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亥四十一年的冬天,特别的冷,这一年的雪,下得比往年都要早。
才过立冬,铅灰色的云便沉沉压在了皇城飞檐上,将金瓦朱栏都覆了层惨白的霜。
护城河结了冰,冰面泛着青,像块巨大的、僵死的玉。长街上行人缩着脖子疾走,呵出的白气还未散尽,就被北风撕成了碎片。
大殿之上,鎏金蟠龙柱间回荡着百官嘈杂的争论声。
老皇帝以肘支着龙椅鎏金扶手,拇指重重按着太阳穴,玄色冕旒随着他急促的呼吸微微颤动。
太监总管刘来福瞧着御案上越堆越高的奏折,又见皇帝指节渐渐发白,连忙碎步上前:“皇上......”
“都给朕住口!”皇帝突然直起身子,冕旒珠玉碰撞出清脆的声响。他扫视着瞬间跪倒一片的朱紫公卿,声音里淬着冰:“平日争权夺利个个能耐,如今哀鸿遍野,倒要朕来点将?”
死寂中,太子玄色蟒袍刚泛起波纹,余光却瞥见兵部尚书裴琰藏在绛纱袍袖中的手--三根手指微曲,正是他们约定的“止”字暗号。他垂眸收回半步,云头履在金砖上碾出半道浅痕。
裴琰的奏章此刻正静静躺在皇帝案头,墨迹未干的“火器营”三字被朱砂批阅圈了重圈。
六皇子垂眸瞥了一眼身旁的恩师,见他一脸淡然,终是咽下了已到唇边的话。
南宫翎胥想起城外哀鸿遍野的流民,牙关紧咬到腮边绷起凌厉的线条--苏欣那句“我只愿我们一家平安”犹在耳畔作响。他忽然低笑一声,惊得檐角铜铃骤响,那笑声里淬着寒意。
“南宫爱卿,你可有人选?”
皇帝的声音沉缓,却似一把钝刀抵在脊梁上。南宫翎胥能感觉到记朝文武的目光如针刺般扎来,六皇子微微侧首,眼底闪过一丝晦暗的警告。
他闭了闭眼,苏欣临行前的话在耳边回荡--“你若举荐太子的人,便是与世家为敌;你若推举六皇子的人,便是自断退路。”
殿外忽有寒风卷过,吹得朱漆殿门咯吱作响,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他缓缓抬眸,嘴角噙着一抹极淡的笑,轻声道:
“臣,确有一人可荐--”
“谁?”
皇上的声音不轻不重,却像一把利刃劈开凝滞的空气。
大殿内静得可怕,连金砖缝隙里游弋的阴影都仿佛凝固。
六皇子捻着青玉扳指的手骤然收紧,太子垂落的袖口几不可察地颤了颤--那上面用暗线绣着的螭纹,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正是微臣。”
南宫翎胥的声音像淬火的铁,字字烙在死寂的殿中。他掀袍跪下的瞬间,腰间那枚皇上亲赐的错金螭纹玉扣“咔”地一声裂开细缝。苏欣绣的平安符从袖中滑落半角,朱砂写的“慎”字浸在从窗棂漏进的夕照里,红得刺目。
南宫翎胥话音未落,殿内骤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六皇子轻抚指间的青玉扳指。他余光瞥见太子嘴角转瞬即逝的弧度,忽然想起三日前东宫夜宴时,那道特意摆在南宫席位前的--蘸了蜜糖的鸩羽点心。
裴琰露出一丝不为人知的笑意,仿佛自已赌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