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六月的风很燥热。
我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手里攥着那张薄薄的诊断书,上面的字密密麻麻,可我只记住了几个词：恶性肿瘤、晚期、费用预估三十万。
三十万。
这个数字在我脑子里反复回响,像钝刀子割肉,一下一下地疼。
妈坐在我身边,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的手轻轻拍着我的后背。
旭儿,别怕,妈没事的。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得像羽毛,可落在我心上却重如千钧。
我抬起头看她,那张曾经圆润的脸现在凹陷下去,颧骨高高突起。两个月前她还在为我熬夜复习而唠叨,现在却连说话都费力。
妈,我们治,一定要治。
我的声音在颤抖,拳头攥得指节发白。
妈摇摇头,苦笑道：三十万,咱家哪来的三十万你爸在工地上一个月才三千,就算不吃不喝也要八年多。旭儿,妈这辈子值了,有你这么懂事的儿子,死也瞑目了。
别说死！我猛地站起来,声音大得引来周围人侧目。妈,你不能死,绝对不能死！
护士走过来提醒我们小声一点。
我坐回去,紧紧握住妈的手。她的手冰凉冰凉的,像握着一块寒冰。
妈,我想办法,一定想办法筹钱。
傻孩子,你还要高考呢。还有一个月就高考了,这是你改变命运的机会,妈不能害了你。
改变命运。
这四个字曾经是我最大的动力。从小到大,我都是年级第一,老师说我一定能考上清华北大,说我是山沟里飞出的金凤凰。
可现在,面对生死抉择,什么清华北大,什么改变命运,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回到家已经是傍晚。
这是一间不到五十平米的出租屋,家具都是别人不要的旧货。唯一值钱的就是那台老式电视机,还是我初中时妈咬牙买的,说要让我长长见识。
我坐在书桌前,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复习资料和试卷。每一本都记录着我的努力和汗水,每一页都承载着我的梦想和希望。
手机响了,是班主任李老师。
陈旭,明天的模拟考试你一定要认真对待,这是最后一次摸底了。以你的成绩,清华绝对没问题。
我握着手机,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陈旭你在听吗
老师,我在。
那就好,早点休息,明天考个好成绩。
挂了电话,我把头埋在手心里。
清华,那是我从小的梦想。可妈只剩下三个月的时间,医生说如果不抓紧治疗,可能撑不过夏天。
夜很深了,妈还没睡。
她坐在床边,借着昏暗的灯光在缝补我的校服。那件校服已经洗得发白,领口和袖口都有些磨损,但妈总是收拾得整整齐齐。
妈,睡吧,明天还要去医院复查。
马上就好,你明天穿这件去考试,干干净净的,老师和同学看着也舒服。
我走过去坐在她身边,看着她因为化疗而稀疏的头发,鼻子一酸。
妈,要不我们回老家吧,那边花销小一些。
不行。妈的语气很坚决,你马上高考了,不能耽误。再说老家也治不了我这病,回去就是等死。
那我们借钱,找亲戚朋友借。
能借的都借了。妈放下手中的针线,叹了口气,旭儿,你听妈的话,好好考试,考上大学,以后有出息了,妈在天之灵也安心。
我抱住她,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
妈,我不想失去你。
傻孩子,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妈不怕。妈只怕你因为我耽误了前程。
那一夜,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脑子里一会儿是妈痛苦的表情,一会儿是清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一会儿是高额的医药费账单,一会儿是老师期待的眼神。
天快亮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决定。
一个可能会让我后悔一辈子的决定。
2
模拟考试那天,我没有去学校。
我坐在医院的缴费窗口前,手里拿着厚厚一叠资料。住院押金、检查费、药费,每一项都是天文数字。
先生,请问您要办理什么业务收费员小姐看我坐了一个多小时都没动静,忍不住问道。
我咽了咽口水：请问,如果分期付款,最少要交多少
分期付款她愣了一下,先生,我们医院没有分期付款的业务,必须先交押金才能安排手术。
那最少要交多少押金
恶性肿瘤手术,最少要十万押金。
十万。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家里所有的积蓄加起来不到两万,还是这些年妈省吃俭用存下的。
走出医院,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街上到处都是去上学的学生,背着书包,脸上洋溢着青春的笑容。我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异类,站在他们中间显得格格不入。
手机一直在响,都是同学和老师的电话。
陈旭,你怎么没来考试
身体不舒服。
要不要我送你去医务室
不用,我在家休息就好。
挂了电话,我关了机。
下午我去了建筑工地。
这是市区最大的一个工地,正在建一栋商业大厦。我站在门口,看着里面尘土飞扬,机器轰鸣,工人们挥汗如雨。
小伙子,找人吗门卫大爷看我站了很久,走过来问。
大爷,请问这里招工吗
他上下打量我一番,皱起眉头：你看着不像干活的料啊,而且这么年轻,有没有满十八
满了,我有身份证。
那也不行,你这小胳膊小腿的,能搬得动砖吗
我卷起袖子,露出因为长期锻炼而结实的手臂：大爷,您给我个机会,我不怕苦不怕累。
大爷犹豫了一下,带我去见工头。
工头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黑得像炭,一双眼睛很精明。
小子,真要干活
真的。
工地上很苦的,一天十个小时,搬砖、和泥、扛钢筋,你受得了吗
受得了。
一天一百五,包午饭,干不干
一百五十块钱,一个月就是四千五,比爸的工资还高。
干！
那好,明天早上六点来报到,记住,迟到一分钟扣十块钱。
走出工地,我给爸打了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那边很吵,都是机器的轰鸣声。
旭儿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不是在上课吗
爸,妈的病确诊了。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下来。
什么病爸的声音在颤抖。
恶性肿瘤,需要手术,至少要三十万。
三十万……爸重重地喘了一口气,旭儿,你别急,爸想想办法。
爸,我已经找到工作了,在建筑工地,一天一百五。
什么！爸的声音突然提高,不行！绝对不行！你马上就高考了,怎么能去工地
爸,妈撑不了多久了。
那也不能耽误你的前程！旭儿,你听爸的话,好好读书,钱的事爸来想办法。
什么办法我们家还有什么办法我的情绪有些失控,爸,现实一点好吗我们没有钱,没有关系,除了拼命干活还能怎么办
旭儿……
爸,我已经决定了。高考可以再来,妈只有一个。
挂了电话,我靠在墙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夜晚回到家,妈正在厨房里熬粥。
她的背影佝偻着,比以前矮了一大截。听到开门声,她转过身,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旭儿回来了今天考得怎么样
我看着她殷切的眼神,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还行,应该能考个好成绩。
那就好,妈就放心了。她转身继续熬粥,你先去洗手,马上就能吃饭了。
我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忙碌的身影,眼泪差点掉下来。
妈,对不起。
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放弃。
就算这个决定会让我后悔一辈子,我也不后悔。
3
第二天早上五点半,我就起床了。
妈还在睡觉,因为化疗的副作用,她经常失眠,好不容易睡着了不能吵醒她。
我轻手轻脚地洗漱,然后在桌上留了张纸条：妈,我去学校早自习了,中午不回来吃饭。
其实这个谎言很快就会被拆穿,但我希望能多瞒一天是一天。
工地离家有五公里,我骑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在晨曦中穿过大半个城市。
六点整,我准时出现在工地门口。
还真来了。工头有些意外,行,有种。跟我来,先发个安全帽。
安全帽很重,戴在头上压得脖子酸痛。工头带着我走进工地,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
新来的一个三十多岁的工人走过来,伸出满是老茧的手,我叫刘师傅,以后你跟着我干。
师傅好,我叫陈旭。
刘师傅上下打量我一番,摇摇头：小兄弟,你真的想好了这活不是闹着玩的。
想好了。
那行,今天先从搬砖开始。看见那堆砖了吗一块一块搬到三楼,小心点别砸着脚。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堆砖足有几千块,在阳光下泛着红光。
第一块砖拿在手里,比我想象的重得多。我咬着牙,一步一步爬上三楼。
腿开始发抖的时候,我才搬了二十块。
小兄弟,歇会儿吧。刘师傅看不下去了,你这样下去身体要垮的。
我可以的。我擦了擦汗,弯腰又抱起一块砖。
慢点,慢点！刘师傅赶紧扶住我,你看你,脸都白了。这样吧,你先跟我学学怎么用力,别光用蛮劲。
就这样,我在工地上度过了第一天。
下班的时候,我的双手满是血泡,胳膊酸得抬不起来,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骑自行车回家的路上,我差点从车上摔下来。
旭儿！妈站在楼下等我,看到我这副模样,立刻冲过来,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是不是在学校受伤了快让妈看看。她想拉我的手,我赶紧往后缩。
妈,我没事,就是在学校帮老师搬东西,累了点。
你这孩子,都要高考了还逞什么能妈心疼地看着我,走,回家妈给你做好吃的。
上楼的时候,妈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看着她瘦弱的背影,我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
晚饭时,妈一直给我夹菜。
多吃点,多吃点,你看你都瘦了。
其实我一点胃口都没有,但还是强迫自己把饭吃完。
旭儿,明天周末,要不我们去医院复查
好。我点点头,然后装作不经意地问,妈,复查要花多少钱
不多,就是拍个片子,验个血,三四百吧。
三四百,我今天的工资还不够。
妈,医生说什么时候手术
还没定,医生说要先观察观察。妈的眼神有些闪躲,旭儿,你别担心妈的事,专心复习就行。
我点点头,没再问下去。
其实我知道,妈是不想手术,因为没钱。
夜里,我躺在床上,浑身疼得无法入睡。明天还要继续搬砖,后天、大后天,一直到攒够手术费为止。
可三十万,按照一天一百五的工资,需要干两千天,也就是五年多。
五年后,我还会是现在的我吗妈还能等五年吗
手机突然响了,是班主任李老师。
陈旭,今天怎么没来上课家里有事吗
我犹豫了一下：老师,我妈生病了,需要人照顾。
病得严重吗要不要我去看看
不用了老师,谢谢您的关心。
那你也不能耽误学习啊,现在是关键时期,每一天都很重要。这样吧,明天是周六,你来学校,我给你补补课。
老师……
别推辞了,就这么定了。明天上午九点,办公室见。
挂了电话,我闭上眼睛。
老师,对不起。
明天我不会去学校,我要去工地搬砖。
不是我不想读书,而是我必须救妈妈。
就算所有人都不理解,就算要背负一辈子的遗憾,我也要救她。
因为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4
在工地干了一个星期,我像变了个人。
手上的血泡破了又起,起了又破,最后结成厚厚的茧子。胳膊上的肌肉因为长期负重变得结实,皮肤也晒得黝黑。
最明显的变化是体重,瘦了十几斤。
小兄弟,你这样下去不行啊。刘师傅看着我狼吞虎咽地吃盒饭,忍不住劝道,身体是本钱,别把自己给拖垮了。
我抬起头,嘴里还嚼着饭：师傅,我没事,就是想多挣点钱。
挣钱是好事,但也要量力而行。你这个年纪,应该在学校读书才对。
读书有什么用我苦笑一声,读了十几年书,连妈的病都治不了。
刘师傅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下午的时候,工头把我叫到一边。
小子,干得不错,很有拼劲。不过我听说你还是个学生
我点点头。
那你家里知道你在这儿打工吗
知道。这是个谎言,妈到现在还以为我在上学。
真的工头盯着我的眼睛,小子,我干这行二十多年了,什么人没见过你这样的学生娃,一看就是瞒着家里偷偷出来的。
我沉默不语。
算了,我也不多问。不过有句话要提醒你,工地上危险得很,前两年就出过事故。你这么小的年纪,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你家里交代
不会的,我会小心的。
工头摇摇头：小心有个屁用意外这种事,谁能预料得到
傍晚收工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是同桌小雯打来的。
陈旭,你这几天去哪了老师都快急疯了。
我有点事,请了假。
什么事这么急连高考都不顾了小雯的声音很担心,你知道吗李老师每天都在问你的情况,还去你家找过你,但你妈说你去学校了。
我心里一紧。老师去过家里那妈肯定知道我没上学。
陈旭,你到底在哪里
我……我犹豫了一下,我在工地打工。
什么！小雯的声音提高了八度,你疯了吗马上就高考了,你跑去工地打工
我妈生病了,需要钱。
那也不能这样啊！你这是在毁自己的前程！
前程有什么用妈都快死了,要前程有什么用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小雯的声音变得很小：病得很严重吗
恶性肿瘤,晚期。
陈旭……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你这样做,你妈知道了会心疼死的。
她不会知道的。
怎么可能不知道李老师都去你家找过你了。
挂了电话,我骑着自行车往家赶。
一路上,我的心七上八下。如果妈知道我没上学,她会怎么样会不会病情加重
到了楼下,我看见妈站在窗口往下看,一看见我就赶紧缩回去。
上楼的脚步很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上。
推开门,妈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件衣服在缝补。看见我进来,她抬起头,眼睛红红的。
旭儿,回来了。
嗯。我不敢看她的眼睛。
饿了吧妈给你热饭。
她站起来往厨房走,脚步有些踉跄。
妈。我忍不住叫住她。
嗯
今天李老师来过吗
妈的身子顿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来过。
他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就是问你最近怎么样。妈转过身,眼泪已经掉下来,旭儿,妈知道你是为了妈好,但是你不能这样糟蹋自己啊。
我走过去抱住她：妈,我不后悔。
可是妈后悔啊！她在我怀里哭得像个孩子,妈宁愿死,也不愿意看到你毁了自己的前程。
别说死,我不许你说死。
那你就回学校去,妈求你了,回学校去吧。
我紧紧抱着她,感受着她瘦弱身体的颤抖。
妈,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处理好的。
那一夜,妈哭了很久很久。
我躺在床上,听着她压抑的哭声,心如刀绞。
妈,对不起。
但我不能回去,绝对不能回去。
没有什么比你的命更重要。
5
高考的第一天,六月七号。
早上六点,我照常起床去工地。
路过学校的时候,看见门口已经聚集了很多学生和家长。大家脸上都带着紧张而兴奋的表情,议论着考试的事情。
我放慢了车速,透过人群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小雯站在校门口,不停地往人群里张望,像是在找什么人。她的头发扎成马尾,穿着干净的白衬衫,手里拿着准考证,脸上写满了紧张。
我们的目光碰撞在一起。
她愣了一下,然后朝我跑过来。
陈旭！你怎么在这里
我停下车,苦笑道：路过。
路过她看看我身上的工作服,又看看我手上的老茧,眼泪瞬间涌出来,陈旭,你真的不参加高考了吗
我点点头。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你知道你有多优秀吗你知道多少人羡慕你的成绩吗
成绩再好有什么用改变不了现实。
可是你放弃了高考,就等于放弃了未来啊！
我的未来就是救妈妈。
小雯哭得更厉害了：你这个傻瓜,你这个大傻瓜！
这时,李老师从人群中走过来。
看见我,他的脸上先是惊喜,然后是失望,最后是无奈。
陈旭,你还是来了。
老师,我只是路过。
路过也好,来也好,既然来了,就进去考试吧。李老师的语气很温和,准考证我带来了,什么都不用准备,直接进考场。
他从包里拿出我的准考证,递到我面前。
那张小小的纸片,承载着我三年来所有的努力和梦想。
老师……
别说话,跟我走。李老师拉着我往学校里走,陈旭,无论发生什么事,高考都是你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机会。错过了,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可是我妈……
我知道阿姨生病了,我也知道你在工地打工。李老师的眼眶红了,孩子,你的孝心老师理解,但你这样做,阿姨会更痛苦的。
我停下脚步：老师,您不明白,妈撑不了多久了。
那你就更应该好好考试！李老师转过身,严肃地看着我,陈旭,你考上大学,找个好工作,才能彻底改变你们家的命运。打工能挣几个钱就算你干一辈子也挣不够医药费。
可是妈等不了四年。
那就先借钱治病,等你毕业了再还。
谁会借给我们三十万
李老师沉默了。
是啊,谁会借给一个农村家庭三十万
就在这时,广播响起：各位考生请注意,距离考试开始还有十分钟,请抓紧时间进入考场。
陈旭,最后一次机会。李老师把准考证塞到我手里,进去考试,不要让自己后悔。
我看着手里的准考证,又看看远处的工地。
工地里,刘师傅他们已经开始干活了。我答应过工头,今天要帮忙搬一车钢筋,一车钢筋是三百块钱加班费。
三百块钱,可以给妈买一个疗程的止痛药。
我把准考证还给李老师：老师,对不起。
转身的那一刻,我听见身后传来小雯的哭声和李老师的叹息。
回到工地,工头看见我,有些意外：今天不是高考吗你怎么来了
不考了。
为什么
没意义。
工头摇摇头：年轻人,有些路走错了就回不了头了。
我知道。
那一天,我搬了一整车的钢筋。
每一根钢筋都很重,压在肩膀上,也压在心上。
下午的时候,我接到小雯的电话。
陈旭,第一场考试结束了。语文很简单,作文题目是《选择》。
选择。
多么讽刺的题目。
陈旭,你还有机会的,下午还有数学考试。
我看看手上的血迹,看看远处的夕阳。
小雯,谢谢你。但我已经做出选择了。
挂了电话,我继续搬钢筋。
一根,两根,三根……
每搬一根,我就告诉自己：这是为了妈妈。
夜晚回到家,妈已经睡了。
我悄悄推开她的房门,看着她安静的睡颜。
化疗让她的头发掉了很多,现在像个小老头。但在我心里,她依然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妈,我不后悔。
真的不后悔。
6
工地上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已经干了快一个月。
手上的茧子越来越厚,力气也越来越大,从最初一天搬二十块砖,到现在一天能搬两百块。
工友们都说我是个好苗子,吃苦耐劳,踏实肯干。
可我知道,我不是在吃苦耐劳,我是在跟时间赛跑。
妈的病情在加重。
前几天去医院复查,医生说肿瘤又大了一圈,如果再不手术,恐怕撑不过秋天。
秋天,还有三个月。
我算了一下,按照现在的收入,三个月最多能挣两万块钱,连手术费的零头都不够。
小兄弟,你最近怎么了看起来心事重重的。刘师傅递给我一瓶水,关心地问道。
没事,就是有点累。
累就休息休息,别把身体搞垮了。
师傅,有没有来钱快一点的活
刘师傅愣了一下：怎么,缺钱
嗯,急用。
要多少
很多,三十万。
刘师傅差点把水喷出来：三十万小兄弟,你这胃口不小啊。咱们这种苦力活,干一辈子也挣不了三十万。
那怎么办
要么去借,要么……刘师傅欲言又止。
要么什么
要么走歪门邪道,但那种路不能走,走了就回不了头了。
歪门邪道。
我知道刘师傅指的是什么,无非就是偷抢骗,或者干些违法的勾当。
但我不会走那条路,绝对不会。
妈教育我做人要正直,要凭自己的双手吃饭。就算再困难,也不能做坏事。
那天下班回家,意外遇到了同班同学王富豪。
王富豪是我们班最有钱的学生,他爸开公司,他妈开美容院,家里有好几套房子和几辆豪车。
陈旭王富豪从一辆宝马车里钻出来,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你怎么在这里还穿成这样
我低头看看自己一身泥土的工作服,心里涌起一阵羞愧。
打工。
打工王富豪更加震惊,你不是应该在准备复读吗听说你高考没去,老师们都很遗憾。
不复读了。
为什么以你的成绩,复读一年绝对能上清华北大。
我没有回答,推着自行车准备离开。
等等。王富豪拦住我,陈旭,我们是同学,有什么困难可以说出来。如果是钱的问题,我可以借给你。
我停下脚步,看着他真诚的表情。
王富豪虽然有钱,但人品还算不错,在班里也没有欺负过同学。
你能借多少
多少你需要多少
三十万。
王富豪的表情僵住了：三十万陈旭,你开玩笑吧
我妈得了癌症,需要手术费。
这……王富豪为难地挠挠头,三十万不是小数目,我得回去跟我爸商量商量。
算了。我推着车子继续往前走,谢谢你的好意。
陈旭！王富豪在后面喊,你等等,我真的会想办法的！
回到家,妈正在厨房里煮粥。
她的背影比一个月前更加佝偻,整个人瘦得像一阵风就能吹倒。
旭儿回来了她转过身,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今天累不累
不累。我走过去抱住她,妈,你感觉怎么样
还好,就是没什么胃口。
那也要多吃点,吃了才有力气。
好,妈听你的。
吃饭的时候,妈忽然说：旭儿,妈想回老家。
我停下筷子：为什么
这里花销太大,老家便宜一些。而且妈想在熟悉的地方……她没有说下去,但我知道她的意思。
她想回老家等死。
不行。我坚决地摇头,老家医疗条件不好,万一有急事怎么办
旭儿,妈的病治不好了。与其在这里受罪,不如回老家安安静静地度过最后的时光。
别说最后,你会好起来的。
傻孩子,妈心里有数。她伸出瘦骨嶙峋的手,轻抚我的脸,妈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好好的孩子,为了妈毁了前程,妈心里难受啊。
妈……
答应妈一件事好吗
什么事
妈走了以后,你要重新读书,考大学,过正常人的生活。
我握住她的手：妈,你不会走的,我不会让你走的。
人生老病死,谁都逃不过。妈只希望在有生之年,能看到你重新走上正轨。
那一夜,我失眠了。
躺在床上,听着妈轻微的咳嗽声,我做了一个疯狂的决定。
第二天一早,我没有去工地,而是去了银行。
我要贷款,哪怕倾家荡产,哪怕背一辈子的债,我也要救妈妈。
7
银行里人很多,我排了两个小时的队才轮到我。
您好,请问要办理什么业务柜台小姐看着我一身工作服,表情有些冷淡。
我想贷款。
贷款请问您有什么抵押物吗房产车辆
没有。
那您的工作单位是
建筑工地。
月收入多少
四千五左右。
柜台小姐的表情更加冷淡了：先生,以您的条件,最多只能申请两万元的信用贷款,而且需要担保人。
两万元,对我来说是天文数字,但对妈的病来说,连九牛一毛都不够。
有没有其他办法
没有了。
走出银行,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标和方向,只有我像个无头苍蝇一样迷茫。
手机响了,是爸打来的。
旭儿,听你妈说想回老家
嗯,她说想回去。
那就回吧,老家确实便宜一些。爸的声音很疲惫,旭儿,爸对不起你们。这些年在外面打工,一分钱没攒下,关键时刻什么忙也帮不上。
爸,不怪你。
怪,都怪我没本事。爸哽咽了,如果我有钱,你妈就不用受这种罪,你也不用放弃学业。
爸,别这么说。
旭儿,爸已经把这边的活辞了,明天就回去。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好好照顾你妈。
挂了电话,我站在街头发呆。
爸要回来了,这意味着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断了。从明天开始,我们一家三口都要靠我在工地的收入生活。
可我一个人的收入,连基本生活都维持不了,更别说治病了。
陈旭
我转过头,看见王富豪从一家高档餐厅里走出来。
你怎么在这里
刚从银行出来。
贷款
我点点头。
贷到了吗
没有。
王富豪看看周围,把我拉到一边：陈旭,昨天回去我跟我爸提了你的事。
我眼中燃起希望：怎么说
我爸说……王富豪有些尴尬,他说三十万不是小数目,而且你们家的情况……
希望瞬间破灭。
我明白。
但是！王富豪赶紧补充,我爸说可以借你五万,不要利息,什么时候有钱什么时候还。
五万
虽然远远不够,但总比没有强。
真的
真的。我爸说了,同学一场,能帮就帮。
谢谢,真的谢谢！我激动得握住王富豪的手,我一定会还的！
别客气,应该的。王富豪拍拍我的肩膀,不过陈旭,五万块钱也治不了你妈的病啊。
至少可以缓解一下。
那你有什么长远的打算吗
我沉默了。
长远的打算我哪有什么长远的打算我只是在拼命延长妈的生命,哪怕多一天也好。
陈旭,我觉得你应该重新考虑一下。王富豪的语气很认真,以你的能力,如果好好读书,将来一定能出人头地。到那时,别说三十万,三百万都不是问题。
可是妈等不了那么久。
那就先想办法筹钱治病,同时准备复读。两头都不能放弃。
谁会借给我三十万
可以众筹啊,现在网上有很多筹款平台。
众筹
这个词我听过,但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用到。
真的有用吗
有用！我见过很多成功的案例。王富豪掏出手机,来,我教你怎么弄。
就这样,我在王富豪的帮助下,在网上发起了众筹。
标题是：《救救我的妈妈》
内容很简单,就是讲妈妈的病情和我们家的困难。
照片很重要,要能打动人。王富豪指导着,你有你妈生病的照片吗
我摇摇头。我舍不得拍妈妈痛苦的样子。
那就拍一张现在的,就在医院里。
第二天,我带着妈去医院复查的时候,偷偷拍了几张照片。
照片上的妈妈瘦得皮包骨头,头发稀少,眼神黯淡,看起来确实很可怜。
看着这些照片,我的心如刀绞。
妈,对不起,为了救你,我什么都愿意做。
8
众筹发布的第一天,只有十几个人捐款,总共不到五百块钱。
我盯着手机屏幕,心情从期待变成失望,从失望变成绝望。
别着急,慢慢会有人看到的。王富豪安慰我,你要多转发,让更多人知道。
我把众筹链接发到了所有能发的地方：同学群、朋友圈、各种论坛。
可是效果甚微。
第二天,捐款增加到一千多。
第三天,两千多。
按照这个速度,就算筹一年也筹不够三十万。
陈旭,你要想想别的办法。小雯在电话里说,光靠众筹是不够的。
还能有什么办法
你可以找媒体,让记者报道你的事情。有了媒体关注,捐款的人就会多起来。
媒体
我从来没想过要找媒体。在我的印象里,那些都是大人物才会接触的东西。
真的有用吗
试试吧,反正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挂了电话,我开始在网上搜索本地媒体的联系方式。
电视台、报社、网站,我一个一个打电话过去。
大部分都被婉拒了,理由是类似的事情太多,没有新闻价值。
只有一家小报的记者愿意来采访,但要收费五千块钱。
五千块钱,我哪有那么多钱
就在我绝望的时候,众筹平台突然给我打电话。
陈旭先生吗我们是众筹平台的工作人员,您的项目我们审核通过了,准备给您做重点推荐。
重点推荐
对,我们每周会选择几个特别感人的项目进行推荐,增加曝光度。您的故事很感人,符合我们的标准。
挂了电话,我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重点推荐！这意味着会有更多人看到,会有更多人捐款！
果然,第二天众筹的数据开始猛涨。
一天之内,捐款从两千多涨到了两万多。
看着不断增长的数字,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希望的力量。
旭儿,你在看什么这么高兴妈从厨房里出来,看见我对着手机傻笑。
没什么,就是看到一个有趣的新闻。
我不敢告诉她众筹的事,怕她觉得丢人。
妈,今天感觉怎么样
还好,就是有点累。妈坐在我身边,旭儿,妈有个想法。
什么想法
要不我们不治了。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为什么
花这么多钱,还不一定能治好。与其人财两空,不如省下钱给你娶媳妇。
妈,别说这种话。我握住她的手,钱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的。
什么办法你一个孩子能有什么办法
我差点脱口而出众筹的事,但还是忍住了。
总会有办法的。
妈看着我,眼中满是心疼：旭儿,你瘦了好多。这样下去,妈还没治好,你就先累垮了。
我没事,我很好。
傻孩子,妈心里都有数。她轻抚我的脸,妈这辈子最大的幸福就是有你这样的儿子。就算现在死了,妈也知足了。
不许说死！我抱住她,妈,你要相信我,一定会有奇迹的。
那一夜,众筹的金额突破了十万。
我看着屏幕上的数字,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十万！已经是我打工两年都挣不到的钱了！
虽然离三十万还有很大差距,但至少可以先交押金,让妈住院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医院联系住院的事。
十万押金可以先安排住院,但后续的费用要及时补齐。医生说,你们家属商量一下,尽快给个答复。
不用商量了,我们住院。
那好,明天就可以办手续。
走出医院,我给王富豪打电话,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太好了！王富豪在电话里兴奋地说,陈旭,你看吧,好人有好报！
谢谢你,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不可能做到这些。
别客气,我们是朋友。
朋友。
这个词听起来那么温暖。
在这个艰难的时刻,能有朋友的支持,让我感到自己并不孤单。
回到家,我把住院的事告诉了妈。
真的吗妈的眼中闪烁着泪光,钱够了
够了,明天就可以住院。
妈抱住我,哭得像个孩子。
旭儿,谢谢你,谢谢你救了妈。
傻话,救你是应该的。
那你以后怎么办还要继续打工吗
我沉默了一下：妈,等你病好了,我会重新读书的。
真的
真的。我答应你。
这是我第一次向她承诺重新读书,也是我第一次真正考虑未来的路。
也许王富豪说得对,我不能只顾眼前,也要为将来打算。
妈的病可以治好,我的人生也可以重新开始。
9
妈住院的第三天,病情突然恶化。
我正在工地搬砖,接到医院的电话：陈旭先生,请您马上到医院来,病人情况不太好。
我扔下手中的砖头,连工作服都没换就往医院跑。
一路上,我的心跳得像要蹦出胸腔。
到了医院,医生把我叫到一边。
病人的情况很不乐观,肿瘤压迫到了重要器官,必须立刻手术。
那就手术啊！
但是风险很大,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三十。而且手术费需要追加到五十万。
五十万！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差点站不稳。
为什么突然要这么多钱
因为病情比预想的严重,需要更复杂的手术方案。医生的表情很严肃,你们考虑一下,今晚给我答复。
走进病房,妈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
看见我进来,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旭儿,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不是应该在工地吗
妈,你感觉怎么样
还好,就是有点疼。她的声音很微弱,旭儿,妈想和你说几句话。
我坐在床边,握住她瘦骨嶙峋的手。
医生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我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妈知道自己的情况。她平静地说,旭儿,妈累了,真的累了。
妈,别说这种话,你会好起来的。
即使好起来又能怎样花光所有的钱,背一身的债,然后呢妈看着我,眼中满是不舍,旭儿,有些时候要学会放手。
我不放手！我的眼泪掉下来,妈,我绝对不放手！
傻孩子,你还年轻,有大好的人生在等着你。不能为了妈,毁了自己的一辈子。
没有你,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妈伸出手,轻抚我的脸：旭儿,答应妈最后一件事好吗
什么事
不要手术了。
不可能！
听妈说完。她的语气很坚决,用这些钱,重新读书,考大学,找个好工作,娶个好媳妇,过正常人的生活。这是妈最大的愿望。
妈……
如果你真的爱妈,就答应妈这个请求。
那一夜,我坐在医院的走廊里,整夜未眠。
众筹的金额还在增长,已经达到了二十万。
可是现在需要五十万,还差三十万。
我拿起手机,一遍遍地刷新着数据,希望能有奇迹发生。
凌晨三点,王富豪给我发来消息：陈旭,我看了你的更新,情况怎么样
我把医生的话告诉了他。
五十万这也太多了。王富豪沉默了一会儿,陈旭,我再想想办法。
算了,不要为难你了。
别这么说,我们是朋友。
朋友。
在这个黑暗的夜晚,这个词给了我一丝温暖。
天亮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要继续筹钱,哪怕卖血也要救妈妈。
我把众筹的内容更新了,详细说明了病情的变化和资金需求。
同时,我开始寻找其他的筹钱渠道。
贷款公司、典当行、甚至地下钱庄,只要能借到钱的地方,我都去试过。
但结果都是一样的：没有抵押物,没有担保人,没人愿意借给我这么多钱。
下午的时候,小雯来医院看望。
她看着憔悴不堪的我,眼中满是心疼。
陈旭,你这样下去不行的。
我必须救她。
可是你看看你自己,都成什么样了小雯拉着我到镜子前,你瘦了二十多斤,眼睛都凹进去了。
镜子里的我确实很可怕,像个骷髅一样。
阿姨看见你这样,会更难受的。
我没事。
你有事！你有很大的事！小雯的眼泪掉下来,陈旭,我们都很担心你。老师担心,同学担心,连我爸妈都在为你着急。
谢谢大家的关心,但我的事我自己处理。
你怎么处理你告诉我怎么处理小雯情绪激动起来,你一个十八岁的孩子,能有什么办法
我沉默了。
是啊,我能有什么办法
是啊,我一个十八岁的孩子,除了拼命工作,除了到处借钱,除了众筹,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就在这时,病房里传来妈虚弱的声音：旭儿,进来一下。
我和小雯走进病房,妈正努力坐起身来。
妈,你躺着就好,别起来。
旭儿,妈听见你们在外面说话了。妈看着我,眼神很坚决,妈已经决定了,不手术了。
妈！
听妈说完。她伸出手,我握住了她冰凉的手,妈这一辈子,最大的骄傲就是有你这样的儿子。看着你为了妈放弃一切,妈的心比身上的病还疼。
妈,我愿意的。
但妈不愿意。她的眼泪掉下来,旭儿,妈想看到你重新站在课堂上,想看到你考上大学,想看到你有一个光明的未来。这比妈多活几年更重要。
小雯在旁边也哭了起来。
妈,我们再想想办法,一定还有办法的。
旭儿,有些事情要学会接受。妈抚摸着我的头,就像小时候那样,妈不怕死,妈怕的是你因为妈毁了自己的人生。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坐在医院天台上。
夜风很冷,吹得我瑟瑟发抖,但我的心更冷。
手机不停地响,都是朋友们的关心,但我一个都不想接。
直到凌晨,王富豪打来了电话。
陈旭,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我的声音毫无感情。
我把你的事情发到了微博上,现在已经有十万转发了！很多人都在关注你们！
我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火了！现在全网都在关注你的事情！王富豪兴奋地说,你看看众筹平台,捐款数额已经涨到三十五万了！
我赶紧打开手机查看,果然,众筹的金额在飞速增长。
三十六万、三十七万、三十八万……
这是怎么回事
有个网络大V转发了你的故事,然后就火了。现在连电视台都想采访你！
电视台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上电视。
陈旭,你听见了吗有希望了！真的有希望了！
我看着不断增长的数字,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
四十万、四十二万、四十五万……
谢谢,真的谢谢！我在电话里哭得像个孩子。
别谢我,这是大家的爱心。王富豪的声音也有些哽咽,陈旭,你的坚持感动了很多人。
10
第二天一早,医院里就来了好几家媒体。
记者们围着我问这问那,闪光灯一直在闪。
陈旭同学,你为什么会选择放弃高考去救母亲
在你看来,学业和亲情哪个更重要
现在众筹的钱够了吗
我一一回答着这些问题,心情五味杂陈。
我从来没想过,我的选择会引起这么多人的关注。
陈旭同学,你的故事感动了很多人。一个女记者说,很多网友都说你是最孝顺的儿子。
我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
那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如果妈妈的病好了,我想重新读书。
为什么
因为我答应过妈妈,也因为我意识到,只有读书才能真正改变命运。
采访结束后,我回到病房。
妈正在看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放关于我的新闻。
旭儿,你看,你上电视了。妈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妈,你看到了
看到了,妈的儿子真棒。她拉着我坐下,旭儿,妈很骄傲。
妈,钱够了,明天就可以手术了。
妈点点头,然后突然很认真地看着我：旭儿,答应妈一件事。
什么事
不管手术成功还是失败,你都要重新回到学校。
妈……
答应妈。
我答应你。
那天下午,医院为妈安排了手术。
手术室外面,我坐在椅子上,双手合十,心里默默祈祷。
王富豪、小雯、还有很多同学都来了。
就连李老师也赶来了。
陈旭,李老师坐在我身边,老师为你骄傲。
老师,我对不起您的期望。
不,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李老师拍拍我的肩膀,你用行动证明了什么是真正的孝道。但是孩子,人生的路还很长,你不能停在这里。
我知道,我会重新读书的。
那就好。李老师从包里拿出一叠书,这些是你落下的功课,老师相信你能追上来。
看着这些熟悉的课本,我的眼眶湿润了。
手术进行了六个小时。
当医生走出手术室的时候,我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手术很成功。医生摘下口罩,脸上带着疲惫的笑容,肿瘤已经完全切除,病人度过危险期就没问题了。
我瘫坐在椅子上,眼泪如泉涌。
成功了！
妈妈得救了！
尾声
一年后。
我坐在大学的图书馆里,认真地做着功课。
复读的那一年,是我人生中最艰苦也最充实的一年。
白天照顾妈妈,晚上挂灯夜读。
虽然比同龄人晚了一年,但我最终还是考上了大学。
不是清华北大,但也是一所不错的学校。
妈妈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医生说如果定期复查,应该不会复发。
她现在在一家小店里打工,虽然工资不高,但她很开心。
旭儿,她经常对我说,妈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就是生了你这样的儿子。
而我也经常对她说：妈,我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就是选择救你。
那些众筹的钱,除了给妈治病,剩下的我都还给了捐款的人。
虽然他们都说不用还,但我觉得这是我应该做的。
王富豪现在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也考上了大学,就在我们学校的隔壁。
小雯考上了师范大学,立志要当一名老师。
李老师还是那个李老师,还在为学生们操心。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初我选择了高考,会是怎样的结果
也许我能考上更好的大学,也许我的人生会更顺利。
但我不后悔。
因为我救了妈妈,也因为这个经历让我真正成长了。
我明白了什么是责任,什么是担当,什么是真正的爱。
我也明白了,人生不是只有一条路,只要心中有梦想,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
现在的我,一边读书一边做兼职。
每个月都会给妈妈寄钱,也会给那些帮助过我的人写感谢信。
我的专业是社会工作,因为我想帮助更多像我们这样的家庭。
我想让他们知道,在最困难的时候,这个世界还是有温暖的。
就像当初无数陌生人向我伸出援手一样。
昨天,我收到了一封特殊的信。
是一个和我有着相似经历的男孩写来的。
他说他看了我的故事,决定不放弃学业,要一边读书一边照顾生病的父亲。
他问我有什么建议。
我给他回了一封长信,告诉他：
人生就是一道选择题,没有标准答案。
重要的不是选择什么,而是选择之后如何承担责任。
无论多么困难,都不要放弃希望。
因为只要心中有爱,就能创造奇迹。
这就是我的故事。
一个关于选择、关于爱、关于成长的故事。
虽然我错过了那一年的高考,但我得到了更宝贵的东西：
一个健康的妈妈,一群真心的朋友,还有一颗更加坚强的心。
如果让我重新选择,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因为有些东西,比梦想更重要。
那就是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