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镜湖怨咒
我的未婚妻突然开始梦游,深夜在镜前梳着百年前的发髻。
她哼着陌生小调,说爱着一个叫阿川的人。
我请心理医生治疗她,却发现医生描述的前世恋人特征,竟与苏家祖宅照片里的马夫完全吻合。
那马夫因爱上苏家小姐,被活活沉入祖宅镜湖。
阿川的怨气一直没散,老佣人颤声说,他每一世都会来带走苏家女儿。
我连夜抽干镜湖水,湖底两具骸骨紧紧相拥——
一具穿着百年前的破衣,另一具套着我给未婚妻定制的洁白婚纱。
暴雨在深夜骤然降临,敲打着苏家祖宅古老的窗棂,声音沉闷而固执,像是无数只冰冷的手在徒劳地拍打我
陈哲在书房被这突如其来的喧嚣惊醒,电脑屏幕幽幽的光映着几份未处理完的病例报告。
空气里弥漫着老宅特有的、混合着陈年木料、尘土和一丝若有若无水腥气的味道。
楼上传来细微的响动。不是风声,也不是雨声。是某种规律的、布料摩擦的窸窣。
我起身,赤脚踩在冰凉光滑的柚木地板上,悄无声息地走上楼梯。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搏动,我早已习惯了剥离情绪,用近乎冷酷的理性去剖析世界,包括恐惧。
二楼主卧的门虚掩着,昏黄的灯光从门缝里流淌出来,在地上拉出一道狭长的、微微摇曳的光带。
我停在门口,透过那道缝隙向内望去。
我的未婚妻,苏晚,背对着门坐在巨大的梳妆镜前。
镜面映出她苍白的脸,眼睛大睁着,空洞地望着镜中的自己,或者,是镜中的某个我看不见的存在。她穿着丝质的睡裙,长发披散,手里拿着一把乌木梳,正一下、一下,极其缓慢地梳着。
那动作带着一种僵硬的仪式感,梳齿每一次穿过发丝,都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她梳的,不是她惯常的披肩发,而是一个极其繁复、高耸的发髻样式,我在苏家那些泛黄的清末老照片上见过。
她在哼歌。声音很轻,被窗外的雨声吞掉大半,只剩下不成调的、断续的音节,像某种古老的摇篮曲,又像某种招魂的咒语。调子怪异,带着一种阴冷的缠绵。
……阿川……她的嘴唇轻轻开合,梦呓般吐出两个字,镜子里那双空洞的眼睛,似乎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温柔,……别急……我就来……
阿川
这个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我的神经。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从未出现在苏晚过去二十几年的生活里,也从不在她清醒时的话语中。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并非源自害怕,而是对这种未知侵入的警惕。我悄然后退一步,没有惊动她,目光锐利地扫过房间的每个角落——窗帘紧闭,除了雨声和她诡异的哼唱,一切死寂。没有外人闯入的痕迹。只有镜中的苏晚,和她镜中那双映不出任何人间光彩的眼睛。
2
前世之谜
苏晚的状态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像被一层浓雾笼罩,时好时坏。白天,她依旧是那个温婉沉静的苏家独女,只是眉宇间总残留着一丝驱不散的倦怠和恍惚,眼神偶尔会飘向窗外那方被祖宅高墙框住的、阴沉沉的天空。我试探着提起那个雨夜,提起阿川,她总是茫然地摇头,脸上浮现出真实的困惑和一丝被我话语刺痛的惊惶。
阿川什么阿川她蹙着眉,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陈哲,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或者……我晚上说梦话了
她的否认干净利落,眼神清澈得几乎让我动摇。但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感,以及她偶尔在白天某个瞬间流露出的、与苏晚气质迥异的、带着某种旧时代幽怨的神情,都像无声的烙印,烫在我冷静观察的眼底。她的否认越是干脆,我心中那根警惕的弦便绷得越紧。
晚晚,我握住她的手,语气平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我们需要看看医生。不是身体,是心理。
林薇,记得吗我的同行,也是朋友。她非常擅长处理这类……应激性的潜意识反应。
苏晚的手在我掌心微微瑟缩了一下,随即温顺地点了点头,长长的睫毛垂下去,掩住眸底一闪而过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好,听你的。
林薇的诊室坐落在城市另一端一栋安静的高级写字楼顶层。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开阔的城市景观,阳光慷慨地洒进来,室内布置简洁而专业,米白色的沙发,线条利落的茶几,几盆绿植点缀着生机。然而,这份明亮开阔的空间,却无法驱散此刻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形阴翳。
林薇坐在我们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她是个气质独特的女人,面容姣好,带着一种知识分子的清冷疏离,但此刻,这份疏离被一种奇异的、近乎亢奋的专注所取代。
她面前摊开着记录本,笔尖悬停,目光牢牢锁在苏晚脸上,仿佛在观察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在捕捉某种稍纵即逝的信号。她的眼神深处,跳动着我难以解读的、灼热的光。
苏晚靠在长沙发上,身体微微蜷缩,双手无意识地交握在膝头,指尖用力到发白。她眼神放空,盯着对面墙上一幅抽象画,似乎努力想集中精神回答林薇的问题,但思绪总被无形的力量拽走。
苏小姐,林薇的声音放得极轻柔,像怕惊扰什么,你最近……还会梦到那个地方吗那个有湖的地方
苏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眼神里的空洞更甚,嘴唇嗫嚅着:湖……很冷……水……
那个人呢林薇的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引导的魔力,那个……阿川
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某个闸门。苏晚一直低垂的眼帘猛地抬起,那空洞的眸子里,骤然迸发出一种近乎狂热的、带着强烈占有欲的光彩,与她苍白脆弱的面容形成诡异的反差。她整个人仿佛被注入了一股奇异的生命力,腰背都挺直了一些,声音也带上了一种奇异的、仿佛不属于她的甜腻和急切:
阿川!他在等我!一直都在!她的语调急促起来,带着一种病态的偏执,他穿着粗布衣裳,肩膀很宽,力气很大……他抱着我,力气好大,像要把我揉进他骨头里……他说他好冷,水里好冷,只有我能暖他……他脖子上有道疤,很深的疤,是绳子勒的……他说他不恨了,只要我,只要我跟他走……她语无伦次,眼神狂热地越过林薇,仿佛穿透墙壁,看到了某个虚空中的存在,这次我选他!一定选他!谁也拦不住!
粗布衣裳。宽阔的肩膀。巨大的力量。脖子上的绳疤。水冷……要她暖……跟她走……
林薇的呼吸明显变得急促,她飞速地在记录本上写着什么,眼中那份灼热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她完全沉浸在苏晚的描述里,脸上甚至浮现出一种……向往一种感同身受的迷醉
而我,陈哲,坐在另一侧的沙发上,像一尊被冰水浇透的石像。苏晚描述的每一个细节,都精准地、残酷地与我记忆中的另一幅画面重叠——苏家祖宅那间布满灰尘的陈列室里,挂在角落那张泛黄模糊的旧照片。
照片里,站在苏家小姐(苏晚曾祖母)华丽马车旁的那个年轻马夫。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身形高大健硕,肩膀宽阔得几乎撑破那简陋的布料。照片像素模糊,但他脖颈侧面,靠近耳根的位置,一道深色的、扭曲的疤痕,在泛黄的相纸上依旧狰狞可辨。照片下方,一行褪色的毛笔小字标注着:丁卯年夏,阿川随侍。
阿川。
一个本该被历史尘埃彻底掩埋的名字,一个早已化为枯骨的下人,此刻却通过我未婚妻被未知力量操控的嘴巴,如此清晰、如此充满细节地重现。
还有林薇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近乎病态的认同感……这绝不是简单的妄想症!一股冰冷的寒意,带着强烈的荒谬感和毛骨悚然的实质感,瞬间攫住了我。
够了!我的声音不大,却像冰锥一样刺破了诊室中那股诡异迷狂的氛围。
苏晚和林薇同时一震,仿佛从某种共同的梦境中被强行拖拽出来。苏晚眼中狂热的光芒瞬间熄灭,只剩下茫然和惊吓,身体剧烈地哆嗦起来。
林薇则猛地抬头看向我,眼中的迷醉瞬间被一种被打断好事的恼怒和某种深藏的、难以言喻的冰冷所取代。那眼神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又恢复了专业医生的平静。
陈医生林薇放下笔,语气带着一丝被打断的不悦,治疗过程中,家属的情绪稳定很重要。
我没有理会她,径直走到苏晚身边,握住她冰冷颤抖的手。她的手心全是冷汗。晚晚,我们回家。我的声音低沉而坚决,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味。苏晚像受惊的小鹿,紧紧抓住我的手,眼神躲闪,不敢再看林薇。
离开诊室前,我最后扫了一眼林薇。她已恢复了那副清冷疏离的专业模样,低头整理着记录本,仿佛刚才那诡异的一幕从未发生。但我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张泛黄照片上马夫阿川脖颈的勒痕,苏晚口中描述的绳疤,还有林薇眼中一闪而过的冰冷……这些碎片在我脑中疯狂碰撞,发出危险的嗡鸣。
3
血咒轮回
苏家祖宅沉入更深的死寂。苏晚回来后,像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昏昏沉沉地睡去,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紧锁着,偶尔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我安顿好她,独自一人再次踏入那间光线昏暗的陈列室。灰尘在从高窗斜射进来的微弱光束中无声地翻腾。
我的目标明确——那张照片。指尖拂过玻璃相框上厚厚的积尘,照片上阿川的身影在昏暗中显得更加阴郁。他站在华丽的马车旁,卑微的姿态里却透着一股被镜头捕捉到的、不易察觉的紧绷力量感。那道脖颈上的勒痕,在模糊的影像中,如同一条盘踞的毒蛇,散发着无声的诅咒。
陈先生……还没休息
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赵妈,苏家在这老宅里服务了快四十年的老佣人,也是看着苏晚长大的。她端着一杯温水,站在门口,昏黄的灯光勾勒出她佝偻的身影和布满皱纹的脸,浑浊的眼睛里盛满了忧虑,还有一种更深沉的、近乎恐惧的东西。
我转过身,没有掩饰手中的相框:赵妈,认得他吗我指着照片上的阿川。
赵妈的目光落在照片上,身体猛地一颤,手中的水杯差点脱手。她慌忙稳住,水却晃出来几滴,落在她枯瘦的手背上。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恐惧,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秘密即将曝光的惊惶:
阿……阿川……她念出这个名字时,嘴唇都在哆嗦,造孽啊……都过去多少年了,怎么……
赵妈,我向前一步,声音放得更沉,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压迫感,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这关系到晚晚。
老佣人布满血丝的眼睛惊恐地在我和照片之间逡巡,最终,恐惧和对苏晚的担忧压倒了一切。她放下水杯,双手神经质地绞着围裙边,声音细若蚊呐,仿佛怕惊扰了这老宅里沉睡的某个存在:
那是……那是老太爷还在的时候的事儿了……太久了……她吞咽了一下,喉头滚动,阿川是马夫,力气大,人……也老实。可不知怎么的……他……他竟敢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对大小姐……就是晚小姐的曾祖母……
她的声音抖得厉害:大小姐那时……也年轻……心善……可能……可能待他温和了些……可下人就是下人,主子就是主子啊!这规矩……是刻在骨头里的!她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旧时代烙印的残酷,老太爷……震怒。觉得阿川……脏了苏家的门楣……污了小姐的清白……哪怕……哪怕什么都没发生……她的声音低下去,带着难以言喻的悲凉,说是……失足落水……可那天夜里……镜湖那边……动静大得很……我那时还小,躲在被子里,听见……听见阿川的喊声……还有石头砸进水里的……闷响……
沉塘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赵妈猛地一缩脖子,像是被这两个字烫到了,惊恐地环顾四周,仿佛黑暗中潜藏着无形的耳朵。别……别这么说……报应啊……都是报应……她的眼泪无声地淌下来,顺着深刻的皱纹流进嘴角,老辈人……老辈人偷偷传……说阿川的怨气……太深太重……那镜湖……就困不住他……他没走……他恨!恨苏家!恨所有……姓苏的女人!
她的目光转向苏晚卧室的方向,充满了绝望的悲悯:他们说……他每一世……都回来……回来找苏家的女儿……带走她们……去那冰冷的湖底……陪他……跟他做那……做那湖底的鸳鸯……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气音吐出来的,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宿命感。
每一世……都回来……
赵妈的话像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脑海。那些零碎的、诡异的片段——苏晚梦游时梳起的发髻、哼唱的陌生小调、对阿川的狂热呼唤;林薇在诊室里那份病态的认同和眼中一闪而过的冰冷;照片上阿川脖颈的勒痕……所有这一切,瞬间被一条名为百年怨灵复仇的恐怖锁链死死串连起来!
不是妄想!不是巧合!是诅咒!一个跨越了生与死、时间与空间的恶毒诅咒,它的触手已经缠绕住了我的苏晚!
我猛地转身,像一阵裹挟着冰碴的狂风冲出陈列室,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死寂的走廊里激起空洞的回响。目标明确——苏晚的卧室。恐惧,一种冰冷粘稠、足以冻结血液的恐惧,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攥住了我这个自诩冷静的心脏。它并非针对虚无缥缈的鬼怪,而是源于那个无法逃避的、充满恶意的带走预言。赵妈那句每一世都会来带走苏家的女儿如同丧钟,在我耳边疯狂敲响。
砰!
卧室的门被我用力推开,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房间内只亮着一盏床头壁灯,光线昏黄暗淡。苏晚并没有睡在床上。她背对着门口,穿着那身丝质睡裙,像一尊苍白的雕像,一动不动地站在巨大的落地穿衣镜前。
镜子里映出她毫无血色的脸,眼神空洞,直勾勾地盯着镜中的自己,或者……是镜中那个看不见的阿川。
她手里拿着一样东西。
不是梳子。
是我的平板电脑。屏幕亮着,幽幽的光映着她呆滞的脸。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婚纱设计工作室发来的最终设计稿细节图——那件由我亲自参与设计、为我们的婚礼定制的、独一无二的洁白婚纱。繁复精致的蕾丝,优雅流畅的鱼尾裙摆,象征着纯洁与幸福的头纱……每一个细节都曾是我们共同甜蜜的期待。
此刻,在这昏黄的光线和诡异的气氛下,那屏幕上圣洁的白色,却透着一股森然的寒意。
苏晚的右手食指,正无意识地、缓慢地在平板光滑的屏幕上滑动。指尖划过的地方,婚纱设计图被放大、再放大……最终,她的指尖停在了婚纱腰部一个极其繁复精美的蕾丝刺绣图案上。
她的嘴唇,极其缓慢地蠕动起来,发出一种梦呓般、却又带着清晰模仿意味的声音。那声音……那腔调……竟与之前在诊室里林薇描述阿川时那种带着偏执和病态甜腻的语调,诡异地重合!
这里……她的指尖用力戳着屏幕上的蕾丝图案,指甲在屏幕上刮出细微的刺啦声,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要改……要和他……一样……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狂热命令,要……要像他的衣服!他……喜欢!
像他的衣服
像百年前那个被沉塘的马夫阿川身上那件粗劣的、洗得发白的破布短褂!
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我的四肢百骸!她不是在梦游,她是被某种东西彻底占据了!林薇的声音,林薇描述阿川时的狂热语调,此刻正从苏晚的喉咙里发出!林薇……她根本不是医生!她是什么那个怨灵在这个时代的化身还是被选中的、传递诅咒的容器
晚晚!我厉喝一声,试图将她从这可怕的附身状态中惊醒。
镜中的苏晚,那双空洞的眼睛,似乎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眼白的部分在昏暗中诡异地泛开一层浑浊的、如同污水般的光泽。那绝非人类的眼神!冰冷,怨毒,带着一种跨越了百年的、沉淀在湖底淤泥深处的刻骨恨意!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中——
笃…笃…笃…
极其轻微的、带着湿意的敲击声,在苏晚身后的落地窗外响起。
我和镜中那双泛着水光的眼睛同时转向声音的来源。
窗外,暴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只留下浓得化不开的夜雾,沉甸甸地压在庭院里。贴着玻璃,一个模糊的、人形的黑影轮廓无声无息地矗立在那里!看不清五官,只有一片深浓的、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暗。唯一清晰的,是那黑影从头到脚都在不停地往下滴水。浑浊的水珠顺着玻璃蜿蜒流下,留下一道道污浊的痕迹,发出微弱却令人头皮发麻的滴答声。
它静静地站在那里,隔着玻璃,与镜中的苏晚(或者说镜中那双怨毒的眼睛)无声地对视。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如同烂泥和死鱼混合的腥臭水汽,竟穿透了紧闭的窗户缝隙,丝丝缕缕地钻入室内,瞬间填满了整个房间!
那冰冷的、带着湖底淤泥腥气的味道,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
镜中的苏晚,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向上拉扯,最终凝固成一个绝非她本人的、充满了诡异满足感的笑容。那笑容空洞而阴森,仿佛在迎接久别重逢的……爱人
他……来了……苏晚的声音,带着林薇的腔调,梦呓般响起。
黑影依旧静默,唯有水滴持续坠落的声音,敲打着死亡逼近的节拍
4
怨灵归来
冰冷的决绝瞬间压倒了所有恐惧。苏晚不能留在这里!不能成为那个百年怨灵的下一个祭品!
我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抓住苏晚冰冷僵硬的手臂,力量之大,不容她有丝毫反抗。
走!我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撕裂的沙哑。
她的身体像没有灵魂的木偶,轻飘飘的,被我强行拖离了那面映着诡异笑容和窗外黑影的魔镜。那双泛着水光的空洞眼睛转向我,里面没有愤怒,只有一种令人心寒的漠然,仿佛我只是一个即将被碾碎的障碍。
离开这宅子!现在!我几乎是吼出来的,一手死死钳住她,另一只手飞快地抓起床头柜上的车钥匙和我的手机,没有丝毫犹豫地冲向门口。走廊里死寂一片,只有我们仓促而凌乱的脚步声在空旷中撞击回响。赵妈房间的门紧闭着,我顾不上她了,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带苏晚离开这个被诅咒浸透的地方!
冲出主楼,冰冷的夜雾像湿透的裹尸布瞬间贴上来。庭院里漆黑一片,浓雾仿佛有实质的重量,挤压着视线。我半拖半抱着苏晚,跌跌撞撞冲向车库。她的身体越来越冷,越来越僵硬,喉咙里发出断续的、意义不明的咯咯声。
坚持住,晚晚!我们离开这里就没事了!我一边发动汽车引擎,一边试图唤醒她,尽管心中那不详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越缠越紧。
引擎轰鸣,车灯刺破浓雾,像两把颤抖的光剑。我猛打方向盘,轮胎摩擦着湿漉漉的石板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车子像离弦之箭,朝着通往山下、通往现代文明世界的铁艺大门冲去。
然而,就在车头灯光即将触碰到那紧闭的、象征生路的大门时——
一道人影,毫无征兆地从大门旁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里一步踏出,直挺挺地站在了车灯光柱的中央!
刺目的白光瞬间照亮了那张脸!
林薇!
她站在那里,身上穿着单薄的米白色风衣,在深夜的寒雾中显得格外突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不惊慌,也不愤怒,只有一种彻底的、非人的空白。她的眼睛,像两口被抽干了水的枯井,深不见底,直勾勾地穿透挡风玻璃,死死地钉在我脸上,更钉在我身边副驾驶座上那个不断抽搐的苏晚身上!
停车。她的嘴唇没有动,一个冰冷、平板、毫无起伏的声音却清晰地穿透了引擎的噪音,直接刺入我的脑海深处。那不是请求,是命令。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源自幽冥的意志。
一股巨大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油门在脚下,铁门就在前方不到十米!冲过去碾过去理智在疯狂咆哮:冲过去!她不是人!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我眼角的余光瞥见副驾驶上的苏晚猛地坐直了身体!她的头颅以一种人类不可能达到的角度,极其僵硬地、咔哒一声,扭转了一百八十度,正脸完全朝向了我!那张属于我未婚妻的、无比熟悉的面孔上,此刻却凝固着和林薇如出一辙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空白。
唯一不同的是她的眼睛——那双眼睛彻底变成了浑浊的灰白色,如同蒙上了厚厚的尸蜡,没有任何焦点,只有一片死寂的虚无。
她张开嘴,喉咙里发出和林薇刚才那声停车一模一样的、冰冷平板的腔调,重叠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和声:
停——车——
声音像两把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太阳穴!大脑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一阵剧烈的眩晕和剧痛猛地袭来!握着方向盘的手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眼前的一切景物——紧闭的铁门、浓雾、灯光中林薇那张空白的脸、身边苏晚那死寂的灰白眼珠——都开始扭曲、旋转,被浓稠的黑暗迅速吞噬。
最后的意识,是脚从油门上无力地滑落,车子失控地撞向旁边冰冷的石墙。轰然的巨响和金属扭曲的刺耳噪音,是我坠入无边黑暗前听到的最后声音。
冰冷的触感将我激醒。不是水,是坚硬潮湿的地面。后脑勺传来一阵阵闷痛,嘴里有浓重的铁锈味。我艰难地睁开眼,视野模糊不清,天旋地转。过了好几秒,才勉强聚焦。
我躺在苏家祖宅冰冷的石板地上,四周是熟悉又陌生的庭院轮廓,笼罩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浓雾里。车子……撞毁在离大门不远的石墙上,车头扭曲变形,安全气囊弹出后瘪了下去,像一张惨白的鬼脸。
苏晚……不见了。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驱散了所有的眩晕和疼痛。我挣扎着爬起来,不顾全身散架般的酸痛和额角流下的温热液体(大概是血),踉跄着冲向主楼。每一扇窗户都黑洞洞的,像无数只冷漠的眼睛。整座宅邸死寂得如同巨大的坟墓,只有我粗重急促的喘息声在空旷的庭院里回荡。
晚晚!赵妈!我的呼喊撕破了寂静,却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浓雾翻滚,仿佛在无声地嘲笑我的徒劳。
阿川……镜湖……带走……
赵妈那绝望的预言如同淬毒的冰锥,一下下凿击着我的心脏。没有时间了!一丝疯狂而决绝的念头,如同藤蔓在绝望的废墟中疯狂滋长——抽干镜湖!挖出那具承载着百年怨念的骸骨!烧了它!挫骨扬灰!这是唯一可能斩断这恶毒诅咒的办法!哪怕晚晚已经被……我也要把她的尸身夺回来!绝不能让那肮脏的东西永远玷污她!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燎原之火,瞬间吞噬了所有理智的残余。我冲向工具房,那里有苏家早年维护花园留下的、早已锈迹斑斑的柴油水泵和粗大的消防水带。顾不上检查它们是否还能使用,我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凭着蛮力将沉重的机器拖拽出来,连接上同样布满锈迹的水带。
目标——祖宅后方那片被浓雾和垂柳死寂笼罩的镜湖。
天光微熹,浓雾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在镜湖上空凝结得更加厚重粘稠,像一块巨大的、潮湿的裹尸布。湖水黑沉沉一片,没有一丝波澜,死寂得可怕,散发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烈的、令人窒息的腐烂水腥气。湖边垂柳的枝条在凝滞的雾气中一动不动,如同僵直的鬼爪。
柴油水泵发出老旧机器垂死挣扎般的剧烈咆哮,震耳欲聋的噪音在死寂的庭院里疯狂冲撞,像是绝望的嘶吼。粗大的消防水带如同一条僵死的巨蟒,沉重地拖曳在潮湿的地面上。我将水带的金属喷口狠狠插入那粘稠如墨汁的湖水深处,仿佛要刺穿那沉淀了百年怨毒的淤泥。
启动!我对着轰鸣的水泵嘶吼,更像是命令自己。扳下锈蚀的阀门!
呜——嘎吱——轰!
水泵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拉扯水带,浑浊发黑、散发着刺鼻恶臭的湖水,如同溃烂的脓血,从喷口处狂猛地喷射出来!带着巨大的冲击力,越过湖畔的垂柳和假山,哗啦啦地冲向远处低洼的荒地。那水黑得如同墨汁,里面翻滚着枯枝败叶、腐烂的水草、甚至还有看不清是什么的、软塌塌的絮状物。
湖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着。岸边的淤泥逐渐裸露出来,黑褐色,粘稠得如同融化的柏油,不断冒着令人作呕的、带着硫磺味的气泡。淤泥中,开始显露出一些被湖水吞噬多年的东西:断裂腐朽的木桩、锈蚀得看不出原貌的铁器碎片、破碎的瓦罐……每一样东西,都裹满了厚厚的、散发着恶臭的黑泥。
时间在机器的轰鸣、水流的咆哮和我心脏狂乱的撞击声中缓慢而残酷地流逝。额角的伤口再次崩裂,温热的血混着汗水流下,模糊了我的视线,但我死死盯着那不断下降的湖面,不敢眨眼。
水位越来越低,湖心最深处的景象逐渐显露。
当最后一股浑浊的黑水被水泵贪婪地抽走,湖底终于彻底暴露在惨淡的天光之下。
在湖心那片最粘稠、最污秽的淤泥中央——
两具纠缠在一起的骸骨,以一种令人心碎又无比惊悚的姿态,凝固在那里。
一具骸骨,稍显粗壮,呈一种扭曲痛苦的姿势侧卧着。它的头颅微微扬起,下颌张开,仿佛在无声地呐喊。白骨上裹满了厚厚的、板结的黑泥,但依旧能清晰辨认出,它身上残留着一些破烂腐朽的深色布片——粗劣的、百年前的麻布纹理依稀可辨。一根锈迹斑斑、几乎与骨头融为一体的粗大铁链,如同毒蛇般,死死缠绕在它的腰部和双腿上,另一端深陷在淤泥里,显然就是那沉塘的刑具!一根断裂的绳索,也紧紧勒在它的颈椎骨上,勒痕深嵌!
阿川!
而紧紧依偎着它,几乎是被它那扭曲的臂骨以一种极端占有欲的姿态死死搂在怀里的——是另一具骸骨。
它纤细得多,骨骼匀称。最刺目的,是它身上那件尚未完全腐烂的织物!
尽管沾满了淤泥,被湖水浸泡得发黄发黑,但依旧能辨认出那细腻的蕾丝花边、优雅的鱼尾裙摆轮廓、以及……腰间那片我曾无比熟悉的、繁复精美的刺绣图案——正是苏晚昨夜在镜前,用冰冷的手指在平板电脑上狂热强调、要求改成像他的衣服的那一处!
是我为她定制的那件独一无二的洁白婚纱!
那象征着纯洁、幸福和崭新开始的圣洁婚纱,此刻却如同裹尸布一般,污秽不堪地包裹着我未婚妻的骸骨,被一具充满怨毒的水鬼死死搂在怀中!污泥覆盖了头骨,空洞的眼窝却仿佛穿透了污秽,直勾勾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凝固着永恒的惊愕与绝望。
晚晚——!!!
一声撕心裂肺、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的惨嚎,不受控制地从我撕裂的喉咙中迸发出来!那声音在死寂的庭院里回荡,凄厉得如同濒死野兽的悲鸣。眼前的世界瞬间被一片猩红覆盖,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那两具在污秽淤泥中紧紧相拥的骸骨,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百年诅咒,轮回索命……原来……原来就在昨夜!就在我昏厥的那短短时间里!就在这冰冷的湖底!那个怨灵,那个叫阿川的东西,已经迫不及待地掳走了她!
巨大的悲恸和灭顶的绝望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我吞噬。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我膝盖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粘稠的湖畔淤泥里。冰冷的泥浆瞬间浸透了我的裤子,刺骨的寒意顺着双腿蔓延,却丝毫无法冷却胸腔里那团焚烧一切的火焰。我死死盯着湖心那两具骸骨,指甲深深抠进掌心湿冷的泥土里,鲜血混着泥浆淌下。
就在这时——
一个冰冷、平静、带着一丝奇异满足感的女声,毫无征兆地紧贴着我的后颈响起,气息拂过皮肤,激起一片寒栗:
现在……
声音很近,近得能感受到那气息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湖底淤泥般的阴冷腥气。
……轮到我们了。
我的身体瞬间僵住,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从尾椎骨一路炸开,直冲天灵盖!这声音……是林薇!
我猛地、极其僵硬地扭动脖子,像生锈的机器,一寸寸地转过头去。
浓雾在身后缓缓流动,如同鬼魅的纱幔。林薇就站在那里,离我不到一步之遥。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空洞得如同没有灵魂的瓷偶。然而,她的嘴角却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向上拉扯着,最终凝固成一个绝非人类所能拥有的、充满了诡异满足感的笑容。
那笑容,空洞,阴森,冰冷。
和昨夜镜中苏晚脸上的那个笑容,一模一样!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带着一种濒死的麻木,顺着她僵硬的身体向下移动。
惨淡的晨光艰难地穿透浓雾,在她脚下投下极其模糊的影子。然而,就在她那双沾着新鲜泥泞的鞋子旁边——
没有影子。
只有一片纯粹的、吞噬了所有光线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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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镜中世界
冰冷的淤泥紧贴着我的膝盖,寒意像毒蛇般缠绕而上。林薇的声音,带着那种非人的满足感,紧贴着我的后颈,每一个字都像冰针扎进骨髓。我僵硬地转过头,视线掠过她嘴角那个与昨夜镜中苏晚如出一辙的、空洞阴森的诡异笑容,最终定格在她脚下那片纯粹的、吞噬光线的黑暗上。
没有影子。
大脑在极致的恐惧和冰冷的愤怒中剧烈撕扯。苏晚的骸骨就在身后那片污秽的湖底,被那怨毒的枯骨死死禁锢!而眼前这个林薇,这个披着人皮的……东西,竟敢用晚晚的声音、晚晚的结局来宣告她的……我们
我们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喉咙里弥漫着血腥味,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锋,狠狠刮过这粘稠的空气,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提‘我们’把她还给我!
林薇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那种令人作呕的、凝固的满足。她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一只手,指向我的身后——那片刚刚被抽干、散发着浓烈恶臭的镜湖湖底。
看……她的声音平板无波,却带着一种催眠般的魔力,……多么……圆满……
我猛地回头,目光再次投向那两具在淤泥中紧紧相拥的骸骨。阿川扭曲的臂骨死死缠绕着那件污秽的婚纱,空洞的眼窝仿佛正隔着时空,嘲弄着我的徒劳。晚晚……我的晚晚……就在昨夜,在我昏迷的那短暂黑暗里,被拖入了这冰冷的泥沼!
悲恸如同海啸,几乎要将我彻底淹没。但比悲恸更汹涌的,是那股焚尽一切的、冰冷的暴怒!是这跨越百年的怨毒,是眼前这个占据了林薇躯壳的邪祟,夺走了我的一切!
圆满我猛地从淤泥中站起,身体因为愤怒和伤痛而微微摇晃,但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死死钉在林薇那张空白的脸上,用无辜者的生命和永恒的痛苦,来填补你那扭曲的、被遗忘的怨念这就是你所谓的圆满阿川我直接叫出了那个名字,带着极致的轻蔑,一个懦夫!一个只敢向弱者挥刀的可怜虫!生前是卑贱的马夫,死后也只配做纠缠无辜女子的水鬼!
林薇脸上那凝固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纹。那双空洞的眼睛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剧烈地翻腾了一下,浑浊的灰白色泽下,隐隐透出一丝被冒犯的、怨毒的猩红。她(它)指向湖底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住口……她的声音不再平板,带上了一丝尖锐的、如同金属刮擦玻璃的刺耳感,那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有效!它能被激怒!愤怒意味着它有弱点,不再是那种纯粹的、冰冷的非人存在!
我偏要说!我向前踏出一步,脚下淤泥飞溅,眼神像两把烧红的匕首,直刺她(它)的眼睛,你恨苏家恨他们沉了你可你报复的是谁是每一世懵懂无知的苏家女儿!她们有什么错她们甚至不知道你是谁!她们本该有自己的人生!而你,阿川,你永远只配在黑暗冰冷的湖底腐烂!你永远得不到真正的爱!你得到的,只有恐惧、痛苦和你自己那肮脏的执念!你抱着的那具骸骨,每一寸都刻着你的失败和卑劣!
住口!!
林薇猛地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尖叫!那声音撕裂了浓雾,震得湖畔垂柳的枯枝簌簌发抖。她脸上的平静彻底粉碎,五官扭曲变形,呈现出一种极端怨毒和狂怒的狰狞!一股浓烈的、比湖底淤泥更腥臭百倍的腐朽气息,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猛地从她身上爆发出来!
就在她因暴怒而气息紊乱、精神出现剧烈波动的瞬间!
我动了!
目标不是她!而是她脚下那片吞噬光线的、纯粹黑暗的影子!
就在刚才观察她时,我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异常。在那片纯粹的黑暗边缘,紧贴着地面,似乎有一道极其微弱的、如同水波涟漪般的扭曲,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那感觉……竟与我昨夜在主卧镜子里,看到苏晚眼中那层浑浊水光时,感受到的微弱空间涟漪……有着诡异的相似性!
一个疯狂的念头瞬间成型:那片黑暗不是影子!它是……某种通道某种连接着镜湖深处、连接着那个怨灵本源的……入口
没有时间犹豫!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可能触及核心的机会!就在林薇因暴怒而尖啸的刹那,我像一头蓄势已久的猎豹,将全身的力量和速度爆发到极致!不是扑向她,而是猛地扑向她脚下那片纯粹的黑暗区域!同时,我紧握在手中、沾满泥泞和鲜血的一块尖锐的、从撞毁汽车上扯下的金属碎片,被我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刺向那片黑暗的中心!
噗嗤——
没有刺中实体的感觉。金属碎片刺入那片黑暗的瞬间,仿佛刺进了一团粘稠冰冷的、充满恶意的凝胶!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吸力瞬间从碎片尖端传来!冰冷!滑腻!带着浓烈的、令人窒息的湖底腥气!
不——!!!身后,林薇发出了更加凄厉、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恐惧的尖啸!
我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被那股恐怖的吸力猛地拽向地面!眼前最后的景象,是林薇那张因极度惊怒而彻底扭曲、几乎崩坏的脸,以及她伸向我、带着绝望想要抓住什么却徒劳无功的手……
然后,黑暗吞噬了一切。
冰冷。
刺骨的冰冷,如同亿万根钢针,瞬间穿透皮肤,扎进骨髓。
身体被粘稠、沉重、散发着浓烈腐败气息的液体彻底包裹。耳边是绝对的死寂,一种连心跳声都被彻底淹没的、令人窒息的真空般的死寂。只有冰冷的、带着淤泥腥味的液体,不断灌入我的口鼻,带来剧烈的呛咳和濒死的窒息感。
水!冰冷刺骨、污秽不堪的湖水!
我猛地睁开眼,眼前一片混沌的黑暗。不是夜晚的黑暗,而是一种沉淀了百年污秽、没有丝毫光亮的、如同墨汁般的浓稠黑暗。意识在极致的冰冷和窒息中艰难地挣扎。我……在哪里镜湖湖底我被那黑暗吞噬了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疯狂地蹬腿,试图向上游动。但身体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每一次动作都异常艰难,消耗着所剩无几的氧气。肺部的灼烧感越来越强烈,意识开始模糊。
就在濒临彻底窒息的边缘,我的指尖,似乎触碰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气流
不是水流,是极其微弱的、带着一丝陈旧尘埃味道的空气流动!它来自下方!来自更深、更黑暗的湖底淤泥深处!
这不可能!湖底怎么可能有空气但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疑虑!我凭着最后一丝力气,放弃上浮,反而朝着那微弱气流的来源,拼命地向下挖掘!
手指深深陷入冰冷粘稠、如同柏油般的淤泥中。恶臭几乎让人昏厥。但我疯狂地扒拉着,指甲断裂也浑然不觉。终于!指尖触碰到的,不再是淤泥,而是冰冷、坚硬、光滑的触感——石头不,是某种……打磨过的平面
我摸索着,那是一个倾斜的、光滑的平面。微弱的气流,正从平面边缘一道极其狭窄的缝隙中丝丝缕缕地渗出!缝隙很窄,但足以让指尖感受到那救命的空气!
没有时间思考!我聚集起残存的所有力量和意志,将身体死死抵住那个光滑的平面,用肩膀和后背,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撞!
轰隆——
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巨响在水中震荡开来!伴随着无数淤泥被搅动的浑浊水流,那光滑的平面——竟是一块巨大的、覆盖着厚厚淤泥的厚重石板——被我撞得倾斜、滑开,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一股更强的、带着浓烈霉味和陈腐气息的气流猛地涌出!我顾不上那气息令人作呕,抓住这救命的机会,像一条濒死的鱼,拼命地挤进了那个洞口!
哗啦——
身体猛地一轻,脱离了冰冷湖水的包裹,重重摔落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我蜷缩着,剧烈地咳嗽,呕出大量腥臭的湖水,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感。但,空气!宝贵的空气涌入了胸腔!
过了好一会儿,窒息感才稍稍缓解。我挣扎着抬起头,抹掉糊住眼睛的泥水,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这是一个极其狭窄、低矮的空间。空气污浊,弥漫着浓重的水腥味、淤泥的腐臭和一种……陈年木料混合着纸张的霉变气息。唯一的光源,是头顶——不,是水面——上方那片微微荡漾的、浑浊的黑暗。那是镜湖的湖水。我正身处湖底之下一个被巨大石板封闭的、充满空气的……密室
眼睛渐渐适应了这里极度的昏暗。借着水面反射下来的、极其微弱的光,我模糊地看到四周的墙壁似乎是砖石结构,上面布满了滑腻的苔藓和水渍。角落里,堆放着一些腐朽不堪、几乎辨认不出形状的木箱残骸。
而就在密室的正中央,背对着我,摆放着一张极其突兀的……梳妆台
那是一张样式古旧、明显是清末民初风格的梳妆台。红木材质,但早已失去了光泽,被水汽侵蚀得发黑变形,布满了霉斑。台面上镶嵌着一面巨大的、椭圆形的铜镜。铜镜的镜面早已氧化得模糊不清,布满斑驳的铜绿,只能勉强映出一些扭曲晃动的轮廓。
梳妆台前,放着一张同样腐朽的圆凳。
而就在那模糊的铜镜里,我看到了一个……人影
不,不是我的倒影!那是一个穿着旧式水红色对襟袄裙、梳着高耸发髻的女子背影!她正背对着我(或者说背对着镜子),坐在那张圆凳上,姿态僵硬。
一股寒意瞬间攫住了我。这湖底密室……这梳妆台……这镜中的背影……
我猛地回头,看向密室中央那梳妆台前——那里空空如也!只有一张腐朽的圆凳!根本没有人坐在那里!
但镜子里,那个穿着水红袄裙的女子背影,依旧清晰可见!她一动不动,像一尊凝固的蜡像。
就在这时,镜中的女子,似乎极其缓慢地……动了一下。她抬起了一只手臂,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那只苍白的手(在模糊的铜镜中显得异常惨白),伸向了梳妆台面。
我顺着镜中她手的动作方向,看向现实中的梳妆台面。
铜镜照不到的梳妆台一角,在昏暗的光线下,赫然放着一本东西!
那是一本书。封面是深蓝色的厚布,边缘已经磨损破烂。上面没有任何字迹。它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与这间腐朽的密室一样,经历了漫长的岁月。
镜中女子那只苍白的手,在虚空中做了一个翻开的动作。
现实中的那本深蓝封面的书,竟无风自动,极其缓慢地……掀开了封面!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强烈悲伤、恐惧和一种病态执念的气息,如同实质般从翻开的书页中弥漫开来,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密室!这股气息是如此强烈、如此古老,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重量,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我强忍着灵魂上的颤栗,目光死死盯住那本自行翻开的书。
发黄脆弱的纸页上,用毛笔小楷写满了娟秀却透着绝望的字迹。字迹的颜色是深褐色的,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如同干涸血液般的暗沉光泽。
开篇的第一页,只有一行字,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凿进了我的眼底:
苏清婉绝笔。阿川,我负你,苏家负你,沉塘之苦,百世难偿。然轮回有隙,执念不灭。若后世苏家女得见此书,当知镜湖之约,乃我以血咒所立,代代相偿,至怨消债清……
苏清婉!苏晚的曾祖母!苏家那位小姐!
这根本不是阿川的诅咒!这……这是苏清婉自己立下的血咒!
巨大的震惊如同惊雷在我脑中炸响!我迫不及待地看向下一页,发黄的书页上,那些深褐色的字迹仿佛带着无尽的哀伤和疯狂:
……那日沉塘,非我所愿。父命如山,族规似铁。我于高楼之上,见他被铁链缚石,投入镜湖。他挣扎,他望我,眼中无恨,唯有……不解。他至死,不解我为何不救,为何不言……
字迹开始变得凌乱,带着水渍晕开的痕迹,仿佛书写者在流泪:
……我悔!悔恨噬心!他待我至诚,护我周全,我心早许!然身份如天堑,我懦弱,我惧了!我眼睁睁看他沉入冰冷……湖水平息,他再未浮起……我之罪孽,百死莫赎……
……沉塘当夜,我盗取祖传禁术残篇,潜至镜湖。割腕沥血入湖,以魂灵为引,立此血咒:愿以苏家后世女子之魂,代代入湖相伴,偿我负心之债,暖他沉塘之苦!直至……直至他心中怨气消解,或……苏家血脉断绝!
……此咒成于湖底密室,封于铜镜之后。唯镜湖怨气最盛、血咒将应之时,此室方显,此书方开。后世苏家女若见此书,便知宿命已至,无可逃脱……
……然,我亦留一线。血咒虽立,然情念难消。若后世有至情至性、愿舍身破咒者,或可……或可于镜中寻得生机铜镜乃通道,亦为囚笼。镜中世界,虚实交织,乃我残念与阿川怨气所化……破镜之法,或在……
字迹到这里,戛然而止。最后几行字被大片深褐色的污渍覆盖,完全无法辨认,仿佛书写者受到了极大的干扰或反噬。
真相!
残酷到令人窒息的真相!
原来,纠缠苏家百年的诅咒,并非阿川的怨灵复仇!而是苏清婉自己,在极度的悔恨和疯狂的执念下,以苏家后世女子的灵魂为祭品,向沉入湖底的阿川立下的……血誓!一个用苏家血脉代代偿还的、扭曲的情债!
晚晚……她不是被阿川掳走的!她是被自己百年前的曾祖母,亲手献祭给了这冰冷的湖底!为了偿还一份早已被死亡和权势扭曲的情债!
巨大的荒谬感和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将我吞没。我扶着冰冷的砖墙,才勉强支撑住身体。铜镜中,那个穿着水红袄裙的苏清婉背影,依旧僵硬地坐在那里,仿佛在无声地忏悔,又像是在冷酷地旁观。
一线生机铜镜乃通道镜中世界
我猛地抬头,看向那面模糊的、布满铜绿的巨大铜镜。
镜中,苏清婉的背影旁边,景象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紧接着,另一个模糊的身影,缓缓在镜中浮现出来。
那身影纤细,穿着一身……洁白却沾满污秽的……婚纱!
苏晚!
她就站在镜中苏清婉背影的旁边,低垂着头,长发披散,看不清面容。她的身影极其淡薄,仿佛随时会消散的烟雾,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哀伤和绝望。
而在她身后,一个穿着破旧粗布衣裳、身形高大的男性虚影,正从镜中更深沉的黑暗里缓缓凝聚成形!他低着头,看不清脸,但那扭曲的姿态、脖子上那道深色的勒痕虚影,以及伸向苏晚虚影的、带着无尽占有欲的手臂……正是阿川的怨灵!
他正试图抓住镜中苏晚那淡薄的虚影!
晚晚!我失声惊呼,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镜中的苏晚似乎听到了我的呼喊,她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抬起头。隔着模糊的铜镜、斑驳的铜绿和百年的时光,我仿佛看到了她那双空洞的、蓄满泪水的眼睛!她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像是在呼唤我的名字,又像是在绝望地求救。
与此同时,镜中阿川的怨灵虚影已经彻底凝聚,他那带着浓厚怨念和冰冷气息的手,眼看就要抓住苏晚的胳膊!
没有时间了!
铜镜是通道!镜中世界是唯一的战场!
我猛地扑向那张腐朽的梳妆台,视线死死锁定那面巨大的铜镜!镜中苏晚绝望的眼神和阿川即将落下的手,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我的神经。一线生机破镜之法苏清婉模糊的提示如同最后的救命稻草。
陈哲……一个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断线的声音,带着苏晚特有的气息,竟直接在我脑中响起!是镜中的她!她在呼唤!她的声音充满了被拉扯的痛苦,……镜……镜子……后面……
镜子后面!
我猛地看向铜镜的边缘!在模糊铜镜与腐朽木框的缝隙深处,在那片被铜绿覆盖的阴影里,似乎……真的有什么东西
那是一抹极其微弱的、几乎被黑暗吞噬的……幽蓝色光点像一颗被尘埃掩埋的、冰冷星辰的碎片。
直觉如同电流般击中我!就是它!
就在镜中阿川的怨灵之手即将触碰到苏晚虚影的千钧一发之际,我伸出沾满泥泞和血迹的手指,不顾一切地,狠狠戳向铜镜背面那片阴影中的幽蓝光点!
指尖触碰到光点的瞬间——
嗡——!
一声低沉而宏大的嗡鸣,仿佛从地底深处、从时间长河的尽头传来,瞬间充满了整个密室!眼前的巨大铜镜,镜面不再是模糊的铜绿,而是猛地爆发出刺目的、旋转的幽蓝色光芒!光芒如同漩涡,带着强大到无法抗拒的吸力,瞬间将我吞没!
这一次,不是冰冷的黑暗,而是被卷入了一片光怪陆离、支离破碎的景象洪流!
无数破碎的画面、声音、情绪碎片,如同狂暴的潮汐,疯狂冲击着我的意识:
冰冷刺骨的湖水,沉重的铁链,口鼻灌满腥臭的淤泥,窒息……绝望……最后望向高楼上那个模糊倩影的不解眼神……
高楼上撕心裂肺的哭喊,手腕割破的剧痛,鲜血滴入黑沉湖水,口中念诵着古老禁忌的咒文,眼中是毁灭一切的疯狂与悔恨……
深夜梦游,在镜前梳起陌生的发髻,哼着幽怨的小调,意识被冰冷的湖水淹没,被无形的力量拖拽……一代代苏家女子临死前的恐惧与不甘……
林薇坐在诊室里,脸上不再是清冷专业,而是浮现出与林薇此刻一模一样的诡异空白和满足笑容……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记录本,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关于阿川的观察记录,字迹间透着一股病态的迷恋……最后一页,赫然画着一个复杂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符文——正是苏清婉绝笔中提到的那种祖传禁术符文!她似乎……一直在主动接触,甚至……引导着什么
昨夜,浓雾笼罩的庭院。穿着洁白婚纱的苏晚,眼神空洞,像个精致的提线木偶,一步步走向散发着恶臭的镜湖。她的身后,一个由浓雾和水汽凝聚的、滴着水的黑影轮廓,伸出一只模糊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
无数的碎片、无数的痛苦、无数的执念和疯狂,如同亿万根钢针,狠狠扎进我的灵魂深处!这是镜中世界的本质——是苏清婉残存的悔恨执念与阿川百年怨气交织扭曲形成的记忆深渊!
在这片混乱狂暴的意识洪流中心,我看到了两个更加凝实的、相互纠缠的光团。
一个光团是浑浊的灰黑色,充满了冰冷、怨毒、占有和永恒孤寂的气息(阿川的怨念核心)。另一个光团是深沉的暗红色,充满了无尽的悔恨、绝望、疯狂和自我毁灭的偏执(苏清婉的血咒核心)。它们像两条互相撕咬、又互相依存的毒蛇,死死缠绕在一起,构成了这个轮回诅咒的根基。
而在这两个巨大、扭曲的光团旁边,一个极其微弱、几乎快要熄灭的纯白色光点,正被那灰黑色的光团延伸出的无数怨念触手死死缠绕、拉扯,一点点拖向深渊。那是苏晚!她残存的、即将被彻底吞噬的灵魂印记!
晚晚——!我的意识在洪流中发出无声的呐喊。
必须斩断它们!斩断这扭曲的共生关系!
我的意识体(在这片混乱中,我似乎也只剩下凝聚的意志)猛地冲向那两个纠缠的核心光团!目标不是攻击,而是……分离!用尽所有的意念,去撕扯、去撬动那将灰黑与暗红死死捆绑在一起的、由百年执念和疯狂血咒形成的无形锁链!
吼——!!!
一声充满无尽怨毒和暴怒的咆哮,直接在意识层面炸开!是阿川的怨念!它感受到了威胁!灰黑色的光团剧烈翻腾,无数怨念触手如同毒蛇般向我猛扑过来!冰冷、绝望、被背叛的痛苦……种种负面情绪如同实质的利刃,疯狂切割着我的意志!
同时,那暗红色的苏清婉血咒核心也爆发出强烈的抵抗,深沉的悔恨和必须偿还的疯狂执念形成巨大的阻力,死死维护着它与阿川怨念那扭曲的共生!
意识层面的对抗惨烈无比。每一次冲击都带来灵魂撕裂般的剧痛。我感觉自己的意识体在飞速变得稀薄、透明,仿佛随时会被这狂暴的怨念洪流彻底撕碎、同化。
但我不能退!晚晚那微弱的光点,就在眼前,正被那灰黑色的怨念一点点拖入更深的黑暗!
阿川!我的意识发出震天的怒吼,带着极致的悲悯和穿透性的力量,看看你抱着的是谁!是苏清婉吗不!是无数个像她一样无辜的女子!你抱得越紧,离你真正想温暖的那个人就越远!你的执念困住的,只有你自己永恒的冰冷和痛苦!
灰黑色的光团猛地一滞!那些扑向我的怨念触手出现了瞬间的凝滞。那咆哮声中,似乎带上了一丝……迷茫
苏清婉!我的意念转向那暗红色的血咒核心,带着冰冷的审判,看看你的‘偿还’!用后世血脉的痛苦,来填补你当年的懦弱和悔恨你只是在制造更多的悲剧!更多的‘苏清婉’!你永远无法真正偿还!你只是在用新的罪孽,掩盖旧的罪孽!
暗红色的光团剧烈地颤抖起来,深沉的悔恨中爆发出更强烈的痛苦和……一丝动摇
就是现在!
我凝聚起濒临溃散的最后意志,不再去撕扯那无形的锁链,而是像一道燃烧的流星,狠狠撞向那两个核心光团之间、那因瞬间动摇而出现的最细微的……缝隙!
给我——开——!!!
轰——!!!
无法形容的巨响在意识深处炸开!仿佛宇宙初开,又似世界崩碎!狂暴的能量乱流席卷一切!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被炸飞的破布娃娃,意识体被狠狠地抛飞出去,在支离破碎的光影洪流中翻滚、坠落……
冰冷。
又是刺骨的冰冷。
但这一次,是坚硬的地面。
6
破镜重生
我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头痛和全身散架般的疼痛瞬间袭来。眼前一片模糊,过了好几秒才聚焦。
我躺在……苏家祖宅主卧的地板上窗外,天色依旧是黎明前最深的黑暗,暴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死寂笼罩着一切。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尚未散尽的湖水腥气和……淡淡的血腥味。
发生了什么我……回来了
我挣扎着坐起身,环顾四周。房间里一片狼藉,像是经历了一场风暴。那面巨大的落地穿衣镜……碎了!蛛网般的裂痕布满了整个镜面,中心有一个明显的撞击凹痕,像是被什么重物狠狠砸过。镜子碎片散落一地。
晚晚!
我的心脏骤然缩紧!目光疯狂搜寻。
在房间的角落,靠近破碎的窗户边(窗户玻璃也碎了大半),一个蜷缩的身影映入眼帘。
苏晚!
她蜷缩在那里,身上依旧穿着那件丝质睡裙,但已经被泥水和某种深色的污渍(是血吗)浸染得不成样子。她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得像纸,长发凌乱地贴在脸上和脖子上,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她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晚晚!我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脸。触手一片冰凉,但……是活人的温度!她还活着!我的手指颤抖着探向她的颈动脉——微弱,但确实在跳动!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我紧绷的神经,几乎让我虚脱。我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感受着她微弱但真实的心跳,眼眶一阵酸涩。
就在这时——
呃……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痛苦的呻吟,从房间的另一个角落传来。
我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如刀。
在靠近门口的地板上,林薇倒在那里。她的情况看起来糟糕得多。米白色的风衣沾满了泥污和暗红色的血迹(似乎是她自己的),脸上有几道被玻璃碎片划破的血痕。她双眼紧闭,眉头痛苦地紧锁着,身体也在微微抽搐。
更诡异的是,她的影子——在窗外微弱天光的映照下——恢复了正常。不再是那片吞噬光线的黑暗,而是一个普通、清晰的人影轮廓。
我盯着她,眼神复杂。她是林薇还是……那个东西离开了
苏晚在我怀里又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似乎有苏醒的迹象。我立刻收回目光,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怀中的爱人身上。
晚晚晚晚能听到我吗我轻声呼唤,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她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眼神起初是涣散的、茫然的,仿佛刚从最深沉的噩梦中挣扎出来。过了好几秒,那涣散的目光才渐渐聚焦,落在我的脸上。
她的嘴唇动了动,发出极其微弱、沙哑的声音:
陈……哲……
那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脆弱和深深的依赖。是她!是我的苏晚!那个被诅咒和邪祟占据的意识,似乎真的……离开了
是我!是我!没事了,晚晚,没事了……我紧紧抱着她,一遍遍重复着,试图用体温驱散她身上的冰冷。
苏晚的目光缓缓移动,扫过破碎的窗户,扫过满地狼藉,最终落在角落里昏迷不醒的林薇身上。她的身体猛地一颤,眼中瞬间涌起巨大的恐惧,双手下意识地死死抓住我的衣服。
她……她……苏晚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中充满了后怕,……镜子里……湖……好冷……阿川……还有……那个声音……她的记忆似乎极其混乱和痛苦。
别怕,都过去了。我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结束了。都结束了。
我看向那面布满裂痕的穿衣镜,镜中映出我和苏晚相拥的模糊倒影,扭曲而破碎。镜湖底那纠缠的骸骨,那血咒的书页,那镜中世界的惨烈搏杀……真的结束了吗阿川和苏清婉那纠缠百年的怨念核心,在我最后那一撞之下,是消散了,还是仅仅……被击退了林薇的昏迷,是侵蚀结束,还是暂时的蛰伏
窗外的天空,浓雾依旧沉沉地压着,看不到一丝曙光。苏家祖宅死寂无声,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刚刚经历了一场不为人知的、发生在现实与虚幻夹缝中的惨烈搏斗,此刻正疲惫地舔舐着伤口,等待着……下一次的苏醒
怀中苏晚的颤抖渐渐平息,她紧抓着我的手也微微松了些,似乎在我坚定的怀抱中找到了一丝安全感,再次昏睡过去。她的呼吸依旧微弱,但比刚才平稳了一些。
我抱着她,目光却无法从角落里昏迷的林薇身上移开。她身上那些伤痕……是她挣扎反抗留下的还是……那个东西离开时造成的那本记载着血咒秘密的湖底之书,随着镜湖的抽干和那场意识层面的爆炸,是彻底毁灭了,还是……依然存在于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赵妈呢她是否安全
还有……镜湖。那片刚刚被抽干、露出污秽湖底和两具骸骨的镜湖。此刻外面浓雾弥漫,我看不到湖的方向。那两具骸骨……还在那里吗那件污秽的婚纱……是否还包裹着我未婚妻曾存在过的证明
无数的疑问,如同浓雾般将我重重包围。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未知。我低头看着苏晚苍白憔悴的睡颜,她眼睑下浓重的阴影仿佛在诉说着灵魂深处的创伤。诅咒的根源或许被撼动,但留下的伤痕,无论是肉体的还是灵魂的,都远未愈合。
我轻轻地将她抱得更紧一些,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冰冷的身体。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片吞噬一切的浓雾。
天,快亮了吗
雾,什么时候才会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