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人生路口的选择 > 第一章

1
红绳与录取书
1998年蝉鸣最盛的七月,林夏蹲在三中围墙下,第三十七次摸向校服口袋里的纸片。烫金的市一中录取通知书边缘已被捏出毛边,像她此刻千疮百孔的心脏。墙内传来初中生的嬉闹声,其中某个笑声像极了陆沉,她猛地站起身,后背撞上粗糙的砖墙。
夏夏,回家吃饭了。母亲的呼唤声从巷口传来,带着掩饰不住的咳嗽。林夏迅速将通知书塞进砖缝,转身时换上轻快的表情——不能让母亲看见这个,不能让她知道自己又拿了全校第一,不能让她想起父亲去世前那句女娃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晚饭是清水煮挂面,弟弟盯着她碗里的鸡蛋,喉咙动了动。林夏把蛋分成两半,一半放进弟弟碗里,一半塞进母亲碗:我在学校吃过了。母亲欲言又止,最后只轻轻叹了口气,把蛋推回她面前:长身体呢,别学那些城里姑娘减肥。
深夜,林夏摸黑来到围墙下。月光照亮砖缝里的通知书,市一中三个字像锋利的刀,剜着她的眼睛。十七岁的她早已明白,有些梦想生来就不属于穷人家的女孩——母亲的药费、弟弟的学费、摇摇欲坠的土坯房,哪一样都比一张纸重要。
林夏
熟悉的声音惊得她浑身一颤。陆沉举着手机跑过来,屏幕蓝光映出他额角的汗:我就知道你在这儿,刚才喊你怎么不答应他穿着三中的校服,左胸口别着学生会主席的徽章,那是上周他熬夜写竞选稿的成果。
没听见。林夏别过脸,不敢看他眼里的光。陆沉却像献宝似的展开手掌,露出两枚红绳手链:今天去城隍庙求的,卖手链的老奶奶说,戴上的人会考上同一所大学。
红绳在月光下泛着温暖的光,绳结处缀着颗小巧的银铃铛。林夏想起昨天路过金店,看见类似的款式要卖八十块,那是母亲半个月的药钱。她想拒绝,却在触到陆沉掌心老茧时顿住——那是他帮印刷厂搬书磨出来的,为了给她买辅导资料。
谢谢。她伸出手腕,任由陆沉替她系上。铃铛轻响,惊飞了槐树上的夜鸟。陆沉忽然凑近,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的笨拙与坚定:等我们考上大学,就去看海吧,我查过了,华清大学离海边很近。
林夏猛地抬头,撞上他眼底跳动的星光。华清大学,那是他的梦想,也是她藏在心底的奢望。可现实像块沉重的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母亲的病历单上写着需要长期治疗,弟弟的小学录取通知书催缴着两千块借读费,而她的录取通知书,此刻正躺在砖缝里,被夜露渐渐打湿。
好啊。她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等我们考上大学。
凌晨三点,林夏摸黑来到砖缝前。通知书已被露水浸透,市一中的烫金字晕开小片墨渍,像谁在深夜里落的泪。她小心翼翼地把纸页摊开,放在煤炉上烘干,每一道褶皱都刺痛着眼睛。窗外传来母亲的咳嗽声,她咬咬牙,将通知书折成纸船,放进了灶膛。
火苗舔舐着纸船,陆沉送的红绳手链在手腕上发烫。林夏想起他说一起去看海时的表情,想起他磨破的手套和藏在枕头下的打工计划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有些承诺,从一开始就不该轻易许下,比如穷人家的孩子谈梦想,比如十七岁的少年说永远。
第二天,林夏在职高报名处按下红手印。接待老师看着她的中考成绩单,惋惜地咂舌:可惜了,这么好的成绩……她笑笑,摸了摸腕间的红绳——铃铛不知何时掉了,只剩光溜溜的红绳,像道永不愈合的伤口。
职高第一堂缝纫课,林夏对着缝纫机发呆。窗外的阳光很好,远处传来三中的上课铃,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她摸出藏在课本里的一中校徽——那是陆沉送的生日礼物,铜质徽章被磨得发亮,刻着追求卓越四个字。
林夏,发什么呆呢同桌推了推她,听说三中的保送生名单下来了,有个叫陆沉的,好像要去华清呢!
缝纫机突然发出刺耳的声响,针尖刺破指尖。林夏看着血珠渗进红绳,想起昨夜灶膛里的纸船,想起陆沉眼底的星光。原来有些事,从她烧掉通知书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她成全不了自己的梦想,也终将负了那个说一起去看海的少年。
傍晚放学,巷口的电视正在播新闻:今年我市高考状元花落三中,陆沉同学以702分的成绩被华清大学录取……林夏猛地转身,却撞上陆沉含笑的眼。他穿着白衬衫,手里捧着束廉价的康乃馨,领口别着她送的布艺胸针。
给你的,他递过花束,指腹擦过她腕间的红绳,听说职高今天开学,怎么样,还习惯吗
花香混着他身上的洗衣粉味,林夏忽然想起三中的槐树。她接过花,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茧,喉咙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恭喜你,华清大学。
陆沉愣了愣,随即笑了,笑得像七月的阳光:傻瓜,是我们的华清大学。等我暑假打工攒够钱,就去看你,带你去吃学校对面的日料店。
日料店,那是她只在杂志上见过的地方。林夏看着他发亮的眼睛,想起母亲今天偷偷去菜市场捡菜叶,想起弟弟用树枝在地上写我要上学,想起自己藏在枕头下的职高成绩单。
好。她听见自己说,嘴角扬起比哭还难看的笑,等你来看我。
陆沉走后,林夏把康乃馨插进罐头瓶。花瓣上沾着他的体温,她摸出红绳,轻轻解下。绳结处还缠着她的头发,像极了他们曾经在槐树下刻的沉夏。她把红绳放进抽屉最深处,压在那张早已不存在的录取通知书上。
窗外下起了雨,打在铁皮屋顶上啪啪作响。林夏摸出职高的课本,第一课是如何制作男士衬衫。她翻开笔记本,第一页写着:陆沉,对不起,我骗了你。字迹被泪水洇开,像那年夏天他为她折的纸船,终将消失在岁月的洪流里。
2
纸船与星光
2001年深冬,林夏在职高的缝纫机房打盹。老式暖气嗡嗡作响,缝纫机的噪音里,她又梦见了那年夏天的纸船。火焰舔舐着市一中的烫金字,陆沉的红绳手链在腕间发烫,而他的录取通知书——本该属于华清建筑系的荣耀——此刻正躺在她打工的电子厂宿舍抽屉里,封皮上落着薄薄的灰。
林夏,有人找!
同桌的呼喊惊飞了梦境。她揉着眼睛起身,看见陆沉站在机房门口,羽绒服上落着雪花,手里提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他瘦了,脸颊凹进去,睫毛上还沾着未化的冰晶,像极了那年为她偷摘樱花时的模样。
给你带了吃的。他把袋子塞进她怀里,里面是温热的包子和茶叶蛋,知道你舍不得吃早饭。
蒸汽模糊了她的眼镜。林夏想起今早母亲在电话里说你弟学费还差五百,想起电子厂组长骂她职高生就是没出息,想起昨晚偷偷做的高考模拟卷——数学大题空了三道,成绩刚过二本线。
谢谢。她低头看着他泛白的裤脚,那是去年她给他补的补丁,不是说工地很忙吗
陆沉笑了笑,指尖蹭掉她脸上的线头:再忙也得来看我的设计师啊。他掏出个信封,塞进她口袋,给你的,别乱花。
信封里是叠得整齐的钞票,林夏数出三张百元大钞时,触到了夹层里的纸片。那是张华清大学的课程表,建筑设计基础工程力学等字样刺得她眼眶发酸,背面用铅笔写着:夏夏,今天学了画剖面图,等你考上大学,教你画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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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房的广播突然响起《运动员进行曲》,震得缝纫机嗡嗡作响。陆沉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他看了眼屏幕,迅速按掉:我得走了,晚上还要去便利店兼职。
林夏跟着他走到校门口,雪越下越大,他忽然停住脚步,从脖子上扯下围巾塞进她怀里:戴着,别冻着。羊毛围巾带着他的体温,混着淡淡的洗衣粉味,那是她熟悉的、属于陆沉的味道。
陆沉,其实我……她终于开口,却在看见他袖口的补丁时顿住。那是她上周帮他缝的,针脚细密,像极了他给她补书包时的模样。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我考上了二本我不想再花你的钱我们分手吧——突然变成了卡在喉咙里的刺,怎么也吐不出来。
怎么了他转身,雪花落在他发梢,像撒了把碎钻,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她摇摇头,伸手替他拂去肩上的雪:没事,路上小心。
陆沉走后,林夏站在雪地里发了很久的呆。围巾上的标签露了出来,恒源祥的烫金字在雪光中格外刺眼——这是他用半个月工资买的,而她去年送他的手套,此刻正裹着他冻得通红的手指。
深夜回到宿舍,林夏摸出藏在枕头下的高考志愿表。江州职业技术学院的字样早已干涸,旁边用铅笔写着华清大学的邮编,那是她偷偷查的,想等毕业后寄设计稿给他看。抽屉深处,陆沉的录取通知书静静躺着,封皮上的校徽被她摸得发亮。
手机在床头震动,是陆沉发来的短信:今天看到个女生穿的裙子特别像你画的,等你成了大设计师,我给你当模特。附带一张模糊的照片,背景是工地的脚手架,他站在夕阳里,影子被拉得老长。
林夏盯着照片,忽然想起那年槐树下的纸船。她摸出红绳手链,绳结处的铃铛不知何时又被他缝了回去,轻轻一晃,发出细碎的响。泪水砸在志愿表上,晕开小片墨渍,像那年灶膛里未燃尽的通知书。
对不起。她对着空气说,声音被窗外的风雪吞噬,我终究还是负了你的星光。
凌晨三点,林夏悄悄爬起来。她摸出陆沉的录取通知书,摊开在桌上。月光透过宿舍窗户,照亮了陆沉两个字,那是他父亲用毛笔写的,力透纸背。她拿起钢笔,在家庭成分一栏轻轻涂改,将农民改成了工人——这是他嘱咐的,说这样更容易通过助学金审核。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响。林夏想起白天在电子厂,组长指着她的工牌骂职高生就是没素质,想起陆沉在工地搬砖时被钢筋划伤的手臂,想起母亲收到钱时欲言又止的眼神。有些谎言,是为了成全别人的梦想,而她的梦想,早已在那年夏天的灶膛里,烧成了灰烬。
窗外的雪停了,启明星在天边闪烁。林夏把录取通知书重新塞进抽屉,压在她的职高毕业证上。红绳手链在腕间晃了晃,铃铛轻响,像极了那年槐树下的蝉鸣。她摸出手机,给陆沉发了条消息:下雪了,注意保暖。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她听见隔壁床的室友在说梦话:妈,我考上大学了。林夏闭上眼,任由泪水滑落——原来最痛的成全,不是牺牲自己,而是看着别人为你牺牲,却连拒绝的勇气都没有。
3
碎梦与谎言之夜
2001年8月15日,林夏站在江州职业技术学院的缴费处,手里攥着陆沉刚寄来的三千块。玻璃窗映出她苍白的脸,校服第二颗扣子永远松着——那是模仿陆沉的习惯,却在今早被母亲念叨女孩子家要注意体面。
林夏!
急促的呼喊声混着蝉鸣砸过来。陆沉冲进教学楼,T恤后背洇着汗渍,手里挥舞着张泛黄的纸——是她藏在电子厂宿舍抽屉深处的华清大学录取通知书。
这是什么他的声音在发抖,通知书边缘卷着毛边,那是她无数次抚摸留下的痕迹,为什么你的名字会在华清的录取名单上
缴费处的风扇发出恼人的嗡鸣。林夏盯着他喉结剧烈的起伏,想起昨夜他在电话里说工地发了奖金,够你交学费了,想起他为了多赚加班费,连续半个月睡在钢筋堆里。
不是你的。她听见自己说,声音干得像晒裂的泥地,是我捡的,随便填着玩。
陆沉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碎玻璃般的锋利:填着玩他逼近一步,身上混着汗水和铁锈味,那为什么要改我的家庭成分为什么要藏在抽屉最深处
人群开始侧目。林夏看见缴费窗口后的阿姨停下笔,看见路过的新生指着她窃窃私语,看见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影子——校服口袋露出半截红绳,绳结处的铃铛轻轻摇晃,像极了那年他系在她手腕上的模样。
因为我嫉妒你!她突然尖叫,眼泪不受控地掉下来,我嫉妒你能考上大学,嫉妒你有光明的未来,而我只能在职高做廉价的衣服,永远出不了这个破地方!
通知书飘落在地,被路过的学生踩出褶皱。陆沉盯着她,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七年前那个蹲在杨树下分橘子汽水的女孩,七年来那个在信里说等我成了设计师就给你做西装的女孩,此刻正用最恶毒的语言,撕裂他最后的幻想。
好。他终于开口,弯腰捡起通知书,从此之后,我们两清。
转身时,他的肩膀撞到缴费处的桌子,搪瓷缸子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林夏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阳光透过窗户切在他背上,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她摸向腕间的红绳,铃铛不知何时又掉了,只剩光溜溜的绳子,勒得皮肤生疼。
深夜,林夏躲在宿舍被窝里看录取短信。江州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字样在屏幕上跳动,那是她用三个月兼职工资换来的补习班成果,是她偷偷填的志愿,是她不敢告诉任何人的奢望。手机突然震动,陆沉的号码跳出来,她盯着屏幕直到黑屏,才发现自己早已把他拉黑。
母亲的电话在凌晨一点打进来:夏夏,你弟说他不想上学了,想跟村里的柱子去打工……林夏望着窗外的月亮,想起陆沉说过月亮像你画的银盘,想起他工牌上的安全第一,想起自己藏在枕头下的江州大学录取通知书。
让他去吧。她听见自己说,读书没什么用。
挂断电话,她摸出陆沉的录取通知书。纸张已经泛黄,陆沉两个字被她描了无数遍,像极了他在草稿纸上写的夏字。她拿起打火机,火苗舔舐着纸角,校徽上的华清二字渐渐蜷曲,变成灰烬。
红绳手链在火光中泛着诡异的光。林夏解下手链,扔进火里。铃铛融化的瞬间,她终于哭出声——那个说一起去看海的少年,那个为了她放弃大学的少年,那个把未来折成纸船放进她掌心的少年,终究被她亲手烧成了灰。
窗外下起暴雨,打在宿舍玻璃上啪啪作响。林夏摸出江州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在暴雨声中撕成碎片。纸片被冲进下水道的瞬间,她想起陆沉最后看她的眼神,像看一个陌生人,又像看一面破碎的镜子,照出他曾经愚蠢的、天真的、不可救药的爱情。
天亮时,雨停了。林夏把碎纸片冲进马桶,换上职高的校服,口袋里装着陆沉给的三千块。缝纫机房的广播里,正放着《致爱丽丝》,她摸出缝纫机下的设计稿,第一张画的是海边的白衬衫少年,第二张是婚礼上的铂金戒指,第三张……
林夏,发什么呆同桌推了推她,新来的投资人要选学生作品参展,听说背景很硬,说不定能改变命运呢!
她抬头,看见穿Armani西装的男人走进教室,金丝眼镜后的眼神似曾相识。男人在她的画稿前驻足,指尖划过海边少年的轮廓,嘴角扬起意味深长的笑:林夏同学,你的设计……很有故事感。
林夏望着他腕间的百达翡丽,想起陆沉粗糙的手掌,想起昨夜烧掉的通知书,想起七年前槐树下的红绳。原来命运的齿轮从未停止转动,只是有人在齿轮里碾碎了梦想,有人在齿轮上镀了层金,而她,终究是被齿轮甩出去的那粒尘埃。
谢谢。她听见自己说,嘴角扬起职业化的笑,您喜欢就好。
男人递来名片,烫金字体印着苏寒。窗外的阳光很烈,照得名片上的苏氏集团四个字格外刺眼。林夏想起陆沉的录取通知书在火里蜷曲的模样,想起他转身时带起的风,想起自己腕间空荡的红绳。
有些谎,说了第一次,就再也停不下来。而有些梦,碎了就是碎了,哪怕用金箔粘起来,也还是会划伤人的手。
4
镀金的齿轮与燃烧的过往
——第三章完第四章
镀金的齿轮与燃烧的过往
2008年梅雨季,林夏站在苏氏集团的落地窗前,望着暴雨中的城市。她穿着高定丝绸衬衫,袖口露出苏寒送的卡地亚手镯,却总觉得不如当年陆沉用红绳编的手链舒服。办公桌上摆着最新的设计稿,改良版凤冠霞帔的金线刺得她眼睛发疼,恍惚间竟看到那年订婚宴上被摔碎的粗瓷碗。
林总监,陆氏集团的合作案……助理的敲门声打断思绪。林夏转身,看见助理手中的资料夹,封面上陆沉两个字力透纸背,像刻在她心脏上的刀。
七年前那个暴雨夜突然在眼前闪回:她躲在苏寒的跑车里,看见陆沉在工地门口被钢筋砸中肩膀,鲜血浸透了他那件洗褪色的白衬衫,而她竟连下车的勇气都没有。后来听说他被工地开除,再后来……
按流程走。她接过资料,指甲掐进掌心,陆氏不过是新崛起的地产公司,不必特殊对待。
深夜的设计室,林夏独自对着台灯修改图纸。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像极了那年烧毁通知书的夜晚。她摸出抽屉深处的红绳铃铛——那是苏寒在巴黎买的梵克雅宝复刻品,却总少了点旧物的温度。
还在改苏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威士忌的气息,明天就是订婚宴,别累着自己。他伸手替她揉肩,无名指上的铂金戒指蹭过她耳垂,陆沉那小子最近闹得很凶,你放心,苏氏会处理干净。
图纸在指尖发出轻响。林夏想起今早新闻里的陆沉,他穿着定制西装站在陆家老宅前,宣布继承百亿遗产时的模样,像极了当年那个说我会让你上大学的少年,只是眼底多了冷硬的光。
苏寒,她忽然开口,你说我们是不是做错了
男人的手顿住,威士忌在水晶杯里晃出涟漪:商场如战场,当年若不是他替你顶罪……他轻笑一声,不过是个打工仔,能爬到今天的位置,已经是奇迹了。
林夏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苏寒的话像把钥匙,打开了她刻意遗忘的记忆:2001年那个雪夜,她在职高门口被混混纠缠,陆沉为了保护她,用砖头砸破了自己的头,而她却在医院里对警察说不认识这个人。
手机在桌面震动,是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点开的瞬间,她浑身血液凝固——是张泛黄的照片,少年蹲在杨树下给女孩系红绳,背景是三中的围墙和天道酬勤的标语。下方附言:林夏,明天下午三点,老地方见。
暴雨在凌晨三点达到顶峰。林夏站在三中围墙下,雨水混着泪水模糊了视线。砖缝里竟长出了野草,像极了当年她藏通知书的模样。陆沉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穿着黑色风衣,无名指上没有戒指。
好久不见。他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却带着她熟悉的温柔,听说你要结婚了。
林夏想开口,却发不出声音。她看见他袖口露出的疤痕,那是为她挡刀留下的,如今被昂贵的西装袖口遮掩着,像她藏在心底的愧疚。
给你看样东西。陆沉递来个牛皮纸袋,本来打算永远埋在地基里。
纸袋里是她十七岁那年烧掉的录取通知书,每一片碎纸都被细心粘贴,背面用钢笔写满了公式和注解,空白处画着小房子和穿婚纱的女孩。林夏的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砸在林夏两个字上,那是陆沉的字迹,力透纸背。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他伸手替她拂去雨水,动作熟悉得让人心碎,你以为烧掉通知书就能让我去上大学,却不知道我早就把你的名字刻在了未来里。
远处传来惊雷。林夏想起苏寒说过的话:陆沉能有今天,全靠苏氏当年的‘提携’。想起陆沉突然崛起的地产公司,想起那些莫名其妙流产的合作案。她猛地抓住他的手腕,触感陌生又熟悉:你是不是……
嘘——陆沉按住她的唇,眼中闪过复杂的光,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他从风衣内袋掏出个小盒子,里面是枚铂金戒指,戒面刻着细小的红绳纹路,本来想等你毕业送你的,现在……祝你幸福。
戒指在雨夜里泛着冷光。林夏想起七年前他用拉环做的戒指,想起他说用真金给你打一个时的表情。她颤抖着接过盒子,触到里面的纸条:其实我早就知道你考上了江州大学,你的录取通知书,在我这里。
暴雨突然转急,三中的上课铃在远处响起,惊飞了树上的夜鸟。陆沉转身时,她看见他后颈的红绳——和她腕间的铃铛是一对。原来有些东西,烧不掉,也藏不住,就像她刻在心底的名字,和他藏在地基里的梦想。
陆沉!她终于喊出那个名字,七年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不起……
他的背影顿了顿,却没有回头。雨水顺着他的风衣滴落,在地上砸出小小的水洼,像极了那年槐树下未干的泪痕。林夏攥紧戒指盒,指甲刺破掌心,却感觉不到疼——原来最痛的道歉,是说出口时,彼此都已站在命运的分岔路,再也回不去了。
天亮时,雨停了。林夏在订婚宴上弄丢了戒指盒,却在婚纱内衬里发现了张纸条,上面是陆沉的字迹:那些你以为毁掉的梦想,其实都长成了钢筋水泥,替你挡住了风雨。她抬头望向苏氏集团大厦,玻璃幕墙上映着初升的太阳,像极了十七岁那年的夕阳,温暖而遥远。
5
纸船与星辰大海
——第四章完——终章
纸船与星辰大海
2015年惊蛰,林夏站在陆家老宅的落地窗前,望着花园里盛开的樱花。她穿着素色旗袍,腕间戴着陆沉送的红绳铃铛——那是昨夜他临终前亲手系上的,绳结处还缠着几根白发。
夫人,律师来了。管家的声音打断思绪。林夏转身,看见律师捧着红木匣,里面是陆沉的遗嘱和一份泛黄的文件。
这是陆先生七年前交代的,说等他……才可以交给您。
文件袋上写着林夏亲启,是她熟悉的字迹。拆开的瞬间,一张照片滑落——十七岁的他们蹲在杨树下,陆沉给她系红绳,阳光穿过树叶在脸上洒下光斑,背后的围墙上,天道酬勤四个大字被爬山虎遮了一半。
2008年暴雨夜补充片段:
陆沉转身离开三中围墙时,口袋里的录音笔正在转动。苏寒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林夏那丫头心软,你替她顶罪的事,我来善后……他摸了摸后颈的红绳,想起七年前那个夏夜,他躲在树后,看见她把他的录取通知书塞进灶膛,眼泪大颗大颗掉在火里。
傻丫头,他对着暴雨轻声说,我怎么会怪你。
2010年地产崛起真相:
陆沉在工地搬砖时救了位落难的地产大亨,那人正是他的亲生父亲。遗产争夺战时,他故意在媒体前示弱,却在苏寒收购案中反将一军——所有苏氏集团看中的地块,地下都埋着他和林夏的沉夏砖雕,像埋在时光里的情书。
遗嘱内容:
致我的女孩:
你总说自己毁了我的人生,可你不知道,是你让我有了奋斗的理由。那年你烧掉的通知书,我一片片粘起来,夹在《建筑设计基础》里,每次画图想放弃时,就看看你的名字。
苏寒的阴谋我早已知晓,当年替你顶罪的录像,我一直存在保险柜里。但我更清楚,你早已不是需要人保护的小女孩,所以我选择用商业手段终结这一切。
花园的樱花树下,埋着我们的‘沉夏号’纸船,里面有你的设计稿和我的第一份工资。答应我,别再穿高跟鞋踩它,就像别再用道歉踩碎我的心。
最后想说,其实我早就去过海边了,那里的星空和你画的一样美。可惜身边少了个叽叽喳喳的小傻子,连海风都觉得孤单。
——永远爱你的陆沉
林夏跪在樱花树下,铁锹触到铁盒的瞬间,眼泪决堤。纸船上的沉夏二字早已褪色,却依然清晰。她想起苏寒在狱中寄来的信:陆沉本可以让苏氏破产,却在最后一刻撤了诉状,他说‘她喜欢的设计师,不该有污点’。
手机在此时震动,新闻推送:陆氏集团宣布捐出所有盈利,成立‘沉夏教育基金’。配图里,陆沉站在希望小学前,穿着洗褪色的白衬衫,笑得像十七岁那年的夏天。
深夜,林夏独自来到海边。月光照亮沙滩上的纸船,她轻轻放入海中,看着它随波逐流。远处的夜空划过流星,她摸出红绳铃铛,轻声说:陆沉,我终于看懂了你的星空。
潮水漫过脚踝,带来一片贝壳,上面用小刀刻着:夏夏,往前走,别回头。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