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头七夜,雪岭亡魂 > 第一章

登山队遭遇暴风雪,男友陈屿在第一天遇难。
第七天深夜,幸存的队友们带回了噩耗。
我们围坐营地召唤亡魂,零点时分浑身是血的陈屿突然出现。
他拽着我疯狂逃离营地,嘶吼着真相:他们都死了!第一天就全死了!
我回头望去,篝火边的队友们身影在雪光中逐渐透明。
陈屿的呼吸喷在我颈间,冰冷刺骨。
1.
风雪绝境
铅灰色的天幕低垂,沉重得仿佛随时要塌陷下来,死死压在绵延无尽、嶙峋陡峭的群峰之上。狂风卷着细密锐利的雪砂,发出持续不断的、令人牙酸的尖啸,疯狂抽打着三顶在背风处勉强扎下的橘黄色高山帐篷。
帐篷在狂风中剧烈地抖动、呻吟,帆布被拉扯得噼啪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被这暴戾的天地撕成碎片。
帐篷内,空气浑浊而凝重,充斥着人体汗液、湿透羽绒服散发的潮气、还有炉头燃烧时一丝若有若无的煤油味。炉头的蓝色火苗在狭小空间里微弱地跳跃着,竭力对抗着从四面八方缝隙里钻进来的刺骨寒气。
微弱的火光在每个人紧绷的脸上投下不安晃动的阴影,将那些因为疲惫和高海拔缺氧而刻下的深深纹路,映照得如同刀凿斧刻。
老陈,这风……副队长王海拧着眉头,声音被帐篷外鬼哭狼嚎般的风声压得有些模糊,他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那件厚实的连体羽绒服,目光投向帐篷中央那个正对着炉火凝神检查装备的男人,鬼门关卡门缝里吹出来的,邪乎得很!要不…咱再等等
陈屿没有立刻抬头。
他屈起指节,指关节因寒冷而显得有些僵硬,但动作依旧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仔细地敲击着固定在冰爪上的每一个金属卡扣,发出清脆的咔哒声。检查完最后一只冰爪,他才抬起脸。
炉火的光映在他眼底深处,像两颗被寒冰包裹、却执拗燃烧着的黑曜石。他脸上有被高原紫外线反复灼伤留下的深红色印记,嘴角却习惯性地抿成一条坚毅的直线。
等陈屿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镐凿在冻土上,清晰地穿透了风声,气象窗口只有今天下午这四五个小时。再等,这暴雪封山,别说登顶‘北坳’,我们连下撤的路都得被活埋!
他环视着挤在狭小帐篷里的其他队员:王海,经验丰富的副手,此刻眉头锁得死紧;赵峰,队里最年轻也最冲动的小伙子,脸上还带着点初生牛犊的亢奋;孙明,沉默寡言的老登山,正一遍遍擦拭着他的冰镐;还有李强,队伍的后勤保障,此刻正忧心忡忡地检查着对讲机的电量。
装备,陈屿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人的脸,最后确认一次。冰爪、主锁、快挂、上升器、冰锥……一样都不能少。绳子,主绳、辅绳,确保没有磨损点。头灯,满电!备用电池!保暖层、冲锋衣、手套、雪镜……所有拉链都给我拉严实了!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目标,北坳冰壁C2营地下方那个岩棚。天黑前必须到,建立前哨营地。然后,视情况冲击岩壁。
命令清晰、冷酷,斩断了所有犹豫的余地。
帐篷里只剩下炉头火焰的微弱嘶嘶声,以及外面风雪更猛烈地抽打帐篷帆布的噼啪声。
一种沉重的、被巨大自然伟力胁迫下的肃穆感弥漫开来。
陈屿。一个带着明显压抑的颤抖声音从帐篷角落传来。
苏晚蜷缩在帐篷最里面的角落,几乎将自己嵌入了那堆色彩斑斓的羽绒睡袋和防潮垫中间。她身上裹着陈屿那件宽大的、带着他熟悉气息的冲锋衣外套,手指死死揪着衣襟的拉链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抬起头,脸色在炉火映照下显得异常苍白,嘴唇微微翕动,眼神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恐惧和恳求,像一只受惊的、试图躲避暴风雨的鸟。
别去…求你…我心里慌得厉害…总感觉…感觉要出事…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被风声吞没。
陈屿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侧过身,高大的身影在帐篷壁上投下巨大的阴影,几乎将角落里的苏晚完全笼罩。
他没有说话,只是大步走过去,蹲下身。
他伸出那双骨节分明、因常年攀爬而布满老茧的手,用力地、牢牢地握住了苏晚冰冷的手。
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粗糙感,瞬间包裹住她指尖的冰冷和颤抖。
小晚,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温柔,却有着磐石般的坚定,看着我。
他迫使她抬起视线,迎上他深邃的目光。
营地交给你。你是我们最后的眼睛,最后的耳朵。看好设备,守好频率,等着我们回来。他顿了顿,拇指在她冰凉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相信我。我们一定会回来。
他眼中的光芒,那是一种混合了钢铁般意志和对她无限眷恋的光芒,像黑暗冰原上唯一燃烧的火炬,穿透了苏晚心底翻涌的恐惧迷雾。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着一团浸透了冰水的棉花,所有劝阻的话语都被这光芒熔化了,只剩下无声的哽咽和更深的忧虑在胸腔里冲撞。
陈屿不再多言,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仿佛要将她的身影刻进灵魂深处。然后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干脆利落,一把掀开了帐篷厚重的外帐门帘。
出发!
凛冽的暴风雪如同无数冰冷的铁针,瞬间刺了进来,帐篷里那点可怜的暖意被粗暴地一扫而空。
队员们像听到冲锋号令的士兵,沉默而迅速地鱼贯而出,弯腰钻入那片狂舞的、令人窒息的白色混沌之中。
沉重的登山包压弯了他们的脊背,冰镐和冰爪与岩石地面刮擦出刺耳短促的声响,转瞬便被呼啸的风雪吞噬。
苏晚几乎是扑到了帐篷门边,冰冷的帆布边缘硌着她的脸颊。她死死抓住门框,指甲几乎要嵌进冰冷的尼龙布里。
她睁大眼睛,透过被风雪疯狂拍打、瞬间模糊的雪镜镜片,极力辨认着那几个在漫天飞雪中迅速变小的、艰难移动的身影。
陈屿走在最前面。他黑色的身影在茫茫白幕中异常醒目,像一面逆风而行的旗帜。他弓着背,每一步都沉稳地踏在陡峭湿滑的冰坡上,手中的冰镐有力地凿入冰层,留下一个个短暂存在的白色印记。狂风撕扯着他的冲锋衣帽檐,发出猎猎的声响。
风雪像一堵移动的、咆哮的白色巨墙,无情地吞噬着视野。只短短几分钟,那几个橘红色、黑色的身影就变得极其模糊,如同被浓重白雾晕开的水墨。
苏晚的心跳得又急又重,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胸腔里尖锐的恐慌。她强迫自己睁大眼睛,直到眼睛酸涩刺痛,直到那最后一点模糊的黑色轮廓——陈屿的背影——也彻底消失在狂暴的雪幕之后,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瞬间抹去。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空洞感猛地攫住了她。
帐篷里只剩下炉火那一点微弱得可怜的蓝色火苗,在骤然降临的、巨大的寂静中徒劳地摇曳着。
外面的风声更响了,凄厉地卷过山谷,如同万千亡魂在恸哭哀嚎。
苏晚慢慢地、脱力般滑坐到冰冷的帐篷地布上,陈屿外套上残留的气息微弱地包裹着她,却再也无法驱散那从心底深处蔓延开来的、刺骨的寒意。她抱住膝盖,把自己蜷缩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无孔不入的冰冷和恐惧。
时间,在这片被暴风雪隔绝的孤岛上,开始以一种令人心碎的缓慢速度,沉重地流淌。
2.
未归人
第一天,对讲机里断断续续传来的声音,是苏晚唯一的精神支柱。
电流的嘶啦声夹杂着陈屿被风声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指令,还有队员们沉重急促的喘息,背景音永远是那令人心悸的风吼。
……接近……冰裂缝区……绕行……风太大……陈屿的声音穿透干扰,带着一贯的冷静,却也能听出明显的吃力。
收到!注意安全!苏晚紧握着冰冷的对讲机,指关节发白,对着话筒用力回应,声音在空旷的帐篷里显得异常响亮,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的力量传递出去。
傍晚时分,信号短暂地清晰了几秒。陈屿的声音异常清晰地传来,背景的风声似乎也小了些:……小晚……我们……找到岩棚了……扎营……安全……那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达成目标的如释重负。
太好了!太好了!苏晚几乎要跳起来,眼眶瞬间发热,一定要注意保暖!随时联系!
她反复叮嘱着,仿佛这样就能锁住这片刻的安全。
然而,这清晰的声音如同回光返照。
几分钟后,对讲机里猛地爆开一阵极其尖锐、几乎要刺破耳膜的电流啸叫!
滋啦——!!!
啸叫持续了足有十几秒,苏晚猝不及防,被震得耳朵嗡嗡作响,心脏狂跳。她下意识地把对讲机拿远了一些。
啸叫过后,一片死寂。
不是寻常的电磁干扰的沙沙声,而是彻底的、绝对的、令人窒息的寂静。仿佛机器本身的生命被瞬间抽空了。
陈屿陈屿!听到吗回话!苏晚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像一块坠入无底冰渊的石头。她用力拍打着对讲机外壳,手指颤抖着疯狂旋转频率旋钮,试图重新捕捉到任何一丝信号。
王海!赵峰!听到请回答!孙明!李强!回话啊!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尖利,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在死寂的帐篷里回荡,撞在冰冷的帆布壁上,又被无情地弹回,显得格外无助和绝望。
回应她的,只有外面风雪永无休止的、单调而冷酷的咆哮。
死寂。
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暴风雪彻底冻结、封存了。苏晚瘫坐在冰冷的地布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帐篷壁,对讲机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睡袋上,屏幕依旧一片漆黑,沉默得像个墓碑。
炉头的火苗不知何时熄灭了,最后一丝微弱的暖意也彻底消失。刺骨的寒气从四面八方、从身下、从空气中渗透进来,钻进她的骨头缝里。
她下意识地裹紧了陈屿那件宽大的冲锋衣,把脸深深埋进衣领,贪婪地呼吸着那上面残留的、属于他的、混合着汗水、阳光和岩石尘土的气息。
这微弱的气息成了她对抗这无边死寂和彻骨寒冷的唯一武器。
时间失去了刻度。每一分每一秒都像钝刀子割肉,缓慢而清晰地凌迟着她的神经。
白天,她强迫自己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检查固定帐篷的风绳,确保它们没有被积雪压垮或狂风吹松;定时启动发电机,给卫星电话和备用对讲机充电,尽管屏幕上永远显示无信号;清点所剩无几的食物和燃料,精确计算着还能支撑多久;拿着望远镜,一次又一次徒劳地爬上营地旁边那块最高的岩石,在漫天飞舞、能见度几乎为零的雪幕中,极力眺望那片吞噬了她所爱之人的巨大冰壁——北坳。
望远镜的镜片很快就被冰晶覆盖,视野里只有一片混沌的、令人绝望的白色。
夜晚更加难熬。风声在黑暗中变幻出各种诡谲的调子,时而像女人尖利的哭泣,时而像野兽低沉的咆哮,时而又像无数人在窃窃私语,围绕着孤零零的帐篷盘旋不去。
帐篷被风扯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仿佛随时会被无形的巨手撕开。每一次异响,都让蜷缩在睡袋里的苏晚猛地一颤,心脏狂跳到喉咙口。
她不敢闭眼,一闭眼,眼前就全是陈屿被风雪吞噬前的最后背影,或是他在漆黑冰渊中无助坠落的可怕幻象。
睡眠成了零散的、短暂的噩梦碎片,每一次惊醒,都伴随着一身冷汗和更深重的绝望。她只能死死抱住那件残留着陈屿气息的外套,把它贴在脸上,仿佛那是能让她浮出绝望深渊的唯一浮木。
第三天,第四天……
希望如同指间的流沙,一点点流逝殆尽。食物在减少,燃料也快见底。每一次给卫星电话充电,看着屏幕上那永恒不变的无信号提示,都像是一次微小的死刑宣判。
巨大的孤独感和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过她的头顶。
她开始对着冰冷的空气说话,对着陈屿的外套说话,对着帐篷壁说话,仿佛这样就能打破那令人发疯的死寂。
陈屿,你们到底在哪里……她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干涩,眼泪无声地滑落,在冰冷的脸颊上留下刺痛的痕迹,你说过会回来的……你说过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压抑的呜咽,淹没在帐篷外永不停歇的风雪悲歌里。
她蜷缩着,像一只被遗弃在冰原上的幼兽,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第六天傍晚,风雪奇迹般地减弱了。
持续多日的狂啸变成了低沉的呜咽,厚重的铅云裂开了一道缝隙,惨淡的、带着血色的夕阳余晖艰难地穿透下来,将营地周围的雪地染上了一层诡异的橘红。
苏晚正机械地用小铲子清理着帐篷门口的积雪,麻木地重复着这毫无意义的动作。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却清晰的声音穿透了低吼的风声,直刺她的耳膜!
那是……脚步声!不止一个!
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闷响,沉重、拖沓,由远及近。
苏晚的动作瞬间僵住了,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膛!
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营地通往冰壁的下山小路。
几个模糊的身影,正缓慢地、极其艰难地从下方被暮色和残雪笼罩的陡坡上,一点一点地挪动上来。
他们身上的冲锋衣颜色灰暗破败,沾满了大块大块凝固的深色污迹,几乎难以辨认原本的颜色。脚步虚浮踉跄,仿佛每一步都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们低着头,弓着背,在微弱的天光下,如同一队刚从地狱深渊爬出的、疲惫不堪的亡灵。
走在最前面的,是副队长王海。
他原本壮实的身躯此刻显得异常佝偻,脸上的肌肉僵硬地绷着,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脚下的雪地,仿佛那雪地里埋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不敢与苏晚投来的、充满震惊和一丝渺茫希冀的目光接触。
他身后的赵峰,那个曾经充满活力的小伙子,此刻像被抽掉了脊梁骨,步履蹒跚,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片死寂的麻木。
孙明和李强紧随其后,同样沉默,同样疲惫,同样回避着苏晚的视线。
没有陈屿。
3
.
亡魂呼唤
苏晚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急切地在他们身后、在他们之间扫视。
一遍,两遍……没有!
那个她刻在骨子里、日思夜想的身影,那个应该走在最前面、像旗帜一样的身影,没有出现!
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又猛地被一股灼热的、不顾一切的冲动冲破!
王队!苏晚嘶喊着,声音劈裂般尖锐,不管不顾地扔下铲子,跌跌撞撞地冲下营地的小坡,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四个缓缓移动的身影扑去。
雪灌进她的靴子,冰冷刺骨,她却浑然不觉。
她冲到王海面前,一把抓住他冰冷僵硬的手臂,隔着厚厚的、沾满污迹的冲锋衣布料,那触感坚硬得像冻土。
陈屿呢陈屿在哪里他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期盼而扭曲变调,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衣服里。
王海的身体在她触碰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如同被电流击中。
他终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滞涩感,抬起了头。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苏晚脸上,但那眼神空洞、麻木,像两口结了厚冰的深井,映不出丝毫情绪的波澜。
他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了几下,才发出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
苏晚……陈屿他……没了。
没了苏晚像被重锤狠狠击中,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她下意识地重复着这两个字,仿佛无法理解它们的含义。
第一天……刚过冰裂缝区……王海的声音机械、平板,没有任何起伏,像在念诵一段与自己无关的悼词,雪崩……太突然了……我们……我们连他……连他的……他顿住了,似乎后面的话过于沉重,无法吐出。
他极其缓慢地、沉重地摇了摇头,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他身后的赵峰、孙明、李强,也几乎在同一时间,以完全相同的幅度和角度,木然地摇了摇头。
他们的眼神依旧空洞,直勾勾地望着苏晚,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望着她身后的虚空。那整齐划一、毫无生气的动作,带着一种非人的诡异感。
苏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猛地窜起,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身体晃了晃,眼前阵阵发黑,世界仿佛在旋转、崩塌。支撑她熬过这炼狱般六天的最后一点微光,彻底熄灭了。
营地中央,篝火被点燃了。
橘红色的火焰在渐深的暮色中跳跃升腾,驱散着周围的黑暗和寒意,却驱不散弥漫在每个人心头的沉重阴霾。
没有人说话。死寂笼罩着小小的营地,只有柴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爆裂声,在这片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刺耳。队员们围着篝火,沉默地坐着。
王海、赵峰、孙明、李强。他们低着头,盯着面前跳跃的火焰,火光在他们脸上投下明明暗暗、不断晃动的阴影,却无法照亮他们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死寂和空洞。他们的身体微微前倾,保持着一种奇异的、几乎完全一致的僵硬坐姿,如同四尊被随意丢弃在篝火旁的、没有生命的石像。
没有人去碰苏晚默默递过来的热水和能量棒,那些东西就放在他们脚边的雪地上,渐渐被寒气浸透。
苏晚蜷缩在篝火的另一侧,离他们稍远一点的地方。
她双臂紧紧抱着膝盖,下巴抵在膝盖上,失焦的目光茫然地落在跳跃的火焰上。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空洞,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
陈屿没了。
那个在风雪中像旗帜一样逆行的男人,那个用温暖手掌包裹住她恐惧的男人,那个说一定会回来的男人……没了。
第一天就没了。
被冰冷的雪崩吞噬,尸骨无存。
这个残酷的认知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反复切割着她早已麻木的心脏,带来一阵阵迟滞而深沉的剧痛。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爬行。夜色彻底吞噬了天际最后一丝血色的微光,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小小的篝火营地紧紧包围。
山风在营地周围盘旋,发出呜呜的低咽,像是无数看不见的幽灵在徘徊叹息。
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苏晚……
一个嘶哑、干涩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苏晚木然地抬起头。是王海。
他依旧低着头,目光死死盯着篝火,仿佛那跳动的火焰里有什么吸引他的东西。他的嘴唇几乎没有动,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从胸腔里硬挤出来的,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怪异质感。
……今天是第七天了。
第七天苏晚混沌的思绪艰难地转动了一下。是了,距离他们出发,已经整整七天了。按照古老的习俗……头七……亡魂归家……
这个念头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她麻木的脑海。她猛地打了个寒颤,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头七……魂会回来……认路……
王海的声音继续着,依旧低沉、平板,毫无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客观事实。他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器般,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那双空洞死寂的眼睛终于从火焰上移开,直勾勾地、没有任何焦点地看向苏晚的方向。
我们……围个圈……点上火……叫叫他……也许……他能找到回来的路……看看你……
他的提议像一块沉重的冰,砸进苏晚死水般的心湖,激起一片冰冷刺骨的涟漪。
叫魂让陈屿的亡魂回来她感到一种本能的、混杂着恐惧和荒谬的抗拒。
可内心深处,那早已被绝望碾碎的、最卑微的渴望,却又如同黑暗中的火星,微弱地挣扎了一下——哪怕只是……只是再见他一眼
哪怕只是……一缕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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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苏晚姐……旁边的赵峰也开口了,声音同样嘶哑平板,如同复读机。
他抬起头,脸上肌肉僵硬,眼神空洞地望着苏晚,嘴角似乎想扯动一下,却只形成一个怪异扭曲的弧度。陈哥……肯定舍不得你……叫叫他……他一定……会来的……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笃定。
孙明和李强也缓缓地、动作极其同步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嗯嗯声,如同坏掉的木偶。
苏晚看着他们。
火光在他们脸上跳跃,却无法驱散那份非人的僵硬和空洞。他们的话语,他们整齐划一的动作,他们直勾勾的、没有焦点的眼神……
这一切都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和冰冷。
她感到一阵寒意从心底深处弥漫开来,比这雪山之夜的温度更加刺骨。
然而,对陈屿那深入骨髓的思念和绝望,如同藤蔓般死死缠住了她,压倒了这份本能的恐惧。
她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又像是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最终,极其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队员们——如果还能称之为人的话——开始动作了。他们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奇异的僵硬感,仿佛关节生了锈。
他们极其安静地移动着位置,围绕着那堆燃烧的篝火,排成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圆圈。没有人说话,只有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的轻微嘎吱声。
篝火在圆圈中央跳跃,将他们的影子长长地、扭曲地投射在四周的雪地上,如同幢幢鬼影。
王海抬起头,对着苏晚的方向,用他那毫无起伏的嘶哑声音说:苏晚……你……坐中间。
苏晚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迟疑着,双脚如同灌了铅。
篝火的光圈外,是无边无际、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浓稠黑暗。而眼前这个由四个诡异沉默的队友组成的圆圈,也让她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和不安。
但事已至此,退路似乎已经被彻底斩断。她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肺腑,强迫自己迈开脚步,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进了那个由人影和火焰构成的圆圈中心。
她坐了下来,蜷缩在冰冷的雪地上,双臂紧紧抱住自己,仿佛这样就能获得一点可怜的安全感。
篝火的热浪扑面而来,烤得她脸颊发烫,但后背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刺骨的冰冷从四面八方、从地底深处透上来。
圆圈在她坐定后,瞬间闭合了。
王海、赵峰、孙明、李强,四人将她牢牢地围在中心。
他们依旧沉默着,低着头,目光或是盯着篝火,或是落在自己面前的地上。火光在他们低垂的脸上勾勒出深深凹陷的眼窝和僵硬紧绷的颧骨线条,让他们看起来更像是几尊围着祭坛的石像,而非活人。
那种整齐划一的、凝固的姿态,散发出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像一堵冰冷的墙,将苏晚死死围困在中央。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夜,越来越深。
营地周围的风似乎也屏住了呼吸,连呜咽声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死寂般的、令人心悸的安静。只有篝火燃烧的木柴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在这片绝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如同倒计时的钟摆。
苏晚坐在圆圈中心,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搏动着,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她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交握的、冰冷的手指上,不敢去看周围那四个如同石化般的队友。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开始后悔,强烈的后悔。这根本不是什么慰藉,而是一种令人发疯的酷刑!她在做什么她到底在召唤什么
就在这死寂和恐惧几乎要将她彻底压垮的临界点,王海那嘶哑、毫无感情的声音再次响起,突兀地划破了寂静:
时辰……快到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了苏晚紧绷的神经。她猛地抬起头!
几乎是同时,围坐着的另外三人——赵峰、孙明、李强——也极其僵硬地、如同被同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缓缓抬起了头。
四双眼睛,空洞、死寂,没有任何属于活人的光彩,如同四口深不见底的枯井,齐刷刷地、直勾勾地聚焦在苏晚的脸上!
那目光冰冷、粘稠,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专注,仿佛在审视一件祭品。
苏晚的血液瞬间冻结了!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头皮猛地炸开!
她全身的汗毛倒竖,每一个细胞都在发出尖锐的警报!她想尖叫,喉咙却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想逃离,身体却僵硬得如同被冻在了原地!
陈屿……王海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板,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力量,仿佛不是他在说话,而是某种东西借着他的喉咙在呼唤,时辰到了……回来吧……看看苏晚……她在这里等你……
他话音未落,赵峰也张开了嘴,用几乎完全相同的、没有丝毫起伏的声调,接了上去:陈屿……回来吧……苏晚在等你……
接着是孙明:陈屿……时辰到了……回来……
最后是李强:陈屿……回来……苏晚在等你……
四个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嘶哑、平板、冰冷,在寂静的雪夜里回荡。
没有抑扬顿挫,没有情感波动,如同四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在同步播放一段冰冷的录音。
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无视风声,无视距离,仿佛直接钻入地底,或是刺入那不可知的幽冥深处。
陈屿……回来吧……
时辰到了……
苏晚在等你……
回来……
呼唤声在死寂的雪夜里单调地重复着,叠加着,形成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精神濒临崩溃的诡异合声。
篝火的光芒在四人僵硬如面具的脸上跳跃,将他们投在雪地上的影子拉扯得扭曲变形,如同狂舞的妖魔。
苏晚蜷缩在圆圈中心,被这冰冷诡异的呼唤声包围。她死死地捂住耳朵,但那声音仿佛能穿透手掌,直接钻进她的脑髓深处!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
这不是呼唤!这根本不是对逝去队友的哀悼!这更像是一种……冰冷的、充满恶意的招魂仪式!而她,就是那个被摆在祭坛中央的祭品!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她。她想逃,想尖叫,想打破这该死的圆圈!但身体却被一股无形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恐惧死死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就在苏晚的神经绷紧到极限,即将彻底断裂的那一刻——
咚!
营地边缘,那片被篝火余光勉强照亮的、堆积着厚厚积雪的阴影里,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异响!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猛地砸在了雪地上!
呼唤声戛然而止!
4
.
魂归来
死寂,比之前更加浓重、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瞬间笼罩了整个营地。
围坐着的四人,王海、赵峰、孙明、李强,他们的动作凝固了。
他们保持着呼唤时微微前倾的姿势,头颅却极其僵硬地、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扳动,猛地转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动作整齐划一,带着一种非人的机械感。
苏晚的心脏也骤然停止了跳动!
她像被冻僵的兔子,身体保持着蜷缩捂耳的姿势,只有眼珠,带着极度的惊骇,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转向了营地的边缘。
篝火的橘红色光芒努力地向外延伸,却无法彻底驱散那浓墨般的黑暗。在光与暗模糊的交界处,那片堆积着厚厚新雪的阴影里——
一个身影,正摇摇晃晃地、极其艰难地,从深及膝盖的积雪中,挣扎着……站了起来!
当那个身影完全从雪堆的阴影里挣脱,踉跄地向前迈出一步,踏入篝火光芒所能触及的边缘时,苏晚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紧接着又被一股足以烧毁理智的狂喜和恐惧洪流狠狠冲垮!
是陈屿!
但那……那还是她认识的陈屿吗
他身上那件熟悉的、曾经在风雪中像旗帜一样鲜明的黑色冲锋衣,此刻已完全被一种粘稠、发黑的暗红色所浸透!大片的血污在火光下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半凝固的油亮感。衣襟撕裂,下摆破烂不堪,露出里面同样染血的抓绒内胆。
他的脸上、脖颈上,覆盖着厚厚的、半融的雪末和凝结的血痂,几乎看不清原本的容貌,只有那双眼睛!那双布满血丝、瞳孔因极度痛苦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惊骇而放大的眼睛,如同两盏在深渊中燃烧的、濒临破碎的灯,穿透了脸上的污秽,死死地、直勾勾地钉在圆圈中心的苏晚身上!
他的一条手臂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无力地垂在身侧,另一只手却死死捂着自己的腹部。透过他指缝和破烂的衣物,隐约可见一道深色的、可怕的伤口,仿佛还在向外渗着某种粘稠的液体。
他每向前迈出一步,都伴随着身体剧烈的摇晃和脚下积雪被踩踏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仿佛随时会再次倒下。
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混合着冰雪的寒气、还有……一种更难以形容的、如同铁锈混合着腐土的土腥气,随着他的靠近,猛地扑面而来,瞬间盖过了篝火的烟味!这气息如此真实、如此浓烈,狠狠地冲击着苏晚的感官!
陈……屿……苏晚的声音卡在喉咙里,破碎得不成调子。
是幻觉吗是头七的亡灵显形吗可那血腥味……那伤口……那双濒死的、却死死锁住她的眼睛……如此真实!
就在苏晚被这巨大的冲击震得心神俱裂,思维完全停滞的瞬间——
呃……啊——!!!
浑身是血的陈屿,喉咙里猛地爆发出一声非人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嘶吼!那声音里蕴含着极度的痛苦、惊骇和一种刻不容缓的疯狂!
他那只还能动的手臂,如同挣脱了所有束缚的钢鞭,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狂暴的力量,猛地向前伸出!染满血污和雪泥的手指,如同冰冷的铁钳,瞬间穿透了篝火与苏晚之间那短短的距离,一把死死地攥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冰冷!刺骨的冰冷!
那不是活人该有的温度!
那感觉,就像一块在万年冰层下冻透了的岩石,瞬间将一股足以冻结骨髓的寒意,顺着苏晚的皮肤、血管,狠狠刺进了她的心脏!
啊——!!!
苏晚魂飞魄散!极致的恐惧如同高压电流瞬间贯穿全身,让她爆发出凄厉到变形的尖叫!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逃!
她用尽全身力气,疯狂地挣扎扭动,另一只手死命地去掰扯那如同铁铸般箍在自己手腕上的血手!
放开我!放开!鬼!你是鬼!!她语无伦次地哭喊尖叫,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巨大的恐惧让她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只想摆脱这来自地狱的触碰!
跑!!陈屿的声音在她耳边炸响!那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喉咙和破碎的肺叶里硬挤出来的,带着血沫的腥气,却又蕴含着一种濒死野兽般的、不容置疑的狂暴力量!
跑啊!!苏晚!!他嘶吼着,那只血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爆发出更加恐怖的力量,如同烧红的铁钳死死焊在了她的腕骨上!
剧痛传来,苏晚几乎以为自己的骨头要被捏碎!
他们……都死了!!陈屿一边嘶吼,一边用尽全身力气,不顾一切地拽着苏晚,像拖着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踉跄着、疯狂地朝着远离篝火、远离那四个沉默队友的方向猛冲!
他的身体因为剧痛和虚弱而剧烈摇晃,每一步都踏得积雪四溅,仿佛随时会倒下,但那拖拽苏晚的力量却大得惊人!
第一天……就全死了!!!他最后一声嘶吼,如同惊雷,带着无尽的恐惧和绝望,狠狠劈在苏晚的头顶!
5
.
血影迷踪
什么!
苏晚被他拖拽着,跌跌撞撞,脚步踉跄,几次都差点被脚下的积雪绊倒。陈屿的嘶吼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她混乱不堪的意识上。
她下意识地、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猛地回过头!
目光越过陈屿剧烈摇晃、沾满血污的肩膀,投向了营地中央,那片被篝火橘红色光芒笼罩的地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跳跃的篝火依旧在燃烧,发出噼啪的声响。但刚才围坐着的四个身影——王海、赵峰、孙明、李强——此刻正以一种极其缓慢的、诡异的姿态,从他们之前僵坐的位置上……站了起来。
他们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非人的滞涩感,如同生锈的木偶被无形的丝线拉起。
而就在他们站起的过程中,在篝火那跃动的、明暗不定的光芒映照下,在营地周围那片被积雪反射的、冰冷清冽的月光笼罩中——
他们的身体轮廓,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不是风吹动衣角的那种模糊,而是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边缘开始闪烁、扭曲、出现重影!
仿佛构成他们身体的物质,正在从一种稳定的状态,迅速地变得稀薄、透明!
火光和冰冷的月光,似乎能毫无阻碍地从他们身体的某些部位……穿透过去!
王海抬起一只手臂,似乎想指向这边。
但苏晚惊恐地看到,那只抬起的手臂,在靠近肘部的位置,在跳跃的火光背景中,清晰地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状态!篝火的光芒甚至能隐约穿透那半透明的手臂,映照出后面扭曲跳动的火焰影像!
赵峰的身体微微前倾,做出一个似乎要迈步追赶的动作。但他的下半身,膝盖以下的部分,在雪地反射的惨白月光下,竟然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水汽蒸发般的半透明感!那半透明的边缘还在细微地波动着,仿佛随时会彻底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孙明和李强僵硬地转动着脖颈,空洞死寂的目光依旧锁定着被拖拽远去的苏晚。然而,就在他们转头的瞬间,篝火的光清晰地照亮了他们的侧脸——那侧脸的轮廓如同水中倒影般晃动、扭曲,皮肤和肌肉的质感完全消失,只剩下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半透明的虚影!
月光洒落在他们身上,没有投下任何实质性的影子,反而像是被他们虚化的身体吸收、吞噬,只留下更深的、不自然的幽暗!
四个人,四个曾经熟悉的队友,此刻如同四尊正在融化的、由劣质玻璃和烟雾构成的雕像,在篝火与月光的双重映照下,身体轮廓剧烈地闪烁、扭曲、波动着,迅速变得稀薄、透明!
他们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动作僵硬地朝着苏晚和陈屿的方向,但他们的存在感却在急速衰减,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化为虚无,消散在这死寂冰冷的雪山寒夜之中!
呃啊——!!!
苏晚的喉咙里终于爆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极端惊骇的尖叫!
这恐怖的景象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她最后一丝理智的屏障!巨大的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灌满了她的四肢百骸!她不再挣扎,不再去想陈屿是人是鬼,身体里仅存的本能只剩下了——逃!
她不再是被拖拽,反而爆发出了一股巨大的、源自生命最深处的力量,反手死死抓住了陈屿那只冰冷刺骨、沾满血污的手腕!
她甚至感觉不到那刺骨的寒冷和黏腻的触感了,巨大的恐惧彻底淹没了所有感官!
她迈开双腿,用尽毕生的力气,跟着陈屿,朝着山下、朝着那片未知的、无边无际的黑暗,亡命狂奔!
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寒风如同无数把锋利的刀子,狠狠刮过苏晚的脸颊和裸露在外的脖颈皮肤,瞬间带走了所有温度,留下火辣辣的刺痛。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像吞下了一大口冰碴,割得肺腑生疼。
脚下的积雪深及小腿,每一步都沉重异常,如同在粘稠的泥沼中跋涉。靴子里早已灌满了冰冷的雪水,双脚冻得麻木失去知觉,只剩下机械地向前迈动。
亡命狂奔。
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身后营地篝火那一点越来越微弱的橘红色光晕,以及刚才那四个身影在火光月光下迅速变得透明、扭曲的恐怖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着她的意识。
陈屿那只冰冷刺骨、如同铁钳般死死攥着她手腕的手,成了此刻连接她和这个疯狂世界的唯一锚点。
呼…呼…陈屿…呼…苏晚几乎是被他拖着往前冲,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断断续续地嘶喊,到底…怎么回事…他们…他们…巨大的恐惧让她语无伦次,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怎么也问不出口。
别回头!跑!!陈屿的声音在她前方炸响,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喷溅的质感,却蕴含着一种燃烧生命般的狂暴力量。
他同样在剧烈喘息,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牵扯着他腹部的伤口,发出痛苦的闷哼。但他奔跑的速度丝毫没有减缓,反而更加疯狂地拖着苏晚在陡峭崎岖、被厚厚积雪覆盖的山坡上向下猛冲!
第一天…雪崩…不是意外…陈屿的声音断断续续,被剧烈的喘息切割得支离破碎,像风中飘散的破布,…是王海!他踩松了…关键锚点…故意的!他疯了…为了…为了抢先登顶北坳岩壁…独吞…那狗屁的…荣誉!
苏晚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王海那个看似沉稳可靠的副队长故意制造雪崩
雪…雪崩下来…太快…陈屿的声音痛苦地扭曲着,仿佛重新经历那恐怖的瞬间,…我…我被砸晕…卷下去…卡在…冰裂缝边上…等我…醒过来…往上爬…他的喘息变得极其粗重,带着一种濒死的嗬嗬声,…我看到…看到他们…在下面…
他猛地停顿了一下,似乎后面的景象过于恐怖,连回忆都需要巨大的勇气。
孙明…头被石头砸扁了…半个身子…在冰里…赵峰…胸口插着…一截冰锥…瞪着眼…李强…脖子…扭断了…背对着我…
陈屿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只有王海…王海他…站在他们旁边…在笑!…像个疯子一样…在对着那些尸体…笑!!
苏晚听得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王海对着队友的尸体在笑!她无法想象那画面!
他想…灭口…怕我…没死透…陈屿继续嘶吼着,脚步踉跄了一下,差点带着苏晚一起摔倒,但他立刻又爆发出力量稳住,…他…他找到我…想推我下裂缝…我…我捅了他一刀…就在肚子…然后…滚下来了…他…他肯定也活不成…流了那么多血…在雪地里…
原来陈屿腹部的伤口是这样来的!苏晚的心沉到了谷底,恐惧中又混杂着难以言喻的悲伤和愤怒。
我…我伤太重…动不了…在冰崖下…熬了…好几天…靠…融雪…陈屿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带着一种油尽灯枯的疲惫,…今天…第七天…我…我听到…营地有声音…有火光…还有…他们在喊我名字…那声音…不对…很不对…
他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想起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攥着苏晚手腕的手指骤然收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我…我拼命爬回来…他嘶哑的声音里充满了后怕的惊悸,…就看到…他们四个…围着你…坐在火边…像…像四个等着开饭的鬼!…那样子…根本不是活人!…他们在招魂!…招我的魂!…也想把你…留下来!!
留下来三个字,如同淬了冰的毒针,狠狠刺进苏晚的耳膜!
她想起篝火边那四双空洞死寂、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想起他们那整齐划一、如同木偶般的动作,想起他们身体在火光月光下变得透明的恐怖景象……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他们…他们怎么会…苏晚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不解。
头七…怨气…陈屿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种古老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他们…都死在山上…死得不甘心…死得冤屈…王海是罪魁祸首…怨气冲天…带着其他三个…他们离不开…这山…成了地缚灵…要拉活人…垫背…做替身…才能…才能解脱…
地缚灵替身苏晚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冻结了全身!她想起了那些古老的、关于雪山的恐怖传说,关于暴风雪中引诱旅人的山鬼,关于头七回魂索命的亡魂……原来,传说竟是真的!
快…快到了…前面…那个冰坡…下面…有信号!陈屿的声音突然带上了一丝渺茫的希望,他指着前方不远处一个覆盖着厚厚积雪、坡度相对较缓的下坡,…卫星电话…在…在我包里…只要…能开机…
生的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在无边的恐惧黑暗中骤然亮起!苏晚精神猛地一振,被冻僵麻木的双腿似乎也注入了一丝力气。
她咬紧牙关,任由陈屿拖拽着,朝着那片可以带来救赎的冰坡,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冲去!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离开这座吃人的鬼山!
就在两人亡命冲下那道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冰坡,距离坡底那片相对平坦、可能有信号的空地只有不到二十米时——
异变陡生!
6
.
冰渊逃亡
呜——嗡————
一阵低沉、诡异、如同无数人同时从喉咙深处发出的、混合着怨恨与某种冰冷召唤意味的嗡鸣声,毫无征兆地,猛地从他们身后——营地的方向——席卷而来!
那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穿透了厚重的暴风雪、穿透了冰冷的山岩、甚至穿透了他们的颅骨,直接在他们的脑海深处轰然炸响!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脑髓!
呃啊——!苏晚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眼前瞬间金星乱冒,天旋地转!
一股无法抗拒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吸力,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无形的手,猛地从后方攫住了她!拉扯着她,要将她的意识、她的身体,硬生生地拖拽回去!
她奔跑的脚步瞬间变得无比沉重,如同陷入粘稠的沥青池!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倾斜!
不——!!陈屿也发出了野兽般的嘶吼!他同样遭受着那恐怖嗡鸣和无形拉扯的侵袭!但他那只冰冷的手,却爆发出更加狂暴、更加绝望的力量,如同烧红的铁钳,死死地、几乎要将苏晚的腕骨捏碎般地攥紧!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甚至不惜让腹部的伤口再次崩裂,也要对抗着那股来自亡灵的恐怖召唤,拼命地将苏晚往前拖!
苏晚!别听!别看!往前跑!!!他嘶吼着,声音因为极度的对抗而扭曲变形,嘴角溢出了暗红色的血沫!
两股巨大的力量在苏晚身上疯狂撕扯!灵魂仿佛要被撕裂!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冲击让她濒临崩溃!她痛苦地尖叫着,视线一片模糊,只能凭着本能,死死抓住陈屿的手臂,双脚在积雪中徒劳地蹬踏,像一条离水的鱼般挣扎!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拉锯中,苏晚被那巨大的力量拉扯着,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转动了一个角度——
她的目光,越过陈屿剧烈起伏、沾满血污的肩膀,再次投向了营地所在的那个山坡方向!
即使隔着数百米的距离,隔着仍在飘落的细雪,眼前的一幕,依旧让她如遭雷击,瞬间魂飞魄散!
营地中央,那堆篝火的光芒,不知何时,竟然变成了……幽绿色!
惨绿惨绿的光芒,在漆黑的雪夜中妖异地跳跃着,如同地狱深处点燃的鬼火!而在那诡异的幽绿色光芒映照下——
四个扭曲、拉长的、完全不成人形的巨大阴影!
它们如同四道连接天地的、扭曲蠕动的巨大黑色烟柱,在幽绿的鬼火背景上,在冰冷的月光下,疯狂地舞动着!没有清晰的轮廓,只有不断变幻、拉伸、如同噩梦中最狰狞的触手般的影子!那影子舞动的姿态,充满了无尽的怨毒、贪婪和一种要将一切生者拖入深渊的疯狂!
它们矗立在营地之上,巨大的阴影仿佛笼罩了整片山坡!而那低沉恐怖的嗡鸣声,正是从这四道扭曲舞动的巨大阴影中散发出来!无形的、冰冷的拉扯力量,正是源自这恐怖的阴影!
啊——!!!!苏晚的尖叫声凄厉得撕破了夜空!极致的恐惧瞬间摧毁了她所有的意志!她的双腿彻底软了下去,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再也无法支撑!
走啊——!!!陈屿发出了最后一声绝望到极致的咆哮!他猛地转身,用尽最后的力量,不再拖拽,而是张开双臂,如同护住雏鸟的母兽,用自己伤痕累累、沾满血污的身体,狠狠地将瘫软的苏晚向前扑倒!
两人纠缠在一起,顺着覆盖厚厚积雪的陡峭冰坡,如同滚落的石块,不受控制地、疯狂地向下翻滚、滑坠!
天旋地转!冰冷的雪块、坚硬的冰碴疯狂地拍打在脸上、身上!世界在翻滚中彻底颠倒、碎裂!
苏晚只感觉自己的身体被猛烈地撞击、拉扯,陈屿死死抱着她的手臂勒得她几乎窒息。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是身体撞击冰雪的闷响,还有……那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紧追不舍的、充满怨毒的幽绿光芒!
就在意识即将被剧痛、眩晕和冰冷彻底吞噬的最后一刻,苏晚在翻滚的间隙,眼角的余光似乎瞥到——
那四道矗立在营地、疯狂舞动的巨大扭曲阴影,其中一道……似乎分离出了一缕更加细长、更加怨毒的黑色烟影,如同一条致命的毒蛇,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撕裂风雪,朝着他们疯狂滚落的方向……疾射而来!
冰冷,刺骨的冰冷。
这感觉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身体内部每一个细胞深处弥漫出来,仿佛血液都凝结成了冰渣。
苏晚的意识在无边的黑暗和冰冷中沉浮,如同一片即将沉入海底的枯叶。
身体好重……
像被无形的巨石压着,动弹不得。
每一次试图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疼痛。耳朵里嗡嗡作响,持续不断的耳鸣声中,似乎还残留着那低沉怨毒的嗡鸣、陈屿绝望的嘶吼、以及自己濒死般的尖叫……
陈屿……
这个名字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刺穿了麻木的黑暗。
苏晚猛地睁开了眼睛!
视野里一片模糊,只有大片大片晃动的、刺眼的白光。她眨了眨眼,睫毛上凝结的冰晶簌簌掉落。过了好几秒,视线才艰难地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灰蒙蒙的天空。厚重的铅云低垂,细密的雪末依旧无声无息地飘落,粘在她的睫毛和脸颊上,带来冰冷的触感。
她发现自己半埋在厚厚的积雪里,只有上半身露在外面。身下是冰冷的、崎岖不平的岩石地面。
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裹挟着恐惧的碎片汹涌回潮——暴风雪、失踪、第七天归来的队友、篝火边的招魂、浑身是血突然出现的陈屿、亡命奔逃、那恐怖的幽绿鬼火、巨大扭曲的阴影、冰冷的拉扯、疯狂的滚落……
陈屿!
苏晚的心脏骤然缩紧!她不顾全身散架般的剧痛,猛地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动作牵动了不知哪里的伤处,她痛得倒抽一口冷气,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
别动……一个极其微弱、嘶哑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
苏晚猛地转过头!
陈屿就躺在离她不到半米远的地方。他大半个人也被积雪覆盖着,只露出头部和肩膀。脸上的血污被雪水冲刷掉了一些,露出惨白如纸的皮肤和深深凹陷的眼窝。嘴唇干裂发紫,微微翕动着。
那双曾像黑曜石般明亮的眼睛,此刻黯淡无光,布满了血丝,瞳孔都有些涣散,正艰难地聚焦在苏晚脸上。
他的一只手臂,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压在身下,另一只手臂则无力地搭在旁边的雪地上,手指微微蜷曲着。
他还活着!
这个认知让苏晚心头猛地一酸,巨大的悲伤和庆幸瞬间淹没了她。
陈屿!你怎么样苏晚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哭腔。她忍着剧痛,挣扎着向他那边挪动了一点距离。
冰冷的雪钻进她的领口,激得她一阵颤抖。
冷……陈屿的嘴唇动了动,发出微弱的气音。
他的身体在无法控制地、极其轻微地颤抖着,每一次颤抖都似乎耗尽了力气。他搭在雪地上的那只手,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似乎想抓住什么。
苏晚的心沉了下去。他的状态太差了,体温低得可怕,失血过多,加上严重的摔伤……在这冰天雪地里,没有救援,几乎就是等死!
她想起了他最后的话……卫星电话!
包…你的包呢电话!苏晚急切地环顾四周,声音因为恐惧和希望而发颤。
陈屿极其艰难地、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眼神黯淡下去。滚…滚下来的时候…丢了…他每说一个字,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和压抑的痛苦呻吟,…可能…在…上面…
苏晚顺着他涣散的目光向上望去。
他们是从一个相当陡峭的冰坡滚下来的,此刻身处坡底。
冰坡覆盖着厚厚的积雪,一路向上延伸,在百米开外拐过一个弯,消失在视野里。坡面上布满了他们滚落时留下的凌乱痕迹,但根本看不到任何背包的踪影。
风雪虽然减弱,但依旧在飘落,用不了多久,这些痕迹也会被彻底掩埋。
绝望,冰冷的绝望,再次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唯一的希望,似乎也破灭了。
别…别管我…陈屿的声音更加微弱了,气若游丝,…你…走…顺着…河谷…往下…可能有…牧民…或者…搜救队…
他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苏晚脸上,那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眷恋、不舍,还有一丝……近乎解脱的疲惫。…活下去…小晚…
不!我不走!苏晚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滚烫的泪水滑过冰冷的脸颊,要死一起死!我不能丢下你!
她伸出手,不顾一切地想要抓住陈屿那只搭在雪地上的手,想要传递给他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暖。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陈屿冰冷皮肤的瞬间——
呜——嗡————
那低沉、诡异、如同地狱号角般的嗡鸣声,再次毫无征兆地、穿透了漫天风雪,直接在两人的脑海深处轰然炸响!
比上一次更加清晰!更加接近!
那声音里蕴含的怨毒和冰冷的召唤意味,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入他们的意识!
苏晚的动作瞬间僵住!
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她猛地抬头,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就在他们滚落下来的那个冰坡的拐角上方!
风雪弥漫的坡顶,那幽绿色的、如同鬼火般的诡异光芒,再次出现了!
光芒摇曳着,在铅灰色的天幕和纷飞的雪末背景下,显得异常妖异和醒目。而在那幽绿光芒的映衬下,一个扭曲拉长的、巨大而模糊的阴影轮廓,正静静地矗立在坡顶边缘!
它没有清晰的形状,像一团不断蠕动、拉伸的黑色浓烟,又像一只蛰伏在风雪中的、来自深渊的巨兽!那阴影的边缘在幽绿光芒中波动着,散发出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纯粹而冰冷的恶意!它正注视着坡下如同蝼蚁般的两人!
它追来了!
那分离出的、怨毒的阴影!王海的亡魂!或者,是那四个地缚灵聚合而成的恐怖存在!
巨大的恐惧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苏晚!她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她想尖叫,喉咙却被无形的恐惧死死扼住!她想拉起陈屿逃跑,身体却僵硬得如同石雕!
陈屿的反应更加剧烈!那嗡鸣声响起的同时,他涣散的瞳孔猛地收缩!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濒死的、痛苦的嗬嗬声!
他那只搭在雪地上的手,猛地抬了起来,不是去抓苏晚,而是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仿佛这样就能阻挡那直接作用于灵魂的恐怖召唤!但他的眼神里,只剩下彻底的、如同深渊般的绝望。
幽绿的光芒在坡顶摇曳。那巨大的、扭曲的阴影,似乎……动了一下!
它开始沿着陡峭的冰坡,以一种无视物理法则的、飘忽而诡异的姿态,向下……流淌而来!如同粘稠的黑色石油,顺着冰面蔓延!所过之处,连飘落的雪花都仿佛被染上了一层不祥的灰暗!
冰冷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潮水,随着阴影的下移,疯狂地倾泻而下,瞬间笼罩了坡底的两人!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如此冰冷地……降临!
极致的恐惧如同无形的巨手,扼住了苏晚的喉咙,冻结了她的血液,也在一瞬间,点燃了她生命深处最原始、最狂暴的求生之火!
那幽绿的鬼火,那流淌而下的巨大阴影,那直接刺入灵魂的怨毒嗡鸣……这一切都在疯狂地尖叫:逃!必须逃!立刻!马上!
啊——!!!
苏晚喉咙里爆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啸!这尖啸并非源于恐惧,而是源于一种被逼到绝境、濒临崩溃的生命本能!
她猛地从冰冷的雪地里弹了起来!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摔伤的骨头、冻伤的肌肉、被恐惧撕裂的神经——在这一刻仿佛都被彻底屏蔽!肾上腺素的洪流淹没了所有感官,只剩下一个念头:离开这里!远离那来自幽冥的追捕!
她甚至没有时间去思考陈屿的伤势,没有时间去感受内心的撕裂和愧疚。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她伸出双手,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量,死死抓住了陈屿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臂!他的手臂冰冷、僵硬,如同冻硬的树干。
走!!!苏晚嘶吼着,声音因为极度的用力而劈裂变形!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甚至不惜以伤害他为代价,拼命地将他沉重的身体从积雪中往外拖拽!
陈屿的身体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巨大力量扯动,腹部的伤口受到剧烈牵拉,他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闷哼,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嘴角再次溢出了暗红的血沫。
他那双因失血和寒冷而涣散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剧烈的痛楚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是解脱还是更深沉的绝望但他没有反抗,也没有力气反抗,只是任由苏晚拖拽着,如同一个沉重的破布口袋。
呃……陈屿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试图抬起另一只手臂,但那只手臂被压在身下,似乎完全失去了知觉。
苏晚根本顾不上这些!她的全部意志都集中在拖走他和逃离这两个点上!
她咬紧牙关,牙齿咯咯作响,额头和脖颈的青筋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暴起!她拖拽着陈屿,在深及膝盖的积雪中,跌跌撞撞地朝着冰坡下方、河谷延伸的方向,亡命奔逃!每一步都异常艰难,脚下打滑,积雪如同粘稠的陷阱,身后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
呜——嗡————
那恐怖的嗡鸣声再次拔高!如同冰冷的巨浪,狠狠拍击在苏晚的后背!无形的拉扯力量骤然增强!她感觉自己的脚步瞬间沉重了十倍!仿佛有无数只看不见的冰冷鬼手,死死抓住了她的脚踝、她的腰身,要将她拖回那幽绿的深渊!
与此同时,那团沿着冰坡流淌而下的巨大阴影,速度陡然加快!它不再像粘稠的液体缓慢蔓延,而是如同离弦的黑色毒箭,撕裂风雪,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令人窒息的怨毒,朝着两人疯狂扑来!
阴影的边缘在幽绿光芒的映照下剧烈地扭曲、波动,仿佛无数张痛苦嘶嚎的鬼脸在挣扎显现!
距离在飞速拉近!阴影所过之处,连飘落的雪花都仿佛被冻结、被染黑!
死亡的冰冷气息已经喷吐在苏晚的后颈!
不——!!!极致的恐惧让苏晚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她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用尽全身力气,几乎是扛着陈屿半边身体的重量,猛地向前一扑!
两人纠缠着,再次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雪地上!积雪四溅!
就在苏晚摔倒的瞬间,她的手掌在冰冷的雪地里胡乱地抓挠支撑,指尖猛地触碰到一个坚硬、冰冷、带着金属棱角的物体!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积雪被她摔倒的冲击力蹭开了一小块,露出了下面一小片深灰色的岩石地面。就在那岩石的缝隙里,赫然卡着一个巴掌大小、沾满雪泥的黑色物体!
卫星电话!
7
.
绝命守护
是陈屿的卫星电话!
它竟然在滚落的过程中掉在了这里!
狂喜如同闪电般瞬间击中了苏晚!生的希望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这奇迹般的发现,也顾不上身体的剧痛,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一把将那冰冷的、沾满泥雪的卫星电话死死攥在了手里!
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开机!手指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剧烈颤抖,几乎不听使唤!
快…快…陈屿微弱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种油尽灯枯般的急促。他艰难地侧过头,涣散的目光死死盯着苏晚手中的电话,那眼神里燃烧着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之火。
然而,来不及了!
头顶的光线骤然一暗!一股如同万年冰窟般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怖寒意,瞬间将两人彻底笼罩!
苏晚猛地抬起头!
那巨大的、扭曲蠕动的阴影,如同垂天的黑色幕布,已经悬停在了他们的正上方!距离近在咫尺!
阴影的本体完全遮蔽了天空,边缘剧烈地波动着,无数细小的、如同黑色触手般的烟缕从中探出,疯狂地扭动、延伸!幽绿色的光芒从阴影的内部渗透出来,将下方一小片雪地都映照得一片惨绿!那光芒冰冷、死寂,带着无尽的怨毒!
阴影的核心,那片最浓稠的黑暗之中,隐约浮现出一张扭曲变形的、充满痛苦和怨毒的脸——那赫然是王海的脸!但五官被拉扯得不成人形,嘴巴无声地张开着,形成一个无声咆哮的黑洞,眼睛里燃烧着两团幽绿的鬼火!这张鬼脸死死地盯着下方的苏晚和陈屿,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意!
嗡鸣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仿佛连时间都被冻结的死寂。只有阴影内部那幽绿的光芒在无声地流淌、变幻。
苏晚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血液瞬间冻结!
她握着卫星电话的手僵硬在半空,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吞噬一切的冰冷黑暗和绝望!
完了……一切都完了……连最后的希望,也……
就在这意识即将被彻底冻结、吞噬的千钧一发之际——
被她拖拽着、一直瘫软在雪地上的陈屿,喉咙里突然爆发出了一声非人的、如同野兽垂死挣扎般的嘶吼!
呃啊——!!!
这嘶吼耗尽了他生命最后的所有力量!伴随着这声嘶吼,他用那只还能动的、被苏晚拖拽的手臂,爆发出了一股与其垂死状态完全不符的、狂暴到极点的力量!
他猛地一挣,竟然瞬间挣脱了苏晚死死抓着他的手!
在苏晚惊骇欲绝、完全无法理解的目光中,陈屿没有扑向那恐怖的阴影,也没有试图去抢她手中的电话。
他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扑在了苏晚的身上!
用自己的身体,将她死死地、完全地……覆盖、压在了下面!
他的动作笨拙而沉重,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近乎悲壮的决绝!
就在陈屿的身体将苏晚完全覆盖压住的瞬间——
嗡!!!
悬停在头顶的巨大阴影,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耳欲裂的嗡鸣!如同亿万怨魂同时尖啸!那幽绿的光芒瞬间炽烈到了极致,如同绿色的太阳爆燃!
无数条从阴影核心探出的、由纯粹黑暗和怨念构成的、如同毒蛇般的黑色烟索,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密集的黑色闪电,朝着下方被陈屿覆盖的苏晚,疯狂攒射而下!
目标,明确无误地锁定了……苏晚!
时间,在苏晚的感知中,被无限地拉长、凝固。
头顶是陈屿沉重而冰冷的身体,像一块巨大的寒冰,隔绝了外界的风雪,也隔绝了最后的光线。
世界被压缩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混合着血腥和冰雪气味的黑暗。
她看不到那恐怖的阴影,看不到那攒射而下的致命烟索,只能听到那如同亿万怨魂尖啸的恐怖嗡鸣声,穿透了陈屿的身体,直接在她耳膜深处、在她灵魂深处疯狂震荡!
紧接着——
噗!噗!噗!噗!噗!
一连串沉闷而诡异的穿透声,在她头顶上方、在陈屿的身体里响起!
那声音,不像是利器刺入血肉,更像是烧红的烙铁猛地按进潮湿的朽木!伴随着一种令人牙酸的、如同血肉和骨骼被瞬间侵蚀、碳化的细微滋滋声!
呃……!陈屿压在她身上的身体,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般,猛地向上弓起!剧烈地、痉挛般地颤抖起来!
那颤抖的幅度之大,力量之猛,让被他压在身下的苏晚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濒死野兽般的剧烈抽搐!
一股难以形容的、如同烧焦的皮肉混合着浓烈硫磺和腐烂气息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浓烈得令人作呕!
温热的、粘稠的液体,带着浓烈的铁锈般的血腥味,如同决堤的洪水,从上方陈屿身体的各处伤口——特别是那些被黑色烟索穿透的地方——汹涌地流淌下来!
粘稠、滚烫的液体,瞬间浸透了苏晚的头发、脖颈、肩膀、后背……
那温度灼热得惊人,与她身体感受到的陈屿躯体的冰冷形成了地狱般的反差!
陈……屿……苏晚的声音卡在喉咙里,破碎得不成调子,带着极致的恐惧和不敢置信。
她试图挣扎,试图推开他,看看他到底怎么了,但陈屿的身体沉重得如同山岳,死死地压着她,纹丝不动。
她能感觉到的,只有他身体剧烈的、濒死的痉挛,以及那汹涌流淌、仿佛无穷无尽的温热液体……
头顶那令人灵魂撕裂的嗡鸣声,在黑色烟索攒射穿透后,骤然拔高到一个恐怖的频率!仿佛那阴影因为攻击受阻而陷入了彻底的疯狂!
紧接着,是更加密集、更加狂暴的噗噗噗穿透声!如同无数把无形的烧红铁钎,反复地、疯狂地刺穿、搅动着陈屿那已经残破不堪的躯体!
陈屿身体的痉挛达到了顶点!他喉咙里发出最后一声极其短促、如同气管被彻底撕裂的嗬声,那弓起的身体骤然失去了所有力量,如同断线的木偶,猛地、彻底地……瘫软了下来!重重地、毫无生气地压在了苏晚身上!
所有的颤抖,所有的痉挛,所有的声音……在那一瞬间,戛然而止!
覆盖在苏晚身上的,只剩下一片冰冷、沉重、彻底死寂的……躯壳。
那汹涌流淌的温热液体,也似乎在这一刻失去了源头,只剩下粘稠的、迅速变得冰冷的湿意,浸透了她的衣物,紧贴着她的皮肤。
嗡鸣声也停止了。
8
.
生死线
死寂。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重新笼罩了这片雪坡。
只有风穿过山谷,发出低沉的呜咽。
压在身上的重量,冰冷而沉重,像一座刚刚垒好的坟墓。粘稠的液体不再温热,迅速冷却、凝结,变成一层冰冷的、散发着浓烈铁锈腥味的硬壳,紧紧贴在苏晚的皮肤上,如同给她裹上了一层血色的殓衣。
苏晚的思维彻底停滞了。
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那最后的、密集的穿透声和骤然降临的死寂彻底格式化。她甚至感觉不到恐惧,感觉不到悲伤,感觉不到寒冷。所有的感官都失灵了,只剩下一种无边无际的、令人作呕的麻木和空洞。
陈屿…死了为了替她挡住那些来自幽冥的攻击…就这样…死了
这个认知像一颗冰冷的子弹,击穿了麻木的屏障,带来一阵迟滞而尖锐的剧痛。但这剧痛并未唤醒她,反而让她更深地沉入了那冰冷的虚无。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一个世纪。一股冰冷的、带着浓重土腥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的风,吹拂过她的脸颊。
苏晚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器般,抬起了沉重的眼皮。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陈屿垂落在她脸颊旁边的那只手臂。
手臂僵硬地蜷曲着,皮肤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灰败颜色,上面布满了纵横交错、被冰雪冻住的暗红色血痂,还有几处边缘焦黑、仿佛被强酸腐蚀过的可怕孔洞——正是那些黑色烟索穿透留下的痕迹。
她的目光艰难地向上移动,越过陈屿毫无生气的肩膀,投向更远一些的地方。
雪坡上,一片狼藉。
积雪被他们翻滚、挣扎、拖拽弄得一塌糊涂,露出下面深灰色的嶙峋岩石。
就在距离他们摔倒之处不远的地方,那团巨大的、扭曲蠕动的阴影……消失了。
连同那幽绿色的、如同鬼火般的光芒,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一片被某种力量污染过的区域,显得格外刺眼——
那片雪地,方圆数米的范围,积雪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被墨汁浸透又瞬间冻结的漆黑!漆黑区域内的岩石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白色的、如同骨灰般的粉末。
而在那漆黑区域的中心,残留着一小片尚未熄灭的、惨绿色的微弱火苗,如同磷火般在冰冷的空气中无声地燃烧、跳跃着,散发着微弱却令人心悸的寒意。
没有王海的鬼脸,没有巨大的阴影,只有这一片狼藉和那点幽幽的绿火,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超乎想象的恐怖遭遇。
一切都结束了
苏晚茫然地想着。
亡魂的攻击停止了是因为陈屿的死亡…满足了它们的某种条件还是因为…它们暂时离开了
生的本能,如同冰层下顽强游动的鱼,在巨大的麻木和空洞中,极其微弱地挣扎了一下。
她想起了手里还紧紧攥着的东西。
卫星电话。
那冰冷的、坚硬的触感,透过早已冻僵麻木的手指,极其微弱地传递到她的意识深处。
电话……信号……求救……
这几个字眼,像黑暗中极其微弱的火星,在她死寂的心湖里轻轻闪动了一下。
求生的欲望,极其微弱,却无比顽强地开始复苏。
她必须…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就这样…死在这里…死在陈屿用生命换来的…短暂的安全里…
苏晚极其艰难地、尝试着动了动自己被陈屿身体压住的手指。手指僵硬得如同不属于自己,每一次微小的屈伸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疼痛和巨大的阻力。
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一点一点地、极其缓慢地,将那只握着卫星电话的手,从陈屿沉重的身躯和冰冷的积雪之间……往外抽动。
动作牵动了陈屿冰冷的身体,他垂落的手臂微微晃动了一下,那灰败僵硬的手指,无意识地拂过苏晚冰凉的脸颊。
冰冷的触感,如同最后的诀别。
一滴滚烫的液体,终于冲破了麻木的冰封,从苏晚干涩刺痛的眼眶中涌出,顺着她冰冷的脸颊滑落,瞬间变得冰凉。
她不再去看陈屿的脸。她强迫自己所有的意志力都集中在那只手上,集中在那小小的、冰冷的、沾满血污和泥雪的黑色匣子上。
手指颤抖着,摸索着冰冷的机身。她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微微凸起的电源键。
按下去!
一次…没有反应。
再按!用尽所有的力气!
指尖传来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震动感!
紧接着,一点极其微弱的、幽蓝色的光芒,在卫星电话屏幕的边缘……艰难地、闪烁了一下!
如同一颗在绝对黑暗中,挣扎着亮起的……微弱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