到火盆边,拿起一根烧得通红的烙铁,慢条斯理地把玩着。通红的烙铁头映着他冷漠的侧脸,有种惊心动魄的残忍。他没有看我,只是淡淡地问:
怕了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这次是真的):…太…太可怕了…大人每日…都要面对这些吗
我小心翼翼地靠近一步,试图用关切转移他的注意力,那些刑具…看着就…
我捂住嘴,作出欲呕的恶心状。
城泉放下烙铁,发出一声轻微的嗤响。他终于转过头,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锁定了我。
可怕
他嘴角勾起一丝极其微妙的弧度,似笑非笑。他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
不是铁蒺藜,而是一个薄薄的、用油布包裹着的小册子!
他将册子随手丢在沾满污渍血迹的刑讯桌上。
真正可怕的,是这个。
我的心猛地一跳!目光不由自主地钉在那本油布册子上!
城泉用染着暗红污迹的手指,慢悠悠地翻开册子的扉页。
昏暗的光线下,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见:
案件:天启十七年冬玖贡品损毁案
主管太监:刘全(已故)
承办查验:内务府案牍库主事
-
许崇山
押运经手:库房管事钱二(溺毙)、账房李福(溺毙)
损毁清单:御赐云锦(深紫)壹匹(污损)、青玉如意壹对(碎裂)、东珠十颗(缺失)…
核销签印:[一个模糊的朱红印记]
结论:许崇山监守自盗,伙同钱二、李福损毁贡品,中饱私囊。证据确凿。
下面,附着几张发黄的、字迹潦草的供状残页!
上面的签字画押血迹斑斑,赫然是我爹许崇山和钱二、李福的名字笔画!
看到了
城泉的声音像贴着耳朵响起,冰冷的呼吸拂过我的颈侧,
这才是催命符。你爹的骨头再硬,也扛不住这个铁证如山。
他翻动着册页,指尖点在那些供状上。
钱二、李福为什么会死因为有人怕他们翻供。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的残忍,
至于你爹…他要是骨头软点,早点认了,或许还能少受点罪。可惜…
他故意停顿,猛地合上册子,发出一声闷响,惊得我一颤。
可惜,他咬死了是冤枉的。
城泉靠近一步,他身上那股混合着血腥和冷冽的气息将我完全笼罩,那双眼睛锐利如刀,直刺我的眼底深处:
你说,一个马上就要被处决的死囚犯,供词板上钉钉,为什么还要死扛着喊冤
他微微低下头,唇几乎要贴上我的耳廓,用只有我能听见的、近乎耳语的冰冷声音说:
他在等什么
轰!
这一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我脑海!
爹在等什么他在等我!他在赌他的女儿能查出真相,能救他!
这个认知让我心如刀绞,同时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城泉知道了!
他一直在看着我!
看着我像跳梁小丑一样在他眼皮底下折腾!
看着我查钱二、李福,看着我拿到那份草拟卷宗!
他什么都知道!这本所谓的铁证如山的册子,现在被他摆在我面前,就是一个赤裸裸的警告!
这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而他,是那只将利爪悬在猎物头顶,随时可以按下的猫!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恐惧与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来。
但我不能退缩!
爹还在等着我!
就在这时,被拖到外面甬道里的爹,似乎缓过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嘶哑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喊叫,那声音穿透厚重的铁门,清晰地送进审讯室:
大人!冤枉!城南乱葬岗…倒吊的死尸…能证明!能证明小人是被栽赃的!
城南乱葬岗倒吊的死尸
八
城南乱葬岗…倒吊的死尸…
爹嘶哑的呐喊像一道裹着血气的惊雷,劈开审讯室令人窒息的死寂!
我心脏差点跳出喉咙!倒吊的死尸!这又是什么骇人的线索!
城泉周身的气场瞬间降至冰点!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极度的阴鸷与…暴怒!
不是伪装的,而是真实的、被触碰了逆鳞般的震怒!
呵。
一声短促冰冷的笑从他喉间挤出。
他猛地转头,鹰隼般的目光不再是看着我,而是穿透厚重的铁门,射向门外甬道里被拖走的爹!
那眼神里的杀意如有实质!
乱葬岗死尸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毒的冰渣,扎进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许大人的想象力,倒是越发丰富了。看来这刑狱司的‘招待’,还是太温和了。
话音未落,他身形如鬼魅般一动!
砰!一声巨响!
厚重的铁门被他狠狠一脚踹开!门板撞在石壁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他几步就跨到甬道里,揪住一个正要给爹泼冷水的刑吏的衣领,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千钧之力:刚才,谁让他说话的
那刑吏吓得魂飞魄散,抖得像个筛子:大…大人!没人!他突然就…
拔了他的舌头。城泉松开手,语气平淡得像在吩咐晚饭加道菜。
是…是!刑吏如蒙大赦,立刻抽出腰间的铁钳,旁边的同僚粗暴地捏开爹的嘴!
唔——!唔唔唔——!爹剧烈的挣扎被死死按住!
眼看那冰冷的铁钳就要落下!
大人!我再也忍不住,失声尖叫扑过去,完全是本能!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爹被拔舌!
城泉手臂一横,像铁铸的闸门,轻易将我拦在原地。
心疼了他侧头看我,嘴角那抹弧度冰冷刺骨,许夫人,别忘了你的身份。你该心疼的,是谁
他是在警告我!也是在试探!用爹的惨状,试探我的底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圣——旨——到——!
一声尖利、拉长了调子的宣喝,如同破锣般突兀地撕裂了刑狱司地下阴森的氛围,从那通往地上的入口处遥遥传来!
所有人动作一僵!
城泉猛地抬头,眼中寒光爆射!他显然也没料到!
只见甬道尽头,几个人影快步走下台阶。
领头的是个穿着深紫色宦官服色的老太监,面白无须,眼神精明,手捧一卷明黄色的绢帛。他身后跟着两名低眉顺眼的小太监,再后面,赫然是四名身着金甲、面无表情的御前侍卫!腰间佩刀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寒芒!
紫袍大监!御前侍卫!
这是真正的天子近侍!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皇权!
空气瞬间凝固,连刑狱司惯常的哀嚎都诡异地沉寂下去。
城泉脸上的暴怒如同潮水般瞬间褪去,快得令人心悸。他松开拦住我的手,整了整袖口,脸上恢复了那种惯常的、深不可测的平静,甚至唇角还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公式化的弧度。他大步迎了上去,姿态恭敬却不卑微:原来是刘公公,什么风把您吹到这污秽之地了
(注:此刘公公非贡品案已死的,宫廷大监不止一位)
那刘公公皮笑肉不笑地展开圣旨:监察官大人接旨——!
城泉及刑狱司众人立刻跪伏在地。
我也赶紧跟着跪下,心却提到了嗓子眼!皇帝此时下旨为了什么难道是知道了这里的事还是为了…
刘公公尖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前内务府案牍库主事许崇山,监守自盗,损毁贡品一案,朕心甚怒!着监察官城泉严加审讯,务必追回赃物,查清同党,按律严惩,不得有误!钦此——!
嗡!
我的脑子像被重锤砸了一下!
这旨意…是催促!是加压!是给城泉递刀子砍向爹的脖子!陛下震怒…赃物…同党…按律严惩!每一个词都带着血腥气!
城泉叩首:臣,城泉,领旨!定不负陛下所托!
他双手接过圣旨,站起身。
刘公公脸上堆着笑,眼光却像毒蛇一样扫过我,又落在后面被按在地上、满嘴是血的爹身上,啧啧两声:城大人辛苦。陛下说了,此案关系皇家体面,务必速速了结,夜长梦多啊。
他话里有话!
公公放心。城泉语气平淡,铁证如山,翻不了天。
刘公公满意地点点头,却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凑近城泉,压低声音,用刚好也能让我隐约听到的音量:对了,还有一事…西苑那位娘娘…听说最近总做噩梦,醒来总念叨着什么‘血锦’‘怨灵’的…陛下很是忧心啊。那脏东西…城大人您查获的…可得处理干净才是,免得秽气冲撞了贵人…
血锦!娘娘!怨灵!
这老太监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迷雾!
那匹御赐云锦(深紫),那诡异的污损…果然和宫廷秘闻有关!甚至牵扯到皇帝宠妃的噩梦!
城泉眼神微不可查地一凝,随即恢复如常:劳陛下和娘娘挂心。那秽物,早已焚毁。
那就好,那就好。刘公公笑眯眯地点着头,目光却又一次,意味深长地落在我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和一丝…诡异的怜悯
这位…就是许大人的千金,如今城大人的新夫人吧果然是…孝心可嘉。只是这刑狱司阴气重,夫人还是少来的好。
他这是在敲打我!警告我!
他说完,也不等城泉回应,便带着人转身要走。
公公且慢。城泉突然出声。
刘公公脚步一顿。
城泉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也听不出波澜:
公公远道传旨辛苦。只是…
他目光扫过刘公公身后那四个金甲侍卫,以及甬道里那些噤若寒蝉的刑吏狱卒,最后落回到刘公公那张保养得宜的老脸上,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
陛下日理万机,这刑狱司里一个小小的死囚喊了句什么…怎么这么快,就传到公公耳朵里了
轰——!
这一问,石破天惊!
整个刑狱司地下,死一般的寂静!
公公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惊怒!他显然没料到城泉敢如此直接地质问御前的人!
城泉这是在公然质疑:是谁,这么快就把乱葬岗死尸的消息捅到了御前!这刑狱司里,有皇帝的眼线!而且速度极快!
皇帝的圣旨和老太监的提醒紧随而至,这不是巧合!是有人迫不及待地要借刀杀人,彻底坐实爹的罪名,封死所有翻案的可能!
气氛瞬间紧绷到极致!
刘公公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强压下怒意,干笑两声:城大人说笑了…咱家不过是奉旨办事…陛下洞察秋毫,自有天听…
哦城泉打断他,向前逼近一步。他身材挺拔,比那老太监高出许多,带着一种无声的压迫,天听那烦请公公回去禀告陛下。
他微微低头,靠近刘公公耳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狠厉:
就说,臣城泉,正亲手料理家务。陛下御赐的‘家务’,臣定会‘打扫’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尘埃。
他刻意加重了家务和打扫两个词!
这不仅是回应圣旨,更是赤裸裸的宣告:
刑狱司是我的地盘!许崇山的案子是我的家务事!谁敢伸手,我就剁了谁的爪子!包括你皇帝派来的人!
刘公公的脸色彻底变了,由白转青,眼中怒火升腾,却又带着深深的忌惮!
他死死盯着城泉,嘴唇哆嗦着,最终什么狠话也没敢放出来,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拂袖转身,带着金甲侍卫灰溜溜地快步离去。
脚步声消失在台阶之上。
刑狱司的地下世界,重新陷入一种更深沉、更危险的死寂。
所有刑吏狱卒都深深低下头,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大气不敢出。
城泉缓缓转过身。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双眼睛,如同寒潭深渊,缓缓地、慢慢地,转向了我。
那眼神里,没有了刚才面对老太监时的冰冷锋芒,也没有了之前的审视试探。
只剩下一种纯粹的、令人骨髓都冻结的…杀意。
许、晚、晚。他念着我的名字,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钝刀在刮擦骨头。
现在,轮到我们了。
他迈步,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你爹喊的‘乱葬岗死尸’…你害怕吗
刘公公提到的‘血锦怨灵’…你听懂了吗
还有…
他停在我面前一步之遥,高大的身影将我完全笼罩在阴影里。
他慢慢抬起手,冰冷的指尖,轻轻拂过我的脸颊,动作甚至堪称温柔,却激得我全身汗毛倒竖!
…陛下下旨要我‘严惩’你爹…我的岳父大人……
他的指尖停在我的颈侧动脉处,感受着我无法控制的、疯狂跳动的心跳。
然后,他俯身,唇几乎贴着我的耳垂,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宛如幽冥叹息般的声音,问出了那个足以将我彻底碾碎的问题:
你说,我该先‘打扫’掉哪一个‘尘埃’才最干净
是你那个硬骨头的爹…还是你这个…知道了太多‘家务事’的…新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