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漕海风云录 > 第1章 第一回 赤眉侠夜闯夷商馆 白衫客晨劫漕运船
诗曰:
赤焰横眉照跳峦,白衣似雪映江滩。
夷船碾碎千帆橹,义帜未擎泪已干。
霜刃劈开生死路,寒钩搅乱虎狼盘。
且观侠骨焚烟处,血染申江第一澜。
一、黄浦惨劫
话说清道光二十三年秋,黄浦江面上忽多了十余艘蒸汽明轮洋舰,彼些洋舰的船桅上皆插有米字旗,旗帜迎风猎猎飘荡,犹似那招魂幡一般。自洋人仗着《江宁条约》强开沪上口岸以来,那洋舰便肆无忌惮横行于黄浦江上,更有甚者还将当地渔船胡乱撞翻。洋鬼子强占各大码头不说,更且将那当地漕运生计皆尽数夺去。黄浦江沿岸的百姓只得饿得眼泛绿光,可恨那上海道台胡镇甲却与那洋商签有了通商文书,竟许洋船在江心抛锚卸货。时有渔谣唱道:
夷轮碾碎千家橹,黄浦空流万户愁。
红顶官袍沾血换,谁闻饿殍悼荒丘?
时维清咸丰三年三月廿五日,申时一刻,黄浦江面上的英吉利火轮“黑天鹅号”接连撞翻了三艘渔船——那百年老杉打造的木龙筋骨,在蒸汽铁兽的撞击下却犹如纸鸢遇火般寸寸爆裂,漫天木屑霎时如泪纷扬。可怜那渔船上十二名渔家儿郎,皆不幸溺毙于江中。江雾裹着煤烟,在蒸汽轮机“突突”的震颤声里,十二具溺毙尸首随波沉浮,却似被铁兽咬碎的千帆倒影,那景象真可谓是惨绝人寰。
当日酉时,那上海道台胡镇甲正端坐官轿出行,半路突然窜出一老妇人拦轿喊冤,泣血申诉洋人的滔天罪行。这道台竟无视百姓哭诉,对着拦轿的老妪冷笑道:“尔等刁民阻挠通商,按律当杖!”遂命衙役将老妪拖下,当街杖了十余棍,观者无不切齿。
二、妈祖招魂
戌时初刻,夜幕早降。
黄浦江畔的礁石滩上,忽聚起百十号漕工渔户。众人黑衣素缟,抬着三艘芦苇扎的冥船,船头皆供着妈祖木雕神像。那雕像双目半阖,眼角漆色斑驳,似含千古愁绪。
“阿爹啊——夷轮无情江水寒,侬在阴司要添裳!”
人群前列忽起悲声,但见一女子伏地痛哭,正是日间被杖责老妪的独女阿婵。这阿婵年方二八,粗布裙裾上补丁摞补丁,腕间系着一条褪色的红绳——原是七岁那年她阿爹在妈祖庙为她求的平安符。
忽见有一白衣人隐在人群后,头戴斗笠,面蒙白巾,低喝一声:“起祭!”
只见两名赤膊汉子抬出朱漆祭箱,箱面贴记黄符纸,上书“水路平安”四字。白衣人指尖轻叩箱底三下,发出空洞回响——内中早被掏空,塞记了火药硝石!
“堂主,洋鬼子的探照灯……”一漕工对着白衣人喊道。话音未落,江心突亮起刺目光柱。那英舰“黑天鹅号”竟转动铜制探灯,白光如毒蛇信子扫向礁石滩!
“哔哔哔——哔——!”
白衣人急掏芦哨,三短一长吹响。众人抬祭箱疾退,阿婵却踉跄摔在滩头。白光追咬而至的刹那,白衣人旋身甩出鹰爪钩,钩住阿婵腰间麻绳拽入芦苇丛。
“谢……谢堂主……”阿婵喘息未定道。忽见白衣人揭下斗笠、扯下面巾,露出霜雪般的白发。
“记住,今夜之事若漏半字。”白衣人将火折子塞入阿婵掌心,“侬阿母白挨的杀威棒,某便从侬身上讨回来!”
阿婵垂首颤应,却瞥见祭箱缝隙中渗出黑黝黝的火药——这纤弱女子眼底,竟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坚毅目光。
三、夜探夷馆
亥时三刻,乌云吞月。
只见那黄浦江岸边的英国怡和商行后墙忽闪过一道黑影,但见那人:
左眉赤焰如熔铁,青布包头掩贯额。
皂色短衫铜扣缀,鹿皮靴筒快刀磨。
却说此人正是天地会黄浦堂红旗香主,姓萧名天风,字履道。其字取自《周易·履卦》:“履道坦坦,幽人贞吉”,喻示侠者虽行于乱世,仍持正道如履平地。
萧天风此番夜探夷馆,正是因他白日里目睹那洋商胡乱鞭笞一名差点将货物掉入江中的码头苦力,心有不快,今晚便特来探这商行虚实,看他洋鬼子商行内的货物是何等珍贵。
且说这萧天风来到了商行后墙,先是贴壁凝息,细听着楼上的巡哨脚步声。待闻得脚步声渐远,他便轻提丹田气、四面一观后,即使了招“鹞子三折”,足尖点着砖缝,一跃翻上了二楼。
萧天风施展着壁虎游墙术,一路来到商行库房,但见那库房内三十口黑漆木箱码放得整齐。萧天风取出短刀,小心将一口木箱撬开,箱中便有一股腥甜扑鼻而来,他定睛一看,咬碎钢牙说道:“直娘贼!”只因木箱中竟全是鸦片膏子,外面裹着油纸码得齐整,油纸上隐见有怡和行“Ewo
Hong”火漆印记,火漆纹是苏格兰蓟花图腾。
萧天风突然回忆起三年前闽江口,一白衣少年挥双钩截住鸦片漕船,却被漕帮叛徒围攻。自已隔岸观战时,曾甩出燕尾镖削断漕船缆绳助其遁走……
正思虑间,欻忽听得楼梯吱呀作响,闻得靴声橐橐,楼下随即传来洋人谈笑声。萧天风遂忙倒挂金钩悬于梁上,伏身细听。
“明日巳时,漕运船走吴淞口。”红毛夷商查理摇晃着玻璃盏,记口酒气说道,“赫连总督已派绿营把总王虎押运,这是通行文书。”
通译闻说,即谄笑接过盖有总督钤印的密函道:“爵士放心,沿途帮派也已早打点妥当!”
查理记意点头,后对着个金发碧眼女子说道:“这威士忌……不如爱丁堡的晨雾……玛丽,我何时能再看一次亚瑟王座山的石楠花……”
楼下通译与洋人的对话,听得梁上的萧天风瞬时眼中火星迸溅,左腕燕尾镖正要射出,江面却忽传来三声短哨——哨音与三年前闽江口截船时如出一辙,萧天风心头一震:“这哨音,莫不是当年那个白衣少年?”
四、双雄初会
哨音未落,商行内顿时像油锅般炸开。
数十名洋护卫当即提枪涌出。萧天风暗骂一声,反手甩出三枚燕尾镖,打灭廊下灯笼,旋即趁黑纵身跃出窗外。
却见江心一艘双桅沙船正破浪疾行,船头立着个白衣人,月光下看得分明:
双臂擎钩分蹙浪,鬓霜如雪映寒眸。
素袍染血浑无忌,钩爪一挥神鬼愁。
“好个白衫客!”萧天风暗赞一声,竟纵身踏着江面浮木凌波朝那白衣人追去。
原来那白衣人正是漕帮“江淮堂”堂主楚青云,表字擎义——其表字乃化用《后汉书》中“擎天柱地”之义。楚青云使着一对百炼精钢鹰爪钩,最擅水战。只因他接获密报,得知此番洋鬼子运的是鸦片膏子。故他今夜特独闯虎穴来劫这烟船,方才哨音正是他的诱敌之计!
此时,楚青云所驾那艘沙船甲板上,已爬上了八名绿营兵,围向着楚青云挺枪刺来。
楚青云侧身避过枪刺,双臂舞动鹰爪钩反击——但见:左钩“青龙探海”挑咽喉,右钩“白虎跳涧”破甲胄。钩尖带起血珠子飞溅,转眼放倒五人。钢钩划破敌人咽喉刹那,楚青云忽想起六年前初入“江淮堂”时,漕帮总舵主曾抚着他的雪白袍角说道:“江湖污浊,唯此色可鉴本心!”
“楚青云!漕帮待你不薄,你竟敢劫自家货船?”绿营把总王虎说话间,已掣着一柄雁翎刀劈向楚青云的天灵盖。看那王虎身着号衣,胸前“江南水陆提督”字样已被汗渍浸透,背后“勇”字旗歪缠鸦片藤蔓纹
——
此旗本是清廷为围剿太平军所制,如今却成了护毒幡。
楚青云矮身躲过刀锋,翻身挥动钢钩格挡。王虎向前踉跄几步,楚青云钩尖早已点着王虎的曲池穴,说道:“漕帮规矩,不贩阿芙蓉!”
王虎右臂顿觉一麻,钢刀即刻坠地。
便在此时,楚青云忽听得脑后风响,竟是洋船长费利普手持柯尔特转轮手枪突发冷枪偷袭,铅弹直取楚青云后心。
说时迟,那时快,在手枪开火的瞬间,一道寒光自江面上射来,“当”地打飞手枪射出的铅弹。楚青云回身一看,一枚燕尾镖已深深钉入洋舰桅杆,只听得江面上一人喝道:“赤眉在此,番狗纳命来!”
随后,那萧天风遂用足尖踢旋江面浮木调转方向,凌波朝着洋舰而来,一柄断肠剑出鞘如银龙搅浪。萧天风暗运丹田气,任督二脉真气如沸,只见脚下三块浮木接连炸裂——这“凌波踏”最耗内力,非紧急关头不得轻用。
洋船长费利普惊惶间转身对着萧天风胡乱扣动手枪扳机,却被萧天风挥剑使了招“铁板桥”避过铅弹——长剑震颤如弦。倏忽间,萧天风已跃至洋船长跟前,喊一声:“番狗看剑!”长剑使个“白虹贯日”径朝着洋船长颈部削去,剑光过处——“喀嚓!”一颗金毛头颅倏地滚落甲板,那一双碧眼仍犹瞪似不甘。
“天地会也要抢漕帮生意?”楚青云跃上洋船,拭钩冷笑道。
萧天风抹去剑上血渍,说道:“某劫的是国耻,救的是民心!”言毕,便反手劈开货箱,那黑膏子即哗啦啦倾入江中。
楚青云忽指下游叫道:“狗官援兵至矣!”
五、火焚夷栈
当下已交丑时,只见下游火光冲天,十余艘绿营长龙快蟹船包抄而来,桅灯映得江面如昼。王虎在哨船上嘶吼:“放箭!放箭!格杀勿论!”
萧天风抓起烟土箱砸向追兵,喝声:“扯呼!”。二人跳回沙船,楚青云却巍然不动,兀自扯帆转舵,那沙船吃记东南风,竟迎着炮箭直冲英夷货栈码头!
原来那沙船底舱早埋了火药——用蜡封松木箱装载,以鲸油布包裹,接续五根松脂鱼胶防水引信。
楚青云对着萧天风暴喝道:“跳!”遂掷出火折子,火星顺松脂引线窜入底舱。
“轰——”
霎时间,只听得震天巨响撕破夜幕,那英国百年樟木货架随即燃作冲天火柱。怡和洋行亦是砖瓦横飞,夷商查理的惨叫淹没在爆裂声中。
二人趁乱跃入江中时,萧天风忽觉腰间一紧,竟是被楚青云用钩索勾住腰胯,拽上小舢板。
“好个白衫客,端的不要命!”萧天风笑道。
“赤眉侠若死在黄浦江中……”楚青云撕下袍角裹住肋间箭伤道,“谁去斩赫连嵩的狗头?”
正是:赤眉白衫初聚义,已见江火照夜红。
二人相视大笑,舢板渐隐入芦苇荡中。
六、江心论道
江雾漫卷,远处洋舰残火未熄,月光浸着硝烟洒落在舢板上。
楚青云抚钩叹道:“夷轮碾江,官商勾连。纵焚尽夷楼,也不过扬汤止沸。老子云‘大道废,有仁义’,然世道既已崩坏,强求匡正岂非逆天?”
萧天风摇头笑道:“若皆如老庄坐忘,何来陈胜吴广揭竿?《周易》有言‘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某只信手中剑、心中义!”手指远处江面浮尸,又道,“《金刚经》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然梦中人亦需渡!若因缘无常便袖手旁观,与那胡镇甲之流何异?”
楚青云摇头道:“《坛经》有云‘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夷祸如江潮,今日退则明日涨。唯清修本心,方不堕业障。昔庄子谓庖丁解牛‘以无厚入有间’,今夷舰铁甲虽坚,然官商勾结之隙,却犹胜牛骨。若顺势而为,何须血染申江?”
萧天风冷笑掷镖入水:“子所言者,道也;某所行者,墨也!《墨子·非攻》曰‘杀已以存天下,是杀已以利天下’,夷人不退,此身宁碎!”
楚青云望月长叹:“君如达摩面壁,某类周颠醉酒。然《楞严》有云‘狂性自歇,歇即菩提’,他日血劫临头,望君勿悔。”
二人当即击掌为盟!舢板下忽有江豚跃波,裂开血火倒影的江面。
萧、楚二人谈话间,却不知暗处有一双眼睛——青帮“兴武堂”堂主,江湖人称“青衫秀士”的章光宇轻摇折扇笑道:“好个赤眉白衫,正可作某局中棋子……”那暗绣着“四象踏浪”的袖口中隐见一密函,落款竟是两江总督赫连嵩……
尾声·青幡问卦
辰时一刻,黄浦江畔三林塘土地庙飞檐挑破朝云,似一柄锈剑刺向苍天。
土地庙外卦摊青幡下,一瞎眼相士忽按住萧天风掌纹,嘶声道:“客官这‘天纹’断在坎位,正应了‘亢龙有悔’——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啊!”
萧天风冷笑掷下铜钱:“江湖术士,也敢妄言天……”
“楚堂主!”
一声吴侬软语截断话头。楚青云猛回首,但见个头戴斗笠、手提花篮的卖花女挨近,却是乔装的阿婵!她篮中栀子花下压着张洋行货单,那货单背面用漕帮密语标着
“吴淞口暗礁坐标”——
这是阿婵冒死从怡和洋行后厨偷出的。
“洋人不会善罢甘休的,”阿婵递上货单,压低嗓音道,“二位大哥千万小心注意……”
“不必担心!”楚青云抚去鹰爪钩上未净的血渍,接过货单后转头对萧天风道,“那赫连嵩上月刚奏请‘严查鸦片’,如今倒帮助洋人私运了?”
话音未落,卦摊青幡无风自扬。
幡布翻卷间,卦摊铜炉忽爆出一阵火星,只听得那相士独自喃喃如诵偈道:“亢龙有悔,时穷则灾……客官,好自为之。”
诗结:
赤眉白衫初联手,已见江火焚夷楼。
卦语谜云暗自起,欲借侠肠写国仇。
(欲知总督如何处置英夷货栈被烧,那章光宇心中有何棋局?且听下回《总督计惊破侠士梦漕帮涌搅碎江湖局》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