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亥三十三年春,柳絮纷飞时节,娘亲在记院樱花的簇拥下诞下了我。
接生嬷嬷报“是位千金”时,爹爹竟不顾礼数冲进产房,将裹在锦缎里的我小心翼翼地捧在臂弯,眼中记是欣喜。他轻抚我皱巴巴的小脸,对虚弱的娘亲笑道:“欣儿你看,她的眉眼像极了你。”
娘亲倚在枕上勉强笑着,目光却悄悄黯了黯。后来奶娘告诉我,那夜娘亲紧紧抱着熟睡的我坐了一夜,时不时轻叹:“我的雪儿,我们一家要永远在一起。”
窗外一树樱花被春风吹得簌簌作响,清晨时,才发现昨夜大风竟把大半花朵吹落在地。
暮色渐沉的皇城,朱墙金瓦依旧巍峨,却隐隐透出一股腐朽的倦意。
老皇帝近来愈发少出乾元殿了。
朝臣们记得清楚,自去年冬祭那场风寒后,陛下便鲜少临朝。起初还隔着珠帘听政,后来连奏折都交由太子朱批,自已则终日流连在兰台宫的温柔乡里--据说新进献的西域美人,跳得一身胡旋舞,腰肢比柳枝还软。
国丈裴琰站在丹墀下,望着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疏。太子正执笔疾书,袖口沾了墨也浑然不觉。他忽然想起三日前边关急报:北狄骑兵正驻扎在黑水河边蠢蠢欲动,而陇西道的灾民饿殍正堵在官道上。
宫檐下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当响。裴琰眯起眼,看见一只蚂蚁正沿着汉白玉栏杆缓缓爬行--这煌煌大宛王朝,表面虽还撑着太平盛世的架子,内里却早被蛀空了。
吴亥三十六年,南宫映雪三岁
晨曦微露时,苏欣总爱站在药圃前,看南宫欢踮脚去嗅新开的金银花。那孩子天生一双杏眼,瞳仁清亮如未染尘埃的泉水,指尖沾了药香便雀跃着跑来献宝:“娘亲闻!能治风寒的!”
隔着一道青砖影壁,南宫翎胥正将木箭狠狠钉入靶心。十步外的老梅树上,七道箭痕排成北斗七星--那是她去年冬日初学射艺时留下的。
“医者仁心固然好。”南宫翎胥抹了把额间汗水,瞥见影壁另一端飘起的药烟,“可若那日瘟疫里,阿爹的剑再快三分,就不会有那么多无辜百姓被乱民……”他突然噤声,把“活活烧死”四个字咬碎在齿间,转身又抽出一支箭。
六岁那年的春天,南宫映雪踮脚去够紫檀案上的狼毫笔,绣着缠枝莲的袖口扫过未干的《兰亭序》摹本。窗外忽然传来破空之声,她丢下笔就往外跑,发间缀的银铃铛叮咚乱响。
“腕要平。”南宫翎胥握着女儿的小手拉开描金小弓,箭尾白羽擦过她腮边绒毛,“像这样--”松弦刹那,木箭斜斜钉在十步外的桐树干上,惊落一簇淡紫桐花。
奶娘举着绣绷追出来时,父女俩早策马冲进了后山桃林。南宫映雪整个人被裹在爹爹的玄色大氅里,只露出双亮晶晶的眼睛。她其实更爱闻娘亲药柜里的当归香,但此刻山风掠过耳畔的呼啸,比琴师教的《阳关三叠》有趣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