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4
院中寂静得只剩风声。
家仆们惊恐逃窜,有人低声惊呼:是......沈家那位疯子公子!
快跑!他要杀人!
沈知白轻笑一声,手微微动作,几个逃窜的仆人便应声倒地。
温慕臣疾步而来,眉目间惊怒交加。
你是何人敢闯温府,不要命了吗
沈知白笑意更狠:在下沈知白,韩照雪小姐的未婚夫。温慕臣,你动我的人,我今日便拆你一座府。
远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是我的父母。
母亲看到我满身伤痕,扑上来抱住我:照雪,我的孩子......谁干的
父亲当即怒吼:温慕臣,你做的
温慕臣脸色难看:韩老爷......我......
跪下!父亲厉喝,我女儿是你能随意打的吗
温慕臣僵立不动,脸色发青。
沈知白走上前,一脚踹在他膝弯。
温慕臣猝不及防,重重跪在地上。
沈知白拱手向我父母作揖:知白来迟,请父亲母亲海涵。
温慕臣听了这话,不敢相信地抬头看我:怎么会......你怎么会嫁给沈知白
你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他吃人肉,喝人血!你跟了他,会没命的啊!
我冷冷地看着他,懒得应一句。
沈知白却轻笑出声,低头看他:咦,挺了解我的啊。
他慢条斯理抬起手,从腰间拔出一把森寒短刃。
你说得没错,我确实吃人肉。尤其是欺负我未婚妻的狗东西——
话没说完,刀光一闪,温慕臣膝侧被划开一道血口,肉被生生崴下一块,鲜血喷涌。
温慕臣惨叫着瘫倒在地,死死捂着腿,满地打滚。
沈知白淡淡地擦了擦刀尖,啧了一声。
这味道,真恶心。
他缓步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温慕臣。
你动我沈知白的人,就要付出代价。今日只是个开始。
他将我打横抱起,轻吻我的额头:照雪,咱们走,今晚风大,别吹着。
身后,温府众人如见鬼神,无人敢动。
沈知白临走前如闲话家常般回头道:
明天午时,我带人来拆你温府大门。记得备茶跪迎。
夜色如墨,我伏在他怀里,只觉心跳得剧烈。
这个男人的怀抱,太过炽热,太过陌生,又太过安心。
回到沈府,沈知白小心地将我放在软榻上,替我披上外衫,又吩咐侍女备药汤水。
他的动作温柔至极,但眼底却仍藏着未散的锋芒。
我忍不住轻声感叹:......你的府,竟是这样安静。
他似笑非笑:听说过些什么
我沉默了下,还是实话实说:
说你住在府里喂养活人杀来取乐,三天不杀人就浑身痒。
还说你屋后山里埋了三百口棺材,一口一具不完整的尸。
沈知白抿唇一笑:那你害怕吗
我直视他的眼:不怕。
他盯着我看了许久,低笑出声:撒谎。
我嘴角微扬:真的不怕。
他敲了一下我的头:那明天我要去拆温府,你跟不跟
我毫不犹豫:当然一起去。
他点头:那就让你站在我身边,看我替你,把欠你的,一点一点讨回来。
5
温慕臣被搀扶回房时,脸色惨白如纸。
林雨棠跪在他身前,面无表情地替他包扎。
温慕臣咬牙:雨棠......你别怕。沈知白那疯子,明日他若真敢来拆我温府,我便上奏朝堂——
话音未落,院外忽然传来轰然巨响。
木梁崩裂的声音。
温慕臣撑着半跪而起,咆哮道:谁在动我温府!给我拦住他们!
仆人跌撞冲进来,跪倒在地:
少爷,沈府的人已经砸了东厢......来人太多,我们挡不住!
温慕臣怒不可遏:我养你们这么多年,你们就这样看着贼人上门拆我祖宅
仆人战战兢兢:我们......我们拦了,但......敢拦的,已经死了。
话未说完,外头又是一声闷响,像是什么重物被拖倒砸地的声音。
林雨棠的手僵住了。
温慕臣看向她,眼神中满是恳求:
雨棠......至少你还在。你不会离开我,对不对你知道......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我们......
林雨棠缓缓抬头,没有说话,只是拿过酒壶。
接着,将那一整壶烈酒,狠狠泼在了温慕臣的伤口上。
温慕臣痛得惨叫出声,身子挣扎翻滚,冷汗如瀑。
雨棠,你......
你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对我
林雨棠缓缓收起酒壶,垂眸看着他。
她开口,声音清晰如刀。
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上药。
我一步步爬上来,不是为了跟你吃苦的,温慕臣。
温慕臣脸色骤变:
你......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温柔、安静、贴心......你说你会陪我,你愿意给我做丫头奴婢......
林雨棠嗤笑一声:你真敢信
只有韩照雪那个傻子才会真的爱你,被你骂了还会哭着求你别生气。
你若要爱,找她去。
我心里从来没有爱。只有目标。
温慕臣如遭雷击,怔怔望着她,说不出话。
又一声巨响,瓦砾坍塌,砖石碎裂。
他却仿佛听不见,只看着眼前这个陪了他多年的女人。
他的眼中浮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惊惧和茫然。
她说,她不爱他。
她说,她爬上来,不是为了和他吃苦的。
他忽然想起了很多细节——
她低头不语的样子,梨花带雨地说自己被欺负的样子。
还有他看到但刻意无视的,她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的样子。
他终于愿意醒悟,那不过是她布下的局。
照雪......他喃喃我的名字。
门外,一堵高墙轰然倒塌。
沈知白说了:午时拆你温府的大门。
如今,不到天亮,他便已经言出必行。
温慕臣挣扎着起身想去阻止,但他亲眼看到,家仆早已四散奔逃。
那些试图去挡的人,尸体倒在门槛之上,血水蔓延了一地。
6
第二日,我睡到正午,才和沈知白一起验收战果。
温府大门已毁,横梁断裂倒地,砖瓦碎裂,曾经的气派现在一丝不剩。
院中死寂。
我们踏入正厅,只见温慕臣跪爬出来。
他脸色蜡黄,眼下青黑,血从膝上的纱布里渗了出来。
他抬头,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我的名字:照雪......我错了。
我没有理他,绕过他走进正厅。
屋内陈设尽毁,墙壁倒塌,连祖宗牌位都倒了一地。
沈知白负手站在门口:看起来,还算不错
我点头:很好。
温慕臣挣扎着爬到我脚边,重重磕头:
照雪,我知道我以前瞎了眼,是我混账,是我不识人,是我错信了林雨棠那个疯女人......
你才是最好的,是你一直陪在我身边......我醒了,真的醒了!
他磕得头破血流,脸上全是血和泪,狼狈得不成样子。
我求你,不要嫁给沈知白......他是疯子,他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你跟他,只会万劫不复的......
只要你回来,我让你当温府主母,整个温家,都是你的!
我环视四周,笑道:温府现在也就剩这几堵快塌的墙了,你打算让我当哪间的主母
温慕臣拼命摇头:
照雪,我现在才明白......从头到尾,我最该留住的,是你。你别走,你不能走啊......我爱你啊......
我抬手,一记耳光狠狠扇在他脸上。
晚了。我吐出两个字。
这时,一顶小轿在院外落下。
一位老妇人慢吞吞地下了轿,银发整齐,满脸皱纹却精神矍铄。
我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在玉器行门口,被温慕臣欺凌,送我玉扳指的那位老人!
沈知白恭敬作揖:老太君。
温慕臣顿时傻了,嘴唇颤抖:老......老太君
她站定,看着跪在地上的温慕臣,笑了。
真是冤家路窄,小子。
她将拐杖往地上一磕,随即猛地一抡,狠狠砸在温慕臣肩头。
温慕臣吃痛,却连哼都不敢哼一声,只能更用力地伏地磕头。
她又用拐杖点了点他的头,慢悠悠问道:我问你,那位姑娘,可喜欢你抢来的那玉簪子
温慕臣一句话都不敢说。
老太君拂袖不再看他,只转身走到我面前,眼神温和下来。
孙媳妇,老身这些年在深山养病,也没剩下什么好东西。
她从银发间摘下一支精巧的金簪,插到我发上。
这是老身祖上传下来的簪子,只给我的孙媳妇。
我那日说过了,会给她更好的。
我一怔,下意识看向沈知白。
他唇角微扬,带着吃味的表情:我这个孙子,都没收到过老太君的礼物啊。
老太君笑道:这孩子,难道奶奶没给你结婚贺礼
沈知白也笑:我等不及了嘛。
7
婚礼前一夜,天下起了大雨。
一道瘦削身影跪在台阶下,头发被雨打湿贴在脸上。
是林雨棠。
丫鬟低声禀告:大小姐,林雨棠姑娘......跪在门口已快一个时辰了,她说想求见您。
我吩咐道:带她去偏厅,别弄脏了我的地毯。
偏厅灯火通明,我着红衣缓步走入,衬得林雨棠那副模样更显落魄。
她一见我,立刻扑通一声跪下:大小姐......我错了。求你,求你收留我。让我回沈府做事,做婢女也好,做扫地的也行。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听话,只求别赶我走......
我在椅上坐下,慢条斯理端起一盏茶。
你想回沈府你不是自诩高贵,只想做小姐,不做下人吗现在你跪在我面前求活路,是不是觉得......我很好说话
林雨棠连连磕头:我错了,我不该害你......大小姐,我真的知道错了......
您才是高高在上的千金,我只是一介下人蝼蚁......
我看着这个曾经在温府耀武扬威、逼我滚出门的女人。
你现在倒是会在我面前演戏了
可惜我不是温慕臣,听不得人卖惨。
沈府不收贱人。再敢出现在沈府半步,剁脚。
别忘了,我夫君可是吃人肉,喝人血。
林雨棠瘫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我。
那张曾勾得温慕臣魂不守舍的脸,此刻狼狈如狗。
下人将她拖出沈府,奈何她再哀求,沈府的门都不会再打开。
大婚之日,红绸自沈府门前一直挂到城门楼。
沈知白一袭红衣锦袍,腰悬玉带,骑在高头骏马上。
我着凤冠霞帔,火红裙摆曳地十丈,金步摇微晃,倾城艳绝。
而就在喜乐正浓处,忽然一阵骚动。
让开!我要见照雪!人群中一声哀切的声音传来。
我循声望去,温慕臣跌跌撞撞冲出人群,满脸胡渣,眼神疯癫。
他昔日温润如玉,如今却形似乞丐,朝着马队狂奔。
照雪!你不能嫁给他!你是我的——
沈知白未动,身侧一名侍卫已翻身而下,手起一鞭,啪地抽在温慕臣脸上。
拦婚者,按军法处置!
温慕臣被打得跌倒在地,挣扎着还要爬起,却又被一脚踹翻。
我......我是温家的少主!他嘶吼,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我回头吩咐侍卫:教训他。
侍卫们会意,拖着温慕臣将他按在地上,拳脚交加。
锣鼓再响,喜气重归,我乘花轿入沈府。
洞房花烛夜。
我刚卸下凤冠,才将那沉甸甸的霞帔脱到一半,便被沈知白一把揽进怀里。
他的额头抵着我的:想不想知道,你抽签选夫婿,为何会抽到我
我有些疑惑:难道不是......命运天定
他笑着摇头:我早知韩大小姐要抽签选婿,便早早溜进你们府,将所有的签都换成了我的名字。
沈某不信命运,只信人定胜天,我当逆天改命。
我别过头红了脸:那你......岂不是早就想霸占我
他笑了笑,低头吻住我的唇。含糊地说:我倾慕你多年,若不是为你,我早就从京城远走。
那一夜,窗外风雨初歇,帐中缠绵旖旎。
他极尽温柔,却也极尽占有,仿佛要将这些年我错付,他错过的,全数夺回来。
红被翻飞,他低声哄我:别怕,我会慢一些。
可他话音未落,就把我抵得更紧,声音哑得发狠:不......我忍不住。
第二日醒来,我几乎没能起身。
那一刻,我以为,沈知白是天,是无敌的。
我以为,这一生,我终于将仇恨封入尘埃,能将余生交付于他。
可没过多久,他便突然失踪了。
8
他走得无声无息,未留半封信。
我调动沈府所有势力,却连他的影子都找不到。
朝堂之上说他是受命秘密出征,坊间却传他被仇家暗害......没人知道真相。
我夜夜难眠,寝衣未解,终是亲自着男装踏出府门,去找他。
然而命运未肯放过我。
我在出城途中被一伙人马劫走。
醒来时,手脚被铁链钳住,囚于废庙之中。
一个黑影自门外踏入,是温慕臣。
他披着一件破旧大氅,眼下青黑,神情癫狂。
他咧着嘴笑:韩照雪啊,沈知白......他死了。
我面无表情,你胡说八道。
他狞笑着甩出一张浸血的布,落在我脚边。
他在林中被我的人围杀,连挣扎都没有。我将他的尸体带回来,专为你准备。
我冷笑出声:你以为我会信你
信不信由你,但你很快就会看到。
他的两个属下抬着一具盖着黑布的尸体进来。
温慕臣亲手揭开布,沈知白沾血的脸赫然露出。
我不敢相信这一切,眼前一黑,几乎昏厥过去。
温慕臣低笑,蹲下贴近我耳边:
他死了,你别无选择。照雪,你只能回头。做我的人,我封你为温家主母,我......真的愿意补偿你。
我咬破嘴唇,带血的唾沫吐到他脸上。
他脸色骤变,狠狠甩了我一个耳光。
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他咬牙切齿,一把掐住我下巴,沈知白已经死了!你这辈子,只能是我的人!
我挣扎着怒吼:放开我!你疯了!
疯我为你疯也值得!温慕臣几近癫狂,咬牙低吼,你知不知道,我做梦都想看你在我怀里哭着求我饶恕......
我狠狠抬膝顶向他,他猝不及防被撞开,却又立刻扑了回来,一把撕裂我的衣襟。
韩照雪,你逃不了!
——砰!
一声巨响传来。
长剑破空,一瞬间贯穿了温慕臣的肩头。
他震惊抬头,便见沈知白身披夜行衣,眉眼冷峻如刃,手中长剑滴血。
他一步步逼近,像从地狱走出的修罗,声音冷得刺骨:
你胆子很大,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犯我的人。
温慕臣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你不是死了!那具尸体——
沈知白冷笑一声,剑锋一动,掀开那具尸体的面皮。
那竟是一张破败扭曲的人皮面具。
面具下,是一张老者的面孔。
沈知白笑道:你看看,你杀的是谁。
温慕臣颤抖着,低头看向那具尸体——那是他的父亲,死状凄惨。
他身上的每一刀,都是他亲自砍的。
他跌坐在地,哑声痛哭。
父亲......不,不是这样的......他是我唯一的亲人......
怎么会......他怎么会
沈知白轻笑。
我早知你打算害我,你安排的人早就露了马脚,沈家暗线顺藤摸瓜,一路查到是您老人家。
所以,我将计就计,送你一场你亲手导演的大戏。
你说你想看我夫人哭着求你饶恕
那你可曾想过,杀了自己亲爹的滋味如何
温慕臣脸色惨白,嘴里喃喃:不......不是......我不知道那是......
沈知白又是一剑,刺穿他的另一侧肩膀,温慕臣痛嚎一声,瘫倒在地。
他收剑入鞘,走向我。
夫人,我来迟了。
我看着他,泪盈于眶:你没死......你还活着......
他将我拦腰抱起,低头在我额间落下一吻,抱歉,让你担惊受怕。
我将脸埋进他颈窝,嗓音哽咽:以后不许再这样......
他抱紧我,连声对我道歉。
他抱我离开破庙后,一把火烧了庙。
温慕臣在里面哀嚎,求救,但没有人听他。
夜色如墨,我们并肩而行。
沈知白牵着我的手,语气柔和。
我这些年仇家不少......如今都清了。
即使我放出那样的传闻,也是有不怕死的人扑上来,还是拖到了这个时候。
接下来的路,我只想陪你走完。
我在南山脚下置了一处院落,溪水潺潺,四季不染尘埃。
我们可以种菜、养狗、听风、煮茶......若你愿意,我此生再不持剑。
他看向我,眼底尽是温柔,夫人,意下如何
我抬头望他,鼻尖微酸,却笑着点头: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后来,我们真的隐居在南山。
沈知白日出而作,砍柴浇地,还亲手为我修了一座秋千。
我种花,他种菜,狗在院中追蝴蝶,猫躺在窗前晒太阳。
春来,他为我戴上用桃花编的花冠;
夏夜,我们对坐饮酒,看月亮挂在竹林尖顶;
秋日,他写字,我缝衣,柴火翻腾的锅里煮着山栗;
冬天,我们裹着一床厚被,在火炉边看雪落满庭前。
世人只道沈家公子狠厉嗜血,却不知,他也会为我煮温酒,笑着说:
照雪,你是我这一生唯一想守护的江山。
而我,一生也只愿为他洗手作羹汤。
哪怕世间再有风雨,只要他在,我便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