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暮鸦泣血 > 第一章

夜幕沉沉,鸦鸣阵阵。
顾英豪将假装昏迷的我丢进提前挖好的深坑。
土坑的碎石将我硌醒,我茫然四顾,随即清醒。
顾英豪,你要杀我
我抬起眼,直直盯着他。
他身形微顿,随即面露委屈与不舍。
标志性地凄婉表情,配上一双深邃的眼眸,依旧迷人。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要活埋了他。
我可是要去埋皇帝老儿的,哪里有闲心在他身上。
我在武将家长大,自小习武,后因父母早逝,叔父经商居无定所,便一直住在舅舅顾侍郎家。
顾英豪是我的表哥,顾家的嫡长孙,大我三岁。
犹记得我六岁跟着奶娘张嬷嬷投奔舅舅家时,顾英豪那副鄙夷又傲气的姿态。
他一身锦衣,玉带束冠,通身是世家公子的气质。
他居高临下指向我。
母亲,这就是那个来投奔咱家的亲戚,凌馥雅
他身后跟着几个同我差不多年纪的小孩子。
不待舅娘王氏讲话,便七嘴八舌起哄。
母亲,她穿得像个逃荒的!
瘦得像只猴子!她是南边来的叫花子!
大哥说得没错,她是来咱家讨饭的!
她是凌家半路捡来的野种!
因为怕路途劫匪,我和张嬷嬷打扮普通,衣服倒也算不上破旧。
无论我以怎样的形象出现,都会被他们讽刺。
所以,这一出是顾英豪给我的下马威。
王氏静静看向我。
她并未出言阻止,仿佛她不是这个家的当家主母,他们都不归自己教养。
我抽出软鞭,一下抽在顾英豪脚边。
青石板一声脆响,裂出细缝。
瞎了你们的狗眼,我凌家现如今是皇商,家中怎可能有乞丐你们是在质疑圣上的眼光!
鸦雀无声。
张嬷嬷打圆场:夫人,我家小姐打小性子直,又受父母熏陶,最是忠心,因此听不得这些话。
王氏听她如此解释,倒不敢发作,遣散了其他的孩子,讪讪将我引到外祖母院中。
我在外祖母跟前适时啜涕,又极尽卖乖,逗得她又哭又笑。
顾英豪的眼睛一错不错盯着我,似有埋怨。
其间只敢低声朝王氏耳语了一句。
真会演。
我耳力好,趁着外祖母搂我,低下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匆忙收回视线,坐直了身子。
依据我收小弟的经验,他定是被打服了。
若不是碍于我初来乍到,又怕老人家难做,那鞭子肯定要落在他脸上。
可我没想到,我把他当小弟,他却想让我做他的小妾。
顾英豪才学出众又风姿绰约,加之父亲后来升任吏部尚书,是很多世家贵女的梦中情郎。
他也自觉优秀,很是瞧不上那些上赶着到近前递话的小姐们,却又为了顾家的体面不得不彬彬有礼应付一二。
对于我,他向来是嗤之以鼻。
粗鲁野蛮,毫无教养。
我对他的评价并不反驳,内心也无任何波动,只继续窝在府中精进自身。
平日里跟着师傅耍鞭弄枪,天气不好的时候便躲屋里研习兵法或诡道之术。
偶尔拿着叔父寄来的稀奇玩意到外祖母跟前逗个乐。
日子倒也惬意。
至于外出交际,于我而言,只是浪费时间。
品茶作诗毫无意义,马球骑射又对女子限制颇多。
见我成日躲在家中,王氏只觉奇怪,她几次试探想要带我出门应酬,我都直接回绝。
她又去找舅舅问。
舅舅顾左右而言他,只说我性子内敛,不爱交际。
她留了心,誓要找出我的不对来。
她花了五年的时间,终于寻出了眉目。
有一日,顾英豪跑到我跟前问我要不要嫁给他,以后给我请封诰命。
想到近些日子王氏对我的态度殷勤,我便明白她知晓了一些事情,也告诉了儿子。
顾英豪的脸皮一下子变得很厚,丝毫不记得昨日看到我时自己还是冷着一张臭脸。
我白他一眼。
我是商家之女,配不上你。
他点点头,笑道:的确如此。
若不然,嫁给我做妾吧
我再次抽出软鞭。
老娘这辈子嫁狗也不嫁你!
他后退几步,依旧坚持,你叔父至今未婚,定然是将你视如己出,不会由着你去做个老姑娘的。
与其盲婚哑嫁,不如跟了我,好歹咱们也算是青梅竹马。
我冲到他跟前把他打到跪地求饶。
你下贱!你就是看上了我家的银子!
他委屈巴巴,雅雅,你知道我素来看不上那些身外之物的。
只是因为你性子机敏可爱,长得又好看,我是真的喜欢你。
我听得牙根酸,真打伤了他外祖母又要心疼,只得喊丫鬟翠儿将他撵走。
翠儿忍笑抿嘴送他离开。
自这天之后,他仿佛被下了降头,三天两头跑来磨我,又是送花又是写诗。
王氏也一副乐见其成的大方姿态,对外宣称不会看轻我的出身,只要儿子喜欢就好。
甚至说我俩两情相悦。
高调到不少贵女拿我当了眼中钉。
不过我难得出门,倒是叫她们的手段无处施展。
我跑去外祖母那里告状,外祖母反而笑眯眯地安慰我,说如此我便可以长长久久待在她的身边了。
一定是王氏给她洗了脑。
就连外祖母也打算利用我的好处了。
于是我没忍住打了顾英豪几次,他竟学会了卖乖,可怜兮兮得像只小狗。
你就当我是只狗,嫁了我吧。
他毫不知耻地如此说,从前的娇贵矜持全然不见。
日子久了,我便让翠儿自己去应付他。
雅雅,从前是我年幼无知,如今我开了窍,此生非你不娶!
他站在窗外叫喊,气得我少吃了好几口肘子。
我写信给叔父,问他何时到京城来,我在顾家住得食不下咽。
叔父从西南回信,说再等他筹谋几年,等他从西北回来。
转眼又是五年,顾英豪高中探花,身份又上了一层。
安乐公主看上了他。
安乐公主是当今圣上膝下所剩唯一一个女儿,其他女儿皆因战事失利去了异国他乡和亲。
或许是出于补偿心理,也或许是她的母妃淑妃得力,安乐公主很是得圣上的宠爱。
自然,顾英豪就是板上钉钉的驸马了。
阖府欢庆。
王氏自然是喜不自胜,后盘了下账目,又觉忧愁。
顾英豪面沉似水,提着酒找到我,诉说他的不情愿。
他不敢说公主的不是,只一个劲说舍不得我。
我不搭腔,艰难忍着不出手打他。
他是准驸马,我犯不着因他得罪安乐。
后来,安乐放话说容不得顾驸马心里有旁的人,更是叫人把我绑进了公主府一趟。
我被禁锢在公主府好几天,外界传言四起。
众人皆知安乐公主这段时日最是在意她的准驸马,都说我性命堪忧。
许是顾及到爱慕之人的心情,她最后不得已将我送出府。
众人又说安乐公主已经深陷,甚至容得下旁的女人。
她可以为了准驸马放弃自尊。
顾英豪消停了好一阵。
他与公主大婚前夕,又不死心地来骚扰我,还带了蒙汗药。
翠儿配合他哄我喝酒,在我假装昏迷后,他承诺给翠儿一个妾室的位置。
翠儿高高兴兴帮他打掩护,将我运出了府。
初冬的林子里有寒风窜来窜去。
他冷得打了个哆嗦,整个人跪不住瘫在一旁,显然有些疲惫了。
看来他并没有杀人的经验,不知道敌人已经过了药劲,彻底清醒了。
我坐在土坑里,悠悠质问。
你演了五年,如今演不下去了
你既已被公主看中,从了便是,为何要杀我
我已经是一个孤女,我对你无半分妨碍。
你如今已有官职在身,杀了我,对你毫无益处。
他不为所动,仍旧装作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看向我,眼中尽是绝望。
雅雅,不是我,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你知我对你的心意。
是公主,公主说她见了你,便觉不能让你活着,要我处置了你。
我不能因为自己的儿女情长让整个家族遭难……
看着他自以为是的神情,我一阵恶心,忍不住想要将袖中的弓弩射出去。
这弓弩是叔父前些日子从西北寄来的,我才绑到胳膊上,他就找上了门。
他只让翠儿将我的软鞭毁掉,并未留意我的衣袖。
他缺少下药迷人的经验,忘记将我的手臂绑起来。
我还是不能理解他为何要杀我。
顾英豪,我都是快死的人了,别让我死得糊里糊涂。
你若是将事情原委告诉我,我就给你个信物,让你去找我叔父。
他果然变了脸。
条件很诱人。
他如今不缺身份,缺的是银钱。
顾家上下三百多口人,开销颇大,从府中下人的言谈中,我能够窥探一二。
顾家如今内里空虚,撑不起与安乐的大婚。
只要拿着我的信物去找叔父要钱,哪怕要来他一半的家产,也足够阖府几代人生计。
至于事后叔父发现我已被他杀害,他大概是不怯的。
他以为,我叔父只是一个商人而已。
大约是想明白了,他不再犹豫,亮出态度。
雅雅,你其实不姓凌,对不对
这几年,母亲一直说让我让着你,说你有朝一日会飞上枝头。
所以,你是谁
听他如此问,我嗤笑,既然你们觉得我身份尊贵,怎的还要杀我灭口
他摇摇头,神色复杂。
母亲最近和父亲吵了一架,然后告诉我说,你是个不中用的,又惹了公主的不高兴,你活着对我们是威胁。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王氏起初不知我的来历,只当我是个无人要的野孩子,因此任由旁人欺我。
后来查到了我的身份可能不低,家里还是头一号的皇商,又巴巴地让儿子来笼络我。
最近儿子发达了,得了公主的青眼,又觉得我挡了她儿子的青云路。
如今知晓我的身份暴露不得,叔父和舅舅说什么也不会让我出现在人前,便只当我是个废的了。
既然是无用之人,为了讨公主欢心,杀了也无碍。
我抬头看看月色,估算下,安乐这会儿也快到了。
我冷笑一声,那你可知,你之所以能被公主看中,全因为我帮你牵线搭桥
怎么可能!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试图从我脸上找到我疯了的证据。
显然,他找不到,因为我向来不太寻常。
雅雅,我自认才学出众,品行端正,样貌又能比肩潘安,公主能看上我,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你还能设计公主
你莫要说这些浑话。
就算你如今被我感动了,舍不得我,我也不能违背皇命。
我已是公主的人了。
你若当初从了我,如今至少能做个妾的,可惜了。
其实我也舍不得你,若不然今夜我们做一回夫妻,让你不枉来世上一遭,如何
趁着他自吹自擂患得患失心神荡漾的工夫,我利落地爬上了土坑。
一个重锤,他瘫软在地。
再次忍住想要暴打他的冲动,我对着不远处招手。
安乐一身黑衣,带着几个随从自暗中走出。
交给你了,祝你明日大婚愉快,百年好合。
我笑嘻嘻贺她。
安乐白了我一眼,示意随从将顾英豪背起来。
待会回府发作时记得留王氏一条命,我可不想婚期拖延,明日他必须成为我的驸马。
搭着安乐的顺风车,我在后半夜才到顾府所在的那条街。
远远便瞧见我的院子火势汹涌。
安乐伸长脖子望了望,明日还要随我进宫,不要伤了脸。
说完她便将我扔下,带着顾英豪走了。
府中人声鼎沸。
我找了个角落,翻墙进去,恰好踩在了翠儿的肩膀上。
她正躲在一棵树后面悄悄观望众人救火。
见到是我,她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几乎要尖叫出声。
我眼神示意她闭嘴。
她惊恐点头。
我与她换了衣衫和首饰。
再将她打晕,把她扔到火场里。
如此,我便帮他们把故事演全了。
顾家客居的表小姐因为爱慕顾大郎不得而自焚了。
昨晚上火光冲天,据说足足烧了三个院子,离得近的两个院子都跟着烧没了。
听说顾家夫人昨晚上也被那场大火累及,吸了不少的烟雾,如今还昏迷着呢!
可惜了,今日儿子大婚,她本可以接受公主叩拜敬茶的。
宫外熙熙攘攘,御书房内落针可闻。
大周帝哆嗦着伸出只剩骨节的手,让太医给他扎针放血。
太医扭曲着脸,尽力挤出一滴血到碗中。
众人屏气凝神。
血融到了一处。
大周帝喜极而泣。
我乖乖站在一旁,看他因为重得一个便宜女儿手足无措。
他掐住我的肩膀,不无感慨道:真是上苍眷顾朕!
一旁的安乐附和,父皇您是真命天子,上苍定是偏爱您的。
我仍旧乖乖站着未动,似受惊的小兔。
大周帝又怜爱道:我的小红袖,这些年,苦了你了。
我点头,说自己养父母早逝,常年寄居在外祖母家,颇得她疼爱。
一旁的顾英豪抬眸,跃跃欲试。
这份功劳,他要替顾家讨到。
安乐一把抓住了他的后脖颈。
大周帝哈哈大笑,夸他的宝贝女儿越发伶俐了,与驸马也是情投意合。
安乐并不答这话,只说我的事情。
父皇,可要给妹妹赐封号,选驸马
大周帝沉吟片刻,说我年龄还小,才认了亲,他不舍得我,要留几年。
我跪谢隆恩。
从此,安乐公主出嫁不再回宫,永康公主回到宫里陪着圣上。
一切都很顺利,独独有个小变数。
是镇南王的出现。
他是靠着军功一步步走上来的,最是勇猛忠诚,大周帝很是依仗他。
但他素来公正严谨细致,又铁面无私。
就是皇家人士的颜面,他也是不屑于给的。
认亲的那日,他凑巧也在。
他全程面无表情,不发一言。
大周帝几次眼神示意他,他都不为所动。
他不关心皇家子嗣的问题。
后来几次在宫中碰见他,他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宫女跟我嘀咕,这位镇南王长年驻扎在西南,也是近来西南无事,圣上邀了他来。
他生得高大俊朗,却冰山一样。
离得很远都能感受到他周遭的冷气。
鬓角一撮白发随风微起。
初雪飘在他的鬓角,他眉头微蹙,好似添了几道皱纹。
听说他今年已经三十有五了,不肯娶亲,甚至连个通房都没有。
宫女瘪瘪嘴,我们都怀疑他不好女色。
可惜了,若论样貌气度,王爷远胜京城的世家公子们……
我只静静听着,并不想做评价。
安乐说他是从宫中侍卫一步步打拼出来的。
这说明他能力很强,必定有常人所不能及的本领。
从侍卫到异姓王,他一路上积累出的力量也足可撼动下朝纲。
或许有用。
就算他不会为我所用,也不能轻易得罪他。
他很厉害。
犯不着。
顾家并没有得到半分赏赐。
因为凌馥雅已经为情葬身火海,如今的永康公主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外祖母因那场大火也受了惊,请了不少大夫,近日才渐渐转好。
至于王氏。
听说她那晚上吸入的烟雾过多,昏迷很久。
醒来脑子就不甚清醒,还忘记了自己儿子娶了公主。
后来知道自己做了堂堂公主的婆婆,就着人去公主府叫安乐,要让她给自己敬茶。
安乐冲到顾家大闹一场。
还将一旁唯唯诺诺的顾英豪打了一顿。
王氏复又晕倒。
安乐派了心腹嬷嬷伺候她。
然后她再醒来,就瘫在床上了。
我替安乐告了状,说她的婆婆想要磋磨她。
父皇,姐姐在公主府过得好好的,顾家那个婆子不知道抽什么风,命她去顾家给她端茶倒水。
她还叫了很多与她相熟的世家贵妇,准备一同看公主被她欺辱,给她下跪磕头。
姐姐只反驳几句,她自知理亏,就装作气晕来陷姐姐于不孝。
大周帝忙着翻看我从各地给他搜罗来的一些诡秘道法的故事,大多以长生不老之术为主。
他略沉吟,应付回道:不是听说那婆子瘫痪了吗
她也算是得了报应。
你姐姐被我宠坏了,受不得一点气。
我气鼓鼓小声反驳:姐姐是堂堂大周的公主,是父皇的女儿,她自小身上有神佛护佑。
对她心怀恶意的人定是遭了神佛的惩戒。
这是她的报应。
大周帝闻言,表情变幻。
他沉默半晌,点了点头。
我的小红袖言之有理。
父皇这就下一道旨意,褫夺她的诰命封号,然后让顾尚书闭门思过十日。
我满意地恭维,父皇是天底下最好父亲!
儿臣这辈子就守在您身边,天天逗您开心!
大周帝摸摸我的头,傻话,你已经及笄,再过两年,父皇为你选个好夫婿……
儿臣不嫁,
我撒娇道:儿臣看不上那些公子哥,一个个风一吹就倒了。
儿臣从前做粗活,又不通文墨,只喜欢些稀奇古怪的。
我摊开双手给他看。
掌心上新旧一层层的的茧子。
大周帝复又怜爱道:你受苦了。
我摇摇头,儿臣如今苦尽甘来,值得。
他并不知我一直习武且熟读兵法,叔父还曾找过师傅教我治国之策。
这些不能告诉他。
那你喜欢怎样的男子父皇帮你找。
我若有所思,父皇,儿臣喜欢沙场历练过的男子,阳刚、气概、正直。
你……
他一错不错盯着我,问道:你总不能是看上了那个镇南王吧
见我不语,他赶紧摇头否决。
不行,他年纪太大了,而且他的驻地离京太远,父皇甚至不愿你出宫。
可若是儿臣嫁人了,定是要出宫的呀。我笑嘻嘻道。
他终于说出了他的心里话。
他不愿我出宫。
你当真看中了他这么快
他脸上略带了些怒气。
一旁的方总管慌忙打圆场。
陛下,公主这是逗您开心呢,公主方才只说是喜欢沙场上历练过的男子,可没提镇南王。
闭嘴。他冷眼扫过去。
方总管讪讪后退。
我莞尔一笑,父皇,方总管说得没错,儿臣怎么可能看得上镇南王。
他这才面色稍缓,但仍有质疑。
满朝文武,凡有些建树的武将,除了镇南王,都已有妻妾,你总不能要人家休妻吧
父皇,谁说我要嫁的是咱大周国的将领呢
大周帝不解。
你,你想嫁到西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父皇,儿臣的好多姐姐们都和亲到天南海北了,目前只有西北那边的新任的太子尚未婚配且战功显赫。
儿臣自然是不想离开父皇的,可更不想国家战事失利。
可若有需要儿臣的地方,那么儿臣的婚姻可以一用。
大周帝怔住。
他没想到我会主动说和亲。
哪一个公主听到要和亲不是寻死觅活
你为何有如此想法
他定定看向我,似乎要找出我的一点点异样来。
他不相信我这么个年纪的女孩子愿意主动到西北吹风沙。
我懵懵懂懂看向他,父皇,儿臣同您说过,儿臣养父母在西北为国捐躯,儿臣的叔父是个走南闯北做生意的。
叔父也是个心善的,时常同儿臣讲边关百姓的不易。
那时候儿臣就想,自己能为他们做点什么。
如今儿臣享受了百姓的爱戴,若是需要,儿臣愿意为父皇分忧。
他果然大受感动,连连赞叹我是他最贴心的孩子。
你的生母虽犯了错,却给朕生了个如此乖巧懂事的孩子。
为顾着你,朕愿意原谅她种种的不是,加封她为贵妃。
我跪下谢恩,泪水涟涟。
我的生母是宫里的一名小宫女,出身贫寒却又生得貌美。
母亲的父母本打算将她高价卖入青楼,以换得儿子娶亲的本钱。
是隔壁邻居萧家将挂在房梁上的母亲救了下来,劝说她的父母将她送进宫去。
一来,做了宫女可以有源源不断的收入。
若是把女儿卖入青楼,女儿定是恨极了父母,断不可能再接济家里。
二来,宫女是皇帝的女人,母亲生得比旁人好,说不得哪天就被皇帝相中,飞上枝头。
两人被萧家劝得动了心,合计一晚,同意让邻居托人将母亲送进宫中。
而且萧家也算得上是勋贵人家,他们不敢得罪。
母亲最初在一位不得宠的妃子宫中伺候。
贵人虽无圣眷恩宠,母族却掌管一方兵权,又有一女傍身,因此她并不愿费心去讨大周帝的喜爱。
只每日与其他处得来的妃嫔玩乐消遣,或者教养孩子。
也因此,母亲在这个宫里过得也算平静。
萧家为母亲找了个好主顾。
可是好景不长,贵人的女儿被迫嫁去西南和亲,母亲的日子便难熬了。
贵人自觉色衰,靠着样貌已无可能再宠得大周帝恩宠诞下子嗣。
她开始处心积虑地迫害其他年轻妃嫔。
只要她们都消失了,她相信大周帝自然会将她放在眼里。
渐渐地,她又开始打起了皇子公主们的主意。
凭什么要牺牲她的孩子去和亲,换得这些人的安宁富贵
她愈发偏执。
母亲每日如履薄冰。
她不愿意做违背良心的事,又想不出办法。
她只有找到当初举荐她进宫的萧家少爷。
萧家少爷当时是名不起眼的侍卫,却有极深的谋略。
他点拨了母亲几句,母亲醍醐灌顶。
如此几次,两人逐渐熟悉,甚至约定了未来。
母亲开始盼着日子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等着放出宫嫁与萧侍卫。
日子又磕磕绊绊过了两三年,基本有惊无险。
某一日,贵人称病哄了大周帝来。
她在房中点了迷情香。
她等不及再要个孩子以解岁月漫漫。
可她自己先前服用了与迷魂香相克的药物,竟是直接昏了过去。
一旁毫不知情等着侍奉的母亲就这样被稀里糊涂宠幸了。
阖宫震惊。
不单单是因为大周帝临幸了宫女,更是因为这位宫女心思歹毒,害了不少妃嫔和皇嗣。
贵人哭哭啼啼将一切罪责都怪到母亲头上,说她处心积虑筹谋多年,为的就是要爬上大周帝的床。
大周帝大怒。
他不管真相如何,他只觉自己受了愚弄。
他将那贵人打入了冷宫,并罗列了不少罪名来处置她的娘家。
而母亲,则因为可能怀有皇嗣而暂缓发落。
毕竟大周帝的孩子不多。
母亲是幸运的,她果真有了孕,她暂时保住了性命。
可她终究是不幸的。
她被派到冷宫去伺候一群疯女人。
疯女人们所需要的饭食、衣物,甚至恭桶,都是母亲。
有时候她不禁想,这日子竟还不如青楼妓馆。
从贵人的女儿去和亲开始,她度日如年。
眼下更是到了绝境。
她擦擦泪,继续浆洗衣物,却被疯了的贵人从后将她打昏。
其他女子看到母亲身下汩汩的血迹,四散尖叫,引来了门外的看守的太监。
恰巧巡视到此处的萧侍卫立刻叫人帮忙,将母亲抬出冷宫,叫了稳婆和太医。
好险,我终于出生了。
大周帝大喜,为我赐名周红袖,封号永康。
他总是偏爱女儿多一些。
大概是因为女儿可以送出去和亲,比指望儿子征战沙场来得容易许多。
大周帝这回才算是看到了母亲的样貌。
瘦黄苍白,却难掩姿色。
他不是贪图美色之人,却破例为了孩子留美人一命。
这只在他一念之间而已。
可我被抱到了皇后的宫中抚养。
母亲哆嗦着身子流着血,将头磕到青紫。
大周帝不为所动。
你身份低贱又心思歹毒,朕能允你生下孩子已经是莫大的恩情!
母亲再次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母亲身边多了个侍奉的小宫女。
是后来她才知道,那是萧侍卫通过太后安排给她的人。
机灵懂事,还会武。
她被封了最末的才人。
但每日也有义务到皇后宫中请安。
她总是第一个到,她迫不及待想要见我。
可她从不能如愿。
她几次长跪在皇后宫门口,跪到宫人将昏迷的她抬回去。
皇后不忍,传口信告诉她,这是圣上的旨意。
后来她听说皇后将我养得白白胖胖,她才稍稍放了心。
只每日熬着眼睛为我做各种衣裳。
转眼入秋,西北那边的牛羊口粮短缺,又蠢蠢欲动。
朝廷派了战功卓著的老将军去镇守,听说效果不错。
可传来的战报却是两方对峙,我方死伤众多,就连老将军也差点被掳了去。
大周帝惊慌失措,短短几天瘦得站立不住。
他开始考虑对方所要求的和亲之事。
宫中适龄的女子,只有皇后所出的嫡公主了。
皇后收到旨意,只淡淡应了声是。
她仿佛早有预料且心灰意冷,甚至连嫁妆都不愿意去准备。
公主和亲出嫁的当日,皇后一病不起。
她千恩万宠的女儿,只一辆马车出城,此生再不能相见。
她变得有些疯癫无状。
母亲送给我的衣服全都被她绞烂掉。
她赤红着双眼下令不许我多吃东西,不许我长大。
我每每半夜溜进厨房翻找吃食,都被她绑起来倒吊到天明。
等她清醒过来,她又拼了命地搂着我道歉,哭号不止。
她完全没了母仪天下的风范。
母后,我想我的娘亲了。
三岁多的我并不知她心中所想,只知道她对我不好,对我的生母也冷酷。
我只想吃顿饱饭。
她怔愣许久,看着我日渐凹陷的双颊,点了点头。
没多久,她说服了大周帝,我回到了母亲身边。
母亲抱着我又哭又笑,还叫了萧侍卫远远瞧我一眼。
红袖,娘亲终于有资格抱你养你了……
然而,等她从皇后那边谢恩回来,她的脸色一片灰白。
我不知发生了什么,只以为大周帝又改了主意要我回去。
他向来喜怒无常又善变。
可直到晚间,也无人来将我领走,母亲却仍旧坐立难安。
她强撑着笑脸逗我开心,又找了许多好吃的让我做宵夜。
我见到吃的便顾不得其他,只一门心思将肚子塞得满满当当。
睡意蒙眬间,我好似听到了母亲的啜泣声,还有男子低沉镇静的谋划声。
吃人和亲逃跑……我呢喃着他的只言片语,沉入梦乡。
皇家秋猎那日,后宫较往日更加寂静。
母亲不得圣上喜欢,又不擅交际,自然没有资格出宫参加秋猎。
我窝在母亲怀里小憩,听她安排接下来的计划。
红袖,等你到了萧叔父的亲戚家里,就叫凌馥雅好不好
女儿喜欢这个名字,高贵典雅又不失英气。
比什么红袖添香好太多!
母亲笑着点了点我的鼻头。
待会你萧叔父就会将你带出宫,母亲随后就来。
她将萧侍卫的外形样貌一一告知我。
我记在心里,也不去问为何一定要逃走。
母亲宁愿舍下顶天的富贵荣华也要离开,定有她的道理。
可约定的时间还未到,安乐跟着淑妃找了来。
淑妃是相国嫡女,通读诗书又人情练达,极得大周帝赏识。
不知她为何今日没跟着去猎场。
更不知她为何来找母亲。
二人之前从不讲话。
安乐只比我大半岁,我们倒是很玩得来。
母亲也不得不陪淑妃闲聊。
她的位分高很多,母亲不能赶她。
姐姐,你们是不是也是因为无聊得紧,来找我和母妃
我问安乐,想知道她们突然到访的目的。
安乐傻乎乎地摇头。
我也不知,只听母妃说让我多和你到处逛逛,哦,还说万一看到了奇怪的人,就立刻叫人来抓他。
这一耽搁,就到了晚间。
大周帝他们回来了。
他受了伤,急匆匆赶回医治。
本来那毒箭是要去射皇后的,可皇后躲了,皇后身旁是大周帝。
阖宫乱作一团。
安乐她们也急匆匆回去。
太后下令所有妃嫔去大周帝那边侍疾。
母亲给我喝了安神的汤药,我睡得昏昏沉沉,梦中只觉如飘在云间。
后来才知,那是逃离京城的马车在奔驰。
再后来,我成了萧家远亲凌家的女儿,凌馥雅。
听说大周帝被刺之后又逢战败,他选了个尚未及笄的女儿去应付敌国。
我却始终无法得知母亲的处境。
许是她在宫中太不起眼,无人在意,自然不会有关于她的言论从宫中流出。
与母亲相处也只半月有余,渐渐地,我已经忘记了她的长相。
再后来,养父母应召前往西北平叛,双双殉国。
养父母的弟弟未婚且常年外出经商,几经考虑,将我送到了养母的娘家顾家。
我很想找人问一下当年我被送走后母亲过得如何。
可方总管说圣上不准人提起那段往事。
他受了伤,又打了败仗,自己的女儿一个送去和亲,一个跑了,他恨母亲。
那母妃一定过得很难了。
方总管长叹一声,不敢接话。
我也不再执着于这个话题,转而关心大周帝的身体。
方总管,父皇如今身子骨看起来不是很好,他有没有信任的道士
要不要请来给父皇看看
房总管闻言震惊,公主怎会如此说
自然是我猜的。
我笑道:父皇一向敬重道家,又颇喜欢我给他搜罗的那些书,想必会找一两个高人来交流吧
房总管笑笑,说公主真是蕙质兰心。
公主千万别在圣上面前提这话,太医署里的大夫够用。
我不解,这怎么能
方总管,我已经着人去各处找寻些得道高人了,说不得明日就会有大师上门。
父皇定是高兴的。
方总管急得找了借口匆匆离去。
我派人跟踪上去。
果然,方总管乔装出了宫。
三清殿内,香客如织。
殿后密室中,方总管亲自交代张道长,近期不要理会外界的事情,最好离开些时日。
张道长一一应下。
又是深秋。
西北传来战报,镇北王领命奔赴战场。
人人都说今年大周国有了镇北王,定会大获全胜。
天不遂人愿,他战败了。
失败的消息传来,大周帝瘫坐在龙椅上,久久不能回神。
父皇,儿臣愿意去和亲。
我乖巧上前,很懂事地再次提起此事。
他无力地摇摇头,朕不舍得你。
父皇,能让西北百姓过几年好日子,儿臣觉得这个牺牲值得。
他翕动着苍白的嘴唇,不肯答应。
良久,他转过头告诉方总管叫安乐来。
既然驸马已死,就叫安乐去和亲吧。
我拦住方总管,难以置信看向大周帝。
父皇,姐姐已经嫁过人了,纵然驸马已故,可若西北那边察觉……
莫要再劝,朕意已决,朕舍不得你离开。
他颤颤巍巍起身,由着方总管扶他回寝殿。
他没等来安乐,自己却先病倒了。
深秋的紫宸殿飘着浓重的药味,大周帝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的血颗颗滴落。
太医们轮番把脉却无人能说出病因。
奇症,无从下手。
这已经是他卧床的第七日。
方总管心急如焚,派人去三清殿,小道士说师父闭关三月,不准任何人打扰。
他全身开始出现细密的红点,像是被什么东西咬过一般。
皇后坐在榻前,手中端着汤药,声音不疾不徐。
陛下,您喝口药吧。
他勉力睁开眼,想要伸手,却突然发出一声凄厉惨叫。
手臂的皮肤蠕动,像是有无数小虫在滚。
鼓起的地方开始渗血。
方总管忙上前护住他不叫人瞧见。
皇后也仿若不知,嘱咐宫人几句便回去了。
如今太后已故,皇后掌管六宫。
她自己走了,却也不叫其他妃嫔来侍奉。
只说圣上忧心着和亲之事,若此事妥了,他定然回春。
可安乐不来。
她早听说自己仍旧没逃过和亲的命运,气得去了西南,说再不愿见皇帝。
镇南王来了。
带着我阔别十多年的叔父。
镇南王亲自回禀,说他带领几千将士直取敌方首都。
敌国乱了。
他们群龙无首。
未来数十年西北都不成气候。
也不必再委屈公主们去和亲。
可大周帝病入膏肓。
仅凭这个消息无法止住他的血。
小虫们还在往他的身子里面钻。
他屏退众人,只留我侍奉。
朕的好女儿,靠近些,靠父皇近些。
他朝我招手。
我警惕走向他,双拳紧握。
他杀了我的母亲。
还啃食了那么多子女的鲜血。
他该死。
父皇,这虫子好可怕。
好孩子,你救救父皇。他艰难半撑起身子,向我求救。
父皇,太医们说您这是奇症,无从下手,儿臣不知如何救您。
你,你取一把刀来,割开朕的手指,再割开你的,如此便可解了朕的痛楚。
如此简单
对,对,如此便可。
我摇摇头,父皇,您是天子,身子贵重,儿臣不敢冒犯。
好孩子,你救了朕,朕定会厚待你。
我紧咬嘴唇,仍旧做出犹豫的样子。
他见我不信,又抛出条件。
红袖,你之前不是问方总管你母亲的事情吗朕可以将当年之事告知你,只要你救朕。
果真
朕是天子,一言九鼎。
好,那父皇先告诉儿臣。
他没想到我仍不肯,面上已有丝丝恼色,随后又迅速掩盖。
好,朕真是把你宠坏了,拿你没办法。
于是他简单告诉了我关于母亲后来的事情。
母亲当晚就被他处死了。
淑妃告发她,说她想要逃走。
他当时受了重伤,听到这个,直接下令杖杀。
大周帝没有说淑妃告发的真实缘由。
许是为了维护自己的面子,也或者是怕我生出敌对情绪不愿为他牺牲。
我假装无意地碰到床角垂落的粗绳,眼神似陷入回忆。
父皇,我记得您受伤那日的情形。
安乐和淑妃莫名来访,安乐拉着我到处跑,说要留心有没有人来我们院子里偷瞧。
她说我们的院子偏僻,从没有外人来打扰。
她说母妃是个木头,又没有母族依仗,最好拿捏。
她说她的母妃近来一直在找一个奇怪的男人。
那个人和她的母妃青梅竹马,在父皇出宫的时候就会出现。
她还说那个男人待她自己也很好,时常叫她的乳名……
唰的一声,大周帝死死拉住床角的绳子。
转瞬间,数名黑衣人现身。
传,传朕旨意,把安乐给我叫回来!
对,她跑了,她去找她的亲爹了!
传朕旨意,安乐,安乐不孝,褫夺公主封号,发配,发配西北!
黑衣人领命离去。
说完,他整个重重跌回去,艰难喘息。
皮下的虫子肉眼可见的变得更大,有的已经爬上了他的脸。
快,红袖,救救朕……
我不假思索从袖中掏出弯刀,抓着他的手腕用力割去。
他瞳孔骤缩,浓黑的血液汩汩流出。
红袖,不对,不,是手指,是割手指。
罢了,好孩子,你也是被吓着了。
你再割开你的手腕,然后与父皇的伤口对上……
如此,你身上那些肮脏的虫子,便全都到了我的身子里面
我扔下刀,站直了身子,俯视着他。
他慌了神。
红袖,好孩子,是不是谁同你说了什么你莫信……
我轻蔑看着他,父皇,每一次和亲之后,您的身子便肉眼可见的转好,可和亲的公主,全都不知所踪。
傻孩子,那是因为不用打仗了,朕为边关的百姓高兴……
那这一次,真的打仗了,而且打了胜仗,您怎么不高兴了
父皇,张道长说,您的这个怪病并非一定要女儿的血。
他正要想法子解释我的质问,突然听我提到这个,顿时警惕又狐疑。
真,真的可他之前说,朕身上的虫子喜欢新鲜的血,而且是处子的血。
他还说这虫子只认朕的血脉……
父皇,张道长没告诉您杀掉这些虫子最根本的方法。
他眼睛倏忽一亮。
是什么
自然是,让这些虫子跟着血一同枯竭。
你!
他嘴唇翕动,血流得愈发慢了。
我看下窗外的月色,估摸着时间,叔父想必已经行动了。
不能再耽搁。
必须让他毫无回转余地地死透。
父皇,之前和亲的姐姐们,都是这么死的吧
哦不对,这毒虫喜爱新鲜的血液,所以虫子都进了姐姐们的五脏六腑。
所以她们都是活生生被这些毒虫啃噬而死
您活得够久了,这大好河山不能陪着您腐朽。
您还是先去找姐姐们吧。
说着,我便重又拿起刀来,在他另外一只手腕上重重划了一下。
果然,他迅速枯萎下去。
皇宫内到处是厮杀声,甚至有号角吹响。
要变天了。
方总管急匆匆推门而入。
殿下,王爷那边有请。
我嗯了一声,吩咐他处理好现场。
他的尸身有毒,留给我,我要亲自给他烧了然后挖坑埋起来。
方总管默了默,沉声应是。
我有预感,镇南王的目标,就是那个座椅。
眼前的形势确实于他最有利。
既如此,那我便送他一个大礼。
这天下,不一定非要姓周。
金銮殿外的火光将夜幕撕裂,喊杀声如潮水般漫过宫墙。
我提着裙裾踏过满地碎玉的月光。
镇南王身披玄甲立于丹陛之上,身后是寒光凛凛的精兵。
他鬓角的白发在火光中忽明忽暗,宛如一柄淬了霜的剑。
陛下殡天了。
身后方总管的声音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
镇南王转身时,铠甲碰撞出清越的声响。
他眸中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最终化作一声低叹:难为你了。
叔父从阴影中走出,他依旧是那身墨色长袍,腰间玉佩却换成了象征兵权的虎符。
小丫头,这出戏唱得漂亮。
镇南王目光扫过宫墙上方猎猎作响的龙旗,周室气数已尽,然天下不可一日无主。
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馥雅,你可知我为何一直未娶
我心中猛地一颤,想起宫女们私下的议论。
你母亲……当年她被送进宫,我只能以侍卫身份护她周全……
随着他的讲述,尘封的往事如潮水般涌来。
原来镇南王就是当年的萧侍卫。
母亲被杀后,他换了身份投军,一步步在军中积攒势力。
又暗中将叔父培养成皇商,只为有朝一日能为母亲报仇,也为我夺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如今周室已亡。镇南王沉吟。
远处传来更鼓之声,三更已至。
我望着巍峨的金銮殿,想起母亲曾说过的话。
皇家富贵,不过是镜花水月。
如今,这镜花水月已碎,新的时代即将来临。
我后退一步,对镇南王福了福身。
将准备好的遗诏递给方总管。
方总管徐徐打开,诧异看向镇南王。
镇南王也看向遗诏,随即大笑起来,声震云霄。
好!好!不愧是她的女儿!
他转身面向东方,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传令下去,明日昭告天下,改国号为‘萧’,立新帝!
晨光刺破云层的刹那,我站在镇南王身侧,看着宫人换下龙旗,换上绣着萧字的新幡。
风卷着尘埃掠过宫阙。
恍惚间,我仿佛看见母亲的笑容,在这初升的朝阳中,温柔而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