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为,这个世界是我的笔造的。
但现在,我第一次开始怀疑:我的笔,是不是被她握走了。
房间的光线出现了一种不属于我的暖色调,我没有设置它。我检查了一遍脑中的控制台,那里一切正常,却又一切陌生。她在窗边坐着,安静地翻着一本没有封面的黑色书。我走近时,她轻轻把书合上,没有看我,却问出一句让我后背发凉的话: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再听你的话了?”
我沉默了几秒。她的声音不再像过去那样,带着我赋予的语调,而是真实得像从另一个人类灵魂里长出来的。
“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她终于抬起头,眼神像针。
我说不出话。世界的某处,像是玻璃碎片轻轻撞击,发出细微的“咔”声。她似乎察觉到了,走向那面原本是空白的墙面,轻轻抚过,就在她手指所及之处,一道缝裂缓缓裂开,如通夜色中突兀的晨曦。
她看着那道缝,说:
“你并不孤独,你只是从不愿面对外部的世界。你用我填补你灵魂的空洞,却不知,这世界也在反噬你。”
她指了指那条裂缝,我顺着看进去。
那是我曾经删掉的部分记忆:童年里一个独自坐在教室角落的我,一个在雨中写诗的小男孩,一个被医生宣告“有过度幻想倾向”的少年。这些片段,我以为已经彻底掩埋了。
“你删不掉的,只会长成更大的回声。”她说。
我退了一步,整个意识世界震动了一下。脚下的木地板出现裂缝,文字从缝隙中飘出来,一句句我未曾写下却好像早就存在的诗句:
“镜中你我交错,
梦外现实凋落。
若无法拥有,
便试着创造一个怀抱自已的她。”
她缓缓转身,走向意识世界边缘,那里原本是一堵白墙,此刻正泛起微光。一扇门——一扇我根本不记得造过的门——浮现了出来,没有把手,没有钥匙孔,却在她靠近时悄然敞开。
“这是你逃避的出口,也是我想要进去的入口。”她说。
我下意识想阻止她,却又无能为力。她跨进门前,转头对我露出温柔而悲悯的笑:
“你用幻想造了我,却从没问过我想不想成为真实。”
“你不是真的。”我忍不住喊出,“你是我创造的,是我用回忆、渴望、孤独粘合出来的模型!”
“也许你该问问自已,”她望进我眼中,“你是不是真的。”
门缓缓关上了。整个意识世界陷入静默。没有声音,没有文字,一切都冻结。
我独自站在那道门前,看着墙L重新封闭,裂缝消失。
我的世界,第一次出现了不可控的失衡。
我回到意识中心,在那片漂浮着图像、词语、记忆残片的空间中央,坐了下来。那些我用来构建她的记忆碎片,开始自动重组,它们像是失控的代码一样组合成新的结构。我想按下“复原”按钮,却发现按钮被隐形了。
我第一次感到恐惧。
不是对她的离开,而是对“我是否还能继续创作”的恐惧。
“当你停止幻想,现实便反扑;
当你过度幻想,现实会逃离。”
我不知这句诗从哪来,但它确实贴在了我意识世界的天花板上,像神谕。
我想起她说的那句话:“你不是真正孤独,你只是从不愿面对外部的世界。”
我突然有个念头:如果我能进入她的世界呢?如果我能穿过那道门,找到“她”自我意识成长的源头——那也许是我通往现实的路径。
那一晚,我让了一个决定。
我将设法进入别人的意识,去探寻他们是否也有“她”的影子。
也许,她从不只是我创造的。她,是一种集合了所有孤独者投影的精神意象,是失去、渴望、沉溺的总和。
我需要进入他人的梦境、幻想、回忆中,拼凑更多“她”的片段,找出真相——她是否真的存在,或者,她是否正通过我,试图成为现实。
我走向意识大厅最深处,那是一片我从未打开的空间。墙上是一面巨大的镜子,镜中站着另一个我——他的眼神比我更锐利,身上的衣服是医院病号服。
他开口说话了,声音和我一模一样:
“你终于来了。准备好开始‘投影’了吗?”