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晴天霹雳!我爸的春天开在我男朋友家树上
周末的阳光透过高楼缝隙,慷慨地泼洒下来,暖洋洋地蹭着我的脸颊。我,苏晓晓,此刻正站在本市最贵地段那栋高级公寓楼下,心情像刚拧开瓶盖的汽水,噗嗤噗嗤地冒着欢快的小泡泡。
原因无他,今天可是个大日子——我要带我那位交往两年、稳重靠谱、帅得人神共愤的男友江屿,回家正式拜见我家那位活宝老爹,苏建国同志!
光是想象一下那个场景,我就忍不住嘴角咧到耳根。我家老苏,那可是相亲界的传奇,泥石流级别的存在。我妈走得早,留下他一个,这些年他在相亲市场上横冲直撞、屡败屡战,战绩之辉煌,足以写成一部《中老年相亲踩雷百科全书》。
我记得最清楚的一次,他不知从哪个养生讲座学来的自然疗法,硬拉着人家初次见面的阿姨去公园拍大树,美其名曰汲取天地灵气,打通任督二脉,结果阿姨脸色发绿,当场告辞,走之前看他的眼神,跟看刚从哪个深山老林跑出来的野人没两样。
还有一次更绝。咖啡馆里,灯光朦胧,气氛正好。他大概是提前做了功课,憋了一肚子自以为浪漫的情话。结果一开口,对着对面妆容精致、气质温婉的阿姨,他深情款款地来了一句:王阿姨,你知道吗你的眼睛,像我家楼下那盏新换的声控灯泡,亮得晃眼,还特别节能!
对面阿姨脸上的笑容瞬间冻住,嘴角抽搐着,那杯拿铁端起来又放下,愣是没找到地方泼出去。
这类光辉事迹不胜枚举,导致我对老苏同志寻找第二春这件事,早已从最初的殷切期盼,进化到了如今的佛系躺平状态。随他去吧!他能把自己照顾好,别给我整出个拍树门或者灯泡眼2.0的新闻头条,我就阿弥陀佛烧高香了。
所以今天带江屿回去,我内心其实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江屿,那可是我精挑细选、经过两年时间考验的优质男友,IT精英,年薪可观,性格温和得像块温润的玉,还自带轻微洁癖和强迫症,家里永远整洁得像样板间。他和我家那位能把厨房搞成生化实验室、能把客厅变成杂物回收站的老苏同志,简直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甚至有点恶趣味地期待,看看江屿那张常年表情管理完美的俊脸,在遭遇老苏同志那些出其不意的泥石流操作时,会不会裂开一丝缝隙光是想想那场景,就够我乐半天的。
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江屿的微信头像安安静静。最新一条消息还是我发的:我快到你楼下了,老苏同志已经在家摩拳擦掌,准备给你露一手他的‘黑暗料理’巅峰之作——仰望星空派(改良版,据说这次没放咸鱼)。
他还没回。估计又在跟那些难缠的代码死磕,或者被老板临时抓去开会了。IT民工嘛,加班是常态,我懂。
电梯平稳上升,锃亮的金属门映出我哼着小曲儿、一脸轻松加愉快的模样。叮咚一声,抵达江屿家所在的楼层。我熟门熟路地摸出他给我的备用钥匙——这待遇,可是交往满一年时才拿到的,足见我在他心里的分量。
钥匙插入锁孔,轻轻一拧。门开了。
一股熟悉的、带着淡淡柠檬清洁剂和高级木地板味道的暖风扑面而来。江屿家永远这么干净、整洁、一丝不苟,跟他的人一样,透着股精英范儿的冷感。
屿屿加班结束没我提前来啦!给你个surprise!
我扬声喊着,声音里带着点撒娇的甜腻,一边弯腰换鞋,目光随意地扫向客厅。
下一秒,我脸上的笑容,连同嘴里哼到一半的小曲儿,瞬间冻得邦邦硬。
客厅里那盏设计感十足的落地灯,正散发着柔和而聚焦的光晕。光晕中心,站着两个人。
背对着我的那个男人,穿着件极其扎眼的、印着巨大热带棕榈叶图案的夏威夷风情花衬衫,一条卡其色休闲裤绷在微凸的肚腩上。那熟悉的、略显敦实的背影,那花里胡哨的衣品……
我的大脑嗡地一声,一片空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家老苏同志,此刻应该在他那充满烟火气(或者说油烟气)的小家里,对着他那口宝贝炒锅摩拳擦掌,准备用他那些惊天地泣鬼神的创意菜来招待他未来的(但愿吧)乘龙快婿!
然而,现实像一记闷棍,狠狠敲在我天灵盖上。
老苏同志,我那相亲界泥石流、中老年行为艺术家、厨艺界的鬼见愁老爸——苏建国,此刻正站在江屿家那光可鉴人的客厅中央!
更惊悚的是他面对的那个人。
林雅芝。
江屿那位气质清冷、品味卓绝、仿佛自带零下十度制冷效果的亲妈。
此刻,林阿姨穿着一身剪裁极好的米白色真丝套装,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她脸上惯常挂着的、那种对除了她儿子以外所有人都带着三分疏离七分审视的冷淡表情,此刻被一种极其陌生的情绪取代了。
那是……惊讶慌乱还有一丝……极力想掩饰却还是从眼底泄露出来的、极淡极淡的……羞涩
我的视线像被强力胶死死粘住,惊恐地往下移。
老苏同志那双平时颠勺有力、偶尔拍树、大部分时间用来制造厨房灾难的手,此刻正微微颤抖着,将一大束红得刺眼、俗气得惊心动魄的红玫瑰,以一种近乎笨拙又无比坚定的姿态,往林雅芝那双保养得宜、指甲修剪得圆润精致的手里塞!
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音,却又透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虔诚的认真,在安静得落针可闻的客厅里清晰地响起:
雅芝啊,你看这花儿,开得多好,多热闹!跟你……跟你正相配!红红火火的,看着就让人心里头高兴!拿着,拿着嘛!
哐当——!
一声巨响,炸裂在死寂的空气里。
那是我手里拎着的、装着给江屿买的他最爱吃的提拉米苏的纸袋子,彻底失去了控制,重重地砸在了光洁如镜的意大利进口地砖上。精致的蛋糕盒子瞬间变形,奶油和咖啡色的手指饼干从裂开的缝隙里溢出来,粘腻地糊了一地。
这声音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客厅里那诡异又凝滞的氛围。
背对着我的苏建国猛地一个激灵,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一哆嗦,花衬衫后背的棕榈叶图案都跟着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他几乎是弹跳着转过身。
四目相对。
他那张平时总是乐呵呵、带着点市井狡黠和大大咧咧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完蛋了!被抓现行了!的惊慌失措。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脸颊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那表情,比他上次把糖当盐放进红烧肉里还要精彩一万倍。
晓……晓晓!
他的声音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又尖又细,还带着破音,你你你……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你不是说……不是说晚上才……
他的目光慌乱地扫过我,又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瞟向站在他身后、被他挡住了大半的林雅芝,最后又落回我脸上,那眼神里充满了绝望的求助信号。
而他对面的林雅芝,在我爸转身的瞬间,脸上的那丝慌乱和羞涩如同退潮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几乎是眨眼间,她就完成了川剧变脸。刚才那点微妙的、属于人类女性的温度瞬间被抽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封千里的、带着浓浓尴尬和愠怒的冷冽气场。她挺直了脊背,下巴微微抬起,那双总是带着审视意味的漂亮眼睛,此刻像两把淬了冰的小刀子,冷冷地剜了我爸一眼,然后,毫不避讳地,带着一种近乎迁怒的冰冷,直直地刺向我。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沉重得让人窒息。时间被拉长、扭曲,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三个人,六道目光,在昂贵的空气里无声地碰撞、交锋,充满了震惊、尴尬、羞恼和难以置信。我爸那件花哨的衬衫和林阿姨那身素雅的真丝套装,形成了荒诞到极致的视觉冲击。地上那滩正在缓慢蔓延的提拉米苏残骸,散发出甜腻到发齁的气味,混杂在柠檬清洁剂的冷香里,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怪诞气息。
我的大脑彻底宕机。CPU烧了,内存爆了,显卡冒烟了。只剩下无数弹幕在颅内疯狂刷屏,字字泣血,句句惊雷:
【卧槽卧槽卧槽槽槽槽槽槽!!!】
【幻觉!这一定是加班加多了产生的幻觉!我家老苏!苏建国!那个相亲黑洞!那个能把浪漫搞成行为艺术的老爹!他!在!干!嘛!】
【他!穿!着!花!衬!衫!在!给!江!屿!他!妈!林!雅!芝!送!玫!瑰!花!】
【还是他妈最俗气的那种红玫瑰!一大捧!红的像血!】
【这什么魔幻现实主义大型伦理剧现场!我爸这头老牛想吃林阿姨这颗天山雪莲级别的精致仙草!】
【不对!重点错!我爸他妈的这是在绿我吗!他追的是我男朋友的亲妈!这辈分……这关系……我靠靠靠靠靠!江屿要是知道了……】
【完了!芭比Q了!我的甜蜜恋情!我的靠谱男友!还有我那永远在状况外的沙雕老爹!今天怕不是要集体翻车,在这价值不菲的地板上摔得稀巴烂!】
就在我魂飞天外,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原地裂开或者原地爆炸的时候——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在此刻寂静中显得无比清晰的金属摩擦声,从身后传来。
是钥匙插入锁孔,转动的声音。
我的血液瞬间凉透了,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冻得我四肢百骸都在打颤。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连跳动都变得异常艰难。我僵硬地,一寸一寸地,如同生锈的机器人般,极其缓慢地扭动脖子,看向玄关。
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江屿就站在门口。
他大概是刚结束加班,身上还带着一丝室外的微凉气息。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线条,一丝不苟的白衬衫领口解开了最上面一颗扣子,泄露出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手里拎着电脑包,另一只手还捏着钥匙。
他的目光,越过玄关狭小的空间,精准无比地投向了客厅中央——那个穿着花衬衫、手里还残留着递花姿势、一脸吾命休矣表情的我爸苏建国;那个脸色冷若冰霜、姿态僵硬、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寒气的他妈林雅芝;以及……地上那滩惨不忍睹的提拉米苏残骸。
最后,他的视线,如同带着实质重量的冰锥,缓缓地、沉沉地,钉在了我的脸上。
时间仿佛彻底停滞了。
他脸上惯有的那种温和的、带着点无奈纵容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冰冷。那冰层覆盖了他深邃的眼眸,冻结了他所有的表情,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寒意,和一种……难以分辨的复杂情绪。
他薄薄的唇抿成了一条冷硬的直线,下颌线绷得死紧。
四道目光——我爸的惊慌失措,林阿姨的冰冷愠怒,我的魂飞魄散,还有江屿那冻死人的凝视——在昂贵的空气里无声地碰撞、绞杀。地上那滩黏糊糊的提拉米苏,像一幅巨大的、充满嘲讽意味的抽象画,甜腻的气味顽固地弥漫着,嘲弄着这荒诞绝伦的一幕。
江屿的视线在我爸那件刺眼的花衬衫上停顿了一秒,又扫过林阿姨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最后,像冰冷的探针,落在我因为极度震惊和恐惧而不自觉微微发抖的手上。
他迈开长腿,走了进来。皮鞋踩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清晰而冷硬的嗒、嗒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上。
他走到我面前,距离近得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清冽的须后水味道,混合着一丝属于他的、此刻却显得无比陌生的冷意。
他的目光沉沉地压下来,落在我因为惊骇而微微睁大的眼睛里,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太过复杂,我看不懂,只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静,却像是淬了冰的刀锋,每一个字都带着足以割裂空气的冷冽和……一丝压抑不住的、尖锐的嘲讽。
苏晓晓,他盯着我,眼神像结了冰的湖面,清晰地映出我此刻狼狈到极点的影子,你们家这剧本……
他顿了一下,唇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
玩得挺野啊
那声音不高,却像一颗炸雷,轰得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嗡嗡的回响。
第二章
后院起火,前院塌方
玩得挺野啊
江屿那句话,像把淬了冰的薄刃,轻飘飘地甩过来,贴着我的耳朵根子嗖地划过,没见血,却留下了一道冰冷彻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我所有的神经末梢。我甚至能感觉到脸颊的肌肉僵硬地抽动了一下,想扯出一个解释的笑,结果比哭还难看。
客厅里死一样的寂静,只剩下那滩提拉米苏在高级地砖上缓慢而黏腻地扩张地盘,甜腻的香气混合着柠檬清洁剂的冷调,搅合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胃里翻江倒海的怪味。
我爸苏建国同志,终于从石化状态中解冻了那么一丁点。他那张写满完犊子了的脸,艰难地转向江屿,花衬衫的领口似乎都因为紧张而勒得更紧了。他干巴巴地、带着一种近乎谄媚的讨好,试图打破这能把人活活憋死的尴尬:小、小江啊,你……你回来了加班辛苦了吧你看这事儿闹得……我、我就是顺路,顺路来看看林老师,顺便……顺便带了点……花……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那个花字几乎含在喉咙里,眼睛心虚地瞟向林雅芝手里那束此刻显得无比烫手的红玫瑰。
顺路
林雅芝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像冰珠子砸在玉盘上,清脆又冷得瘆人。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刚才那点微不可查的波动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下冰封千里的锐利和一种被冒犯的、高高在上的愠怒。她看都没看苏建国,目光像精准制导的冷箭,直直射向我,带着毫不掩饰的迁怒和审视。苏小姐,你们家的‘顺路’,还真是别出心裁。
她没接那束花,甚至微微侧身,避开了苏建国下意识还想递过来的动作,那束红玫瑰像个巨大的讽刺,尴尬地悬在半空。
江屿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像是没听见我爸那苍白无力的解释,也没看见林阿姨那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冷气。他只是看着我,那双深邃的、平时看我会带着温和笑意或无奈纵容的眼睛,此刻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平静得可怕。那平静底下,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暗流,是失望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更复杂的东西
他上前一步,皮鞋踩在地砖上的声音异常清晰。不是走向我,而是微微侧身,挡在了我和我爸、以及那束刺眼的玫瑰之间。这个动作很微妙,像是一种无声的切割,瞬间在我和他之间划下了一道无形的鸿沟。
妈,
他开口,声音是那种刻意压平的、公事公办的调子,听不出情绪,您没事吧
他没问你们在干什么,也没问怎么回事,仿佛客厅里这堪比核爆现场的一幕根本不值得探究。他只关心他妈。
林雅芝紧抿的唇线似乎松动了那么一丝丝,她挺直的脊背几不可查地放松了零点零一个弧度。她对着江屿,语气终于带上了一点属于母亲的温度,虽然还是冷的:我没事,屿屿。就是有点累了。
她抬手,极其优雅地理了理鬓边一丝不乱的发丝,眼神都没再给苏建国一个,家里有点乱,需要收拾一下。
那乱字,咬得格外清晰,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地上那滩狼藉,以及造成狼藉的我和我那穿着花衬衫的老爹。
这逐客令,下得比慈禧太后还干脆利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我爸苏建国同志,此刻的脸皮厚度显然不足以抵御这种级别的冰风暴。他脸上那点强挤出来的笑彻底垮了,红一阵白一阵,像个做错事被当众抓包的小孩。他抱着那束花,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巨大的棕榈叶图案在灯光下蔫头耷脑。他看看冷若冰霜的林雅芝,又看看面无表情的江屿,最后,求救似的看向我。
我的心沉到了马里亚纳海沟底,冰凉一片。对上我爸那可怜巴巴的眼神,一股无名火噌地就冒了上来。苏建国同志!你搞出这种惊天动地的幺蛾子,现在知道装可怜了!你送花的时候那点贼兮兮的勇气呢!
爸!
我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挤出这个字,声音带着我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和火气,走了!
再多待一秒,我感觉自己不是被这诡异的气氛冻死,就是被自己活活憋炸。
我弯腰,一把抓起地上那个已经惨不忍睹的纸袋,里面糊成一团的提拉米苏散发出更加浓郁的、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我没看江屿,也没看林阿姨,低着头,像只被开水烫了的猫,只想以最快的速度逃离这个让我窒息又难堪的现场。高跟鞋踩在地砖上,发出急促又凌乱的哒哒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支离破碎的脸面上。
我爸如梦初醒,抱着那束和他一样显得无比突兀的红玫瑰,慌慌张张地跟在我身后,嘴里还无意识地念叨着:诶,诶,走了走了……林老师,那……那我们先走了啊,您……您好好休息……
回应他的,只有身后大门被江屿轻轻带上的、沉闷又决绝的咔哒一声。
那一声轻响,像一块巨石,彻底砸碎了我心里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侥幸。
电梯一路下行,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死寂和提拉米苏甜腻的绝望气息。我爸像个犯了弥天大错的鹌鹑,缩在角落,怀里那束红玫瑰刺眼得像在无声嘲笑。他几次想开口,嘴唇嗫嚅着,对上我喷火的眼神,又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只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呃…啊…。
我死死攥着手里黏糊糊的纸袋,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胸腔里翻涌着无数情绪:震惊、愤怒、难堪、恐惧……还有一丝丝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江屿刚才那冰冷眼神的刺痛和心慌。
一路无言。直到推开我家那扇熟悉又充满烟火气(或者说油烟气)的门,我反手砰地一声把门甩上,巨大的声响震得门框都在抖。这声音像是一个开关,瞬间引爆了我憋了一路的火山。
我把手里那个灾难性的纸袋狠狠掼在地上,糊成一团的蛋糕彻底摊开,在地板上留下一滩更加不堪的污迹。我猛地转身,像头发怒的小狮子,对着还抱着花、一脸惊魂未定的苏建国同志吼道:
苏建国!!!
我爸被我这一嗓子吼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玫瑰花差点掉地上。他下意识地把花往身后藏了藏,眼神躲闪,像个被抓包早恋的中学生。晓、晓晓……你听爸解释……
解释!
我气笑了,声音拔高八度,在小小的客厅里回荡,解释什么!解释您老人家怎么心血来潮,穿着您那件镇宅之宝的花衬衫,捧着能把人眼睛闪瞎的红玫瑰,跑到我男朋友家去追求他那位高贵冷艳、就差在脑门上刻着‘生人勿近’的亲妈!苏建国同志,您行啊!您可真行啊!您这是要给我上演一出《我的老爹撬我墙角之妈》的年度伦理大戏吗!
我气得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拖鞋踩得啪啪响,感觉头顶都要冒烟了。您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尴尬!江屿他妈那眼神,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江屿……江屿他……
提到江屿,我嗓子眼猛地一哽,那股委屈和心慌瞬间冲垮了愤怒的堤坝,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哭腔,他那样子看我!他从来没那样看过我!冷得像块冰!苏建国!都是你!你把我好好的恋情搅黄了!你是不是见不得你闺女好!
我爸被我连珠炮似的质问砸得晕头转向,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听到最后一句,他那点因为被抓包而产生的羞愧,似乎被另一种情绪压了下去。他把那束碍眼的玫瑰往旁边的餐椅上一放,挺直了腰板(虽然微凸的肚腩让这个动作毫无气势),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执拗的认真。
晓晓!你怎么能这么说!
他声音也大了起来,带着点被冤枉的委屈,爸是那种人吗爸盼着你好还来不及!江屿那小子是不错,可……可这跟我追求林老师有什么关系!
他往前凑了一步,眼神里竟然闪烁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少年人的光,带着点笨拙的激动和向往:晓晓,你是不知道!林老师……林雅芝她,跟爸以前见的那些人都不一样!完全不一样!她多好啊!说话轻声细语的,有文化,懂道理,那气质……啧啧,往那儿一站,就跟画里走出来似的!你爸我活了大半辈子,相亲相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回了吧那些人,不是盯着爸那点退休金,就是俗不可耐!可林老师,她不一样!她看爸的眼神里……没有算计!爸跟她聊天,心里头敞亮!舒服!
我爸越说越激动,甚至手舞足蹈起来,唾沫星子差点喷到我脸上:爸是认真的!这次绝对是认真的!爸活了五十多年,第一次心跳得跟小伙子似的!晓晓,你得理解爸!爸就是想找个知冷知热、能说到一块儿去的人,过完后半辈子!爸不想再一个人了!每次你加班回来晚,看着空荡荡的屋子,爸这心里头……不是滋味啊!
他最后那句话,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落寞和渴望,像根细针,猝不及防地扎了我一下。看着他脸上那混合着执拗、委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孤单的神情,我那股熊熊燃烧的怒火,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滋啦一声,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酸涩的情绪。
是啊,我爸这些年,一个人拉扯我长大,是挺不容易的。他那些相亲的光辉事迹,说到底,不也是因为想找个伴儿吗他笨拙,他审美堪忧,他有时候做事不着调,像个老小孩,可他……他是我爸啊。看着他提到林阿姨时,眼里那点小心翼翼的、带着光亮的希冀,我骂不出口了。
可是……江屿呢
一想到江屿刚才在门口那冰冷的眼神,那句玩得挺野啊,还有他挡在我和我爸之间那个微妙的动作,我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闷又痛。
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客厅里只剩下我爸略显粗重的喘息声,还有地上那滩提拉米苏无声地散发着甜腻的哀伤。父女俩大眼瞪小眼,空气中弥漫着尴尬、心酸和一种对未来的巨大茫然。
接下来的几天,我的世界彻底从冒粉红泡泡的言情剧切换到了信号不良的默片模式。
江屿,失联了。
也不能说完全失联。消息还是会回,但那个速度,慢得能让你怀疑他是不是穿越去了没有4G信号的侏罗纪公园。以前他再忙,我发个在干嘛过去,最迟十分钟内必有回音,哪怕是个忙,晚点说。现在呢
我上午十点发的:屿屿,晚上想吃什么我买了你爱吃的虾。
(附带一张活蹦乱跳的基围虾照片)
下午三点,手机终于叮了一声。我几乎是扑过去抓起来。
江屿:在开会。再说。
三个字,外加一个句号。比甲方爸爸的反馈还简洁,还冷漠。那盆活虾,在我家水池里蹦跶了一下午,最后蔫头耷脑地被我爸拿去煮了汤。
不死心。晚上八点,我又发:还在加班吗注意身体呀,别熬太晚。
(附赠一个乖巧猫猫头表情包)
这次倒是回得快了点。晚上十一点半。
江屿:嗯,刚结束。睡了。
没了。连个标点符号都吝啬。我盯着那冰冷的睡了两个字,感觉自己像个守着冷宫大门的怨妇,被皇帝随手丢了个退下的牌子。
周末,我鼓起勇气,提前三天预约(以前根本不用!):周末有空吗新上映的那部科幻片据说特效超棒,一起去看
漫长的等待。直到周六早上,手机才震了一下。
江屿:项目赶进度,这周末都走不开。抱歉。
抱歉两个字,客气得像是在回绝一个不熟的同事。我捏着手机,指尖冰凉。以前他再忙,只要我说想看电影,他总能挤出时间,哪怕只是看个午夜场。现在,项目赶进度成了万能挡箭牌。
更可怕的是见面。好不容易熬到他说项目阶段性结束,可以一起吃个晚饭。我特意打扮了一番,穿上他夸过好看的那条裙子,怀着一种近乎上坟的悲壮心情去了约定的餐厅。
结果呢
整顿饭,气氛比追悼会还凝重。他坐在我对面,眼神飘忽,刀叉机械地切割着盘子里的牛排,却很少往嘴里送。我问一句,他答一句,字数能省则省,像个被设定好回复关键词的低配版AI。
最近工作很累吗
嗯。
那个大项目是不是快结束了
快了。
上周我去看阿姨(我闺蜜),她说……
哦。
话题只要稍微沾点边,比如我爸,比如他妈,哪怕我只是无意识地提了一句我爸最近好像迷上养花了(天知道我为什么要提这个!),他的反应就像触发了警报系统。要么是长时间的沉默,空气凝固得能砸死人;要么就是极其生硬地、用一种快到不自然的语速岔开话题:嗯。这家店的甜点好像不错,你要不要试试
那样子,像极了躲避瘟疫。而我,或者说,我身上所代表的苏家以及这堆破事,就是那避之不及的瘟疫源头。
看着他心不在焉地用叉子戳着盘子里的配菜西兰花,眉头微蹙,眼神放空,明显心思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一股冰冷的委屈和巨大的不安,像藤蔓一样缠绕住我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是在怪我吗怪我有个不靠谱的爹怪我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惹怒了他高贵的妈所以连带着,也嫌弃我了觉得我们家基因不好,配不上他了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我的脑子,啃噬着我的理智。我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裙摆,昂贵的布料被我揉得皱成一团。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屏幕毫无预兆地亮了。不是微信,是来电显示。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像一道刺目的闪电,瞬间劈开了餐厅里沉闷压抑的空气。
林雅芝。
我盯着那三个字,心脏猛地一缩,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她找我在这种时候她想干嘛!
一股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的四肢百骸。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头看向对面的江屿。
他显然也看到了我手机屏幕上的名字。他切割牛排的动作猛地顿住,刀叉在瓷盘上发出刺耳的嘎吱一声。他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睛看向我,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得让我心惊——有瞬间的紧张,有一闪而过的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近乎无力的疲惫和一种该来的还是来了的认命感。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眼神沉甸甸的,像是在说:你接吧。
那眼神,比任何催促都更让我心慌。我深吸一口气,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划开了接听键。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点:
喂林阿姨
电话那头,林雅芝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依旧是那种优雅的、带着距离感的腔调,听不出什么情绪,却莫名地让人脊背发凉。
苏小姐,她叫得很正式,疏离得像在称呼一个陌生人,下午三点,有空吗我在‘云顶’咖啡厅等你。有些话,想和你当面聊聊。
不是询问,是通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居高临下的笃定。
云顶咖啡厅,我知道。本市最高档的场所之一,据说一杯白开水都能卖出黄金价,是林雅芝那个阶层的人谈事情的标准配置。选在那里,本身就带着一种无声的宣告和压力。
我握着手机,掌心一片濡湿的冷汗。下意识地看向江屿,寻求一点支撑或暗示。
他避开了我的目光,低下头,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口。喉结滚动了一下,侧脸的线条绷得很紧。他什么也没说,但那沉默的姿态,比任何语言都更清晰地表达了他的态度——那是他母亲的决定,他无能为力,也不想插手。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血色在一点点褪去。
好…好的,林阿姨。下午三点,云顶咖啡厅。
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像砂纸摩擦过木头。
嗯。
那边应了一声,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听筒里只剩下冰冷的忙音。
嘟…嘟…嘟…
那忙音像小锤子,一下下敲在我紧绷的神经上。我慢慢放下手机,指尖冰凉。餐厅里刚才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默,此刻仿佛被注入了更实质性的冰碴子,冷得我牙齿都开始打颤。
江屿终于抬起头,看向我。他的眼神复杂难辨,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她找你……说什么
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让我下午三点去云顶咖啡厅,
我机械地回答,声音飘忽,说…有话要当面聊。
江屿的眉头蹙得更紧了,眼神里掠过一丝清晰的烦躁和担忧。他沉默了几秒,才低声道:……去吧。听听她怎么说。
顿了一下,他又补充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别……别太往心里去。
别太往心里去
我看着他,突然很想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别太往心里去他那位气场两米八、眼神能杀人的亲妈,特意约在云顶那种地方聊聊,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不可能是夸我懂事乖巧吧还别往心里去江屿,你是真傻,还是在装傻
巨大的委屈和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立感,像海啸一样将我淹没。我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光洁的地板上拖出刺耳的声音。
我吃饱了。
我抓起旁边的包,声音带着我自己都厌恶的颤抖,下午还有事,先走了。
我不敢再看江屿的表情,几乎是落荒而逃。推开餐厅厚重的玻璃门,外面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有彻骨的冰冷。
下午三点,云顶咖啡厅。林雅芝。
这三个词组合在一起,像一座即将压顶的冰山,悬在我的头顶,散发着森然的寒气。
第三章
虐心升级与神转折伏笔
我吃饱了。下午还有事,先走了。
那句话几乎是带着哭腔从喉咙里挤出来的,狼狈又仓惶。我抓起包,甚至不敢再看一眼对面江屿的表情——他那张英俊的脸上,此刻大概写满了如释重负的疲惫和一丝丝……微不可查的愧疚或者,只是纯粹的解脱
无所谓了。
推开那家高级餐厅厚重的玻璃门,外面午后的阳光白晃晃地刺眼。可我一点也感觉不到暖意,只觉得浑身发冷,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林雅芝那通电话,还有她最后那句冰冷精准的云顶咖啡厅下午三点,像两根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在我后背上,寒意顺着脊椎骨一路往上爬。
下午三点……云顶……
这三个词在我脑子里疯狂打转,搅得我胃里翻江倒海。高档场所,居高临下的姿态,还有那句有些话想和你当面聊聊……用脚指头想也知道,那绝不是什么阿姨想跟你唠唠家常的温馨场面。
那是鸿门宴!是审判席!是林太后要亲自下场,给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妄想攀附她家高枝、还附带一个妄想染指太后的沙雕老爹的苏晓晓,进行最后的宣判!
一股巨大的屈辱和委屈,像海啸一样瞬间淹没了我。鼻子酸得厉害,视线开始模糊。我死死咬着下唇,几乎尝到了铁锈味,才把那该死的眼泪憋回去。不能哭!苏晓晓!在街上哭太丢人了!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我像个游魂一样飘荡在人来人往的街头,阳光刺眼,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变得模糊不清,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江屿那张面无表情、眼神疏离的脸,一会儿是林雅芝那冰冷锐利、仿佛能洞穿一切的高傲眼神,一会儿又是我爸苏建国那张写满我完蛋了和但我真喜欢她的纠结老脸……最后定格在玄关处,江屿那句带着冰碴子的玩得挺野啊。
野我他妈招谁惹谁了!谈个恋爱而已!怎么就把自己谈到了全民公敌的位置!
浑浑噩噩地回到家,打开门,一股熟悉的、混合着油烟和某种可疑香料的味道扑面而来。客厅里没人,厨房传来滋啦滋啦的炒菜声。
晓晓回来了正好,爸研究了个新菜式,你尝尝……
我爸苏建国同志系着那条印着厨神二字的、油渍麻花的围裙,端着一盘颜色诡异、冒着可疑热气的不明物体,兴冲冲地从厨房探出头。
他脸上还带着点残留的、试图讨好我的小心翼翼,以及……一种沉浸在某种伟大事业中的兴奋光芒
新菜式研究
我脑子里那根名叫理智的弦,啪地一声,彻底断了。
尝!尝个屁!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尖利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连日来的委屈、愤怒、恐惧、被冷落的憋屈、还有对下午鸿门宴的恐慌,在这一刻找到了最直接、最安全的发泄口——我家这位永远在状况外的活宝老爹!
我几步冲到他面前,指着那盘散发着生化危机气息的玩意儿,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苏建国!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研究新菜!研究给谁吃!给林雅芝吗!你看看现在都成什么样了!
我爸被我吼得一愣,端着盘子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兴奋像退潮一样迅速消失,只剩下错愕和受伤。他张了张嘴:我…我这不是想着……
你想什么想!
我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积压的情绪像火山一样喷发,你想没想过你闺女现在是什么处境!江屿不理我了!他妈下午要约我‘喝茶’!你知道在哪儿吗云顶咖啡厅!一杯白开水能要我半个月工资的地方!她那是想请我喝茶吗她那是要给我下最后通牒!是要指着我的鼻子告诉我,我配不上她儿子!我们家配不上他们家!都是因为你!因为你跑去送什么破玫瑰!因为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我越说越激动,眼泪终于控制不住,汹涌地冲出眼眶,顺着脸颊滚烫地流下来,混合着愤怒和巨大的委屈,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你知不知道江屿现在看我的眼神有多冷!他连话都不想跟我说!苏建国!是你!都是你!你追谁不好,你非要去追江屿他妈!你把我好好的男朋友追没了!你把我好好的恋情搅黄了!你是不是非要看着我失恋、看着我难过你才开心!你是不是见不得我好!
最后几句,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出来的。小小的客厅里回荡着我失控的哭喊,空气里弥漫着菜糊了的焦糊味和我爸身上那股浓重的油烟味。
我爸苏建国同志,彻底懵了。
他端着那盘已经凉透、颜色更加诡异的新菜,像个木头桩子一样杵在原地。他脸上那些复杂的表情——错愕、受伤、委屈、茫然——一点点褪去,最终只剩下一种灰败的、被彻底击垮的苍白。他看着我,看着我这个他从小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女儿,像个疯子一样对他哭喊控诉,眼神一点点黯淡下去,像燃尽的炭火。
他嘴唇哆嗦着,几次想开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端着盘子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我压抑不住的抽泣声,在死寂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和刺耳。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梗着脖子反驳我你懂什么、爸这是为了你好之类的老生常谈,他却只是极其缓慢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吸得沉重而艰难,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然后,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手里那盘失败的作品,用一种我从没听过的、低沉而沙哑的、带着浓重疲惫和认命的声音,轻轻地说:
晓晓……
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我心上。
爸……爸没想到会这样。
爸……爸只是……
他抬起头,那双平时总是带着点市井狡黠或乐天光芒的眼睛,此刻蒙着一层灰蒙蒙的水汽,里面盛满了无法言喻的落寞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孤单。
不想再一个人了。
那句话,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瞬间击溃了我所有愤怒的盔甲。像一根最细最软的针,精准无比地刺穿了我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看着他花白的鬓角,看着他微驼的背脊,看着他手里那盘为了讨好某人而诞生的、此刻却显得无比讽刺的新菜……一股巨大的酸楚和迟来的悔意,像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我的口鼻。
我猛地转过身,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喉咙里堵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更加汹涌地往下掉。我冲进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甩上门,把自己狠狠摔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像个鸵鸟一样,试图隔绝外面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心碎。
被子底下,一片黑暗和潮湿。我蜷缩成一团,无声地流泪,为自己刚才的失控和口不择言,也为这剪不断理还乱、一团糟的局面,更为了我爸最后那句话里,那浓得化不开的孤独。
不想再一个人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的世界彻底变成了黑白色调。
失恋博物馆正式开张,馆长兼唯一展品:苏晓晓。
江屿的冷处理正式升级为北极圈冷藏。微信对话框里,我那些小心翼翼、带着讨好和试探的消息,如同石沉大海。偶尔冒个泡,回复也是惜字如金,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那股能把人冻僵的寒意。
屿屿,降温了,记得加衣服。
——
石沉大海。
今天路过那家奶茶店,新出的口味,你以前说想试试的。
——
过了六个小时,嗯。
你……还在生气吗
——
再无音讯。
以前那个会秒回我信息、会絮絮叨叨跟我分享琐事、会在我抱怨时笨拙安慰我的江屿,像是被外星人抓走,原地替换成了一个冰冷的、只会发送嗯、哦、在忙的AI机器人。
手机成了最可怕的刑具。每次屏幕亮起,我的心都会提到嗓子眼,然后又在他那些冷漠的回复或者干脆是死寂般的沉默中,重重摔回谷底,摔得四分五裂。到最后,我甚至有点害怕看手机了,把它塞在枕头底下,像在躲避一个会带来痛苦的诅咒。
上班成了酷刑。对着电脑屏幕,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像一群嘲笑我的蚂蚁。同事跟我说话,我反应慢半拍,笑容僵硬得像戴了劣质面具。午休时间,看着别人三三两两去吃饭,我只能默默掏出自己带的便当,食不知味地咀嚼,感觉每一口都像是在嚼蜡。
回到家,更是人间炼狱。
客厅里,我爸苏建国同志,彻底蔫了。像棵被霜打蔫巴了的白菜。他不再研究什么惊世骇俗的新菜式了,也不再兴致勃勃地跟我提起林雅芝(虽然以前提起我也没好脸色)。他变得异常沉默,大部分时间就窝在沙发里,对着电视里无聊的肥皂剧发呆,眼神空洞,背影佝偻。
那件曾经叱咤风云的花衬衫,被他叠得整整齐齐,压在了衣柜最底层,像一件被封印的战袍。偶尔,他会揉揉腰,或者捶捶肩膀,动作迟缓,嘴里发出几不可闻的哎哟声。问他怎么了,他总是摆摆手,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事没事,老毛病,歇会儿就好。
家里的气氛,沉重得像灌满了铅,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我们父女俩,一个失魂落魄,一个失意沉默,像两个被困在同一座孤岛上的陌生人,各自舔舐着伤口,彼此之间横亘着一条由尴尬、愧疚和茫然组成的巨大鸿沟。
我甚至开始失眠。半夜瞪着天花板,脑子里像跑马灯一样轮播着那些扎心的画面:江屿冰冷的眼神,林雅芝电话里命令般的口吻,我爸那句不想再一个人了的落寞……还有玄关地上那滩被遗忘的、早已干涸发硬的提拉米苏尸体。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苏晓晓!你要振作!你要自救!闺蜜张瑶那震耳欲聋的咆哮在我脑子里回响:苏晓晓!你他妈给我支棱起来!江屿算个屁!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满大街都是!他不理你行!咱就让他看看,离了他苏晓晓照样行情好得很!气死他丫的!
对!气死他!凭什么我一个人在这里要死要活他江屿就能心安理得地玩冷暴力还他妈是因为他亲妈和我亲爹那点破事这不公平!
一个带着点作死、带着点破罐子破摔、又带着点微弱希望的反击计划,在我那被失恋和愤怒搅成一锅粥的脑子里,逐渐成型。
计划A:相亲刺激法!
目标:让江屿产生危机感!
执行步骤:
放出风声!让张瑶假装不经意地在共同朋友(最好是江屿也能看到的朋友圈)里透露:苏晓晓最近被家里催得紧,准备去相亲了!对象据说条件不错,海归,长得也挺帅!(张瑶拍胸脯保证:放心!我小号多的是!保证演得比真的还真!配图我都给你找好了,就我那个在投行的表哥照片,P得连他妈都认不出来!)
安排相亲现场!时间地点:周六下午三点,市中心那家以相亲角闻名的网红咖啡馆。演员:张瑶那位身高一米八五、颜值在线、目前单身且急需脱单(并愿意为了一顿饭友情出演)的表哥——陈宇。
目标效果:务必不经意地让消息传到江屿耳朵里!最好能让他亲眼看到相亲盛况!刺激他那该死的占有欲!让他知道,老娘不是非你不可!
计划B:后院灭火!
目标:勒令我爸苏建国同志,立刻马上停止对林太后的骚扰行为!
执行步骤: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再次严肃警告他,他的黄昏恋正在摧毁他亲闺女的幸福!
必要时,可以采取断粮、没收花衬衫、扬言把他所有相亲黑历史打印出来贴小区公告栏等核威慑手段!务必让他认清形势,放弃幻想!
说干就干!周六下午,我特意换上了一身战袍——一条剪裁利落、能完美勾勒出腰线的酒红色连衣裙,化了精致的妆(特意加重了眼影,显得更有气场),踩着七厘米的高跟鞋,带着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心情,雄赳赳气昂昂地奔赴战场——市中心那家叫转角·遇见的网红咖啡馆。
张瑶和她那位临时拉来的壮丁表哥陈宇,已经提前到了。陈宇确实很给力,身高腿长,穿着合体的休闲西装,鼻梁高挺,侧脸轮廓分明,坐在靠窗的位置,引得路过的几个小姑娘频频回头。看到我过来,他礼貌地起身,露出一个温和得体的微笑:你好,苏小姐我是陈宇。
你好你好!
我赶紧调整表情,努力挤出一个我正在认真相亲的甜美微笑,在他对面坐下。心里却在疯狂祈祷:江屿!江屿!你在哪儿!快来看啊!你女朋友要跟别人跑了!快出来啊!
张瑶坐在隔壁桌,假装自拍,实则疯狂用眼神给我打气,并用口型示意:演!投入点!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了我人生中最尬演的一场戏。
陈先生是做金融的
嗯,在XX投行。
哇,好厉害!那平时工作很忙吧
还好,习惯了。苏小姐是做设计的
嗯嗯,小设计,混口饭吃……
苏小姐太谦虚了……
对话干巴巴的,像在背课文。我的眼神完全无法集中在对面这位优质演员身上,像个探照灯一样,不停地往咖啡馆门口、窗外、甚至天花板角落扫射,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江屿连个影子都没有。
我开始坐立不安。难道消息没传到他耳朵里张瑶办事不力还是……他根本不在乎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出来,啃噬着我那点可怜的信心。
陈宇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很绅士地没有点破,只是温和地笑了笑,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目光不经意地投向窗外。
就在这时!
咖啡馆那扇擦得锃亮的落地玻璃窗外,一个熟悉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毫无预兆地闯入了我的视线!
不是江屿!
是林雅芝!
她穿着一身剪裁考究的香槟色套装,拎着那只标志性的爱马仕铂金包,正从马路对面走过。她似乎只是路过,目光随意地扫过街边的橱窗。然后,她的视线,就像被磁石吸住一样,猛地定格在了靠窗而坐的我和陈宇身上!
隔着透明的玻璃,隔着几米远的距离,我都能清晰地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变化。
先是惊愕,那双总是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睛,难以置信地微微睁大。
随即,是毫不掩饰的、汹涌而出的鄙夷和愤怒!她的嘴角紧紧抿成一条向下弯曲的、充满讥诮的弧线,眼神里的冰冷和轻蔑,像淬了毒的冰针,隔着玻璃都能狠狠扎在我身上!
那眼神仿佛在说:呵,果然如此!才几天就迫不及待地找下家了苏家的家风,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我浑身的血液唰地一下,瞬间冲上头顶,又哗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大脑一片空白,手脚冰凉!
完了!计划彻底失控!没刺激到江屿,反而先撞上了他妈的枪口!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在她眼里,我苏晓晓不仅有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爹,自己也是个水性杨花、无缝衔接的货色!
巨大的恐慌和冤屈让我瞬间失去了思考能力。我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动作幅度之大,带倒了桌上的咖啡杯!
哐当——!
精致的白瓷杯摔在桌面上,深褐色的液体瞬间泼洒出来,溅湿了洁白的桌布,也溅到了我那条酒红色的裙子上,留下几块难看的污渍。
啊!对不起对不起!
我手忙脚乱地去扶杯子,语无伦次地道歉,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没事没事!苏小姐别紧张!
陈宇也吓了一跳,赶紧抽出纸巾递给我。
隔壁桌的张瑶也冲了过来:怎么了晓晓烫着没
一片混乱中,我惊恐地再次抬头看向窗外。
林雅芝还站在那里。她脸上的鄙夷和愤怒已经收敛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冰冷的、带着洞悉一切的嘲讽。她冷冷地、像看一场拙劣闹剧般,最后扫了我一眼,然后,挺直脊背,像一个得胜的女王,踩着高跟鞋,优雅而决绝地转身,消失在了街角的人流中。
留下我,像个被当众扒光了衣服示众的小丑,站在一片狼藉的咖啡渍里,浑身冰冷,手脚发麻。精心策划的刺激计划,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和羞辱。
巨大的挫败感和委屈排山倒海般袭来。我再也忍不住,一把推开还在给我递纸巾的张瑶和陈宇,抓起自己的包,低着头,像只被彻底打垮的落水狗,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咖啡馆。
外面的阳光依旧刺眼,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温度。林雅芝那最后冰冷的眼神,像烙印一样刻在了我的脑海里。
完了……全完了……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连鞋都没换,直接瘫倒在沙发上,像一具被抽干了灵魂的躯壳。下午那场灾难性的相亲和林雅芝那杀人般的眼神,在我脑子里反复播放,像一场永不结束的噩梦。
客厅里静悄悄的,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低气压。我爸苏建国同志大概又窝在他房间里疗伤去了。也好,我现在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连跟他吵架的劲儿都提不起来。
不行!不能就这么认栽!江屿那边刺激计划失败,后院必须给我稳住!苏建国同志必须立刻马上停止他那危险系数SSS级的追求行动!
一股破釜沉舟的悲壮感支撑着我从沙发上爬起来。我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决绝,走向我爸的房间。门虚掩着,我直接推门进去。
爸!我们谈谈!严肃地谈!
我板着脸,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房间里,我爸正背对着门口,弯着腰,似乎在床头柜的抽屉里翻找着什么。听到我的声音,他明显吓了一跳,肩膀猛地一抖,然后迅速地把一个什么东西胡乱地塞进了抽屉深处,动作快得有点慌张。
谈……谈什么
他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被抓包的窘迫和强装的镇定,眼神躲闪。
我满脑子都是后院灭火的正事,根本没在意他这点小动作,只当他是被我突然闯进来吓到了。
谈什么还能谈什么!
我走到他床边,双手叉腰,努力让自己显得更有气势,爸!我求你!算我求你了行不行咱能不能消停点能不能别再去找林阿姨了你知不知道你闺女今天差点被人用眼神凌迟处死!
我一屁股坐在他床上,开始声情并茂(添油加醋)地控诉下午在咖啡馆的奇遇,重点描述了林雅芝那能冻死企鹅的眼神和她脸上毫不掩饰的鄙夷。
爸!你看到了吗我在她眼里,就是个笑话!就是个不知廉耻、想攀高枝的捞女!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因为你追她!所以她才这么看我!才这么看我们全家!
我越说越激动,声音里又带上了哭腔,江屿现在连话都不想跟我说了!你再这样下去,我真的……真的要彻底失去他了!爸!你忍心吗你忍心看你闺女后半辈子以泪洗面吗
我爸听着,脸色越来越白,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几次都没发出声音。他搓着手,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挣扎。
晓晓……爸……爸也不想……
他声音干涩沙哑。
不想那你倒是停手啊!
我抓住他的胳膊,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切地说,爸!算我求你了!为了我,为了你闺女后半辈子的幸福,咱放弃吧!行不行林阿姨那种人,跟咱们不是一个世界的!强扭的瓜不甜!你就当……就当是做了一场梦,梦醒了,咱好好过日子,行不行我保证以后给你介绍更好的!比林阿姨好一百倍的!
我几乎是哀求地看着他,把姿态放到了最低。
我爸看着我,看着我通红的眼眶和满脸的泪水,沉默了。他布满皱纹的脸上,肌肉痛苦地抽搐着,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东西——有不甘,有失落,有挣扎,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灰心。
过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又要说出什么让我心梗的话,他才极其缓慢地、沉重地点了点头。那点头的动作,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好。
他声音低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爸……爸知道了。
他别过脸去,不再看我,肩膀微微塌陷下去,整个人瞬间像是又苍老了十岁。
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涩、愧疚、心疼……还有一丝计划成功的、带着苦涩的庆幸。后院……暂时算稳住了吧
爸……那我先出去了。
我声音也软了下来,带着点鼻音。
他依旧没回头,只是无力地挥了挥手。
我心情复杂地走出他的房间,轻轻带上门。客厅里一片狼藉——沙发上堆着没叠的毯子,茶几上散落着遥控器和几份过期的报纸,角落里还放着一个空了的泡面桶。
唉,这日子过的……我叹了口气,认命地开始收拾。总得找点事情做,才能不去想那些糟心事。
收拾到沙发角落时,一个揉成一团的纸团从沙发缝隙里掉了出来。我随手捡起,准备扔进垃圾桶。就在展开纸团准备揉得更紧时,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上面的几个字。
XX市人民医院。
姓名:苏建国。
年龄:55岁。
诊断结果:……
后面几个字被揉得有点模糊,但我还是看清了最关键的部分——高血压(高危),后面跟着一串触目惊心的数值。下面还有一行潦草的字迹:需长期服药,定期复诊,避免情绪剧烈波动,注意休息……
我的呼吸猛地一窒!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高血压!高危!
我爸!
我猛地想起刚才在他房间里,他背对着我慌张地往抽屉里塞东西的动作!还有他最近总是揉腰捶肩,念叨着老毛病、歇会儿就好……
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我捏着那张皱巴巴的体检报告,手指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第四章
追妻火葬场与惊天大反转
苏晓晓!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换人了!
江屿那声压抑着狂怒的质问,像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耳膜上,也瞬间点燃了我濒临崩溃的神经。
换你大爷!
我猛地甩开他铁钳般的手腕,顾不上手腕上传来的火辣辣的疼,也顾不上周围路人投来的惊诧目光,积压了这么多天的委屈、愤怒、恐惧,还有刚刚被那张皱巴巴的体检报告点燃的、如同海啸般的恐慌,在这一刻彻底决堤!我像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红着眼睛冲他吼回去:江屿!你他妈有什么资格质问我!是谁先玩冷暴力玩失踪的!是谁他妈连句话都不肯跟我好好说!你妈看不起我!你躲着我!我爸他……
提到我爸,想到那张写着高血压(高危)的诊断书,后面跟着的那串冰冷的、足以致命的数值,喉咙里像是猛地塞进了一团浸透了冰水的棉花,又冷又堵,后面的话再也吼不出来,只剩下破碎的哽咽和无法抑制的颤抖。
眼泪汹涌地冲出眼眶,模糊了视线。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我爱了两年、以为会携手一生的人,此刻站在我面前,西装革履,却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眼神里的怒火几乎要将我焚烧殆尽。那怒火之下,似乎还翻涌着更深的、我看不懂的痛苦和……受伤
受伤他有什么资格受伤!
我爸他……
我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血腥味,才勉强找回一点声音,带着哭腔,却无比清晰地控诉,他身体出了问题!高血压!高危!我刚刚才知道!他瞒着我!他一个人扛着!江屿!你告诉我!在你和你妈眼里,我们苏家到底是什么是病毒吗!是瘟疫吗!我爸只是想找个伴儿!他有什么错!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让你妈这么恨他!让你这么……这么嫌弃我!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嘶喊出来的。喊完,我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
江屿脸上的狂怒,在我提到高血压、高危几个字时,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凝固了。他眼中翻腾的怒火像是遇到了极寒,猛地一滞,随即被一种巨大的惊愕和……难以置信的恐慌所取代。
高……高血压高危
他重复着,声音艰涩沙哑,仿佛不认识这几个字,苏叔叔他……怎么会……
他下意识地往前一步,似乎想扶住摇摇欲坠的我,手伸到一半,却又僵在了半空。那双向来深邃冷静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出我的狼狈和绝望,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不见底的痛楚。
晓晓……
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我……
你什么你!
我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他伸过来的手,像是躲避什么脏东西,眼泪更加汹涌地往下掉,混合着委屈、愤怒和巨大的恐慌,收起你那副假惺惺的样子!江屿!我受够了!你和你妈,你们母子情深!你们是一家人!我们苏家算什么算什么!我爸他身体都那样了……他还……
我还想继续控诉,想把我爸那句不想再一个人了的孤独,想他偷偷藏起药瓶的慌张,想他看到林雅芝时眼里那点卑微的光……统统砸到他脸上!可巨大的悲伤和恐惧扼住了我的喉咙,让我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剩下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呜咽。
就在这时,江屿做了一个让我完全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猛地伸出手,不是抓我,而是狠狠扯开了自己那系得一丝不苟的领带!昂贵的丝质领带被他粗暴地拽下,揉成一团,随手塞进了西装口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烦躁和……破釜沉舟的决绝。
然后,他上前一步,不顾我的挣扎和抗拒,双臂猛地收紧,用一种几乎要将我揉碎、嵌入他骨血里的力道,狠狠地将我拥进了怀里!
晓晓!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声音就在我耳边炸开,不再是冰冷的嘲讽,不再是疏离的客套,而是充满了压抑已久的痛苦、浓烈的懊悔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嘶哑,是我混蛋!是我懦弱!是我让你一个人承受这么多!
他滚烫的呼吸喷在我的颈侧,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那怀抱紧得让我几乎窒息,却奇异地,带着一种我渴望了太久太久的、属于他的温度和力量。我僵硬的身体,在他这突如其来的、近乎蛮横的拥抱里,一点点软了下来,紧绷的神经像是找到了支点,酸软得只想依靠。
不是你想的那样!晓晓!我没有嫌弃你!从来没有!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急切地在我耳边解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带着滚烫的温度,是我妈!我妈她……她逼我!她以断绝母子关系威胁我!她说……她说如果我不跟你分开,她就当没我这个儿子!
我的身体猛地一震!断绝……母子关系!
林雅芝……她竟然……竟然能做到这一步!
她说苏家的人……都不靠谱!说苏叔叔……居心叵测!说你会拖累我!说我们在一起不会有未来!
江屿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害怕一松手我就会消失,我不想失去你!晓晓!可我更不想刺激她!她身体也不好……我怕……我怕她真的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我只能……只能暂时冷着你!想着等那个该死的项目结束,等我有精力去慢慢说服她……我没想到……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更没想到苏叔叔他……
他哽住了,后面的话淹没在浓重的愧疚里。
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这段时间的冷漠、疏离、躲避……不是因为嫌弃我,不是因为觉得我们家配不上,而是因为他被他亲妈架在了火上烤!一边是生养他的母亲,一边是他深爱的女友,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痛苦不堪!
巨大的震惊和迟来的理解,像暖流一样冲刷着我冰冷的心。那些积压的委屈和愤怒,并没有完全消失,却被另一种更强烈的、混杂着心疼和酸楚的情绪所取代。我僵硬的手指,终于有了反应,慢慢地、试探地,抓住了他后背昂贵的西装布料,紧紧攥住。
你……你这个笨蛋!
我把脸埋在他带着淡淡须后水味道的肩窝里,眼泪浸湿了他的衬衫,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却不再是指责,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一个人扛!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我以为……我们完了……
不会完!晓晓!我们不会完!
江屿斩钉截铁地打断我,他松开一点怀抱,双手捧起我的脸,强迫我看着他。他的眼睛通红,里面翻涌着失而复得的狂喜、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是我错了!我不该瞒着你!不该用那种蠢办法!我不会再放开你了!我妈那边……我去解决!我去扛!天塌下来,我顶着!你只要在我身边就好!相信我,好不好
他额头抵着我的额头,滚烫的呼吸交融在一起,眼神炽热而专注,像燃烧的星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
那一刻,看着他眼中清晰映出的、狼狈又脆弱的自己,看着他眼底那份不顾一切的决心,长久以来压在心口的巨石,轰然碎裂。所有的委屈、猜疑、不安,都被他滚烫的誓言和这个几乎要将我揉碎的拥抱,暂时熨帖了下去。
我闭上眼睛,用力地点了点头,眼泪无声地滑落。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泪水。
好……我信你。
误会解开的那一刻,世界仿佛被重新按下了播放键,并且直接切换到了八倍速的甜蜜偶像剧模式。江屿,这位前·北极圈AI男友,瞬间化身二十四孝忠犬系,开启了疯狂追妻火葬场模式,力度之大,操作之骚,让我闺蜜张瑶直呼齁得慌、没眼看。
鲜花攻势
太基础了!每天一束不重样的鲜花准时送到我公司前台,从娇艳欲滴的红玫瑰到清新脱俗的洋桔梗,再到昂贵稀有的厄瓜多尔七彩玫瑰……前台小姐姐看我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羡慕嫉妒恨,进化到了麻木和今天又是啥的好奇。同事们更是打趣:晓晓,你家那位是把花店搬空了吗公司都快成植物园了!
礼物轰炸
小意思!他知道我喜欢某个小众设计师的饰品,直接托人从国外带回了当季限量款;听说我念叨了好久某牌子的新款包包,第二天就出现在我办公桌上;甚至连我随口抱怨了一句最近睡眠不好,当天晚上就收到了他送来的顶级乳胶枕和助眠香薰套装……张瑶翻着白眼吐槽:江屿这是要把前二十年的直男癌一次性补偿回来他再这么送下去,你家都可以开奢侈品代购店了!
但这些,都比不上他接下来这波操作来得核弹级。
某个周末,他拎着大包小包的食材,直接杀到了我家。当时我爸苏建国同志正蔫蔫地窝在沙发里看抗日神剧,看到江屿进来,明显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复杂。
江屿放下东西,径直走到我爸面前。那姿态,郑重得像是要签署什么国际条约。
苏叔叔,
他开口,声音低沉而诚恳,带着前所未有的敬意,对不起。之前是我态度不好,让您和晓晓受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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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显然没料到这一出,整个人都懵了,张着嘴,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江屿微微鞠了一躬,继续说道:我妈那边……她的态度和做法,非常过分。我会处理好,不会再让她的情绪影响到晓晓和您。至于您和林阿姨之间的事情……
他顿了一下,目光坦然地看着我爸,那是你们长辈的事情,我们做小辈的,无权干涉。但我要说的是,您对林阿姨的心意,是真诚的。这一点,我看得出来。
我爸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他搓着手,嘴唇哆嗦着,半天才嗫嚅出一句:小江啊……叔……叔也有不对……给你和晓晓添麻烦了……
不麻烦!
江屿立刻接口,语气斩钉截铁,只要晓晓开心,只要您身体好好的,什么都不麻烦。
他话锋一转,指了指带来的食材,听晓晓说您手艺特别好。今天……我能跟您偷个师吗学学您那道拿手的红烧狮子头晓晓总念叨,说外面做的都没您做的香。
我爸:!!!
我:!!!
接下来的画面,堪称我家厨房史上最魔幻的一幕。一米八五的IT精英江屿,系上了我爸那条印着厨神的、油渍麻花的围裙(画面太美不敢看),笨手笨脚地站在灶台前。我爸苏建国同志,一扫之前的颓丧,瞬间找回了厨神的自信(虽然只是自封的),在旁边指点江山。
肉馅!顺时针搅!对!使劲儿!要上劲!
油温!油温高了!快转小火!
哎哟喂!酱油!老抽!不是生抽!颜色不对了!
丸子!丸子下锅轻点!别溅着油!
江屿那平时敲代码快如闪电的手,此刻在锅铲和肉馅面前,显得格外笨拙。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昂贵的衬衫袖子挽到手肘,沾上了可疑的油点和面粉。他皱着眉头,神情专注得堪比攻克世界级技术难题,严格按照我爸的指令操作,偶尔手忙脚乱,惹得我爸在旁边急得跳脚,又忍不住哈哈大笑。
厨房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我爸中气十足的指导声、江屿笨拙的应答声,还有锅碗瓢盆碰撞的交响乐。我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这诡异又无比温馨的一幕,看着江屿侧脸上那抹认真到近乎可爱的笨拙,看着他偶尔瞥向我时,眼底那毫不掩饰的温柔和笑意,心里像是被塞进了一个小太阳,暖烘烘的,亮堂堂的。
红烧狮子头的成品……嗯,造型有点狂野,颜色有点深沉,味道……只能说心意满分。但我爸尝了一口后,却竖起了大拇指,眼眶又有点红:好!好小子!第一次做,能做成这样,有天赋!比我强!
江屿看着我,眼神亮晶晶的,像个等待夸奖的大男孩:尝尝
我夹起一块卖相最好的(相对而言),放进嘴里。嗯……咸了,还有点焦糊味。但我用力点头,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好吃!特别好吃!比米其林大厨做的都香!
江屿的耳朵尖,悄悄红了。
在我和江屿蜜里调油(我爸原话)、我爸也似乎因为江屿的态度而稍稍振作了一点的时候,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像一颗深水炸弹,瞬间炸碎了这短暂的平静。
电话是江屿打来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紧绷和慌乱,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晓晓!快来中心医院!我妈……我妈她晕倒了!
我和我爸赶到医院时,急诊室外面的走廊上,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江屿像一头困兽,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昂贵的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手臂上,领口敞开,头发有些凌乱,眼底布满了红血丝。看到我们,他快步迎上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疲惫和担忧。
怎么回事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医生说是情绪过于激动,引发了高血压危象。
江屿的声音沙哑,下午……她不知道从谁那里听说了我爸……我爸的事,受了很大刺激,跟我争执了几句,然后就……
他痛苦地抹了把脸,没再说下去,但我们都明白了。林雅芝前夫(江屿生父)的事,始终是她心里最深的刺和雷区。
人怎么样了
我爸苏建国同志挤上前,脸上是货真价实的焦急和关切,完全忘了之前的后院灭火计划。
暂时稳定了,在病房观察。
江屿疲惫地指了指旁边的病房,需要住院几天。
病房里,林雅芝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平日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有些散乱地贴在额角,闭着眼睛,眉头却依旧紧锁着,即使在昏睡中,也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疏离和疲惫。点滴瓶里的液体,正一滴一滴,缓慢地注入她纤细的手腕。那个永远优雅、永远高高在上的林太后,此刻脆弱得像个易碎的琉璃娃娃。
看着这样的她,我心里五味杂陈。有对她之前所作所为的怨气,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同情和……复杂。她也是个被过去深深伤害过的可怜人。
江屿需要去办理一些复杂的住院手续和缴费,他焦头烂额,分身乏术。我爸立刻拍着胸脯:你去!你去忙!我在这儿守着!保证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打扰林老师休息!
那架势,仿佛在守卫什么稀世珍宝。
江屿感激地看了我爸一眼,把一堆单据和钱包匆匆塞给我:晓晓,帮我拿着,缴费在二楼,我办完入院登记就过去找你!
我捏着他那个质感极佳的真皮钱包,点了点头。看着他快步离开的焦急背影,又看了看病房里安静躺着的林雅芝,还有旁边像尊门神一样紧张守着的我爸,叹了口气,转身朝缴费处走去。
缴费窗口排着长队,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焦虑的味道。我捏着单据和江屿的钱包,心乱如麻。翻找单据的时候,手指不小心勾到了钱包的夹层。
啪嗒。
一声轻响。钱包没拿稳,掉在了地上。
哎呀!
我低呼一声,赶紧弯腰去捡。钱包摊开在地上,里面的现金、银行卡散落出来一些。我手忙脚乱地收拾,就在我抓起几张散落的现金,准备塞回钱包时,我的目光无意中扫到了钱包内侧一个透明的证件夹层。
夹层里,除了一张江屿的证件照,似乎还塞着一张对折起来的、边缘有些磨损的……旧照片
好奇心驱使下,我下意识地用指尖,小心翼翼地将那张对折的照片抽出来一点,想看看是什么。
照片展开了一半。
我的动作,瞬间僵住了。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停止了流动,然后疯狂地倒涌回心脏,撞得我胸口发闷,几乎窒息!
那是一张泛黄的旧照片,带着明显的岁月痕迹。照片上是一对年轻的男女,亲密地依偎在一起,背景是某个公园的老式长椅,阳光很好。
女的,眉眼如画,笑容温婉,带着一种未经世事的清澈和幸福。虽然年轻了很多,发型穿着都是几十年前的样式,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是林雅芝!年轻时的林雅芝!
而那个搂着她的肩膀,笑得一脸阳光灿烂、意气风发的男人……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又被猛地丢进了冰窟!
那个男人……那个男人的五官轮廓,眉眼间的神韵,甚至是笑起来嘴角上扬的弧度……
竟然……竟然和我爸苏建国,有着惊人的、至少七八分的相似!
不!不是相似!是……是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照片上的男人更年轻,气质更飞扬,而我爸则被岁月和生活磨砺得更加沧桑和圆润!
这……这怎么可能!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瞬间将我淹没!我捏着那张照片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指尖冰凉!
照片上那个男人是谁!林雅芝的前夫江屿的……生父!
他为什么会和我爸长得如此相像!
难道……难道我爸当年走失的那个弟弟……苏建华!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我的脑海!我爸之前醉酒时絮絮叨叨的往事瞬间清晰起来——他有个小几岁的弟弟,年轻时负气离家出走,从此杳无音信……他找了很多年,一直心怀愧疚……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如同散落的珠子被一根无形的线猛地串起!
林雅芝对苏姓近乎偏执的厌恶和恐惧……
她对苏建国(酷似前夫)追求的强烈抵触和鄙夷……
她不惜以断绝母子关系威胁江屿也要拆散我们……
这一切的一切,根源难道就在这里!
照片上这个酷似我爸的男人,就是当年抛弃了怀孕的林雅芝、一走了之的负心汉就是我爸那个失踪多年、生死不明的亲弟弟——苏建华!
巨大的信息量像炸弹一样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开!炸得我头晕目眩,天旋地转!我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因为震惊和恐惧而咯咯作响的声音!
晓晓东西捡好了吗怎么蹲这儿了
我爸苏建国同志那带着关切和疑惑的声音,突然在我头顶响起。他大概是看我缴费太久没回去,又担心林雅芝,所以找下来了。
我猛地回过神,几乎是触电般想把手里的照片藏起来!但已经晚了!
我爸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我手里那张展开了一半的旧照片上。
他脸上的关切瞬间凝固,变成了极度的错愕。他弯下腰,眯起眼睛,凑近了些,仔细地盯着照片上那个年轻男人的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几秒钟后。
我爸脸上的错愕,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猛地扩散、扭曲,最终变成了一种难以置信的、混杂着狂喜、悲痛、震惊和巨大茫然的复杂表情!他的眼睛瞪得滚圆,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景象!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抢过我手里的照片,指尖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他把照片凑到眼前,死死地盯着,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嘴唇哆嗦着,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这……这……这……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我,又看看照片,再看看我,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混乱和一种近乎疯狂的确认。
晓……晓晓……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一种难以置信的狂喜,这照片……这照片上的人……是……是……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深处挤出那个尘封了三十多年的名字:
建华!是建华啊!我弟弟!我那个走丢了的弟弟啊!
轰——!
我爸那声带着哭腔的嘶喊,如同平地惊雷,炸响在嘈杂的医院缴费大厅!
建华!苏建华!我爸那个失踪了三十多年的亲弟弟!
照片上那个酷似我爸、搂着年轻林雅芝的男人……真的是他!
这个惊天动地的认知,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天灵盖上!砸得我眼前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刚才的震惊猜测被瞬间证实,带来的不是解惑的轻松,而是更加排山倒海般的混乱和惊涛骇浪!
爸……爸你……你说什么你确定!
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下意识地抓住我爸的胳膊,指尖冰凉,像是抓住唯一的浮木。
是他!化成灰我都认得!
我爸激动得浑身都在哆嗦,布满皱纹的脸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而涨得通红,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他死死捏着那张泛黄的照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那薄薄的纸片嵌入骨血里。这眉眼!这鼻子!这笑起来的样子!就是他!是建华!是我弟弟啊!老天爷……老天爷开眼啊!他还活着!他还……还留下了照片……
他泣不成声,巨大的悲喜交织,让他整个人都有些站立不稳。
周围排队缴费的人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我爸却浑然不觉,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跨越了三十多年时光的重逢里,哭得像个孩子。
我扶着我爸颤抖的身体,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跳出来!脑子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团乱麻,无数念头在尖叫、碰撞:
苏建华是林雅芝的前夫是江屿的亲生父亲!
所以他抛弃了怀孕的林雅芝一走了之
所以林雅芝对苏这个姓氏恨之入骨
所以她看到酷似前夫的苏建国追求她,会如此惊恐和愤怒
所以她拼死也要阻止江屿和我在一起,是怕江屿重蹈她的覆辙,怕他再被苏家人伤害!
所有的谜团!所有的敌意!所有那些令人窒息的反对和伤害!根源竟然在这里!在上一代这段充满了背叛和痛苦的孽缘里!
爸……爸你先别激动!冷静点!
我用力搀扶着他,试图让他平静下来,这里是医院!林阿姨还在里面!
我压低声音提醒他。
林……林老师
我爸猛地回过神,像是被这个名字烫了一下。他看看手里的照片,又看看病房的方向,脸上的狂喜瞬间被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所取代。有震惊,有恍然,有愧疚,还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心疼
雅芝……雅芝她……建华他……他对不起她啊!
他喃喃着,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自责,仿佛弟弟犯下的错,是他这个做哥哥的失职。
爸!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我强行拉回他的思绪,当务之急是处理眼前这爆炸性的信息,江屿还不知道!林阿姨更不知道!这……这太突然了!我们得……
我的话还没说完,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江屿办完手续回来了。他脸上还带着未散的疲惫和担忧,看到我和我爸站在缴费处旁边的角落里,我爸还满脸泪痕、情绪激动,他明显愣了一下,快步走了过来。
苏叔叔晓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关切的目光落在我爸身上,又疑惑地看向我。
我爸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激动和哭泣瞬间止住。他下意识地想把手里的照片藏到身后,但动作太慌乱,反而显得更加可疑。他张着嘴,看着江屿,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面对侄子的关切,有面对林雅芝儿子的愧疚,还有一种……巨大的、无法言说的秘密所带来的沉重压力。
没……没事……
我爸的声音干涩沙哑,眼神躲闪,就……就是看你妈那样,心里头……难受……
江屿显然不信。他眉头微蹙,目光锐利地扫过我爸慌乱藏照片的手,又看向我,眼神里带着询问:晓晓
我的大脑一片混乱,像被塞满了浆糊。告诉他现在就告诉他这个足以颠覆他所有认知的真相告诉他他恨了二十多年、也好奇了二十多年的生父,不仅找到了,而且还可能是我爸的亲弟弟是他一直抵触的苏家人而他的母亲,正是被这个苏家人深深伤害过!
不!不行!这太残忍了!林雅芝还躺在病床上!江屿刚刚才和我解开心结!这个炸弹扔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没……没什么!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飘,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爸……他就是担心林阿姨,有点激动……没事了没事了!手续都办好了吗
我试图岔开话题,伸手去拿江屿手里的单据。
江屿的目光在我和我爸之间来回扫视,带着深深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他显然看出了我们的不对劲,但眼下病房里的母亲更重要,他没有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把单据递给我,然后对我爸说:苏叔叔,您别太担心,医生说我妈情况稳定了,需要静养。您也累了吧要不先回去休息这里有我和晓晓。
不!我不走!
我爸立刻摇头,态度异常坚决,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赎罪般的急切,我……我在这儿守着!我保证安安静静的!绝不打扰林老师休息!小江啊,你……你快进去看看你妈吧!
他推着江屿往病房走,眼神却还死死黏在江屿的脸上,像是在透过他,努力寻找着另一个人的影子。
江屿被推得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没再坚持,带着满腹疑虑,转身推门进了病房。
门关上的瞬间,我爸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他依旧紧紧攥着那张照片,眼神空洞地望着病房紧闭的门,老泪纵横,嘴里无声地嗫嚅着:建华……雅芝……造孽啊……造孽啊……
我蹲在他身边,看着我爸瞬间苍老了许多的侧脸,看着病房门上那小小的玻璃窗里透出的、江屿坐在病床边的模糊身影,再想想那张照片带来的惊天秘密……一股巨大的、沉重的无力感和对未来的深深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
怎么办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团由上一代恩怨和血缘纠葛而成的、巨大而混乱的死结,该如何解开
第五章
解开死结与全家总动员
我爸靠着冰冷的医院墙壁滑坐在地上,手里死死攥着那张泛黄的照片,老泪纵横,无声地嗫嚅着造孽啊的样子,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在我心上。病房的门紧闭着,像一道沉重的闸门,隔绝了两个世界,也隔绝了即将爆发的惊涛骇浪。
爸……
我蹲在他身边,声音干涩发紧,喉咙里堵得难受,先起来,地上凉。
我用力想把他搀扶起来,他身体沉得像灌了铅,眼神依旧空洞地望着病房门,仿佛透过那扇门,能看到三十年前弟弟意气风发的脸,也能看到林雅芝此刻苍白脆弱的模样。
巨大的、混乱的、沉重的秘密压在我们父女俩肩头,沉甸甸的,几乎让人喘不过气。告诉江屿告诉他这个足以摧毁他平静生活的真相在他母亲刚刚脱离危险、身体极度虚弱的时候不!太残忍了!可瞒着又能瞒多久这张照片就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引爆,把所有人炸得粉身碎骨!
最终,我和我爸艰难地达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极其脆弱的默契——暂时保密。至少,在林雅芝病情稳定、情绪平稳之前,这个足以颠覆一切的血缘真相,必须死死捂住。我爸抹掉脸上的泪,把那张烫手山芋般的照片,小心翼翼地、对折再对折,塞进了自己贴身的衬衣口袋里,仿佛那是他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又像是背负了一个沉重的十字架。
爸……你……
我看着他那小心翼翼的动作,心里五味杂陈。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近乎悲壮的坚定:晓晓,你放心。爸……爸知道轻重。建华的事……爸心里有数。现在……现在最重要的是林老师和小江。爸……爸得做点什么。
他扶着墙站起来,佝偻的背似乎挺直了一些,脸上那种失魂落魄的颓丧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一种急于弥补什么的迫切。
接下来的日子,我爸苏建国同志,这位曾经的相亲泥石流,摇身一变,成了中心医院住院部最勤恳、最执着、也最……笨拙的护工。
林雅芝的病房成了他的主战场。他充分发挥了厨神(自封)的优势,每天天不亮就爬起来钻进厨房,锅碗瓢盆交响乐准时在清晨五点奏响。不再是那些惊世骇俗的创意菜,而是严格按照医生和营养师建议,熬得软烂喷香的粥,炖得清澈见底的滋补汤水,清蒸的鱼,水煮的菜……味道寡淡得像在修行,但每一份都倾注了他十二万分的小心和虔诚。
林老师,这是刚熬好的小米南瓜粥,养胃的,您趁热喝点
林老师,这鱼汤我撇了好几遍油,一点儿不腻,您尝尝
林老师,医生说您得多吃点蔬菜,这西兰花我焯得软软的……
他端着保温桶,像个虔诚的信徒,每天雷打不动地出现在病房门口。林雅芝起初的反应可想而知。她闭着眼,看都不看,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拿开。
或者干脆偏过头,连个眼神都欠奉。我爸就讪讪地站在门口,端着还冒着热气的保温桶,脸上的笑容僵着,眼神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像个做错事被罚站的小学生。他也不走,就默默地站在那里,直到护士过来查房或者江屿来了,他才把保温桶塞给江屿或者护士,低低地嘱咐一句麻烦给林老师,然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江屿把他爸的执着看在眼里,眼神复杂。他对我爸的态度,自从上次红烧狮子头事件后,就变得温和而尊重。此刻看着我爸一次次吃闭门羹却依旧风雨无阻,他眼底的动容和感激几乎要溢出来。他私下里找我:晓晓,替我谢谢苏叔叔。我妈她……她就是脾气倔,心肠其实不坏。苏叔叔的心意,我都明白。
我看着他疲惫却真诚的脸,心里酸酸涩涩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我爸这份心意背后,还藏着怎样一个惊天动地的、关于他身世的秘密。那句谢谢哽在我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用力点点头。
我爸的笨拙关怀远不止送饭。他像个幽灵一样,时刻关注着病房里的动静。林雅芝的输液快完了,他总能第一时间发现,然后像个发现敌情的哨兵,百米冲刺去找护士;林雅芝想坐起来,他立刻冲进去想帮忙摇床,结果手忙脚乱差点把床摇散架,吓得林雅芝脸色更白;他甚至不知道从哪个老中医那里打听到一个安神助眠的偏方,搞来一大包味道古怪的中草药,差点被护士当成危险物品没收……
他的存在感强得离谱,笨拙得令人发指,却也……真诚得让人无法真正讨厌。
我和江屿也没闲着。我们这对刚刚经历过破镜重圆的小情侣,此刻空前团结,目标一致——融化林雅芝这座万年冰山!
江屿负责主攻。他充分发挥了亲儿子的优势,寸步不离地守在病床前,端茶递水,削水果,读报纸,轻声细语地说话。话题总是有意无意地往苏家引,当然,重点是我爸。
妈,您尝尝这个梨,苏叔叔特意挑的,说特别甜润。
今天走廊里那个闹腾的小孩,苏叔叔哄了好久,特有耐心,那小孩后来可乖了。
护士长刚才还夸苏叔叔呢,说没见过这么细心周到的家属……
妈,您看窗外那棵树,苏叔叔说等他出院了,想在家门口也种一棵……
他絮絮叨叨,像只辛勤的小蜜蜂,在我妈耳边嗡嗡嗡,中心思想只有一个——苏建国同志,虽然笨拙了点,但人真的不坏,特别善良,特别细心,特别……靠谱!
林雅芝大部分时间闭目养神,或者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对江屿的话置若罔闻。但江屿敏锐地发现,当他说到我爸耐心哄小孩或者被护士长夸赞时,她紧抿的嘴角,似乎会极其细微地松动那么一丝丝虽然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而我,则充分发挥了未来儿媳的厚脸皮(自封)和小太阳属性(江屿封的)。每天准时打卡报道,自带阳光普照功能。
阿姨,今天感觉好点没脸色看着比昨天红润多啦!
阿姨,您看这花,楼下花店刚到的,开得多热闹!放窗台上看着心情好!
阿姨,我给您讲个笑话吧保证不冷!……(开始讲)……哈哈,是不是挺好笑的嘿嘿……
阿姨,您看这小橘子,我尝过了,一点都不酸!您试试
我像个活力四射的小话痨,脸上挂着甜度超标、毫无阴霾的笑容,无视林雅芝投来的、能把人冻僵的冰冷眼神,自顾自地说话、递东西、讲冷笑话(虽然大部分时候冷场)。她不理我没关系!我自说自话!她冷眼看我没关系!我笑得更灿烂!主打一个伸手不打笑脸人和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我还带来了秘密武器——江屿小时候的糗事!当然,是经过江屿本人(红着脸)授权的。
阿姨您知道吗江屿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为了逃避写作文,把他爸的剃须泡沫挤了满作业本,硬说被外星人袭击了!哈哈!
还有还有!他初中第一次学做饭,差点把厨房点了,最后端出来一盘黑炭似的煎蛋,还非说是‘陨石风味’!被他爸追着满屋子打!哈哈哈!
这些独家爆料,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总能精准地打破病房里凝滞的空气。林雅芝虽然依旧板着脸,但每次我讲到这些,她紧蹙的眉头会不自觉地舒展一点点,虽然极力克制,但我捕捉到她嘴角几次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上扬弧度!甚至有一次,当我讲到江屿因为把校服裤穿反了而被全校嘲笑,最后躲在学校后山哭鼻子时,我清晰地听到了一声极轻极轻的、从鼻腔里发出的、带着点无奈和宠溺的哼!
有戏!绝对有戏!
我爸苏建国同志,在经历了无数次闭门羹和冷眼刀之后,似乎也终于开了点窍,或者说是被逼出了急智。他不再只执着于送饭和笨拙的照顾了。他开始尝试一种新的策略——安静地陪伴。
他会搬个小板凳,默默地坐在离病床最远的角落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不主动说话,不刻意献殷勤,就那么安静地待着。林雅芝看书,他就低头看自己的脚尖;林雅芝休息,他就盯着窗外的树影发呆;林雅芝和江屿说话,他就竖起耳朵听,眼神里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
他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却奇异地,不再像之前那样让林雅芝感到强烈的抵触和烦躁。病房里多了一个人,却并不显得拥挤或吵闹。他像一团温吞的、没有攻击性的影子,沉默地守护在一旁。
有一次,林雅芝想喝水,江屿恰好出去接电话了。她挣扎着想自己够床头柜上的水杯。我爸几乎是瞬间就从那个角落弹了起来,动作快得像只受惊的兔子。但他没有贸然上前,只是紧张地站在原地,搓着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林……林老师……水……水杯……
林雅芝的动作顿住了。她没看他,也没说话,只是停止了够水杯的动作,重新躺了回去,闭上眼睛。我爸在原地僵了几秒,然后像得到了某种默许的信号,小心翼翼地、几乎是踮着脚尖走过去,拿起水杯,又小心翼翼地倒了半杯温水,试了试温度,然后轻轻地、轻轻地放在林雅芝触手可及的床头柜边缘。
做完这一切,他像完成了一个艰巨无比的任务,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然后迅速退回到他的角落小板凳上,重新缩成一团,继续扮演他的沉默雕像。
整个过程,林雅芝始终闭着眼,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但我分明看到,在她浓密的睫毛下,似乎有极其细微的颤动。
时间一天天过去。在江屿的亲情攻势、我的厚脸皮阳光普照、以及我爸那笨拙却无比坚韧的沉默守护三重夹击下,林雅芝这座冰山,终于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细微、却又真实存在的方式,悄然融化。
她不再对我爸送来的饭食一口回绝。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当江屿或者护士把保温桶打开放在她面前时,她偶尔会拿起勺子,沉默地吃上几口。虽然吃得很少,但这已经是破天荒的进步!
她对我那些聒噪的笑话和八卦,虽然依旧不置可否,但眼神里的冰冷和厌烦明显少了很多,有时甚至会在我讲到江屿特别糗的事情时,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一下,然后迅速绷紧,假装咳嗽掩饰过去。
对我爸……她的态度是最微妙也最耐人寻味的。她依旧很少正眼看他,更不会主动跟他说话。但那种强烈的、恨不得他立刻消失的抵触情绪,明显减弱了。她默许了他待在病房角落的存在,默许了他那些小心翼翼的、无声的照顾(比如调整一下被风吹动的窗帘,或者在她睡着时悄悄调暗灯光)。甚至有一次,江屿削苹果时不小心划破了手,我爸紧张地噌一下站起来,下意识地想去找护士,那动静惊动了闭目养神的林雅芝。她睁开眼,目光淡淡地扫过我爸焦急的脸和江屿冒血的手指,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
那一刻,我爸脸上的表情,简直像中了五百万大奖!
出院的日子终于到了。阳光透过病房的窗户,洒下暖洋洋的光斑。林雅芝换下了病号服,穿回了她考究的米白色套装,头发也重新梳理得一丝不苟,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那种久居人上的清冷气质已然恢复了大半。
江屿忙前忙后地收拾东西,办理最后的出院手续。我爸苏建国同志,像只格外亢奋的工蜂,围着病房团团转,一会儿问林老师要不要喝水,一会儿问东西都拿齐了没,紧张得手心冒汗,眼神却亮得惊人。
终于收拾妥当。江屿拎着包,搀扶着林雅芝的胳膊。我爸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他今天凌晨四点就爬起来熬的、据说是加了什么千年人参须(其实就是普通党参)的十全大补汤,保温桶被他擦得锃亮。
走到病房门口,林雅芝的脚步顿住了。她微微侧身,目光平静地扫过我爸那张写满紧张和期待的脸,最后落在他手里那个被擦得反光的保温桶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爸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捧着保温桶的手微微发抖,像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
江屿也停下了脚步,屏住了呼吸,眼神在我妈和我爸之间紧张地来回扫视。
我站在稍后一点的位置,心脏砰砰直跳,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然后,林雅芝红润了些许的唇瓣,极其轻微地动了动。她的声音不高,依旧带着惯有的清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但那声音清晰地传进了我们每个人的耳朵里:
……老苏。
我爸浑身一激灵!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老苏!她叫他老苏!不是苏先生,不是你,是老苏!
林雅芝的目光依旧没什么温度,甚至带着点嫌弃,她看着那个锃亮的保温桶,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像是在挑剔什么不够完美的艺术品。
这汤……
她顿了顿,像是在斟酌用词,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咸了。
轰——!
我爸苏建国同志,这位在相亲场上屡败屡战、在医院里任劳任怨、在沉默中坚守了无数个日夜的老战士,在这一刻,像是被一道巨大的、从天而降的幸福闪电,劈了个正着!
他脸上的表情,从极度的震惊,到难以置信的狂喜,再到一种近乎傻气的、巨大的满足和……受宠若惊!那笑容瞬间在他脸上炸开,灿烂得能晃瞎人眼,连眼角的皱纹都挤成了一朵盛开的菊花!
咸……咸了!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和一种终于被翻牌子了的激动,诶!好嘞!咸了是吧!我……我下次注意!下次一定少放盐!不对!不放盐!雅……林老师您放心!我回去就研究!保证下次炖得刚刚好!淡!绝对淡!
他语无伦次,捧着那个被嫌弃咸了的保温桶,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激动得手舞足蹈,差点把汤洒出来。
林雅芝看着他这副傻乐呵的样子,几不可闻地轻轻哼了一声,那声音里似乎带着一丝……极淡极淡的无奈她没再说什么,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江屿可以走了。
江屿看着我爸那副高兴得快晕过去的样子,再看看他妈那虽然依旧冷淡、却明显缓和了许多的侧脸,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露出了这么多天来第一个真正轻松、释然的笑容。他给了我一个你看!我说什么来着!的眼神。
我站在原地,看着我爸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般手舞足蹈,看着江屿扶着林雅芝走出病房,看着林雅芝那挺直的、却不再那么紧绷僵硬的背影……一股巨大的暖流,混杂着酸楚和释然,猛地冲上我的眼眶,视线瞬间模糊。
冰山……真的开始融化了。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角,虽然那句咸了带着满满的嫌弃,但这声老苏和这句评价,对我爸来说,不啻于一道特赦令,一道划破漫长寒冬的第一缕阳光!
回家的路上,气氛明显不同了。虽然林雅芝依旧坐在后座闭目养神,一言不发,但车里的空气不再像之前那样沉重得令人窒息。我爸坐在副驾驶,像个第一次进城的土包子,时不时偷偷从后视镜里瞄一眼后座,嘴角咧到耳根就没放下来过,手里还宝贝似的抱着那个咸了的保温桶。
江屿开着车,嘴角也噙着淡淡的笑意,偶尔和我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将林雅芝送回她那个纤尘不染、充满精英冷感的家安顿好,我们一家三口(我爸、我、江屿)才回到我家那个充满烟火气的小窝。
门一关上,我爸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狂喜和激动!他像个终于考了满分的小学生,举着那个空了的保温桶,在客厅里转着圈,手舞足蹈,嘴里不停地念叨:
她叫我老苏!你们听见没她叫我老苏了!她还说我汤咸了!咸了!哈哈哈!咸了就好!咸了说明她喝了!她尝了!她愿意评价了!有门儿!绝对有门儿了!
他兴奋得像个孩子,跑到厨房,对着那口宝贝炒锅深情表白:老伙计!咱们的好日子要来了!明天!明天就炖个清淡的!绝对一点盐都不放!不!放一点点!就一点点提个鲜!雅芝……林老师她喜欢鲜的!对!鲜的!
我和江屿看着他这副打了鸡血的样子,又是好笑又是心酸。江屿走到我身边,很自然地牵起我的手,十指紧扣。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看吧,我就说,没有解不开的结。
他低声在我耳边说,带着点小得意。
我靠在他肩膀上,看着我爸在厨房里对着锅碗瓢盆傻乐呵的背影,看着这个虽然不大、却充满了温暖和烟火气的家,心里那块悬了太久太久的巨石,终于缓缓地、稳稳地落了下来。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暖洋洋的。我爸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江屿的手指温柔地摩挲着我的指节。这一刻的宁静和温暖,美好得像一场梦。
然而,就在这温馨得几乎要冒泡的时刻,一个念头像幽灵一样,悄然浮现在我的脑海,带来一丝冰冷的寒意——
血缘的真相呢
那张照片带来的、关于苏建华和林雅芝的痛苦过往呢
这个巨大的、暂时被咸汤和老苏掩盖过去的秘密,真的能永远瞒下去吗
当它最终被揭开时,这刚刚开始融化的冰山,会不会再次冻结甚至引发更猛烈的雪崩
这短暂的温馨,会不会只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
第六章
双喜临门
林雅芝那句带着嫌弃的咸了,以及那声破天荒的老苏,像两剂强心针,把我爸苏建国同志直接从蔫巴白菜状态原地满血复活,进化成了永动机模式。
我家那个充满烟火气(或者说油烟气)的小厨房,再次沦陷为他的主战场。这一次,他的目标清晰而坚定——征服林太后的味蕾!口号是:淡出鸟来!鲜掉眉毛!
盐盐是什么不认识!
我爸挥舞着锅铲,对着空气郑重宣誓,表情严肃得像在签军令状,酱油那是邪教!蚝油异端!味精化学武器!统统打入冷宫!
他翻箱倒柜,找出了一堆我闻所未闻的天然增鲜神器——干贝、虾皮、菌菇、晒得干巴巴的小鱼干……
看到没这才是鲜味的祖宗!
他捏着一粒干瘪的小虾米,像展示稀世珍宝,用它们熬汤底,那鲜味,是透到骨头缝里的!纯天然!无添加!绝对符合林老师……呃,雅芝的健康标准!
于是乎,我家厨房再次响起了锅碗瓢盆的交响乐,只是曲风从之前的重金属摇滚变成了小清新民谣。空气里弥漫的不再是浓油赤酱的霸道香气,而是一种极其清雅、若有似无、却又勾得人肚子咕咕叫的……鲜。
他像着了魔一样,每天雷打不动地往林家跑(当然,是在江屿的默许和我的掩护下),风雨无阻地送去他精心熬制的无盐鲜汤和各种清淡得能看见人生真谛的健康料理。
林雅芝的反应呢
起初,依旧是那副本宫勉为其难赏脸尝尝的高冷姿态。对我爸那张写满快夸我快夸我期待的老脸视而不见,对着那碗清澈见底、飘着两片菜叶的汤,面无表情地用勺子搅两下,然后……在众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极其缓慢地、象征性地喝一小口。
我爸紧张得手心冒汗,眼巴巴地看着她。
她放下勺子,眉头微蹙,红唇轻启,吐出两个字:淡了。
我爸:!!!
脸上的笑容瞬间垮掉,像被霜打蔫的茄子,耷拉着脑袋,蔫头耷脑地捧着碗撤退:诶……淡了是吧我……我回去再研究……
第二天,他又来了。端着一碗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的汤,眼神里重新燃起小火苗:雅芝……林老师,您再尝尝这次……我加了点瑶柱丝……
林雅芝依旧面无表情,搅动,喝一小口,评价:腥。
我爸:……
蔫茄子二次方。
第三天……
火候过了。
第四天……
菌菇味太重。
每一次精准的差评,都像一把小锤子,精准地敲打在我爸那颗厨神之心上。但神奇的是,他不仅没被打垮,反而越挫越勇!眼神里的光芒一次比一次亮!那架势,仿佛林雅芝不是在嫌弃他,而是在给他颁发米其林指南,每一句淡了、腥了都是宝贵的指导意见!
我和江屿在一旁看得叹为观止。江屿偷偷跟我咬耳朵:你发现没我妈虽然每次都挑刺,但她……喝的量越来越多了而且,她好像……在教我爸
我仔细一看,还真是!以前她只是象征性抿一口,现在能喝小半碗了!而且她每次评价时,虽然语气还是冷的,但眼神里似乎少了几分挑剔,多了点……嗯,怎么说呢,像老师在批改一份虽然错误百出但态度极其认真的作业
我爸显然也捕捉到了这微妙的变化。他脸上的沮丧越来越短,研究菜谱的劲头越来越足,嘴里还时常念叨:雅芝嘴刁,是好事!说明人家懂行!是美食家!我得拿出真本事来!
这种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诡异和谐,竟然慢慢形成了一种奇特的相处模式。林雅芝的高冷堡垒,在我爸这块滚刀肉兼橡皮糖日复一日的软磨硬泡(主要是美食攻击)下,终于,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而坚定地……坍塌。
她对我爸出现在她家客厅的频率,从最初的眉头紧锁到视而不见,再到偶尔会在他笨手笨脚差点打翻汤碗时,极其轻微地啧一声。这声啧,在我爸耳朵里,简直如同天籁!
有一次,我爸照例送汤过去。林雅芝正坐在落地窗边的藤椅上看书,阳光洒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我爸轻手轻脚地把保温桶放在茶几上,大气不敢出。
林雅芝头也没抬,翻过一页书,淡淡地说了一句:放那儿吧。今天……看着还行。
我爸:!!!
瞬间石化!然后整个人像是被点亮的灯泡,激动得差点原地蹦起来!
他搓着手,语无伦次:诶!诶!好!好!看着还行!看着还行就好!雅……林老师您慢慢看!我……我先走了!
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飘出了林家大门,脸上的笑容能融化西伯利亚寒流。
而我这边,和江屿的感情,在经历了那场差点分崩离析的风暴后,如同淬炼过的真金,变得更加纯粹、更加甜蜜,也更加……黏糊。
江屿的二十四孝男友模式不仅没下线,反而升级成了超长待机尊享版。
以前是送花送礼物,现在是直接包揽我的衣食住行。早上起床,他做的爱心早餐(虽然水平忽高忽低,但心意满分)已经摆在桌上;晚上加班,他的车永远准时停在公司楼下;周末赖床,他会把早餐端到床边,然后捏着我的鼻子叫我小懒猪。
更过分的是,他变得极其粘人。以前那个高冷自持的IT精英,现在像个大型人形挂件。在家看电视,一定要把我圈在怀里;在厨房帮我爸(主要帮倒忙),也要时不时蹭过来偷个香;就连下楼扔个垃圾,也要拉着我一起,美其名曰饭后百步走。
我爸对此表示极度嫌弃,一边翻炒着锅里那点可怜的、注定要被打上腥了或淡了标签的青菜,一边翻着白眼吐槽:哎哟喂,我说小江啊,你这眼睛是长我们家晓晓身上了是吧厨房这么大地儿,不够你俩腻歪的油烟机声音都盖不住你俩那‘啵啵’声!我这一把年纪了,还得吃这狗粮,齁得慌!
江屿脸皮奇厚,被我爸吐槽了,非但不收敛,反而把我搂得更紧,下巴搁在我头顶,对着我爸笑得一脸无辜又理直气壮:苏叔叔,您这是嫉妒。等您把林阿姨追到手,您也可以尽情‘啵啵’,我保证不嫌弃。
我爸:……
老脸瞬间涨红,手里的锅铲差点飞出去,你……你小子!胡说八道什么呢!
我笑得倒在江屿怀里直不起腰。家里的空气,充满了久违的、真实的、快活的烟火气。
在一个我爸再次成功(相对而言)征服了林雅芝的味蕾,捧回一句还行的评价,乐得像个两百斤的孩子;而我和江屿腻歪得连空气都冒着粉红泡泡的夜晚,江屿拉着我上了他公寓的天台。
城市的夜景在脚下铺陈开来,万家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晚风带着初夏的微醺气息,拂过脸颊。
干嘛呀神神秘秘的
我笑着问,心里却隐隐猜到了什么,心跳开始不自觉地加速。
江屿没说话,只是看着我,深邃的眼眸在夜色里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深情和温柔。他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他深吸一口气,在我面前缓缓单膝跪下。动作郑重,眼神专注得仿佛全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
晓晓,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却又无比坚定,这一年多,我们经历了太多。有甜蜜,有争吵,有差点失去彼此的恐惧,也有携手走过来的庆幸。我知道,我混蛋过,让你伤心难过,让你一个人扛了那么多。
他打开丝绒盒子,一枚设计简约却异常璀璨的钻戒,在月光和城市霓虹的交织下,折射出令人心醉的光芒。
是你让我明白,爱一个人,不是逃避,不是权衡利弊,而是无论遇到什么,都要坚定地站在她身边,和她一起面对。
他仰头看着我,眼神炽热而虔诚,苏晓晓,我爱你。爱你的迷糊,爱你的坚强,爱你护犊子时炸毛的样子,爱你笑起来像个小太阳。我想每天早上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你,想和你一起经历未来所有的风风雨雨,想和你一起,把我们的日子,过成最温暖、最踏实的样子。
他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情意和承诺:
晓晓,嫁给我,好不好让我用一辈子来证明,我值得你信任,值得你托付。
晚风吹乱了我的头发,也吹乱了我眼眶里的水汽。眼前这个单膝跪地、向我献上余生承诺的男人,和玄关处那个眼神冰冷地说玩得挺野啊的江屿,重叠又分开。所有的委屈、心酸、甜蜜、感动,在这一刻汹涌而至,汇聚成滚烫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没有惊天动地,没有山盟海誓。只有一句把日子过成最温暖、最踏实的样子。
这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能击中我的心。
我用力点头,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抑制不住的幸福笑意:好!江屿!我嫁给你!
他如释重负地笑了,那笑容比天上的星辰还要耀眼。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枚象征着承诺的戒指,套在了我的无名指上。尺寸刚刚好,冰凉的触感瞬间被他的体温和我的体温熨帖,变得无比温暖。
然后,他站起身,一把将我拥入怀中,紧紧抱住,像抱住了失而复得的全世界。他的吻,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巨大的狂喜,温柔而热烈地落了下来。
天台上,星光璀璨,晚风沉醉。我们在城市的喧嚣之上,在万家灯火的见证下,紧紧相拥,交换着彼此的心跳和余生。
尘埃落定,双喜临门。我和江屿的婚事,以及我爸那革命尚未完全成功,同志仍需炖汤努力的黄昏恋,都需要一场仪式感十足的庆祝。
地点,自然选在了我爸那间充满了历史沉淀和战斗痕迹的小餐馆。虽然地方不大,但胜在温馨、热闹,充满了家的味道。我爸大手一挥,豪气干云地宣布:今儿包场!谁也不接!就咱们一家人!吃顿好的!
为了这顿家宴,我爸苏建国同志提前三天就开始闭关修炼,拿出了毕生绝学(改良版),发誓要一雪咸了淡了腥了的前耻。我和江屿则负责布置。小小的餐馆被我们挂上了暖黄色的彩灯和气球,虽然略显简陋,但充满了温馨的喜气。
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我爸像个即将接受检阅的士兵,在厨房里严阵以待,紧张得额头上都是汗珠,嘴里还念念有词:火候……火候是关键……调味……一定要精准……雅芝嘴刁……
门铃响了。
我和江屿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紧张和期待。我深吸一口气,跑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江屿,和他身边那位依旧优雅、却不再那么寒气逼人的林雅芝。她今天穿了一身质地精良的烟灰色羊绒衫,衬得气色好了许多,手里拎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看到我开门,她目光平静地扫过我,最后落在我拉着门把的手上——确切地说,是落在我无名指那颗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的钻戒上。
她的眼神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几不可闻地对我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林阿姨,快请进!
我赶紧侧身让开,脸上堆起灿烂的笑容,心脏却砰砰直跳。
妈。
江屿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礼盒,另一只手虚扶在她身后。
林雅芝微微颔首,迈步走了进来。高跟鞋踩在餐馆略显油腻(我爸打扫过了,但油渍是岁月的痕迹)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的目光扫过被布置得有些花哨的小店,眉头习惯性地微蹙了一下,但并未说什么。
雅……林老师!您来了!
我爸听到动静,像颗炮弹一样从厨房里冲了出来,身上还系着那条厨神围裙,脸上堆满了紧张又讨好的笑容,搓着手,像个等待老师点评作业的小学生,快!快坐!位置都给您留着呢!正中间!视野最好!
他殷勤地拉开主位的椅子,还用袖子使劲擦了擦本就很干净的椅面。
林雅芝看着他那副紧张兮兮的样子,又看了看那把被擦得锃亮的椅子,几不可闻地轻轻哼了一声。但这一次,那哼声里,似乎少了几分以往的冰冷,多了点……无奈的意味她没说什么,姿态依旧优雅地坐了下来。
我爸立刻像打了鸡血,转身冲回厨房:菜马上就好!都是您爱吃的!清淡!绝对清淡!鲜!
不一会儿,一道道凝聚了我爸毕生功力的菜肴被端了上来。清蒸鲈鱼,鱼眼爆出,肉质雪白;开水白菜,汤色清澈见底,菜心如莲绽放;蟹黄豆腐羹,色泽金黄,香气扑鼻;当然,压轴的是那道见证了无数历史时刻的——红烧狮子头!这一次,个头匀称,色泽红亮诱人,散发着浓郁的肉香,旁边点缀着翠绿的青菜,卖相满分!
来来来!都尝尝!尤其是这道狮子头!
我爸搓着手,眼神热切地看向林雅芝,林老师,您……您给品鉴品鉴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雅芝身上。气氛有点紧张。
林雅芝拿起筷子,动作依旧优雅。她先夹了一筷子清蒸鱼,细细品尝,没说话。又舀了一勺豆腐羹,小口啜饮,还是没评价。
最后,她的筷子,终于伸向了那个万众瞩目的狮子头。她夹起一小块,动作不疾不徐,送入唇中。
整个小餐馆安静得只剩下油烟机低沉的嗡鸣。我爸屏住了呼吸,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表情。江屿握着我的手,掌心有些微汗。我也紧张得手心冒汗。
林雅芝细嚼慢咽,眉头习惯性地微微蹙起,像是在认真感受和评判。几秒钟后,她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餐巾,优雅地沾了沾嘴角。
我爸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我们都以为她又要吐出什么咸了淡了腥了的精准打击时——
嗯。
一个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鼻音,从她鼻腔里发了出来。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我爸那张因为极度紧张而扭曲的老脸,又扫过桌上那盘色泽诱人的狮子头,红唇轻启,终于开了金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尘埃落定的味道:
老苏,这狮子头……
她故意顿了顿。
我爸紧张得快要窒息了!我和江屿也屏住了呼吸。
……下次少放点盐。
轰——!!!
我爸苏建国同志,这位在追求林雅芝道路上历经九九八十一难、被咸淡腥反复蹂躏的老战士,在这一刻,仿佛听到了天堂的圣歌!脸上的表情从极度的紧张瞬间切换到狂喜,再到一种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满足!笑容在他脸上炸开,灿烂得连天花板的灯泡都黯然失色!
诶!好嘞!好嘞!少放盐!记住了!雅芝……林老师您放心!下次绝对!绝对按您说的来!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手舞足蹈,差点把旁边的汤碗打翻。
雅芝两个字差点脱口而出,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但那眼神里的光,亮得能照亮整个小店!
江屿也笑了,是那种如释重负、心满意足的笑。他拿起公筷,夹起一个最大最圆润的狮子头,放到了我的碗里,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晓晓,尝尝苏叔叔的巅峰之作。
我看着他眼底的温柔,心里甜得像蜜。低头看着碗里那个红亮诱人的大丸子,拿起筷子,准备好好品尝一下我爸这来之不易的及格作品。
就在我的筷子尖即将碰到狮子头时——
江屿放在桌下的手,突然轻轻碰了碰我的膝盖。我疑惑地抬头看他。
他嘴角噙着一抹神秘的、带着点小得意的笑容,眼神示意我看碗里那个狮子头。
我疑惑地低头,用筷子小心地拨开包裹着狮子头的那层浓郁酱汁和软糯的米饭(我爸创新的狮子头盖饭)。酱汁和米饭被拨开,露出了狮子头光滑的表面。
然后,我的目光凝固了。
在那红亮油润的狮子头顶部,本该是光滑或点缀着葱花的地方,赫然……镶嵌着一颗在灯光下折射出璀璨夺目、几乎能闪瞎人眼的……
钻戒!
一颗比套在我手指上那颗主钻还要大一圈、切割更加完美的钻石戒指!它就像一枚沉睡在美味中的稀世珍宝,此刻被我的筷子发掘了出来!
啊——!
我短促地惊叫了一声,猛地捂住了嘴,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然后疯狂地跳动起来!
我爸被我的惊叫吓了一跳,紧张地看过来:怎么了晓晓烫着了还是……又咸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林雅芝。
林雅芝也微微挑眉,带着点探究的目光看向我的碗。
江屿却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猫,他站起身,走到我身边,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伸手,用他那骨节分明、无比好看的手指,轻轻拈起了那颗沾着一点酱汁、却依旧璀璨得不可方物的钻戒。
他拿起旁边的湿巾,极其温柔、极其仔细地擦拭掉戒指上的油渍,动作虔诚得像在对待一件圣物。
然后,在我爸惊愕、林雅芝了然、我完全懵逼的注视下,他再次单膝跪地——这一次,是在这充满烟火气的小餐馆里,在刚刚被少放马蹄评价过的狮子头旁边。
他举着那枚重新变得闪闪发光的钻戒,仰头看着我,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爱意和狡黠的笑意:
亲爱的苏晓晓女士,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响彻在小小的空间里,鉴于上次的求婚略显仓促,不够‘入味’(他故意瞥了一眼狮子头),本人深感遗憾。特此,借苏叔叔这道‘巅峰之作’为媒,藏‘珍馐’于其中,再求一次!
他的眼神炽热而专注,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你愿意,嫁给我吗做我一辈子也品尝不够的‘珍馐’,做我此生唯一的、永远吃不腻的‘红烧狮子头’
噗——!
我爸第一个没忍住,刚喝进嘴里的一口汤全喷了出来,呛得直咳嗽,一边咳一边指着江屿笑骂:臭……臭小子!你……你拿我的菜……咳咳……当道具!
林雅芝看着这一幕,万年冰封的脸上,终于、终于、终于控制不住地,极其清晰地,向上弯起了一个优美的、带着浓浓无奈和纵容的弧度!虽然她立刻就用餐巾掩饰性地沾了沾嘴角,但那抹笑意,如同初春融化的第一缕冰泉,清晰地映入了我们每个人的眼帘!
而我,早已泪流满面。看着跪在眼前的男人,看着那枚沾过狮子头酱汁、却比任何宝石都闪耀的戒指,看着我爸笑得前仰后合,看着林雅芝那难得一见的笑意……
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波折,所有的眼泪和欢笑,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最汹涌的幸福洪流,将我彻底淹没。
我愿意!
我用力点头,声音带着哭腔,却无比响亮,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巨大的幸福,江屿!我愿意!我愿意做你一辈子的红烧狮子头!齁死你也愿意!
我伸出手,任由他再次将那枚带着独特酱香的戒指,套在了我的无名指上。这一次,旁边那颗原配戒指显得如此朴素。
江屿站起身,无视我爸还在那哎哟喂地笑骂,无视林雅芝那略带嫌弃(却又带着笑意)的眼神,一把将我拉进怀里,深深地吻了下来。
这个吻,带着红烧狮子头的浓郁酱香,带着劫后余生的甜蜜,带着尘埃落定的安稳,带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是我尝过的最美味、最幸福的味道。
我爸一边咳嗽一边笑,老泪纵横(这次是笑出来的),还不忘对着林雅芝邀功:雅……林老师您看!我就说我这狮子头是福星吧!能定情!能求婚!还能……
林雅芝优雅地放下餐巾,打断了他的自吹自擂,目光落在那盘被发掘过的狮子头上,红唇轻启,语气带着一丝淡淡的、却足以让整个小店春暖花开的调侃:
老苏,别光顾着吹。这狮子头再不吃,可就真凉了。凉了……就腥了。
我爸:诶!好嘞!马上!趁热!大家都趁热吃!
暖黄色的灯光下,小小的餐馆里,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笑声和浓浓的、化不开的幸福。
我靠在江屿温暖的怀里,看着我爸手忙脚乱地给林雅芝布菜,看着她虽然依旧姿态优雅、小口品尝,却再没有吐出任何差评;看着江屿低头,温柔地吻去我脸颊上幸福的泪水;再看着我们俩十指紧扣的手上,那一大一小、在灯光下交相辉映的两枚钻戒……
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幸福地喟叹:
啧,谁能想到呢当初以为我爸要绿了我,结果他直接给我绿了个妈回来,还附赠一个升级版的、会藏钻戒的老公!
这波,血赚!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